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御妻共同密谈

  招待皮耶尔·杰拉鲁迪的地方,是以真教世界的样式所设计的迎宾厅,他脱鞋换上室内鞋,踏进来。

  映入眼帘东西全都执著地加了装饰,色彩鲜艳的地毯上倒映著凸窗的木条,细腻的剌绣与巧夺天工的木雕,图案复杂地竞相争艳,摆放在窗户下方的沙发上,放了几个像是布店范本,五彩缤纷的颜色和图案的大靠垫,真教徒的贪得无厌也波及到连接著柱子的拱门,上头镶嵌著叶子造型花纹,仿照成栩栩如生的树木。

  在强烈阳光下白雾雾又乾燥的大街上走来走去后,实在很不想回到视觉这么剌激的空间,皮耶尔真不懂这房子主人的喜好。

  他在少年男奴送来的洗手盆里洗手,并漱口,这城市水质的味道,比皮耶尔故乡的还要好,既冰凉,也没有咸味。

  腰带上插著两支剑坐在沙发上的他,从窗户木框的缝隙眺望中庭,石子路上铺著地毯,空间彷佛从室内延长出去,有两只长毛猫,相亲相爱地卷在一起晒太阳。

  明明有家人在,却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这家的主人不仅陈设,连思想似乎都染上真教徒的风格,他们把男人与女人的空间区分得清清楚楚。

  玄关方向传来马的嘶鸣。

  领著包含刚刚那名少年的三名奴隶,佩雷克·达加尔都走进来,他戴著头巾,蓄著长胡,穿著宽松的衣服——服饰虽是白日人,信仰却是义教,虽然他是来自虏姆某个地方的人,但究竟是哪个地方也没人知道,至少应该不是皮耶尔所出身的吉阿乌市国,住在这国家的吉阿乌人的羁绊很坚固,既然这部分那么不清不楚,就能断定他不是同胞。

  佩雷克通晓虏姆和白日国两国的商业习惯,被两国视为重要的人物,但同时也都对他保持距离,他长得既像虏姆人,也像白日人,没有特色的脸上唯一明显的是右眼混浊,那个部位似乎不会动,看来那颗眼睛是瞎了,他也不清楚这男人的年纪,应该比皮耶尔父亲年长吧,从头巾露出来的耳毛已花白。

  佩雷克扶著奴隶们的手坐在地上,沙发是客人专用的,属虏姆人的待客之道,而主人遵照的是白日人的习惯吧。

  「工作还好吗?」

  佩雷克问,皮耶尔笑著坐在地上。

  「那种事称不上是工作啦。」

  他的职位是旅居于卡勒古卜塔尔的吉阿乌市国民自卫队副队长,腰带上插著两把剑便是标志。

  「因为大家都有其他的工作,凑不出活动的时间,专属于自卫队的只有我,每天闲得不得了」

  「在吉阿乌自卫队这么具有历史的组织里工作,是件光荣的事。」

  佩雷克口气严肃地说。

  皮耶尔笑著摇摇头。

  「背叛的历史吧,这个城市落入真教徒手中时,跟他们内神通外鬼,签定了在贸易上保有特权的密约,背弃同样的义教徒,苟延残喘,那是很丢脸的事情,为了保护这帝都而战死的人,才应该要获得荣誉的。」

  「无论什么状况都会继续做生意——这才是商人的骄傲啊,皮耶尔先生。」

  「是这样吗?我不太清楚。」

  「因为最近都城外很热闹呢,山贼猖厥,自卫队也很忙碌吧。」

  听他说话的口气,令皮耶尔想到他以前的家庭教师,那男人也讲得一副亲眼看到一样,自以为了不起,皮耶尔手靠在脸颊上而嘴巴扭曲。

  皮耶尔的父亲既是商人也是政治家,但皮耶尔什么也不是,他在吉阿乌时和坏朋友整日游手好闲,父亲对他说:「你也已经十八岁了,为未来著想,去学个医吧,」稍微学了一点却觉得跟个性不合,去父亲与兄长在的白日帝国首都卡勒古卜塔尔生活也不错,但仍终日在帝都里闲晃。

  「别管那个了,听说您挖到了珍品,是吗?」

  对于皮耶尔的催促,佩雷克叫唤少年奴隶并下达指示。

  「其实那是从皇帝的后宫流出来的东西,看来是女君所使用的。」

  佩雷克用恶心的长手指掀开折垒包起来的布,布里包著的是单副的耳环。

  皮耶尔身子挺出来:

