第五卷 中场

  利菲里亚王国历一六四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午——

  沙船甲板上——拉姆尼堤斯坐在设于高台的宝座上,遥望远方。

  士兵奔了过来。

  「报告!半数居民已撤离完毕!」

  「还有一半吗?太慢了。」

  「非常抱歉!因为圣骑士长行踪不明,花了点时间与教会的人协调,伤病者的移送迟迟难有进展——」

  「余很早之前,就针对这方面下了指示不是吗?」

  就算责骂传令兵也无济于事,但拉姆尼堤斯完全不打算掩饰心中的不悦。

  在魔王军大将军——自称贝纳克内斯的魔族来袭隔天,拉姆尼堤斯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态发生。

  于是在下次满月来临前,做了许多准备。

  她咂了下舌。

  ——离满月还有三天不是吗?

  虽然她讨厌拘泥小节的男人,不过这种做事乱来又不遵守约定的男人,更令她讨厌。

  另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

  「与魔王军之间的距离——剩下五〇〇〇梅尔德!已经可以目视到他们!数量大约三〇〇!其中包括大型魔兽!」

  ——数量三〇〇吗?

  如果对方是人族,就是不足为惧的小集团。只要有一艘沙船的兵力,便足以应战。

  拉姆尼堤斯在短短的时间内,召集了四〇〇〇〇名士兵与冒险者,以及大大小小二〇〇艘沙船,备妥具有相当规模的战力。

  然而,还是不够。

  敌人是魔王军——由魔族与魔兽混合而成的部队,个个都拥有不同的战斗力。

  拉姆尼堤斯认为,就算是四〇〇〇〇大军,对上这支三〇〇魔族的军队,仍有相当大的实力差距。

  她命令道:

  「尽速掌握敌军阵形!敌军里也有能够飞行的物种,要严加监视上空,只要有物体接近,就算是鸟也得打落!」

  「遵命!」

  报告一个接着一个传来。

  魔王军正以稳定的速度接近中。

  最前列是中型魔兽。

  部队中央有乌龟外表的大型魔兽,背上载着看起来很像司令官的人。

  是魔族贝纳克内斯。

  拥有蝙蝠翅膀的美形青年。

  魔王军已经逼近至肉眼能够看清楚每个敌军的距离。

  技术好的人甚至可以用魔枪攻击到对方,不过就算先行发动一、两发攻击,也只是打乱己方整支军队的步调罢了。

  不如该说,他们必须在此构筑战线,尽可能拉长战期,争取让吉尔肯塔市完成撤离……

  尽可能让一般民众顺利逃走、减少兵力消耗、尽量生存下来——这是拉姆尼堤斯在这场战役的目的。

  凭目前的战力差距,己方军队根本毫无胜算,吉尔肯塔市恐怕会沦陷。然而,只要能够将人力方面的损失降到最低,就能够创造出逆袭的机会。

  以望远镜监控敌方动静的监视兵扬声喊道:

  「魔王军正中央的大型魔兽走到最前方,乘在背上的应该就是司令官!」

  「什么?」

  以战术的理论来说,司令官应该会待在部队的中央或是后方,由整个军队保护。

  棋局中没有人会把国王摆在最前面。

  对方却这么做了。

  拉姆尼堤斯感到迷惘。

  这是在挑衅吧?

  虽然她可以直接命令士兵发动炮击,但贝纳克内斯入侵吉尔肯塔一事已经传开。

  ——这时余若躲在背后,我军士气会下降吧?

  士兵们要是开始质疑司令官拉姆尼堤斯害怕魔族,便难以维持战线。

  她咂了下舌。

  没想到魔族竟然会打心理战……

  拉姆尼堤斯扬声道:

  「舰长,将这艘《哥尔卡列欧斯》开到前面!不需要随伴舰!」

  拉姆尼堤斯接受对方的挑衅,下令仅让自己搭乘的指挥舰《哥尔卡列欧斯》前进。

  虽然舰长经验丰富,但听到要单枪匹马面对魔王军时,仍有一瞬间露出踌躇的神色,却依然很快地遵从指令。

  「张开三号与四号船帆!半速前进!!」

  施加过咒术的大型船帆承受风力。这艘沉重的大型沙船,抛下周遭船舰开始前进。

  拉姆尼堤斯感受到部队的紧张感提高。

  她与魔王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连声音都能听见,当然也已进入魔枪或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

  两军对峙,正中央则有——

  搭乘在巨大魔兽背部甲壳上的贝纳克内斯,以及搭乘沙船的拉姆尼堤斯互相睨视。

  贝纳克内斯穿着与前几天夜里相同的晚礼服,这身打扮看起来不像上前线征战,倒像是要参加宴会。

  他的身旁有四名女性随侍,分别长着蜥蜴尾巴或乌鸦翅膀。

  这么说来,他似乎说过『我的后宫』之类的话。

  拉姆尼堤斯怒吼道:

