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信寄来,差不多也该寄来了才是。
对于即使得知自己已经成为阵士,依然重复着一模一样话语的双亲,虽然已经相当习惯这种令人作呕的态度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下一封信中一定会……。
「这样就好。……我要换衣服了。」
镜中的白妙停止梳理,行礼后开始准备制服。
浜菊脱下身上的睡衣。镜中映出只穿着内衣裤的少女——浜菊怜——的身影。
少女抱住自己。她心想,这副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不会交给任何人。之所以成为阵士……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人到底要变得多强,才能够实现自身的愿望?即使是理所当然的愿望,只因为出身的缘故,就会变得如此困难吗?
「只要获胜……只要能从临时许可升级成真正的阵士……一定就没问题了吧……?」
白妙没有回答。对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无法理解的问题,她从以前开始就是这种反应。
浜菊穿上制服,将金色头发绑成马尾,最后披上斗篷。
在耀眼的朝阳之中,她带着手持内装薙刀布袋的白妙,前往亚尔克等人进行第三轮比赛的巨蛋室内赛场。
原本是白色的巨蛋屋顶已经烧毁,露出细细的金属骨架。虽然外壁没有烧掉,但还是留下不少焦黑痕迹。浜菊由此得知,这里肯定发生过大火。
进入内部之后,焦臭味更是刺鼻。原本有着翠绿草皮的地面,现在已经全都变成了黑色。另外,内部的石板山本来应该有两座,但现在靠近入口附近的已经崩毁,变成了瓦砾,而唯有那一带没有留下焦黑痕迹,看来十分不自然。
「大小姐,请来这边看看。」
白妙发现的是血迹。血迹位在焦黑地面与未烧焦地面的交界处附近。另外还有用于近距离射击的,装有沉重而巨大箭头的箭矢,不过已经折断了。
「简直像是有野兽曾经在此大闹一样。……到底用了什么样的阵呢?」
这处会场的内部,本来是以厚十公分、长宽各三公尺的石板构筑而成,宛如迷宫般的空间。但是,位于断箭所在位置附近的石板……却部是碎裂四散的状态。即使将石板推倒,最多也只能使它裂成几大片,但不可能变成碎块,所以这肯定是受到某种强大外力影响的结果。
「火跟具有物理破坏力的阵……是吗。打得意外地夸张呢。」
浜菊一直认为,府津罗应该会选用狡猾、取巧类型的阵。小时候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在毕业典礼上重逢时,她对于这个人的印象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觉得对方总是低着头,个性有点不正常。就像是面对陌生人时的小型宠物犬一样。一方面不希望遭到他人讨厌、感到恐惧害怕、要是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逃跑,另一方面,内心某处却又怀有想跟人交流的虚幻期待。不只如此,他也无法彻底舍弃自尊心,让自己变得对任何人都能采取谄媚讨好的态度,总是犹豫不决、扭扭捏捏。就算遭受欺负,但因为没有可以展现出来的獠牙,所以也就只是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而已。这个人的一切都暧昧、模糊。
浜菊本来就不喜欢个性不够明快果决的人,要是态度也很软弱、卑屈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另外,那些虽然现在已经消失,但童年时脸上总是随处可见的伤痕,也让浜菊感到不快。
伤痕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即便已经留下如此多的伤痕,却依然必须紧紧抓着「府津罗」之名不放的处境,就连年幼的怜也觉得十分悲哀。而且,就算做到这个地步,周迈人物还是对他投以「就算如此努力也还是不成气候」、「失败作」、「会不会是私通所生的孩子」……等等批判。这个人虽然遭受嘲讽,但还是勉强自己装出微笑的模样,也让浜菊觉得很不愉快。
这捶如同理所当然般接纳痛苦的态度,让大家觉得此人简直就像是与自己不同的生物,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处境也变得跟那家伙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简直就像是从小时候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会讨厌他……」
浜菊感觉到白妙的视线,于是闭上嘴。她觉得自己近来自言自语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从父母亲处得知自己的未来时开始,朋友就逐渐减少,身边只剩下白妙的缘故吧。
白妙不会多说不必要的话,也不会对她不懂的事作出回应。……浜菊心想,就是因为这样,自言自语的频率才会增加的吧。
浜菊重重地哼出一口气,再次注视碎裂的石板。
如果是遭受这股能够轻易击碎如此厚重石板的力量袭击,绅助跟小李肯定无法支撑多久吧。浜菊也知道,运用阵进行治疗时,最麻烦的是疾病,以及不会出现在表面上的,身体内部的损畅。
浜菊不知道是偶然或刻意如此,但是,即使在受到管理的比赛——能够立即获得治疗的战斗中,这样的伤害依然能够让阵士感到恐惧。浜菊认为,从个性上来看,这种比较具攻击性的行为,多半出自结仁之手。
