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话 中场休息

  1

  好了,又到电视购物的时间了哦!第一件商品是『煤球香』!现代人工作压力大,受失眠困扰的大有人在!

  「没错,我男朋友就经常在半夜里从床上一跃而起啊。之前在便利店里买了许多据说对失眠很有效的薰衣草香,都完全没有效果呢」

  对这样的男朋友来说,这种煤球香可是非常有效的!用法非常简单,只要用胶带把房子的窗户粘严实,在床边点上这种香就行了。然后在对身心都极为有效的一氧化碳香气中,男朋友肯定能够进入永远的睡眠哦!

  「哇!我男朋友整天都想着『不想醒来。再让我睡一亿年吧』,这次终于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了呢!」

  煤球的好处可不止这些哦。在不想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还可以到网上邀请一起睡觉的同伴哦。然后到第二天就能成为电视新闻里的话题,还能让世人大吃一惊呢。

  「哇,这商品简直太棒了!我得赶紧给我男朋友买一个……不,绝对不行!这样不就死掉了吗!大家要清醒过来啊!还有明天的,还有明天的,还—有—明—天—的!」

  然后售货员Johnny嘀咕了一句「还有明天吗」,将手枪塞进口里,扣动了扳机。显示器里浑身是血惊慌失措的丽,一边对着散落一地的Johnny的脑浆哭泣一边收拾,突然通过镜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没错,还有明天哦。明天就去涩谷取材吧」

  「…………」

  我也想把自己的脑袋打飞,无奈身边没有准备手枪。

  总之,姑且为了订下今后要执行的计划,我决定深夜去家庭餐厅。

  骑上之前用六万元买来的2马力带发动机的自行车『电单车』在深夜里奔驰,骑着一部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达到时速40公里的电单车在住宅街里奔跑。因为是在法定内安全驾驶,心情渐渐好转,于是决定借此成立暴走队,名字叫『我梦纱罗』(译注:读音与『有勇无谋』相同),初代总长就是我泷本龙彦,特攻队长是丽,主要活动是往返于便利店与公寓之间。总长是能够将纳税申报表的截止日期置之不理的享乐主义年轻人,正是拥有与不良头领匹配的反社会思想的人。因为他是个完全不知道申报表写法的傻瓜,可以说是深谙法外之徒精髓的男人。但是说实话,如果不赶紧申报的话,本来能拿到的钱就全泡汤了,那就非常不妙了。

  我对着看不见的敌人叫道。

  「可恶,大人总是这样的!想要用这种不知所云的纸来束缚我们的自由吗!」

  这声大叫被三月的夜空吞噬了。

  就这样我到了家庭餐厅。

  我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吃着披萨,从书包里拿出邮购的漫画认真读了起来。那是一本很有趣的漫画。读完第二本的时候我有点困了。

  回到公寓后我就陷入了沉睡。

  梦里我对一个女人问道。

  「请问,涩谷在哪里啊?」

  美丽的女性指向了远处。似乎大街是在所指的那个方向上,但是路还是太漫长,太艰险了,我带着绝望的心情在半夜三点惊醒了。

  我觉得这样下去永远也不可能到涩谷去。

  我抱着头一直烦恼到天亮。

  「…………」

  但是,就在早晨的太阳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小鸟吱吱鸣叫的时候——

  我的脑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个可以打破目前困境的想法。

  那就是——想要突然搭电车去涩谷的想法是错误的。

  仔细想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去印度旅行的人在去成田机场之前不都会去买一本『环球旅游指南』的吗。果然去外国旅游之前一定要做好周密的准备啊。

  我上网搜集了一些与涩谷相关的资料。

  就这样整理了一下这两天对涩谷的想法,渐渐鼓起勇气来了。

  似乎真打算去涩谷了。

  「……好」

  我将Flipper’s Guitar的CD放进立体音响里,下定决心去涩谷旅行。

  现在正是出发的时候。

  *

  要去涩谷必须先到生田站去。

  我精神抖擞地走出公寓,沿着住宅街走了15分钟下坡路。

  天气很好,所以我的脚步也很轻盈。

  我有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好事。在车站前的花丸食堂里吃早餐的时候,也有漂亮的服务员过来给我续杯。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就这样,我带着满足的心情,买了去涩谷的车票,登上了小田急电铁。咔嚓咔嚓摇晃了了三十分钟后,就到了涩谷。

  ——哦哦涩谷!

  辽阔雄伟的涩谷!