  「竟然把女人带来战场!开什么玩笑!余会让汝尝尝符合此等傲慢的末路!」

  「呵呵呵……这些人可是我深爱的妻子,也是魔王军的幕僚。法妮丝,她们也将会成为你的姊妹喔。」

  拉姆尼堤斯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什么!?余的『姊妹』是什么意思!?」

  贝纳克内斯露出温和的微笑。

  竖起左手的无名指开口:

  「等你加入我的后宫,这些人就等同于你的姊妹,所以请和平相处吧。我讨厌看到女人吵架。」

  他的手指戴着银色的戒指,他身旁的女人们也炫耀似地秀出戒指。

  拉姆尼堤斯怒斥:

  「余不可能会有魔族夫婿或姊妹!汝等犯傻了吗?」

  「我可是为你准备好戒指了喔!还符合你的尺寸呢,真想早点替你戴上,然后和你相亲相爱。」

  「开什么玩笑……要送礼的话,余也为汝准备好了礼物。」

  「喔喔~我真期待!」

  贝纳克内斯展开双手。

  拉姆尼堤斯立刻抓起竖在一旁的魔枪,是把尺寸比她身型更长、更巨大的来福枪。

  「受死吧!」

  她侧着身子,以双手举枪,右肩的伤势已经痊愈。

  「滚出余的领地吧,怪物们!《Lighting Shoot》!」

  她咏唱了增加威力的魔术。

  并扣下扳机。

  两军对峙的战场中央,响起了第一声、也是唯一一发的枪响。

  经过重重魔术强化的子弹——

  贯穿贝纳克内斯的左胸。

  冲击波扩散开来。

  贝纳克内斯的左胸开了一个大洞。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伤势。

  「………………太精采了。」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往后仰倒。

  「噢噢噢噢—————!!」人族军队立即欢声四起,并夹杂赞扬声:「王者!王者!王者!」

  击中目标的手感,让拉姆尼堤斯勾起嘴角冷笑。

  若这一击成功扰乱敌军的指挥,或许就将出现胜利的机会。

  贝纳克内斯的后宫中,一名女性慌慌张张地跑向他。

  不,拉姆尼堤斯不太确定那算不算「跑」……因为她的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鱼身。

  当这名半人半鱼的女性触碰贝纳克内斯时——

  贝纳克内斯缓缓起身。

  他的衣服开了个大洞,肌肤上却未残留丝毫伤痕。

  贝纳克内斯面露从容的笑容。

  「呵呵……太令人惊艳了。就连魔王大人赐予我力量前,我也没受过这等伤害。法妮丝,你真可爱……我用左胸发誓,一定要娶你为妻。」

  「治愈术师吗?耍小聪明!」

  「她以后就是你的妹妹,她的个性很害羞,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喔。」

  听到贝纳克内斯的介绍,半鱼女害羞似地用双手掩住脸。

  拉姆尼堤斯恨恨地咬紧牙关。

  她用脚尖砰砰砰地敲了地板。

  接收到这个暗号后,舰长立即举起一只手。不需要任何号令,船员们立刻操作起船帆,使船帆再次受风。

  指挥舰《哥尔卡列欧斯》扬起沙尘,迅速回航远离敌军。

  同时,拉姆尼堤斯号令——

  「全军突击!!贝纳克内斯啊,余不会给汝逃跑的时间!」

  原本一直待命的沙船开始前进,第一批逼近魔王军的是军舰,接着投入的是冒险者——这就是拉姆尼堤斯的作战计划。若在敌方司令官还在前线的情况下陷入混战,敌方应该没办法好好地指挥作战吧。

  然而,宛如乌龟的大型魔兽一点想逃的迹象也没有。

  其中一名拥有蜥蜴尾巴的女性,挨近贝纳克内斯身旁。

  「可以吗?我说不定会把他们全部歼灭喔……?」

  「当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是为此才把法妮丝从那里支开的。」

  ——什么!?

  拉姆尼堤斯的背脊顿时窜过一阵恶寒。

  只见那名蜥蜴女张开双手,扯开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气顿时震荡。

  地面绽开巨大裂痕。

  只见行进中的军舰前方,蓦然出现一座悬崖,使其随着大量的砂石坠落。

  无数悲鸣声响起。

  其中几艘反应较快的军舰,及时避免摔入悬崖,却已损失最前方的大量精锐。

  拉姆尼堤斯握紧拳头。

  ——魔族中竟然有能够使出如此大规模魔术的人!

  部队陷入大混乱,她没办法掌握损失了多少军舰。

  而魔王军可没温柔到这时还袖手旁观。

  敌阵传来丝毫不像这个世界生物的诡异叫声后,魔族与魔兽群起袭来。

  贝纳克内斯突兀地镇守于军队最前方,此刻座下的大型魔兽仍然不动如山——但是在魔王军越过他往前冲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处于比前线略后方一点的位置,正好适合指挥。

  拉姆尼堤斯咬紧牙关。

  ——这一切都在那家伙的预料之中吗!?

