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当人感到困扰的时候,也就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
1
“我想让奶奶改过自新”
我、鹿野上悠马,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敷岛镜这么说道。
那是在刚吃完晚饭后发生的事情。
当我们俩在103室,也就是在镜自己的房间里一起打游戏时,她这么说道。
游戏的内容我就不说了吧,是那种不能大声跟人说的游戏。画面上有那种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凑在一起的剧烈马赛克。为什么我会和女生一起玩这种东西。太难为情了……要是在从前,我都想蒙住眼睛。
但现在,我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慌张,能够和镜一起心平气和地玩这些,仿佛理所当然。
说白了就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即使是这种尽让人害羞的状况也不例外。关键在于,我现在对这种方面的游戏甚至抱有兴趣。新作一出,我甚至都会主动去搜集这方面的情报。
虽然要像这样在精神上保持从容,自然也需要经历比较难熬的一个过程。
“我觉得,奶奶有点太任性了”
坐在我的膝盖上——那里是两个人一起玩游戏时镜的专用席——对着电脑的显示屏,镜有些生气地撅起嘴巴。
“任性?”我在她耳边小声问道,镜点了点头说“是的”。“即使在学校里也一直神气兮兮的,所以交不到朋友”
“啊—……”
“在上课的时候她也不能老实坐着”
“是呀。她总是吵着说‘还没到吃便当的时间吗!’”
我苦笑着回忆起那时的光景。镜的奶奶、敷岛莓,通称小莓(虽然要是这么称呼会把她本人惹得怒火中烧,但我挺喜欢这个称呼的),转到我们所在的那个班级上学。即使年近百岁,她的外表依然是个不到十岁的童女。虽说是“敷岛家的惯例”所致,就因为她那旁若无人的性格,到现在已经引发了数不清的事故。
“好不容易有时雨和悠马的照顾,奶奶才能上学”镜叹了口气。“就这样下去,也许会被开除的……”
自从我和铃姐将敷岛莓从“宅院”里带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先是在宿舍里一起玩游戏看漫画,她经历了很多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这些日常生活,措辞和不逊的态度多少也缓和了一些。正因为判断出她的这些变化,于是我们得出结论,是时候让她去学校了。这还只是一周之前的事情。
有关让她去学校上学的条件,敷岛莓和我们约定了几点事情。
约定其一。
——在学校里不能使用“式”。
约定其二。
——不能表现得粗暴。也不能骂人。
约定其三。
——不能做欺负人的事情,不说坏话,不能逞威风。
即使面对这些条件,敷岛莓依然哼着鼻子微笑道“哼,这点小事,太简单啦”,感觉是挺从容的。
自从她转学以来,不到一周的时间里。
到头来。她一项约定都没能遵守。
“虽然她还没做什么奇怪事情,必须要一直看着她,好辛苦的”
镜无力地垂下肩膀,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点累了”
“哈哈”
我不禁微笑起来。
“……什么?”镜回过头来,满脸不可思议。“悠马,怎么了?”
“我想,镜在担心自己的奶奶,就像优等生一样”
“……是吗?优等生?”
“啊啊,总感觉,在我面前的样子,和以前,镜把我搞得团团转的时候一样”
啊啊,就是如此。硬要说的话,迄今为止的镜也都是站在敷岛莓那种冒冒失失的角色位置上——那种让然搞不懂她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情,生来就喜欢突发奇想,明明镜之前还会因为这个那个的弄得我团团转。不知道为什么,镜现在已完完全全是一副姐姐模样了。
“所以啊,该说是有点好笑吧”
“诶—……”镜嘟起嘴来。“……悠马,感觉你有点坏心眼”
我更加用力地抱住镜,好似在表面我没有恶意。
虽然镜的表情略有不满,她还是继续对我说。
“……也许,还是不要带奶奶去学校比较好”
“是吗?”
“……嗯”
“你没想到这事会如此辛苦?”
镜点了点头,回答道。“……虽然是我提议说,让奶奶也和大家一起上学。我现在后悔得非常激烈。在宅邸也好、外面也好,和奶奶在一起就没有好事发生”
“…………”
原来如此。
好事、啊。
也许对于镜来说,敷岛莓的确是眼中钉肉中刺,或者该说是难以欢迎。
但是……
“……小莓的校服”
“诶?”
“那个倒是挺可爱的”
我回忆起敷岛莓穿校服的样子。
只是能看到她穿校服,那对我来说或许就可以算作一件“好事”。
学生服——
上学第一天的前一天晚上,她得到了这件衣服。
我还记得当时,几乎是镜连压带哄给她穿上的,敷岛莓开始是很不情愿,说“不要不要给我住手,这么松缓的西洋服,我绝不会穿!”,可是真的穿上了,她的表情看上去也没有多抗拒。虽然制服的尺寸是最小的,即使如此还是太多宽松,手都伸不出衣袖来。感觉就像是套在制服里面是的。在那之后,敷岛莓四处张望,确认好没有人以后,偷偷溜进宿舍的更衣室——站在置于那里的镜子前,满心欢喜地端详自己穿制服的样子。而我躲在角落处,看到了这一切。
我也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她非常平凡的一面。
敷岛莓两手抓着裙角,“诶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像是觉得难为情。
一从记忆中拉出这些事情来……啊啊……嗯……我还是会纯粹地认为,她非常非常可爱。
“悠马”
“诶?”听见别人叫我,我的意识离开了回忆。“……怎么了?”
“悠马你难道是——不,即使不问什么难道,你果然喜欢身体小的女孩?”
“诶、诶诶?”
“是萝莉控吗?”
她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好像是在看什么很肮脏的东西。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令我动摇,大概就因为这个,我的视线游离不定。
“悠马……”突然,镜变得灰心丧气,“果然是吗”
“果、果然是什么意思?”
“从以前我就觉得可疑了”
“你、你早就这么想了啊……”
“不行。希望你只喜欢二次元里面的小孩子”她不停地责备我说,“吶,实际上到底是不是那样,是不是。”,镜还说:“萝莉控是病呀,脑子的病”
“喜欢身体小的女孩子。这种事……”我觉得没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含糊其辞。虽然我完全没有那种癖好。
“…………”
也许就因为这个,镜用那种“根本不能相信”的目光射穿了我的心……感觉心好痛啊小镜。
“你、你说要让你奶奶改过自新,是怎么一回事?”我试着强行转换话题,“是让她听话,在学校里安守本分?”