  「您说后宫?真的吗?」

  「嗯,是真的,皮耶尔先生,您知道棒球吗?」

  「棒球?啊,就是附近的孩子们在玩的游戏吧?我是不太了解,但似乎很受白日人欢迎。」

  「这个耳环是后宫举行的棒球比赛中的奖品,赏给下级宫女的样子。」

  「原来如此……」

  皮耶尔获得佩雷克的允许伸手拿耳环,就著木窗洒下来的光观察。

  「东西挺不错的,不过,那个后宫什么的,真难以置信呢。」

  「其实是内人获准出入后宫——」

  佩雷克一脸得意,他的妻子是唯教徒,据说已逝的前夫也是商人,讨厌佩雷克的人谣传,他是为了那人脉才故意接近寡妇的。

  「所以出处是很可靠的。」

  「那要多少您才肯割爱呢?」

  他领悟到这地方不用无谓的开场白,立刻进行买卖,这个性就是走遍全世界的吉阿乌商人的血统,不容争辩的地方。

  「这个嘛,我也受过令尊的关照,就特别算你二十枚金币吧。」

  听到这价钱,皮耶尔手按在胸前,在地板上讶异地反驳: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请您想一想,自卫队的薪水少之又少,金币二十枚实在是……两枚如何……」

  佩雷克叹口气,如真教徒向神祷告的姿势双手合十。

  「金币两枚实在是……十八枚,这是极限了。」

  「是吗?那真可惜,其实等等自卫队要集合,我差不多该告辞——」

  「请等一下,那么,为表示对自卫队历史的敬意,十五枚。」

  「不行,我现在手中只有五枚。」

  结果成功杀价到八枚金币。

  「我可以就这么拿走吧。」

  「嗯,请便,那么有机会要常常过来。」

  皮耶尔将耳环再次拿到阳光下一照后,才收入钱包里。

  「有没有其他后宫的东西?若有女性用的日用品,我倒想要。」

  「那种东西反而很难拿出宫,若是昂贵的金属,就很清楚目的是为了换钱。」

  「如果有女君写的信,我就买下来。」

  「那个绝对没办法,肯定会被没收的。」

  受不了年轻人的轻率似地,佩雷克摆摆手笑著说。

  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皮耶尔领悟,若要煽动他的购买欲,应该会装得更严肃才是。

  他站起来,自卫队的西洋剑和白日风格相反的短剑插入腰带,不知何时中庭里已聚集了约十只猫。

  他走到港边,在海的男人们聚集的茶店里点了咖啡和炒豆子,这个国家的人不喝酒,倒爱吃甜的东西,最近皮耶尔也慢慢晓得甜食的好处,一天结束后,欣赏著夕阳一边喝甜咖啡,真是惬意。

  阿巴拉那海的海面,染成紫色一片,面向南方堆得高耸的海岬,以及与岬角上的皇宫,被大海拥入怀里,幻化成黑色的袖子。

  皮耶尔初到这国家就向往著后宫,漫无目的的流浪后,终点就在那里,比俗语说的「命运之女」更让他想得到手的命运的场所,把女人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国家里,更深奥的秘密乐园。

  找个机会在大晴天里,雇个船夫开船去看看吧,从陆地来看,很多东西都被挡住了,这样就从海面上来看,当然,有可能为了遮住这里的视线,对方已经设想了防守队形,但既然可能性不是全无,就值得一试。

  店里的男人们视线都集中在皮耶尔的红发上,他微笑回应后,那些男人每个都露出一副哲学家的表情,回到喝咖啡的例行工作上。

  ◇

  后宫内各阶级的夏季联盟,每场都即将接近尾声,最上级的七殿五舍联盟中,由于香之君在球场上大显身手,由旃叶殿获得冠军,上臈联盟和中臈联盟也被旃叶殿压制住,不禁感到「旃叶殿天下」的时代到来。

  挤进来的黑马是晓霞舍的下臈所,颠覆了「万年B级」的负评,直至目前大获全胜,将与同样获得全胜的旃叶殿下臈所争夺冠军,在最终战上展开激烈对决。

  晓霞舍宣布全舍都要支援下臈所。

  晓之君下令,下午澡堂的清扫工作改由中臈代劳,这段时间用来练习棒球,太阳很烈,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带,大部分的宫女别说打棒球,连室内的活动都避开用来睡午觉,但晓霞舍下臈所仍鼓起干劲进行练习。