  贝纳克内斯微笑道:

  「先用大规模魔术扰乱敌阵,再全军突击——这在上次大战属于基本战术吧?人族真是容易老化又健忘呢……不过我并不讨厌这种鲁莽与愚昧。来吧,你们就尽情享受这完美的恶梦,安稳地陷入长眠吧。」

  †

  战场上充斥怒吼与悲鸣。

  拉姆尼堤斯战败。

  战线不到一天就宣告瓦解,不仅损失大量兵力……连她自己都陷入绝境。

  「唔……与其承受魔族的侮辱……不如……」

  拉姆尼堤斯为魔枪填满子弹。

  对着等待她指令的士兵们怒吼:

  「就算一路落居下风!就算要赔上这条性命!余绝对不会转身逃跑!因为余是沙之国的王者!」

  士兵们高举拳头。

  拉姆尼堤斯下令道:

  「目标为敌军司令官!朝大型魔兽突击!」

  舰长立即对全舰传达指令——

  「《哥尔卡列欧斯》全速前进!炮手都集中到前方!杀出血路!」

  操纵魔枪的士兵们聚集在沙船前方,朝迫近的魔族与魔兽不断射击。

  并非所有魔族与魔兽都像贝纳克内斯那么顽强,他实在是强过头了。

  因此魔枪子弹击中他们时,通常都会确实造成损伤。

  拉姆尼堤斯睨向敌军大本营开口:

  「……问题在于贝纳克内斯身边的人。看他那个模样,其他女人肯定都拥有非比寻常的能力。」

  「没错~♪」

  有道与现场气氛呈现反差的开朗女声,从极近的距离传来,让拉姆尼堤斯睁大了双眼。

  下个瞬间,尖锐的疼痛从腹侧传来。

  「嗄啊!?」

  等她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趴倒在甲板上。

  腹侧感受到燃烧般的灼热,大量鲜血涌出。

  她从自己的影子中,看见某种黑色物体,逐渐化为人形。

  ——竟然从我的影子里现身!?

  来者是那名拥有乌鸦翅膀的女人。

  女人摇曳着黑色卷发,俯视倒在地上的拉姆尼堤斯。

  「在哪呢~在哪呢~找到了~♪」

  「你、你是……!?」

  「嗯哼哼~贝纳克内斯命令人家过来『制止这艘船』,人家才会过来喔~!人家很讨厌胸部比自己大的女人~!所以不想让你加入后宫,去死吧!你去死一死吧!」

  监视着周围的护卫兵,这才注意到拉姆尼堤斯的情况,纷纷呐喊着挥剑冲了过来。

  然而,魔族女单手就止住剑势,她的手已经幻化成乌鸦般的尖爪。

  她不只能够从影子中现身,还是个实力坚强的魔族。

  拉姆尼堤斯努力挤出声音:

  「快、快逃……」

  在她的声音传到护卫兵耳里前——

  连续响起「砰!砰!」这种诡异的轻巧音色,原来是魔族女用尖爪将士兵们的头部连同盔甲捏碎的声音。

  护卫兵瞬间化为尸体,沉入血泊当中。

  绝望袭卷拉姆尼堤斯的心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脏遭贯穿仍死不了的司令官、瞬间就疗愈重伤者的治愈术师、击溃整支舰队的魔术师,以及从人影中现身的暗杀者……

  这简直是恶梦。

  ——在之前的大战中,人族竟然能打赢这种生物?

  不可能。

  这连战斗都称不上。

  拉姆尼堤斯低喃:

  「……这还叫做……战争吗?」

  「就是说吧~这种情况才不叫战争,单纯是魔族对人族的——虐杀秀呢。」

  魔族女嗤笑道。

  她挥舞着染成血红色的尖爪。

  「再~见啰♪人族太弱了,还真无趣。」

  「……谁来……」

  「嗯?」

  拉姆尼堤斯趴倒在甲板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谁来……帮帮我们……帮帮士兵……以及人民…………」

  「真蠢~不想死的话,当初就别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嘛♪」

  忽然,一道闪光覆盖整片视野。

  无数道雷电,降临在狂乱沸腾的战场上。

  轰然落雷声,震撼现场的空气。

  魔族女脸色大变,环顾四周。

  「什么!?」

  「……刚才、那是……?」

  现在的天候理应很晴朗。

  拉姆尼堤斯从没见过这个现象。

  某处传来士兵的呼喊声:

  「敌军的突击部队减半!他、他们陷入混乱了!被雷打死了!?」

  某种与大规模魔术或魔王军突击时不同的惊慌感,在士兵之间扩散开来。

  『——马上回来,情况有变。』

  拉姆尼堤斯听见贝纳克内斯的声音。

  从魔族女的耳环传出。

  『你听见了吗?』

  「回去!?为什么!?让人家杀了她!」

  『不准,遭孤立于敌阵中太过危险,我不想失去你。』

  「人家被孤立!?这是怎么回事!?」

  魔族女再度环顾四周。

  拉姆尼堤斯也撑起身子。

  接着,她看见飘浮在半空中的某个人。

  ——那是谁?

  只见一名身穿全黑铠甲的男人,手上执着魔杖。

  「《Light Meteor》!!」

  当男人挥下魔杖时,无数道雷电降落。

  是元素魔术。

  大气顿时为之震荡,魔族与魔兽们燃烧起来。这样的魔术,明显超越人族能够操控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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