在学校生活中,集团生活是必不可少的。
在与很多人共同生活、自由受到一定限制的同时,每个人都在其中、以自己的方式学习自我所独有的精神性等等,我觉得这正是学生时代的特权。
要想享受这种“特权”,还是得遵守学校里的规定,并且要有相对良好的态度。
镜的祖母——敷岛莓一直以来,都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
也就是说,对于她来说“非日常”生活才是真正的日常,她必须要学会为了在这个正常世界里活下去、所必需的技能(常识)——镜所说的“改过自新”,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还是说,她所指的是更加根本的问题吗。
根本性的问题。
“…………”
有关敷岛莓在迄今为止的漫长人生当中,她的遭遇,我陷入沉思。
……她这个人类所必须身处的立场,是非常非常痛苦的。
自幼便没有自由。
一直以来所面对的尽是痛苦与恐怖。
要说这给她的心蒙上一层阴影,也许是理所当然。
因此,她对他人的痛苦才会无动于衷。
其心智失去了健全发展的机会。
真要说的话,也许她也算是受害者之一。
受害者……
对。
就和现在被我抱在怀中,坐在我膝盖上的她一样……也是受害者。
就算如此,我们绝不会一概肯定她。要想肯定她的一切,原谅一切——我们不具备任何条件。
要说为什么。
对,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敷岛莓是恶人。
“我之所以想让奶奶改过自新是”镜小声说道。“因为她好像还没有放弃哥哥”
“哥哥……?”
没什么好疑问的,那就是敷岛莲也,镜的亲哥哥。
只是说出这个名字,全身便阵阵发痒……主要是脖子根那里。四肢的根部之类。感觉很多地方都痒。这个词尽让我想起那时候的痛楚。
“你说她还没放弃你哥哥是?”
“嗯,一有时间,奶奶马上就嚷着要去见哥哥。想从这里的地下室赶过去”
“去“商人之镇”?”
“对”
所谓商人之镇,也就是从这里的地下室,“两点四十五分”所通往的异世界。敷岛莲也大概在那里,和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吧。
这是他长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份奇迹。
而夺走他这份梦想的不是别人,正是敷岛莓……从她那漫长的诅咒当中得到解放,他才能得到自由。
可是。
要是敷岛莓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这对于莲也来说,也太过悲催了吧”
哪怕她没有过去的那种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见一面——不难想象敷岛莲也那时会是怎样一种心境。也许会给他那段已经得到解放的阴郁记忆,已经终于掌握在手的幸福带来动荡。
“因为不习惯学校和宿舍里的生活,很多都忍受不了了,虽说到处闹腾是奶奶不对,但我觉得那也没办法”镜嘟囔着,挤出嘴的话语恍若一阵叹息。“和我一样,奶奶很少出过宅邸,也是个家里蹲。要习惯这个世界的“日常”,我觉得要花很长时间。但就算这么说,也不能让奶奶去哥哥那里,他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幸福生活。那可不是什么“没办法的”。奶奶已经没有权利,阻碍哥哥的幸福了”
“是啊”我觉得镜的主张极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你说的很对”
不论谁,基本都没有——糟蹋他人幸福的权利。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着,我再一次用力地点头,赞同镜的话语。
“我想,奶奶她啊。可能在宅邸里,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安心的”
所以她不想把“心的栖身地”让给任何人。
不能交给他人。
为了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手心,她施予莲也祈祷和诅咒——在他身上干了很多坏事,带给他很多痛苦。
那已成为理所应当的避风港,她不可能轻易忘却。
直到现在,她依然会为崭新的环境感到不安,自我的世界突然拓宽,这也会让她感到困惑。一不留神,敷岛莓就想依靠敷岛莲也,希求他的安慰吧。
“…………”
“得到安慰”……
要怎么做,她的愿望才能实现呢。
……关于其办法,现在还是别想了。
正因为理解她的心境,才没有明言的必要。
“所以呢。我觉得,必须要让奶奶改正这些缺点”
“为了你哥哥的幸福?”
“对”镜点点头,“某种程度内,自己的心必须自己保护。那就是改过自新”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吧”
“也许,这个理由是无法适用于所有情况,她的意见自身并没有问题吧”
“我觉得,为了这个,必须要让奶奶在学校、以及宿舍里的生活当中一点点改正,学会去理解人的心情”
“噢—……”
这样啊。
“打理好私生活,‘学会理解他人的感受’、吗”
“我不禁感到佩服。心想——镜也长大了啊。虽然要是这么说出口,会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但是,想起刚刚见面那时候,我还是深刻体会到了镜的变化”
……而成熟起来的镜,今后会如何让敷岛莓改过自新。
其计划。
其进展。
还有应得的结果。
她希望怎样的结果,又应得到怎样的结果……我该支持她的哪些行为。
看来,这需要我们俩,抑或是三个人一起,,先仔细商讨一下“今后的事情”才行。
夜更加深了。接近于午夜时分。
正当游戏也接近终盘时……
“唔……”
悄然到来的轻微困意,让镜开始揉眼睛。
明天也要上学。明天还有课要在校外上。要去邻镇上社会参观课。这个活动异常地麻烦。
因此,今天不能玩太晚游戏。
“……差不多该睡了”
“嗯……”
我抱起镜轻巧的身体。给昏昏欲睡的她换上睡衣——让她躺在床上。
“晚安,镜”
“……嗯。悠马,晚安”
明天见。
嗯,明天、再见。
我离开了103号房。
2
有关敷岛莓,我再说点什么吧。
——敷岛莓是恶人。如果残虐无道拥有生命与自我,大概就会变成她那个样子。并且她没有一般的“常识”和“道德”等观念,甚至无法分辨什么是罪恶。正与邪这些感情撼动不了她的心,对她来说,最为优先的是“信服”。
信服。
那会给她的心带来安稳。
信服和安稳。
唯有这些为她所重。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不平等的最好写照。以为自己一人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地狱——在她年少时,遭受过无休止的剧痛和惨烈的寂寞,这让她经常产生这样的错觉。但她绝不是醉心于遭遇悲剧的自己。要是她能够得到常人的幸福,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幸福的道路吧。但就像那样,她的命运——我觉得这样形容并没有错误——并不能如意。“这个世界并不平等”这就是她的、她自己的世界。是她所无法“信服”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对于过去的她而言,必需更加深刻地理解旁人与自己的差异。“寻找世界之所以不平等的正当理由”让她的心灵得以维持下去。为了将自己与旁人在境遇上的差异转变为“信服”,为了将她得到的一点点爱转为“信服”……信服、信服,没错就是信服……她太想得到“信服”,能让她感到哪怕一点点公平的深刻“信服”。为此,只要她认为是有必要的,甚至能杀害刚生下的婴儿——那就是敷岛莓,也就是我、鹿野上悠马的恋人、敷岛镜的祖母其人。而我开始对敷岛莓的本质有所了解,也是在几星期前开始的。