  女房们也同样干劲十足,午睡时间不休息,观看下臈所的练习,并替她们泡咖啡之类的,下臈之间,陆续出现因为喝了不常喝的浓咖啡,夜里睡不著的人。

  其他的宫殿也全都支持晓霞舍下臈所,由于无论是棒球或侍寝的面圣竞争都输给香之君,所以至少她们能代替自己报仇雪恨,也是因为与其正面与那泼辣的女人反抗,不如这么做比较安全。

  晓霞舍下臈所的饮食由其他所供应,豪华得令人大吃一惊,对于吃不惯的美食,有很多人表示肚子痛或变胖了。

  香熏专心在练习棒球。

  上次比赛失误的影像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次绝不能再那么丢人现眼,二垒手是防守的关键,他一边提醒自己,并追著球。

  面对女君之间的中庭开放为练习场,看到球场的广大已经不讶异了,内野的面积倒是每个球场都一样,香熏嗅闻著上午撒水而潮湿的泥土气味,激励自己做练习,晓霞舍特制的防晒泥被汗流掉,滴在地面上。

  有时晓之君的女房们也加入,以比赛的形式进行练习,想像跑者上一、二垒的状况来防守,蜜芍不断对香熏的守备位置挑毛病。

  「要注意二垒跑者再靠垒包近一点啦,这样一来迷伽不就不能投牵制球吗?多用点大脑,笨蛋,垃圾。」

  香熏虽然不高兴,但是仍靠向二垒,结果打者往右方打回去,球从一、二垒间穿了出去。

  蜜芍生气地踹土。

  「为什么没有集中在一、二垒之间啊,捕手一直配外角球,你应该要预测到对方会推打吧,你的位置是看得最清楚的地方,所以别发呆啊,笨蛋,人渣。」

  香熏受不了了,也火大地用手套敲击地面,看到这动作的蜜芍就冲过去要揍人,一下子演变成打架的场面。

  「你们两个都下去,冷静下来之前都不用过来。」

  进来劝架的迷伽指著看台说。

  香熏退回看台,拍掉衣服上的沙土,同事劝他喝咖啡,他为了镇定情绪,拿了一杯。

  怒火攻心的蜜芍则婉拒了咖啡,开始脱衣服,看来反过来的日子又来了,香熏时不时地偷瞄她。

  等到全部脱光光时,她停下来休息,让满身大汗的身体晒在太阳下,同事们都在窃笑,香熏向其中一人招招手,拜托她向蜜芍传话。

  ——听说赤裸的少女吸血鬼最喜欢了。

  同事的少女拿著他写的纸条,走到蜜芍那里,她觉得好笑地读著纸条,听著话的蜜芍却脸色大变。

  「快看啊,表情好可怕。」

  「比吸血鬼可怕多了。」

  香熏附近的少女们单手拿著咖啡,相视而笑。

  蜜芍抢下同事手中的纸条撕掉,一丝不挂地逼近香熏,走得太快,没有束西托住的乳房因而暴动。

  「我说,香熏——」

  就算叫他,他也充耳不闻地与同事们一起对笑。

  「我问你,什么吸血鬼的……帝都里没有那种东西吧,看我这里啊,喂。」

  蜜芍变得像恳求般的语气。

  「怎么啦?蜜芍,你相信有吸血鬼哦?」

  在乐队里吹奏长笛的少女大笑说,蜜芍低著头,扭扭捏捏的,外人来看,会以为她是被谁强行脱掉衣服而觉得害羞吧。

  「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真的有吸血鬼哦,在我故乡的村子里每年都有几名姑娘被袭击,听说隔壁的大姊姊一早起来脖子上有被咬的痕迹。」