  车站前广场有一座真正的八公像,那已经成为了会合的地标。

  我穿过人群向中心街走去。

  走过十字路口,从109百货旁边穿过,逐渐往里走进去后便到达中心街了。

  无数年轻人和高中女生在这里走动。

  「这、这里就是中心街吗……」

  这里就是引领潮流的大本营,年轻人文化的摇篮。

  再看看,还有在外摆摊卖装饰品的外国人。

  作为来涩谷的纪念,我也买一个吧。

  「请给我这个」

  「Thank you」

  我买了一个银色的耳坠。

  我还买了许多淘儿唱片和HMV的CD,全都是涩谷系的音乐。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勇敢地走进了年轻人文化的精髓之中。我也逐渐开始接受街上的空气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可以昂首阔步了。

  就算现在和女性搭话也应该没问题了吧。

  看,迎面走来的不正是一位女性吗。

  好、好,赶快来搭话吧。

  「你好,可以一起喝茶吗?」

  「啊,我很荣幸」

  我们一起走进了茶店。

  两个人在氛围良好的阳台上聊天。喝着新鲜的大吉岭。

  谈笑风生。

  她就像花一般美丽。我看着她那如同羚羊一般的大腿,若无其事地问道。

  「涩谷还有其他地方好去的吗?」

  「还有文化村和西班牙坡道哦。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去吧」

  她挽着我的手臂在涩谷里散步。

  我们两个在井之头大街和Cross Tower商店街里走着,气氛宛如恋人一般。

  比起这些涩谷街景,她的侧脸让我更感兴趣。

  电话号码也交换了,搭讪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可是到了黄昏,尽管依依不舍也只能分别了。

  「再见、再见……!」

  我挥挥手向她道别,回到了公寓里。

  啊啊,涩谷真是个好地方啊……

  2

  我用30张原稿纸叙述了以上的妄想涩谷经历,用Photoshop把搭讪照片合成后,将这些文件以邮件附件形式发给了我的经纪人,BOILED EGG董事村上达朗,几分钟后得到了「给我适可而止」的答复。我呻吟着从床上滚了下来。

  写不出来。

  不管怎么努力都写不出来。

  要写妄想出来的搭讪文章是不可能的。

  没有经历过就想写出体验文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也不能真的去涩谷和女性搭话拍些照片回来。因为那样又可怕又麻烦,我可不想去。我觉得能够若无其事地和陌生人搭话的人脑子都坏掉了。

  正是这种轻浮的风潮让日本经济持续低迷的吧。

  跟着男人的女人也是女人。学校不会教大家不要跟着陌生人走的吗。教育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世界要完蛋了啊。

  归根到底,涩谷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人呢。街边的建筑物不就是那样吗。店里摆的货品不都可以从网上邮购到吗。特意到人那么多空气那么恶劣的地方去的,不是闲着没事干的闲人,就是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犯罪的罪犯。这条街上肯定聚集了许多坏人。

  上天保佑。

  「…………」

  可是,荒唐的是我在上一话里作出了涩谷搭讪宣言。

  我也是男人。

  我并不打算违反约定。

  好、好、

  再拿起勇气去一次涩谷吧。

  搜寻记忆去涩谷

  人类的记忆是虚无飘渺的。就算是昨天的记忆也会变得模糊,逐渐消失。我大学时代的记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只记得自己每天都睡很多觉。

  ——但是,如果这记忆的空白处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实的话,又如何呢?

  比如,我已经有了去涩谷搭讪的经历,现在只是压制住了自己的记忆?

  我横躺在长椅上,想要用自由联想法找出被压制住的记忆。

  「……苹果、大猩猩、薤、大海、水、推测、双肩式背包、lumine、东急、涩谷!」(译注:前面是词语接龙,到后面的LUMINE和东急百货在涩谷有店面)

  哦哦,是这么回事啊。

  通过自由联想,在潜意识深处不就浮现出涩谷来了吗!

  到涩谷君家去

  说到涩谷的话就要提到涩谷君了。我有一个名叫涩谷君的好朋友。高中时代一直陪着我。在刚入学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都交不到朋友,感到很寂寞。某一天的美术课上我们成为了同桌。我鼓起勇气向他搭话。

  「你看漫画吗?」

  「嗯、嗯。经常看哦」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现在我们的关系仍然很好。他的宿舍距离这里只有十分钟脚程。而且他的家门口有一个写着『涩谷』的门牌。我按了按门铃,走进室内叫道。

  「好!我来涩谷了哦!」

  两个人一起玩起了游戏。

  从涩谷家到家庭餐厅

  直到夜深,我才从他家告辞。

  在我回自己公寓的途中去了家庭餐厅。

  我最喜欢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漫画的时光。我从书包里拿出涩谷君那里借来的漫画,堆在桌子上看,打发了几个小时。

  就在喝咖啡喝得不太舒服的时候,我回家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我很累了,于是躺到了床上。如果穿着衣服睡觉的话,可能会出现鬼压床的现象。

  没错——鬼压床。

  大家都曾经有过鬼压床的经验吧。这种刚睡着时大脑清醒的现象,正是灵魂出窍的第一步。利用这种身体入睡头脑清醒的状况,要去涩谷旅行也是可能的。

  当然,灵魂出窍不过是已经醒过来的梦,也就是「知道是梦的梦」。在你觉得自己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不过是开始了真实的梦境而已。但是,从鬼压床到灵魂出窍的顺序所看到的梦境,正是通过如同灵魂从体内抽离一般令人目眩的现实视角,完全看见出窍的躯壳。可以看到和现实完全没有区别的梦境。

  而既然是和现实没有区别的梦境,那么梦境里的涩谷就肯定是真实的涩谷了。没必要有「又想写这种胡话蒙混过去吗」的罪恶感。来,闭上眼睛等待鬼压床吧。只要成功被鬼压床的话,再翻个身子,运气好就能灵魂出窍了!