敷岛莲也。
敷岛镜的亲哥哥。
是他告诉了我,有关敷岛莓所在的那个世界的情况。
身处这个日就月将的现代世界,敷岛家至今却仍保留着腐朽而充满火药味的习俗。自从他们兄妹降生以来,一直受此恶习束缚。而这个男人自那时起,就一直在孤军奋斗。
敷岛莓是“敷岛家”的现当主,就为了她单方面的“信服”,敷岛莲也失去了双目,失去了所爱之人……甚至连和她妹妹——心灵唯一的避风港也失去了联系,我就是在这其中的一场对决里,得知他们兄妹和敷岛莓的因缘。
至今,那段记忆我依然铭记在心。
受敷岛莓命令,要将骗走镜的我杀害,抑或是留条命回去。于是他的刀刃以非常利落的——甚至可以如此形容的速度,砍下我的四肢,杀害了我。对,我被他杀了。右腿、左腿、
还有头被砍下来……然而,我现在却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有关这点的原因,我至今未能得出答案。
只是记得,我好像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哪个人的温柔声音。仅此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深究这个谜。
不论如何。就在那种对决当中,我了解到他们“敷岛家”的情况。
敷岛莓,她的的确确是一个恶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她的邪恶算是她自己的罪孽吗。对于不得不成为恶人的人类,也必须像主动染指罪孽的人一样,施加严苛的刑罚吗。
我不知道。
虽然没有答案……但是“绝大多数”人是不会接纳她的吧。
即使养育她的环境恶劣至极,即使她是在那种无论什么样的圣人君子都会被培养成“世纪级杀人鬼的环境”,只要实际做出行动的,既不是“教诲”也不是“环境”,而是“她自己”的话……这个世界的人们就会斥责她,说“你想得真美”。对于无法将杀人理解为“恶”的敷岛莓,外界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没有告诉她那就是“坏事”,单以自己的“正义尺度”,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傲慢态度,判决这些。
对罪人,是不能酌情做出判决的,没有分毫余地……无论那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和经历,不许出现例外情况。
对于蒙受损失的这一侧来说,那才是平等……最为可靠的“信服”。
但是我在想。外面世界的正义(常识)对于我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存在,能够给予其全面的肯定……即使如此,对于一无所知,未曾得到教育的她来说,既然要施于其单方面的正义与断罪。作为前提条件,必须让她拥有与之相应的认识。
不然,一切无从开始。原本的话——“自己为何要受到惩罚”。要是不让对方知道惩罚的正当性。那个人大概会一次再一次地重蹈覆辙。过去,她没有机会了解别的世界,一直都在她的世界中,走着她所相信的正路吧。
只是单方面地施以惩罚,到最后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也不会到头。
但是,在共享那些认知之前,敷岛莓的世界就崩坏了。
对于她来说,那也许是很唐突……她今后必须在新的世界学习为人处世。那都是为了让她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从今往后的未来当中幸福地活下去。
那既是迄今为止的敷岛莓。
也是从今往后的敷岛莓。
我们必须要告诉她“今后的这个世界”。
什么是坏事。
以及什么是好事——
必须要让她一点点理解其界线。必须要寻求她的理解。
直到某一天她认识到,她那崭新的幸福中有着怎样的价值……
如此这般。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喂悠马,给我穿校服”
“…………”
我觉得现在是——早上。有一点冲击吵醒了我,意识还没有转过来。什么。
发生了什么。
我慌慌张张地张望四周。
就在这个瞬间,房门大开,一个全裸的幼女跑进了我的房间——管理人室。
刚刚还在梦周公的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吵醒,正在发蒙。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在懵着……总而言之就是没睡醒。
“你发什么呆呢,学校都快上课了不是吗”
“……诶”
我确认了一下墙壁上的时钟。早上五点……喂,真的假的。
“才这个时间……”
“你没听见吗。我刚才在说,给我穿衣服”
她毫不客气。
那时我还躺在床上,全裸的幼女大摇大摆地入侵别人的房间,就隔着被子,扑到我身上来。
“唔诶”
娇小的脚陷进腹部,我呻吟起来。
“快起来”把手抱在胸前,隔着被子,幼女就伫在我肚子上。“准备去上学了。给我快点”
“——不、不是,都说了那个……”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也理解了,自己正处于何种状态。
“等、等等。你等一些啊”
“怎么了。脸很红啊,你发烧了?”
“不是!怎、怎么会”要是你叉着腿站在那种地方,有很多东西都能看到!我紧紧闭上双眼。朝这个一脸疑惑的幼女喊道。“好啦!你赶快离开那里……敷岛莓!”
“喂……”突然,她的脸绷了起来——挤出那种压到低谷的声音来,俯视我的眼睛和眉毛挤到一起。“……我都说了,叫你别用那个名字”
“咕唔”
她使劲地踩被子——我完全清醒过来。
“我都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吧!”咣嚓咣嚓咣嚓……她卯足了劲踩我,“都说了别喊我那个名字,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懂!”
“我、我懂、了……唔!等、住手!要、要吐了……”
昨天那尚未完全消化的晚饭都要逆流了。
“等、等等!奶奶你在做什么啊!?”
大概是听到了骚动声,镜冲进管理人室。
“哼……是镜啊”
镜按住了发狂的敷岛莓,把她从我身上抱开。
“本想趁你睡着的时候悄悄溜出房间……露馅了吗”
敷岛莓百无聊赖地说道。
“哈啊、哈啊……咕呼”
为什么一大早的就得碰上这种事……我应该向哪里发泄自己的怨愤。
“奶奶。时间还很早的呢。太吵的话,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你说什么呀,今天可是‘社会课参观’的日子啊。要到镇子外面去。你们才是,还想悠哉到什么时候。要是被扔下了,我可不管”
“……才不会被扔下呢”镜叹了一口气。
“班主任不是很嚣张地说过了吗,不让迟到的人坐巴士”
敷岛莓嘴角一扬:“那小子可别太得意忘形。”
“我可是敷岛家当主,居然用那个口气对我说话。要是不让那种货色尝尝苦头,他们就认识不到自己低贱的身份。本想要是他实在太烦,等放学后把他叫到教室来做点粗暴的事情——”
“不、不行。不能干坏事!”