  「那是跟哪个男人私通才留下的痕迹吧。」

  弹琵琶的少女开玩笑说,看台被笑声所包围。

  蜜芍表情认真地逼迫香熏。

  「你说啊,到底是怎样?没有吸血鬼,你说啊。」

  眼神避开摇晃的乳房,香熏拿起笔,她的身材是下臈所中特别好的,一个不注意眼睛就会离不开,比起幢幡的裸体较为野性,因而鲜嫩欲滴。

  ——如果有,就会在这个后宫,毕竟饵太多了吧。

  「他说如果有就会在后宫。」

  「他说就在我们身边。」

  「他说,下次的猎物就是你!」

  少女们没有放在心上开玩笑地说,蜜芍铁青著脸,坐入看台。

  「骗人!那是骗人的啦!」

  少女们摸著她的头,劝她喝咖啡,香熏斜眼看著,蜜芍白皙的肩膀被晒得有点红。

  幢幡自那夜以来就没看到她的身影。

  他向休息时间回到看台的迷伽询问。

  「她身体好像不舒服。」

  迷迦回道,香熏认为「误吸男人的血」似乎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不值得同情,他也没有罪恶感。

  「不好意思耶,让你变成蜜芍攻击的对象。」

  摊开衣领擦汗的迷伽说,香熏不解地歪著头。

  「蜜芍她啊,嘴巴很坏吧,被说成这样还不生气的只有你一个人哦,所以才让你当二垒手的,那位置你不熟吧,加油啰。」

  ——莳罗也没生气。

  「唔……可是莳罗其实自尊很高,若骂得太过分怕她会失去干劲,毕竟……你看,那可是防守哦,蜜芍发的牢骚也不会这样就没事哦……」

  ——迷伽要考虑到很多事,也真辛苦。

  香熏倒咖啡给她喝。

  「反而让你担心了。」

  迷伽笑著说。

  看台正中央光溜溜的蜜芍,像是快要往生的牛一样四脚朝天地躺下去。

  「对了香熏,她怎样了?从刚刚就一直发抖在说血什么的。」

  莳罗问道,香熏只是耸耸肩。

  练习结束后,下臈们去洗澡。

  用大量的热水冲洗掉黏在身上的汗和沙土,大家累得都没力气说话了。

  在休息室一躺下莳罗立刻就睡著,香熏拿薄被替她盖上。

  他一睡到莳罗旁边,蜜芍就隔著莳罗的身体,在对面躺下来,脱下胸带的胸部敞了开来,再用解开的兜裆布盖住下腹部,她撑著脸立起上身,偷看著莳罗的脸。

  「睡得真熟。」

  香熏看守著,看她是不是要恶作剧吵醒莳罗,但蜜芍只是用怀念的眼神一直注视著莳罗的睡脸。

  「这样看,就想起老家的妹妹呢。」

  蜜芍静静地说,用手轻轻拨开黏在莳罗额头上的一根头发,「我家有很多的孩子,所以又穷又挤,很辛苦。」

  不知为何香熏觉得现在这状况很像父母和子女,父亲与母亲,以及睡觉的小孩,以前自己也同样被守护著,安稳地睡觉,父母从香熏面前消失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从那天起,他便和伐功两个人在帝都的大街小巷讨生活,忽然之间家族的记忆——应该说平安的感觉苏醒过来。

  休息之间的祥和与平静,令人回忆起再也见不到,再也回不来的那些人,好悲伤,这样的悲伤,为珍惜这些少女们的心情带来了愧疚感。

  撑著脸的蜜芍,俯视著脸朝下趴著的香熏,眼神里似乎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香熏,你有想过若能开口就好了吗?」

  如果能开口,如果能说话,这样的命运就会让香熏无法待在这里了,如果能开口,如果能说话,显然会破坏这股平静。

  香熏流下眼泪,一想到身为男人竟然在哭,泪水就更停不下来。

  蜜芍伸手越过莳罗的身体,拍拍香熏的背。

  「抱歉了香熏,让你想起伤心事。」

  蜜芍的乳房沉重地垂著,上面的乳房压著下方的乳房,下面的乳房碰到地板使底部的圆变了形,撑著脸的手臂腋下张得很开,令人感到只有那里是她丰满的肉体中,唯一脆弱的地方,侧腹上的水滴因为害怕滚落到腹部或背部而紧缩成一团。

  若去触碰她的身体,虽然觉得又柔软又冰凉,但香熏晓得再往里头伸,会有东西会把他的手,推回去,彷佛一出生就晓得这种事的感觉。

  无论是自己或她,这身体单纯是为了打棒球该多好,他擦拭眼泪如此祈求,这么一来就能风平浪静,不用背负多余的东西,不晓得知不知道香熏这样的想法,蜜芍继续抚摸著他的身体。