  ——来吧,大家也根据这个理论,努力到灵魂涩谷来散步吧?

  坐禅去涩谷

  但是不管我怎么闭上眼睛都睡不着,于是我久违地开始了修行,重新锻炼自己的精神。

  这是我去年大脑闭塞的事情。为了打破我腐烂的生活,我摸索出了完美的对策。那就是灵光一闪的无药物禅。如果能不依赖药物开启自己的觉悟的话,那人生的一切都会顺风顺水了。

  我迅速从建材超市买来蜡烛,在昏暗的室内点上火,半眯着眼睛看着实惠而摇曳的蜡烛进行冥想。这种引入了亚马逊一族所用的通灵式冥想法所进行的禅修行,几次险些引起了火灾,不过我渐渐掌握诀窍了。重点是要限制睡眠时间和吃饭次数。我头昏目眩地看着火焰,心境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在不吃药的情况下进入了恍惚状态。

  当然,幻觉和幻听,用术语来说就是『魔境』,被这样的东西困住,无论过多久都不可能觉悟的。但是我现在的目标并不是觉悟,而是涩谷。只要念叨着109百货冥想的话,我就一定能飞到涩谷去。

  ——好、好。

  我来到深夜的公园,念叨着涩谷开始了冥想。

  为了能够营造出气氛,我将剩下的蜡烛点燃,在寒冷的公园里努力。

  ……接着会怎样呢。

  心情总算有些涩谷系了。

  现在我的心情就像是在涩谷中心街里漫步一样。

  不,应该说世界的发源地就是涩谷才对。对了。涩谷的路和世界不是联系在一起的吗。可是我的心里却出现了疑惑,似乎涩谷和其他地方有所分别。没有区别的心才是通向觉悟之路的磐石!

  哦哦,看吧!

  我终于到达涩谷了!

  ……就这样漂亮地成为马路霸王的我回到公寓,哭着写了一封邮件。

  『对不起。不管怎么努力我都写不出有趣的文章。涩谷也好恐怖。要在涩谷搭讪我绝对做不到』

  几分钟后收到了回复。

  『那没办法了。既然如此我有一计』

  ——一、一计?

  『我有个想法』

  能干作家的代表村上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计划。

  听到这个计划,我感觉文章的主旨已经啪啦啪啦地支离破碎了。感觉似乎出现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但是……确实只剩下这种办法了。

  只要用这个策略,去涩谷搭讪的文章一定能信手拈来吧。

  哦哦,渐渐地,我的干劲不断涌上来了。

  似乎下周我就能在涩谷得到美女了。

  ……没、没错!只要用这种大人的策略的话,下周我就肯定能搭讪成功了!我就能拍出漂亮的搭讪照片了!不会再被读者鄙视『果然泷本不行啊。秃子一辈子也不可能搭讪啊』了!

  谢谢你,村上先生!

  多亏了你,我就要成为『超人』了!

  就要了哦……

  「喂,差不多该下单了吧?」

  在电脑桌前坐下的丽指着购买煤球的网页说道。她的身影比往常更加淡薄了。我摇了摇头躺到了床上。

  很快我就开始做梦了。

  在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模模糊糊长着狗尾巴草的河边,我一个人不停地走着。看了一眼黑暗的江面,从远处飘来一条小船。摇着桨的是丽。

  「喂—,带着我走吧!」

  穿着和河水颜色相同的蓝色浴衣的丽,并没有注意到在河边摆手的我。

  小船无声地移动着。没有波澜地向大海的方向驶去。

  我醒过来之后马上对丽说道。

  「我当然马上注意到了啊。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梦终有一天会到来,这是要我为面对失败做好心理准备。梦就是有这样一种让精神安定的功用啊」

  我就是如此对人类的精神构造知之甚详的。因为我读了很多书,要解释这种程度的梦境不过是小菜一碟。我自豪地喋喋不休向她展示着我的博学。

  「对啊,只要费尽心机想一想就好了,你看,只要好好想想的话,就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是无所谓的。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错觉啊。梦啊希望啊涩谷啊真正的女朋友啊,这些大家认为很重要的人生目标,本身都是虚无,也就是虚伪和虚幻的。以这种虚幻作为目标活着的想法叫做虚无主义——啊对了,要想成为『超人』的话,就一定要打破虚无主义!」

  实在是太可笑了。我笑翻了。我那空虚的话是多么可笑,多么愚蠢啊。比NHK广播里主张的「爱的重要性」还要无聊、愚蠢,但我除了说这种胡话,已经没有其他能耐了。所以丽,至少看着我笑一笑啊——可是我没看到丽的身影。这里是哪里?丽上哪儿去了?

  「……嘛,算了。只要去了涩谷,应该就会明白什么了吧?」

  我剃了头,作好了外出的准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