“——想那么干,你们又会像这样烦人得很,所以我才会一直忍耐着。还得忍受那种下贱人物的胡言乱语……要是晚到了一点点,那个老师又会叽叽歪歪地吵个不停。所以我才要早点准备”不知道为什么,敷岛莓一脸得意。她还说,“怎么样,我很聪明吧。”“但是校服和和服不一样,穿的过程很麻烦……不是费不费时间的问题,我不擅长干这种事情。所以就让悠马给我穿吧”
“不行”使劲摇摇头,镜用自己带过来的毛巾包住她那全裸的祖母。“校服一直都是我帮奶奶穿的。今天也和平常一样,我来帮你穿……而且这里已经不是宅邸了,不能这样子光着身子到处跑——”
“不要”敷岛莓一口回绝。“我要悠马给我穿,镜不行”
“为什么你要这么任性”镜叹了口气。
“那还用问,因为你水平太烂”
“诶?水平差、吗?”
“啊啊,没错。你真的不会帮人穿衣服。头发都挂在扣子上了,很痛的”
“……那种事”
“你能说没有吗?哼”她哼着鼻子,仿佛在说“你这傻帽”“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得好我”
小莓表现得洋洋得意。
“……你那才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镜无语地摇摇头。
“再说,我本来就很讨厌女的。只是想象一下被同性触摸,就得起鸡皮疙瘩”敷岛莓以两手抱住身体。“而且,镜你也经常让悠马帮你洗头不是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也想让他洗,想让悠马从头到脚都给我洗得干干净净”
“我、我没问题,悠马和我是恋人,所以没问题……”
“是吗,是恋人就没问题、啊。那样的话,我就得让悠马什么都给我做”
“诶……?”
一看小莓这反应,镜瞪大了眼睛。
“当然就不只是更衣,梳头发、上厕所、陪睡、吃饭这些,全都要悠马照顾我”敷岛莓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并且有时还可以和悠马做些色色的事情”
“…………”
诶。
我目瞪口呆。
“做了色色的事,我和悠马也成为恋人了”
色色的事?
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回事……?
“只要成为了恋人,就可以让他做了吧。无论是一起洗澡,还是一起吃饭,全部都可以”
“奶奶……”镜眯起眼睛来,“要是你对悠马下了手,我不会原谅你……绝不原谅”
“哼,为什么我非得听你的不可。我想和悠马做色色的事,这和你的意见有什么——”
“小莓”
掺杂诸多找茬成分——
从镜口中冒出这样一句话。
“敷岛、小莓”
“开、开什么玩笑!”突然,敷岛莓涨红了脸。“都说了叫你别用这个名字,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懂!”
“都怪奶奶不听话!”
“说了可以偶尔做下情事的人不是你吗!”
“我、我才没说过!”
“你说什么!你这白痴对我说了假话吗!”
“啊—!说人家白痴的人才是白痴!”
“…………”
啊啊,嗯。
这简直就像是……
“……小孩子拌嘴啊”
“啰嗦!”“少废话!”
“…………”
对不起。
叽叽喳喳地。
……无法自已的斗嘴继续升温。
“而且!奶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悠马直呼其名的!?”
“嫉妒吗!你嫉妒吗!?哈哈!悠马—、悠马—、悠马——”
“咕呶呶呶呶呶……”
“…………”
我依然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吵。
现在是早上五点。
一大早的,真希望她们别这么闹。
我想起了昨晚镜的一番话。
“我们必须要让奶奶改过自新”
至少想让她学到,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所必不可少的、最低限度的知识。
光着身子溜达——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搞不好就想报复老师—— 这些一定是,“应当改正的地方”吧。
今后要让敷岛莓学会的东西似乎有山一样多。总觉得任重而道远。
“哈啊……哈啊……”
“真是……居然有这种孙女……”
大概是吵累了,两个人都燃烧殆尽。
“对自己的祖母竟没有半点敬意……我都想看看你父母是个什么样……还真是……”
“…………”
“那是你孩子吧”,虽然这么吐槽也算是不解风情。
不过,仔细想想。
虽然她身体这么小,怀孕的时候恐怕也和常人有所不同,即使如此,敷岛莓也是一个曾十月怀胎,生下子代的“母亲”。虽然这么说对她或许有点失礼,我是想象不了她生孩子时的模样……啊啊,这一事实同时也让我感觉到,居然有人会和身体这么小的孩子相爱……怎么说呢,那让我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情。
“哼,算了”伴随着叹息声,她转过身去,拉着罩住整个身体的毛巾边,“不能让悠马来的话,从明天起就让莲也来”
“诶?……让哥哥来?”
“嗯嗯。在宅邸里一直都是让莲也照顾我……那家伙做的很好呢。各种方面全都是,当然色色的事情也是”
“不、不行!”
“……哼,我已经听腻你的“不行”了”她脸色一歪,很是厌恶。“我是‘敷岛家当主’,才不想听区区一个孙女啰嗦。不如说我居然能忍耐到现在,都应该有人夸奖一下。今后我就按自己的意思来了”
“都说了不行!奶奶你等等!”敷岛莓又光着身子跑了出去——大概是往地下室的方向跑,镜在后面追她。“你不能去哥哥那里!绝对不行!”
“…………”
孤零零一个人。
我就这么被扔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
……啊啊。该怎么说呢。
有种不明所以的疲劳感涌上心头。
“……接着睡吧”
我再一次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很容易想象,今天这一整天,我们也会被敷岛莓弄的团团转。
“真忧郁”
——吐出一口气。
心里就一个念想,愿她能早日习惯这个世界。
3
——敷岛莓做了一个梦。
“我说啊,你”
响起声音来。
“你能不能别让‘那孩子’太过烦恼”
我,敷岛莓睁开眼睛来。
但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而在梦中,虽然我没有任何根据,却能自然而然地理解这一点。
我是在梦中醒来了。
一片纯白,不,也许这里是一片漆黑……可能是一个充满了书的奇怪地方……总之,我身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明明不存在任何人,却有声音在此处回荡。
啊啊。原来如此……
这果然是梦。
我正在做梦啊。
“……嘛,就我的身份,也没资格向你拜托这些。再说,由我说出“别让‘那孩子’困扰”这种话,已经远远超出了自以为是这个范畴”
我没有听过这人的声音。
是出自哪个陌生人的。
……但是。
虽然我不知道这声音出自何人,但我却非常理解这人是什么意思。
无论其话语中的感情,还是那感情当中的道理。所有一切……我立刻就理解了。
自然而然地想到,大概是这里所有的某种力量,给予我这种不可思议的影响。
我不禁笑起来。
啊啊,没错。怎么可能不笑。
毫无保留地,我得知构成这个“世界”的全貌——面对这种事,不笑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一定是由话语构成的。一定……不,毋庸置疑,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此人对我继续说道“你应该变得更加坦率一点”
……坦率。
那是什么意思。
随即,我的心里满是不愉快的感情。
我不是足够坦率了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让你依照那庸俗的欲望肆意妄为。那可不是我所指的坦率,不过是单纯的任性而已……虽然,如果硬要说这个任性也是‘坚守自我’的话,嘛,和坦率也算是有着直接性的联系”
“啊啊……这样啊。原来如此”仿佛完全理解了似的,那个人继续说道。
“你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今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对吧”
……我?