  七殿五舍联盟的公开赛中,旃叶殿打败紫景舍,以全胜之姿结束夏季联盟的赛程,紧接著晚间的面圣上,皇帝的手帕又掉在香之君的面前,大多数的宫女们都觉得很没意思,香之君企图在广大的后宫里只有自己独得优势,相当自私,到了记念皇帝指名,而打赏金给旃叶殿上中下臈的阶段时,其他宫女们因愤怒和嫉妒开始口出恶言。

  「钱给我拿来。」

  「衣服给我拿来。」

  「自私自利。」

  「这个母狗。」

  真教徒认为猪是不洁的生物,所以她们连骂人母猪也有所顾忌,所以用稍微较平和的形容词来骂。

  士气高昂的就是晓霞舍下臈所,她们在这个夏天的球赛中都还没输过,不像其他宫殿像丧家犬般抬不起头,盛气凌人地不把旃叶殿看在眼里,将坐在屁股下的地球卷成一束,敲打地面进行威吓的动作,这声音响彻面圣的大厅,听起来好像帝国军队进军的太鼓一样,煽动危险的声音令宦官们为之色变,全体人员见状虽停了下来,但用束状的地毯被猛烈撞击,如同落于无落帝手中的义教徒一样被攻破。

  旃叶殿从女房到下臈,以胜利者之姿的气势从容不迫地离开大厅,抜凛和杏摩勒炫耀似地,故意抱著大笔金币很辛苦地走过晓霞舍的宫女面前。

  香熏他们回下臈所时,幢幡在回廊上等著,她从柱子的阴影悄然无声地现身,没戴平时的面纱,脸曝露出来,走在下臈们前头的迷伽用手中的烛光照著那苍白的肌肤,幢幡别开脸。

  「你的身体没事吧?」

  迷伽问道。

  「嗯,已经好多了,谢谢关心。」

  幢幡用袖子遮著表情回答。

  「下次与旃叶殿下臈所的比赛,请务必要来参观哦。」

  「嗯,我一定会去的。」

  一看到相拥的两人,香熏心中的不安如泡沫般冒出来,幢幡可是专吸处女血的吸血鬼。

  「我是来找香熏的,我有话要跟他说。」

  听到幢幡的话,下臈之间发出娇嗔。

  「难不成今天的面圣是指名香熏啊?」

  「你都从来没找过我。」

  「好嫉妒哦。」

  幢幡也配合她们开玩笑。

  「只是尝尝味道啦,同时吃掉你们肚子会爆开的哦。」

  她说著,并将手靠在嘴唇上,大家都被逗笑了,只有香熏笑不出来。

  香熏单手接著幢幡开玩笑所扔出的手帕,同事们推著他的背到幢幡面前。

  「夜晚宵夜的香熏妹妹,我们去找找只有两人独处的地方吧。」

  幢幡的手抓著香熏的衣袖,因为碰到了他的手肘而连忙松手,重新抓袖子的一角,同事的嘲弄之下香熏被幢幡领著走出去,因为她手中握有自己的秘密而无法反抗,为了分摊痛苦而豁出去揭开对方的秘密也不行,损失太大了。

  幢幡没拿烛火,却能跟白天一样的速度走在走廊上,她没说话,不告诉香熏待会儿等著他的是什么。

  带往的目的地是一间密室前,跟打群架后香熏他们被关进去的那间一样,香熏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间宫殿,但幢幡似乎很清楚。

  确认附近没人后,她打开门。

  「进来吧。」

  香熏小心翼翼地跟著她进来。

  「今天不说话吗?」

  门一关上,眼前如墨汁涂抹般变得黑漆漆,地板冰冷的感觉显得更明显。

  「可以说话没关系哦。」

  他没听她的话开口,拿起夹在腰带上的纸,发牢骚似地响起乾燥的声音。

  「用写的也可以啦,反正我看得到。」

  听得到声音却见不到人影,只有他是被看的那一方,每次呼吸黑暗就渗进喉咙里,眼泪因而流了出来。

  「你想写什么呢?」

  对方喉咙兴奋地发出声音。

  香熏拿起笔,飞快地书写。

  ——究竟有什么事?

