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曲

  终曲

  乌鸦嘎地叫了一声。

  山根勇治仍一身制服,窝在他最喜欢的堤防上。他眺望着被夕阳微微染成玫瑰红的天空。

  带着湿气、戚觉有些郁闷的风吹拂着勇治的脸庞。

  堤防上延伸着一条步道。一群刚买完菜正在回家路上的欧巴桑站在步道上闲话家常,不时地传来低俗的笑声。

  步道的另一端是四面八方延展出去的宽广运动场。活力十足的少年们正努力地练习棒球和足球。他们精力充沛地高喊吆喝着。

  勇治聆听着和往常一样的,一成不变的BGM。

  “勇治,真的很谢谢你。”

  双手环抱膝盖、坐在勇治身旁的一海轻声说着。他今天请假没上课,穿着便服。

  勇治用手指摸摸额头发际约三公分的伤口。石膏固定住的肩膀一阵刺痛。

  “……你真了不起。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

  被一海这么一说,勇治一脸哑巴吃黄莲的表情,有苦说不出。

  两天前。琉璃花的究极魔法爆发,八菱研究所被炸出一个大洞的那一天。在那白痴咒文的最后,琉璃花咬到了舌头。勇治的身体顿时似乎被抽空般无力,然后失去了意识。

  可是,勇治让玛罗攀爬在自己的身体上,背上背着那奈,一双手抱着琉璃花,另一只手拽着一海的手。在研究所垮掉前,勇治取最短距离全速冲刺,终于平安地逃了出来。

  ——听说是如此。

  这是一海告诉他的。

  但是勇治什么也不记得。

  勇治觉得,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那天到医院后,右肩果然骨折了。以这样破烂的身体还能带走两个女孩和一海,实在很不可解。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呢?就算是狗急跳墙,也太不真实了。

  “我真是太愚蠢了,早该烧了笔记本才对。都是因为它,才会让那奈遇到这么危险的事。”

  已经无所谓了。

  那奈只是额头破皮,皮肉伤而已。勇治觉得,普通人被那样虐待之后,内心一定会受到不小的打击。但是那奈却很坚强。昨天一整天,她一直待在因骨折疼痛和疲劳受尽折腾的勇治身边,不辞艰辛地照顾他。所以今天勇治才能上学,也吃到了那奈的美味便当。

  “琉璃花也很尽力呢。能亲眼见识‘冰结魔导师’的魔法,我已经很满足了。笔记本所写的,果然是真的。”

  有一件事,让勇治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琉璃花从二十年后的未来来到现在的理由。勇治背叛一海,深深地伤了他的心。一海因而走上邪魔歪道、企图毁灭世界的历史。

  他们避免了这件惨事。这么一来,勇治就可以报答琉璃花了。是她救了未来。

  笔记本为何存在,仍是个谜团。如果那时虻川还在场的话,势必被卷入琉璃花的究极魔法,笔记本终将化为灰烬。而虻川本人则是非死即重伤,绝对不是受伤两字可以了事的。

  “……对不起,我真的疯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对笔记本和魔法的执着,真的是鬼迷心窍、失去了自我……可能是因为寂寞吧?爸爸这么冷酷无情,你这么厌恶我……可是我错了。其实你很担心我,而且原谅了我,所以我才能从笔记本的诅咒中解放。和你比起来,我简直是……”

  “……你喔!”

  勇治抬起了上半身说:

  “怎么老是说这么阴沉的话题呢!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干掉坏人,顺利逃了出来。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可是,我做了这么罪不可赦的事——”

  “吵死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谁?是你的好朋友吧?已经结束的事情,再继续讲下去就不像个男人啦!别让我看扁你了!”

  勇治说完咧嘴一笑。好个会心一笑啊,真是太帅了。勇治在心里这么想。

  “谢、谢谢你,勇治……”

  一海眼眶湿湿的,一脸差点要抱过来的、感激不尽的表情。勇治挪开屁股,试着保持距离。

  “知道就好啦。”

  “……嗯。对了,勇治。琉璃花到底是谁?她在哪里学的魔法啊?你喜欢她那一型的吗?”

  “这是什么问题啊……”

  勇治顿时说不出半句话。

  琉璃花来自未来。如果告诉一海这件事,那势必也得告知他将毁灭世界的事实。

  不过,一海已经不会毁灭世界了。虽然不确定一海是不是仍会持续研究魔法,但就算魔法仍然成真,也不会引发纠纷或战争、导致最坏的局面了吧。

  不会发生的事情,何必说呢?那样只会伤了一海的心。

  一切都结束了,就是这样。

  “该怎么说呢,她是从某个异世界来帮助我们的魔法师,大概是这样吧?”

  异世界。没错,即将毁灭的未来,是真正的异界。

  果真如此的话,那琉璃花呢?

  未来不会灭亡,但来自未来的琉璃花又怎么会存在呢?她该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吧?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很诡异喔。”

  “呜喔?”

  勇治转过头,看见抱着玛罗的琉璃花站在堤防上。不知为何,她身上向那奈借来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

  “琉、琉璃花!你怎么了?”

  “没事!……老样子啦!”

  琉璃花扁着嘴说。她走到勇治旁边,一屁股坐下来。因果定律拒绝反应,今天的次数是不是已经达成了?

  “……喂,勇治。你和琉璃花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海望着勇治对面的琉璃花,不满地问着。

  “我是这家伙的师父啦!”