我不明白,自己今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错。那个人如此说道:麻烦就在于,每一个人在活下去这个过程当中,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想做些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坦率可是一种才能……探寻自己真正的追求,还有愿望等事物、询其真伪、理解这些想法。这些事真的很难。既能以‘梦’来形容,也可以说它是‘目标’,总之,可以说那是……为了将存在于自己心中、类似于目的意识一般的东西发掘出来,所不可或缺的感受。那可是一种优秀的才能,关系到你能否意识到那类感觉”
我……
那么,我究竟想做什么。
今后,我想成为什么样的我。
我尝试去思考,思索那个人所说的事情。
“……没事”
那个人如此说道。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好事……
啊啊,没错。那个人说道。
“就是所谓的,‘鼓起勇气,迈出最开始的一步’”
我有种预感,自己即将从梦中醒来。
这个梦非常短暂。
鼓起勇气,迈出最开始的一步。
并且,还要变得坦率。
也许是多亏了充满这个奇妙“地方”的力量。
虽然自己在梦中所得知的秘密,我并没有完全记住。
但是我感觉……有关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有了一点头绪。
4
“……要是让我见到莲也,我可以听你们俩的话”
第二天晚上。
在镜的房间里,敷岛莓她——至少在心里,我差不多可以叫她“小莓”了吧,其实我还挺中意这个称呼的——面色凝重地说道。那时她们正在泡澡,镜正在用梳子打理小莓那长长
的头发。
“……奶奶,你刚才说了什么?”梳子的动作突然间停了下来,镜问道“……要是让奶奶见到哥哥就……?”
“啊啊。没错。我已经受不了你们的说教了”
一边笨拙地脱着松垮垮的校服,敷岛莓说道。
“我说的就是,从今往后,多少可以听你们的”
“奶奶……”
“但是……这不一样啊。并不是任由你们摆布。我可不想只是无条件、而且单方面地接受你们的要求”
“所以才有交换条件?”我问道。
“啊啊、正是如此”小莓点了点头。“……因为今天一整天,在“社会课参观地”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我累了。虽然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去参观之前……我决定改变一下想法,要是你们让我再见莲也一次,我会更加努力去听你们的话”
“……和早上相比,反应完全不一样”镜一脸惊讶,“你说发生了很多,是什么事情?”
“……很多就是很多。就算你不去管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关系吧。就是所谓的‘个人隐私’我可没义务,将碰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仿佛闹别扭了似的,她把脸撇向一边。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是让我见、还是不让我见。你们怎么选。要是不让我见……我还会闹下去”
敷岛莓的态度非常好,甚至到了令人意外的地步,和今天早上相比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我们呆住了,面面相觑。
好奇怪。
明明迄今为止,她根本不可能宣告什么“我要闹了”,不由分说地就会到处撒泼。
“……我说,镜,小莓她是怎么了?”我悄悄去问镜。
“我不明白”镜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
我们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社会课参观……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正处在最高等学府的门槛之前。我从未想象过,我们居然会在这个年龄,被带去参加这种活动。于是就坐着来自学校的接送巴士,我们出发了。
小莓在出发时间前也胡吵胡闹,在巴士里不是“还没到吗!”就是“……谁都行,快给我便当”或者“……呜呜,我晕了。呜诶诶”,吵个不停。等她闹了一阵子,还睡着了。真是的,何等地任性,给人添麻烦也该有个限度吧。
等我们来到参观地时,不仅仅是我和镜,整个班的人都累得不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莓睁开眼睛后……突然老实了起来。
在参观地里走动时,她几乎没有说话,表现得很安静。即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也没吃多少便当。虽然她说是因为晕车,我们还担心她是不是很难受,貌似她也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我们身边,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现在,面对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们依然困惑不已。
就这样沉默到了现在,小莓终于说话了,蹦出口的就是那么一句“……要是让我见到莲也,我可以听你们俩的话”。“为什么……”镜满脸的不可思议。“……奶奶,为什么。只要能让你再见一次哥哥,居然就会听我们的话。“为什么,你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也不是突然就有了”小莓撅起嘴来,“都说了发生过很多事情了吧。”似乎不太好说出口,她面露难色,“……只是我察觉到,就我在这座宿舍的立场来说,太过反抗你们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
反抗、吗。
虽说,这个表达简直就是说,她正处于人质或俘虏一类的立场。
但是,大概她并没有说错吧。因为现在,敷岛莓就是被强行束缚在此地,失去了行动自由。
“……虽然我不是很懂,总之,奶奶今后是有打算听我们的话,可以当做是这个意思吗?”
听了镜的提问,小莓点了点头。
但在她的表情之中,依然有着些许不满,未能完全压抑下去。
“现在,考虑我所处的状况,和你们做对确实是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吃亏……但要是对你们言听计从,毫无抵抗,或许那也有问题。所以才会有这个妥协方案,折中案。稍微体谅一下你们也是必需的吧。当然这不仅仅针对我一个人,希望身为交涉对象的你们也能考虑一下……别看我这样,“敷岛家”所接下的暗杀工作全都是由我负责交涉的。关于如何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其根本我早已熟记在心,和对象之间的信赖,才是最为重要的”
“……信赖、很重要”我表示同意。
“啊啊,正是如此。我听从你们的一个要求,所以我也希望你们能接受我的一个要求。一般来说都是这样,那才是最低限度的“信赖”。所以我要考验一下你们。如果你们不学着像我一样去体谅我,我就只能判断,我在这里甚至没有得到最低限度的自由。就和俘虏和人质无异。那样一来,我就不得不把你们视作敌人,也就必须要不惜一切手段,寻找逃离这里的方法……是那样对吧?”