  「字好潦草哦。」

  因为咯咯笑的声音就在耳际,晓得人就在身边,响起打火石磨擦的声音,模糊的光剌激著香熏的眼睛,幢幡点起手提式烛台。

  她离开香熏,站在屋内的角落。

  「其实我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

  他讶异地缩回拿著纸的手,拇指被墨水沾湿。

  「啊呀,你说了话呢,早点说话不就好了。」

  幢幡捉狭地说,手提式烛台放在旁边的箱笼上,再度隐藏在黑暗中。

  「道歉?」

  「要道什么歉?」

  香熏的口气焦急地问。

  黑暗里响起幢幡的笑声。

  「因为我破坏约定啊。」

  「约定?」

  「绝不能说出你的真实身分,我破坏了这约定。」

  「你说什么……」

  香熏视线找寻她的身影,由于无法看透黑暗找到她,而往上滑,她在对面像只羽虫般咯咯笑地飞来飞去。

  「那贺,可以出来啰。」

  蜡烛的火焰往上一跃,以为不可能存在的影子要现身了。

  少女从箱笼的阴影处,提心吊胆地站出来。

  看到意料之外的贵人,香熏差点「啊!」地叫出声。

  她是光之君。

  「香熏,你……」

  她一下看著在身体前交叉的手指,一下看著香熏,「幢幡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疑虑还真深呢。」

  黑暗凝结起来,变成熟悉的幢幡身影,旁边站著光之君,「算了,我也能理解那贺不敢相信的心情,毕竟不晓得这件事,而以出生的样子曝露在男人眼前。」

  「幢幡!」

  光之君搂住女房,抓住她的衣领,「别给我乱说话!」

  「哎呀,果然会在意吧?那时,在澡堂全被看光光了。」

  幢幡背靠在墙上,态度随便地伸著懒腰,衣袖滑到手肘的位置,露出手臂内侧雪白的肌肤。

  「我问你,你真的相信香熏是男的?那就让我看看无法动摇的证据啊,只有男人才有的秘密凸起物。」

  幢幡的眼神挑逗著香熏的身体,他立刻放声大喊:

  「住手!」

  并挡住兜裆布的前面,被那声音吓到的光之君身体发抖。

  「香熏,凸起物是藏在那颈环之下吧?真是的,男人凹凹凸凸的脖子,没有比那更丑的啰,唔?你在挡哪里啊?」

  遭幢幡一笑,香熏放开手。

  「光之君夫人,你晓得那家伙的真面目吗?」

  对于香熏的问题,光之君战战竞竞地转过身,并点头,之前见面时沉著稳重的态度完全不见踪影。

  「吸女人血也晓得?」

  「嗯嗯。」

  光之君的视线落在幢幡的怀中。

  「你不害怕吗?」

  「不会啊,因为她是朋友——」

  蜡烛的火光摇曳,光之君的影子在幢幡身上起伏,「而且是有同样目标的同志啊。」

  「目标?」

  光之君与幢幡耳鬓撕磨,女君与女房在暗处搂搂抱抱的模样,既背德又色情。

  「说这件事之前,先听听你的目的吧?」

  光之君牵起幢幡的手,像披罩衫似地将她卷进自己的怀里,「为何想进后宫到不惜扮女装?」

  「……因为想赚钱啊,我又穷又没亲人,想说进到后宫就能过轻松的生活——」

  假的藉口已经说得很溜了,幢幡和光之君一边窃窃私语边听著。

  「那现在呢?」

  「现在?」

  对于幢幡的问题,香熏歪头返问。

  「现在目的也是为了钱吗?来后宫的目的不是已经完全变了吗?」

  「什么意思?」

  「好比说每天的洗澡——近距离欣赏女人们的裸体,滑嫩的皮肤抹上除毛乳液,刮著剃刀而感到兴奋,或者是深夜——在下臈所开设香熏主导的奴隶市场,尽情地舔舐著抚摸著熟睡中的那些女人——」

  「我才不做这种事啦。」

  「说不定对那贺——」

  幢幡从背后紧抱光之君,轻抚著腰际的线条,「因为忘不了曾见过的那乳房、那屁股、那无毛的三角洲地带,打算哪天趁人之危强暴她——」

  「我也不会做这种事啦。」

  觉得被耍的香熏生气地回道,一看光之君,她就害羞地移开视线。

  幢幡对这景象似乎也一饱了眼福,嘻嘻地笑著。

  「算了,刚刚那是玩笑,不过后宫的好处你很清楚吧?漂亮的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玩乐,你不觉得很像乐园吗?」