  “师父和现在的你没什么两样,还是烂人一个。”

  “谁是烂人啊啊啊啊啊啊!”

  二十年后的未来,勇治以“时空的魔导师”自称。如果未来真的改变了,勇治是否仍为师表,谁也无法确定。

  “别管这个了,我肚子饿了。那奈还没回家吗?”

  “……现在才傍晚耶。”

  “我在公园本来准备要吃那奈做给我的便当,可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了,然后被野狗吃个精光!我已经饿到胃穿孔了啦!”

  “真的还假的……”

  “……你们感情还真好。”

  一海瞪着勇治,嘟着嘴。这家伙还真像女孩子。

  “我们感情一点都不好啦。你干嘛生气啊?”

  “……没有啊。”

  一海说完,将脸别过去。这家伙真是奇怪。勇治想。

  “勇治,你还在这里啊?”

  这次是那奈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提着购物袋的那奈满脸笑容在步道上,往这里走了过来。

  “晚餐来啰!”

  琉璃花叫着,随即站了起来。玛罗被摔落在地上。她的嘴角已经流出了口水。

  “……今天真是热闹。”

  勇治本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他叹了口气,然后往后一倒,又窝在堤防上。

  “勇治!”

  “呜喔?”

  一海满脸疑虑地将脸凑近勇治,一副要把他活吞生吃似地的表情。面对近距离的美少年面孔,勇治的心噗通地跳动了一下。

  “干、干嘛啦,一海?”

  “……你喜欢谁?还是女生好吗?喜欢大胸部的吗?还是有恋童癖?”

  “啊?你、你在说什么啊……”

  “那奈?琉璃花?还是……”

  一海的脸越凑越近。明明是个男人,长长的睫毛和红唇却如此的艳丽动人。

  “你、你说什么傻话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一海!你很诈耶!”

  那奈丢开手边的购物袋,叫了出来。

  她沙沙地滑下了堤防,用肩膀顶住一海。得救的勇治赶紧起身往后退。

  “那、那奈?你干嘛啦!”

  真是稀奇。那奈竟然会对勇治以外的人动粗,真是天方夜谭。勇治这么想着。一海也吃惊地望着那奈。

  “违反规定!扣分!”

  那奈说完,给了一海一拳。

  “可、可是,勇治他……”

  “不行!我们不是说好,在他自己发现以前,都不能说出来吗?”

  勇治说不出话来。这是情侣吵架吗?可是看这样子,太不对劲了。

  “……我还是要和勇治说清楚!”

  “一海,不行!不能说!”

  “我的状况和你不一样!勇治这么迟钝,不说清楚,他永远不知道!上次我才说到一半……”

  “不会吧!……你、你什么时候?”

  那奈显得十分狼狈。她看看勇治,又看看一海,脸瞬间涨红起来。勇治只是呆呆的张着嘴,歪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你和勇治吵架的那一天啊。我骂勇治的时候……后来他跑掉了,我就没说清楚。”

  “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样太诈了!”

  “你、你才诈!你们一直住在一起……琉璃花也是,她也住在你们家不是吗?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呢!”

  “是、是没错啦。”

  一海和那奈不约而同地望着勇治。他们往上瞄着勇治,然后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似乎有些害羞。

  啥?到底是什么情形?

  勇治开始紧张起来,而且相当困惑。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但他只能拼命地摇头。一海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忽然间,脑袋灵光一闪。

  难道说?不,不会吧。不可能。

  ——一海他?

  一海向那奈告白。是一海吗?不,等等。那一天,一海说他已经告诉那奈自己的心意。何谓自己的心意?到底是——

  一海那时是什么表情?

  有什么可能性和征兆?

  呃!

  也就是说,一海喜欢的人不是那奈——

  勇治忽然想逃离现场。眼前的窘境使他不知如何自处。他四处张望,看见堤防上的琉璃花正在物色购物袋中的食物。

  “喂、喂,琉璃花!怎么可以偷吃东西呢!”

  勇治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吼着,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琉璃花被这么一吼,立刻转过头来。她一脸像小狗被主人斥责过的无辜表情,嘴里还咬着波罗面包。

  “勇、勇治!我、我,我对你——”

  “不行,一海!跟你说不行啦!”

  那奈抱住一海,用手堵住他的嘴巴。现在的勇治,看到这样的情景,胸口已经不会隐隐作痛了。

  他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琉璃花!我要好好教训你!”

  勇治以毫无起伏的话调叫着,然后走向琉璃花。说是走着,其实是拔腿就跑。我得尽快离开这里。他不想听到的事情,一海正要开口了。他不愿知道的真相,就要从一海口中吐出来了。

  “嚼嚼!不是啦!是这个面包自己跑到我嘴巴里的!我无法抗拒啊嚼嚼嗯啊啊啊啊~?”

  琉璃花脚底一滑。

  因果定律拒绝反应。这是她今天第几次的霉运呢?琉璃花嘴里衔着波罗面包,惊天动地的往河川的方向滚了过去。

  琉璃花滚了过来,和勇治擦身而过。

  勇治头也不回地、没命地往前跑。

  “勇治!”

  “勇治~!”

  “哇啊!师父啊啊啊啊啊啊!”

  “别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但是,我只能选择逃避。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二十年、甚至一百年后,我还是要逃下去。我的人生就是不断的逃避。勇治心里这么想,开始想哭起来。

  玛罗望着这群热闹滚滚的人,苦笑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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