“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境地。”小莓以这一句结束了她漫长的说明。她还说,“因为除了这个宿舍,我再无别的去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也许真的是这样没错。对我来说这里面是有能够接受的成分。
为什么她的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为什么到最后,她不惜做到那一步,也想再见一次莲也。小莓并没有解释这些。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接受自己的主张——或者是尽可能地考虑到。我认为,那是表现关系平等的条件之一。
因为我们吧小莓带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把她作为人质或者俘虏,利用她去达成什么目的。
“唔—嗯……”
抱着胳膊,我思考着。
小莓想见莲也。
但是镜并不希望这样。
“悠马……该怎么办?”镜不安地说道。“要不要让哥哥和奶奶见面……”
“…………”
我也能理解镜的不安。
可是,令她不安的对象、小莓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我现在就是推测不了……
正如镜所言。莲也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不能让她去见莲也。
不行是不行……
我放下胳膊,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了”
“诶?”
镜一脸吃惊得看向我。
“……莓奶奶,我们也尽自己所能,去体谅你吧”
5
从第二天起,敷岛莓变了。
不对。
是尝试去改变。
“悠马……!”
“发生何事!?”
管理人室的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打开,声音把我吵醒——
“教我穿校服!”
“咕唔……”
——娇小的身体扑了过来。
“果然校服还是太复杂了,我不懂!裙子和、呃,罩衫?缠在一起……”撞到了脑袋很痛的!她眼里还泛着泪花。
“…………”
一大早。骚动声。微妙的暴力……以及全裸。
“小莓……”正想要继续说“你这不是一点都没变吗。”时,我闭上了嘴,我平时都是在心里这么称呼她的,一不留神就把“小莓”说出口了。
但小莓只是嘟起嘴来“都说了让你别那么叫……”就没再做什么,“……悠马。校服、教我、怎么穿”,轻轻地摇动被窝里的我。
就我的印象来说,这反应太收敛了,不符她的风格。
“……教你?”我揉揉眼睛。“怎么穿……?”
“正是”小莓使劲地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睛。“不是“给我穿”,是“教我穿””
“这个”
我逐渐清醒过来。
将昨天的那次谈话,和小莓今天的言行放在一起,“……就是说你想练习,学会一个人穿,这样理解行吗?”
“…………”小莓默默地点头给我看“……毕竟这可是约好了的。我要尽自己所能,学会你们所说的“好好生活””
“…………”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令人吃惊的是,敷岛莓真的尝试去改变。我理解了这些。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做到这个地步。
为何。
为什么。
虽然这类疑问是源源不断……
“我明白了,我教你”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我帮你”
“嗯嗯……!”
“…………”
她那满面的笑容,多少触动了我的软肋。
但是。
再怎么说,身为男人的我也不能教小莓怎么穿衣服(如果是实际上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教她怎么穿,就更是如此了),当我拜托她,让她去找镜时,小莓她虽然表现得有点不情愿,
最后还是说“……我明白了”,离开了房间。“悠马这个小气鬼”嘴里还说着孩子气的话,很符合她的外貌。
在那以后,敷岛莓非常努力。
开始是学习穿校服,
学会了一个人洗澡,
在吃饭和上课的时候也不闹——
小莓似乎不喜欢晚上一个人睡觉,在睡觉的时候总是闹着要让人陪。因此在过往,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苦战一番……但现在,夜晚逐渐恢复了宁静。
敷岛莓曾经身处在一种异常环境(也可以说是受到了污染),那对她来说曾是“普通”
的环境,束缚了她的精神。而现在的小莓,正在尝试着挣脱精神上的牢笼,理解我们的“普通”、“日常”等存在,我们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这些征兆。
尽管如此,她有时还是会和镜拌嘴……
但在我看来,这样已经足够。
最重要的不是结果。
在这个场合下,在任何人眼中都完美无缺的成果并不重要。
而是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过程”自身,才是彰显她内心的关键证据,我如此认为。
敷岛莓正在尝试着改变——我认为对于桀骜不驯的她来说,拥有这种意识自身,才是重要的,而且我们可以将其视作“改变”。
所以今天。
依照约定,我们和小莓一起,前去拜访敷岛莲也。
“……当时我吓了一跳”
在我们带着小莓,三个人一起前往地下室的路上,镜感慨颇深地说道。
“在那时,悠马刚开始说可以让奶奶去见哥哥的时候”
“不对。不是可以让她去见,我只是说,我们这边也可以多少体谅一下小莓的想法”
在我表示要“体谅”小莓的意见以后……我附加了一点类似于条件的事情。那就是“并非直接会面——而是去商人之镇,暗地里偷看敷岛莲也的“现在”,这样如何。”我如此提议的。我想这样一来应该就不只是对我,也能使镜和小莓妥协。
所以准确来说,我们现在不是去见敷岛莲也,而是在远处确认他们如今的生活。
小莓接受了我的提议。至少在表面上,她是点头同意了。
……但是小莓她是不是真的接受了,我直到现在都还有点在意。
“今天的事没有告诉哥哥,所以我们必须藏得好好的,不能吓到哥哥了”
“…………”
听到镜那自言自语般的话,小莓默不作声。
好像是在烦恼着什么。
好像是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她正在想些什么呢。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言不发。
到达地下室。
将时钟的指针对准“两点四十五分”。
关上门,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泡变得忽明忽灭。
通往目的地“商人之镇”的门打开了……为了实现敷岛莓的愿望,我们前往此地。
6
“…………”
我、敷岛莓的思考停留在一片空白。
……我曾以为我们很相像。
莲也。
我本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像在那个一片全白的梦中,不断回荡的“声音”所告诉我的一样……我不论何时,都被囚禁在漠然流逝的时间当中,甚至连自己该烦恼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呆站着不动……我原是这么想的。
我们都迷路了。
正因为我们非常相像,总有一天会深深地理解彼此。我曾经单方面地,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我希望得到莲也的爱。
只要说我很寂寞,他会笑着说“没事的”。
只要说我很悲伤,他会说“我也很悲伤”,和我一起流泪。
只要说我很不安,他会说“我会在身边”……
我希望爱就是这样。
认为这对莲也来说也不算困难……
我一直相信大概莲也会有与我相同的不安和疑惑,只有莲也能消除我的不安,给予我“安心”,
可是……
我真蠢。无论何时,都蠢得无以复加。
就和身体一样,心灵依然幼稚。
被我的孙女镜和悠马带到这里,我所看到的莲也正在微笑,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爸爸,妈妈,烟花真漂亮呢”和莲也手牵着手,一个小孩子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个镇子真厉害啊。会在孩子们的生日里放烟花举办祭典,居然还有这种习俗啊”而莲也就在我面前回答道,声音非常安稳。
“是的,明天应该是邻居家孩子的生日吧”而一个女人牵着莲也的另一只手,面露温和而柔美的笑容。
“这样的话,明天也是祭典了呢!”