  香熏没有回答。

  「可是那些女孩们全是皇帝的,想到这儿,你感受如何?不会对皇帝感到憎恨吗?独占这世上的处女,怎样?身为男人应该很嫉妒吧?」

  「我的目的是钱——」

  像是打断香熏的话,光之君身子往前挣脱幢幡的手。

  「我们的目的是——杀掉皇帝·冥灭和他的母亲·皇太后。」

  香熏怀疑自己的眼睛,不只光之君的话,她表情之狰狞也令他大吃一惊,传言还未进寝宫就受到皇帝特别的宠爱,地位比那些女人还要高人一等的她,竟然露出自暴自弃的笑容。

  「可是你确实是皇帝的亲戚……」

  「我的父亲是先帝的弟弟,相当于冥灭叔父的人,锲司鲁波坦城的州剌史,对帝国中枢也有影响力。」

  光之君走向香熏,下半身隐入影子里消失不见。

  「先帝驾崩之后,理应由冥灭的兄长以新帝身分即位,然而,却有人强烈反对这件事,先帝的宠妃·利备——她为了让自己儿子当上皇帝,无所不用其极,巧妙地除去了碍事的人,许多无罪之人被冤枉而处死,我的父亲立了皇太子殿下并举兵起义,虽然有理,人数却不利,包围锲司鲁波坦城,最后却——」

  话声暂歇,光之君垂下眼眸,睫毛下形成影子。

  「那时,不知哪个笨蛋点了火,害我长久居住的城市变成灰烬了。」

  幢幡所说的「长久」不知是指多长的年月,总有一天她会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恨意应该没像光之君那样深吧。

  「家族中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被带进这后宫,当时所怀抱的恨意之火今至仍未消灭,到了十八岁,能够进到寝宫时,就在初夜的床上杀掉冥灭,提著他的首级去家族的墓前祭拜。」

  「我对他是没有恨,但一个人独占这些处女的想法实在很气不过,若他侵犯那贺,我就要杀了皇帝。」

  两名少女正在筹划暗杀皇帝。

  简直像在玩办家家酒似地。

  两人的身影和自己与伐功重垒,香熏感到毛骨悚然。

  光之君的身世和香熏及伐功如出一辙,他们的祖父·雷光将军因谋反无落帝之罪遭到处刑,因为拥戴幽禁在后宫的某位皇子,而被怀疑在筹算弒帝的计划,立下无数功绩的忠臣中的忠臣,不可能对皇帝有二心,显然那是冥灭的母后——现今的皇太后,为了将儿子的敌人与不听命于自己的顽固的军人一并处理掉,所下的毒手,雷光将军甚至被诛连五族,海功和伐功的双亲也被拖到大街上斩首示众,只有幼小的海功和伐功被藏起来而得已存活,他们失去自己的家与可依靠的亲人,轮落在街头乞讨。

  (插画)

  「香熏——」

  光之君牵起香熏的手,「你也加入我们的计划,一起打倒皇帝吧。」

  「我不要。」

  香熏身体缩回去。

  光之君更逼向前。

  「你又穷,又因为男人的身分而无法进到后宫,也全是皇帝和皇太后的政治腐败的关系,只要他们继续违背世上的道理与神的心意统治这国家,人们的悲叹就不会终结啊。」

  「这种事我不懂,我很害怕啊。」

  那是他的真心话。

  她们千方百计用如果加入讨伐皇帝的行列,事成之后会给他女孩子最重要的东西,或让他拥抱七名处女等好处来说服他,但香熏就是不听,不开口,双手揣在怀里,一语不发地离开秘室。

  香熏其实很害怕,他甚至产生暗杀的事乾脆让她们动手算了的想法,每天都像这样打棒球、洗衣扫地再洗澡,皇帝就会被杀掉,达成他的目的,这样很不错,香熏开始喜爱后宫的生活。

  但这么做是背叛伐功,他害怕这样,他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香熏也开始觉得蜜芍、莳罗和下臈所的同事们大家也很重要,该对哪个人诚实才好呢?他愈想就愈不明白。

  在走廊上和上级的宦官们擦身而过,香熏低头鞠躬,他第一次羡慕起切割掉过去而活在当下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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