女孩子嫣然一笑,表情多种多样。莲也微笑着看她。
……那微笑非常非常温柔。
而那种表情,他从来没有向我展露过。
三个人一起走在大道上,我和镜还有悠马就躲在阴影处,在远处凝视着他们。
“啊,那么,明天的祭典,也把哥哥他们叫过来吧”女孩子说道。“那个,可以吗,爸爸,妈妈”
“嗯?哥哥……?是说谁?”莲也一脸不解,大概是女孩子母亲的狐族女人答道。
“这个。指的就是悠马先生,莲也”狐族女人答道,她只对莲也一人展露纯真可爱的女性笑容,仿佛在向莲也撒娇一般,让身体在莲也身上磨蹭,“莲可是最喜欢悠马先生的了”
她很高兴地说道。
听了女人这番话,莲也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莲、莲,此话当真……?”
“嗯!我认真的!我要成为我最喜欢的哥哥的妻子”
“妻子……那、那个男的。不仅仅是镜,甚至对莲都……”
敷岛莲也是一位父亲。敷岛莲也,是他所爱之人的唯一。
怎么办。
我真是蠢到心眼里了。
并且,那已经无可救药……
莲也和我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应当成为什么样的人——莲也都非常清楚。
直至今天,愚蠢的我才终于理解到这一点……
“鹿野上悠马……”莲也挤出一句阴沉的声音来。“等下次见面了,我该拿你如何处置。大卸八块怎么样啊你这萝莉控”
“饶、饶了我吧,哥……这是误会”
身旁的悠马脸色直发青,镜安慰他说“没事、没事的”。
看到这些,总感觉、啊啊……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怎么样所谓了……
“回去吧”
我拉起镜和悠马、这两个人的手。
已经足够了。
我本想无视什么与悠马和镜之间的“约定”,不是在远处望着,而是冲到莲也面前。我今天的乖巧模样,只是为了那一刻而装出来的。
……我想冲到莲也面前。
莲也会对突然出现的我。
对无家可归的我。
像那样微笑着,接受……似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期待着这些。我察觉到了,自己这愚蠢至极的想法。
我都让莲也遭受了那么多痛苦。
对莲也和他所珍视的人,做了那么多欺负人的事。
即使如此,莲也还会原谅我……并且还会站在我这边……究竟有什么根据,能让我如此认为。会让我有这种想法。
真的太傻了。
以自我为中心什么的,我早已超出这类范畴。
我曾觉得,如果我为迄今为止的事情向莲也道歉,如果能再一次生活在一起,似乎就能摆脱“不知道想成为什么人”这样一种状态。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呢。我思索了一瞬间——啊啊,正因为我们非常相像,只要持有相同的问题,就能再一次,彼此引导对方得出相同的答案。也许我是这么想的……我以为,那才是我自己的“最开始的一步”
但是。
我的内心。
已经腐烂过度……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谢谢你们。已经足够了。所以,回宿舍吧”
对不起,莲也。
如今我明白了。
我终于、在无意间明白了,自己是什么人……
对于莲也来说,我和他没有分毫相似之处,不过是个“恶人”而已。
……我发笑,这真是滑稽。
这种事。这种、太过显而易见,并且为时已晚的事情……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我不就只能,对这无药可救的自己,彻底无语了吗。
7
“悠马,起床!”
“咕唔!?”
门被撞开,娇小的身体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悠马!已经到早上了!”
“…………”
我被人强行从梦中带到了大清早。
“小莓……”
叹气……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想见莲也’这个约定一实现,您就恢复原样吗”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她使劲地往我身上压。
她的口气听上去就像是,反倒是她对我感到无奈。
“无、无所谓是……”
她说得那么直白,这也挺令人伤心的。仿佛迄今为止的努力全都以徒劳告终。
“悠马,我有问题。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我用尚未清醒的大脑思考了一下“……星期天?”
“正确”
她满面笑容,就好像自己翘首以待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难得的休息日,我们去哪里玩吧悠马”她轻轻摇着被窝中我的身体。“你看一下。我都换好衣服了,可是我一个人做到的”
“…………”
说起来,今天小莓不是全裸。就算不是她不擅长穿的校服,她所穿的洋装在设计上也和校服一样复杂(相比和服)。
我觉得很可爱。
而且。
她说……去玩……?
“去玩……是”
将跨在我身上小莓抱起,放下身体后,我再一次问道。
“去哪里玩?去玩什么?”
“我说……悠马”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安。“衣服。我是一个人穿的”
“啊啊,是、啊”
“希望你夸我……”
“夸你……?”
“啊啊……”
要是得到了夸奖,感觉从明天开始,也能去努力去做那些不擅长的事情——她这么说道。
随后小莓好像在为她自己的这番话感到抗拒和害羞,面带苦涩,脸还有点红。
“……啊啊。好厉害。小莓,你好厉害。而且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我一面露笑容,小莓像是放下心了,以微笑回应。
“那么?小莓?你说去玩是指?”
“啊啊,悠马。我想和你还有镜一起,到哪个有意思的地方去玩”
“嗯。这个嘛,可以。倒是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会突然有这种想法。那便是我的疑问。察觉我的想法,小莓继续说道。
“直到我前去看望莲也的昨天,在那之前……你们告诉了我,有关你们这个世界的常识等情况”
“啊啊,是这样”
“今天,从现在开始……希望你们告诉我很多我不知道的有趣事情”
“有趣的事情?”
“正是这样”小莓重重地点了点头,并将她为什么会这样想的缘由,告诉了我。“悠马……我缺少同感,也就是难以理解他人的想法。似乎是这样。所以我好像、无法区分善恶,也无法理解。……我在自己身上分析出了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开心的事情就是正确的,而令我不快的事情就是不对的。除此再没有任何定义,在我来到这里之前,那对我来说一直是理所应当。我并不想将这种在精神方面,根深蒂固的错误价值观,归结于环境的不是,抑或是将其正当化。但我并不想轻蔑迄今为止的自己。对于那种叫嚣着“反省过啦”,只是改头换面的伪善印象,我可没有半点兴趣。因为我也承认曾身为恶人的那个我”
说罢,小莓面露苦笑,略有自嘲的意味。
“……只是,在和这个不一样的意义上,在我能发自内心地,向莲也为迄今为止的行径道歉之前,在我的内心变得足够成熟,不再唾弃自我、深叹自我的伪善之前,我想了解别人的心。想成为一个能够体谅他人的我……所以,无论快乐的事情、悲伤的事情、还是有趣的事情,我全都想了解”
“我想这样一来,或许才能在成为‘我想成为的人’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小莓这么说道。
“所以首先要……可以的话,我想和悠马还有镜一起……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有趣事情”
“…………”
直到小莓把话说完,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看……这是为了判断她的话是否存在虚伪。虽然这种动机非常的不礼貌。
可是看上去,敷岛莓本人也非常清楚这一点。面对我那明摆着是试探她真意的目光,她理直气壮地挡了下来,无论脸、视线还是那娇小的身体,都未曾移动分毫。
“我刚才的话并不是庇护自己,也不是找借口或者正当化……”
“啊啊,我明白了”我开口打断了小莓的话。“原来如此”
然后我点了点头——我告诉她,我已经彻底理解了她的心情和主张。附带笑容和轻轻的一声叹息。
“……可以。我明白了。理解了……‘有趣的事’这不是挺好的嘛”
“诶……?”
“那么,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呢。说是有趣的事,这也不好办。种类非常多”
因为这个世界上,应该还存在着许多连我也不知道的、“有趣的事”、“开心的事”、
“高兴的事”……当然“悲伤的事”,“寂寞的事”也是一样。在我们的世界里充满了许许多多未知的可能性……里面有不幸。抑或是幸福。
“敷岛小莓,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听我这么一问,小莓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外——一定是我如此简单地接受了她的意见,这出乎她的意料——但她马上就歪起脑袋,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啊”。
看着她烦恼的样子,我面露苦笑。
“什么想做的事。就算叫你立刻回答,也不好说对吧。我明白的。所以啊,星期天可不只今天这一天”正当我想说“可以留到下周之前再考虑好”,小莓使劲地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没问题,我找到了想做的事情”。
这样啊。
你找到了吗。
我想,那也许是小莓曾经想“尝试一下”的事情。
对。那是从小就在敷岛宅邸被奉为当主从而无法实现,深埋心中的梦想?
还是,自从来到这间宿舍一来,心中萌生的好奇心?
啊啊。
什么都可以。
如果她希望满足这些心情。
我会尽我所能——
“我想和悠马做色色的事”
“你说什么呀小莓!?”
——然而我想多了。
“我想知道什么叫NTR!”
“可、可是我压根不想知道!?”
我慌张起来。
还给我!现在就把刚才感到那么一点点同情的我那庄重的心情还给我。
“是因、特——网!”
“诶?什么……?你说因什么?”
“哼哼。悠马,你不知道啊。已经落伍了”
小莓挺起胸膛:“我是在互联网这个东西上面查到的。”
“我想看到镜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脱掉衣服。变成全裸。难得她把洋装穿得这么整齐。
“令我开心的事主要都是在性方面的!”
“好、好晕……”
头好痛。
还想吐。
这肯定不是因为,我这副刚苏醒不久的身体,在对大清早的这份喧嚣表示抗拒。
“我明白了……我明白啦……那个,穿上、衣服……”
“那就是行的意思了!?”
不是……为什么会那样……正当疲惫不堪的我准备这么说时
“悠—马……”
“!!?”
从管理人室入口处传来一句阴沉至极,接近于咒语的声音,缠住我的身体,强行拉起。
无需确认,我也能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小、小镜不是的!这是有原因的!有原因的!”
“呜呜……咕嗤”
镜站在门口,露出半张脸往这边看,已经哭出声来。
“悠马和奶奶出轨了……在对全裸的幼女感到兴奋。因为悠马是个喜欢小孩子的变态”
“错了!全都错了!”
“……我要报告”
“诶”
“我要向哥哥报告,让他训斥出轨了的悠马……可能”
“啥、诶、等、等下!”
那是什么意思,小的有一种强烈预感,那样一来就无法以玩笑收场了。
“这个不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咕,真的?”镜擦着眼泪。“真的?不是出轨?”
“嗯!嗯嗯!这还用问!我怎么会出轨,除了镜一个人、呃、怎么可能会兴奋!又怎么可能喜欢上!”
“……嗯”
她眼里泛着泪花,微笑着放松表情说“我相信悠马……”,可是。
“悠马真无情”
小莓撅起嘴来。
“诶?”
把一头雾水的我扔在一旁,小莓抛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明明你直到刚才,还那么激烈地渴求我”
“你 在 说 什 么 !?”
“大腿有点疼”
“…………”我满脸发青。
“…………”镜说不出话来了。
“悠马,今后也希望你告诉我许多开心的事情和舒服的事情”
全裸的小莓扑进我的怀里。
“哈、哈哈……”
我想晕死。
“呜……呜呜!”
“镜、镜……?”
“呜哇——……!哥——哥!”
镜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一定是去了地下室。
“等,镜、镜!?”
“哼……有意思”
正当我想要追赶她时,在我怀里的小莓说道。
“啊啊……虽然我真心感到意外。要是在以前,可能连想都不会去想。似乎我并不讨厌这样的骚动”
然后她就在我的怀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今后也请多关照。悠马。我最喜欢看到,你们俩慌里慌张的表情了”
头好痛。
还想吐。
那一定是因为,我想象到了从今往后、每天骚动不断的未来,那在脑海里是如此绘声绘
色,恍若真实。
啊啊,果然……
毫无疑问,敷岛莓就是恶人。
“鹿野上悠马!”
管理人室的门被撞开。
“我要和你决斗!你给我滚出来!”
“哥这是误会!”
莲也……
莲也冲进了房间,彼此目光交汇。
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
有了这次意想不到的邂逅。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各种意义上都是过度的一厢情愿,将这说成是“再会”也是不合适的。
所以。
正因为如此,我……
“当人感到困扰的时候,也就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
莲也。
“……虽然我明白,一切都为时已晚。我清楚,我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一个——能让你引以为傲的祖母了,但是至少,接下来我会不断努力,成为一个不会让你们丢脸的祖母,让你们的辛劳有所回报”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因为我明白了,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