虽说教师们交代过,为了避免个人资讯外泄,最好不要有必要以上的接触,但浜菊还是知道,结仁总是缩在教室的一角看自己的书,不然就是耳朵动个不停,专心地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浜菊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与其肉食兽般的黄金眼睛不相衬,爱好文学的乖巧少女……不过,有了直接交谈的经验后,她很快就知道实情并非如此。不过,「听说结仁是男生」这点,其实才是最让浜菊感刭意外的事情。
浜菊认为,结仁是个个性灰暗而又容易走偏锋的人。虽然拥有的獠牙并不强大,但相对地十分尖利。正因如此,所以,他虽然不会用牙来进行威吓,不过在必要时就会拚命咬向目标的喉咙……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如果会输得很难看、会遭到对手嘲笑的话……就会毫不在意地赌上性命。以敌人而言,这种人是最麻烦的类型。
「可是,陪着小李他们的人却是府津罗……唔……」
以个性而言,结仁与府津罗或许正好相反吧。就这层含意来说,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组成搭档?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正好都还落单,所以随便组成的吗?难道说,真的就像府津罗说的一样,他们真心期望与对方组成搭档……?
这样说起来——浜菊想起那时结仁对自己说的话,露出苦笑。
——不管我们是什么样的搭档,但你肯定是个只知道用这种瞧不起别人的态度来保持自己内心优越感的可怜虫!所以没有人想跟你来往,总是孤孤单单的——!!
听到这句话时涌现的杀意,即使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消失。可能是因为一针见血的关系吧。即使教师们一再提醒要注意与他人保持距离,依然有不少人像贝尼格诺一样不以为意,结交了许多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浜菊则是因为有了「师长建议不要如此」这个藉口,所以真的过着与白妙之外的人几乎都没育来往的生活。
就算有关联,也都是诸如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等,为了向他人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
「他看穿我了吗?……不,或许只是看得比较仔……留意着我?」
浜菊感到背脊发凉。她想到,为何这个不愿与他人多往来的自己,会知道结仁眼睛的颜色?现在回想起来……双方的视线,似乎有过好几次不太自然的交会。
总是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浜菊,空闲时间通常都是用来复习、预习课程内容……或者是观察班上其他同学。这么做是为了判别哪些人是敌人、哪些是同伴,以及确认自己还保有多少程度的优势。这可以说是浜菊从以前就有的习惯。
要是说,结仁也和自己一样的话?如果彼此都在观察同班同学的底细,视线不就会自然地碰在一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搞不好其实意外地十分相似呢。」
想到这里,浜菊更加觉得结仁是个相当诡异的人物。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不认为自己有可能会输。她想,只要府津罗退出决赛,自己就肯定能够获得优胜。
浜菊与白妙来到商业区采购食材,然后……顺便到附近的邮局去了一趟。
依然没有来信。
「为了做好万全准备……总之是有利无害的吧。」
浜菊心想,口〈要信寄来,自己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而放心战斗,尽情享受胜利的荣耀。
浜菊对提着购物袋的白妙问了声「对吧?」,后者点点头。
对浜菊而言,白妙总是默默地陪在自己身旁。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必然如此。虽然当自己抛下「我要成为阵士」这句话而离开故娜时,白妙也是默默地跟随在后……但是,如果父亲寄来的信件内容与期待不符时,白妙又会如何?如果浜菊家与自己断绝关系……白妙是否也会随之离开?浜菊无从判断,她不想去思考这件事,也不敢询问白妙的想法。
两人回到了住处。她们很早就搬离了总务部提供的公寓,在城墙内租了间房子一同生活。
「太小姐,无论何时都随侍在您身旁,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不知是否看穿了浜菊的不安,白妙一踏进厨房就以刚好介于能够听见与否之间的音量……说出了这句话。倘若白妙宣称是浜菊多心,相信她也会接受这个说法……就是如此微妙的声音。
浜菊稍微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她维持着这样的心情,打开了住处的信箱。
果然还是没有收到信。
1
我要成为阵士——这旬自己说过许多次的话,空虚地掠过脑海。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无庸置疑的阵士,然而,实际上拿到的却还只是临时许可。重现于全身上下的伤痕,让我再次体认到,自己不管到哪里都依然是府津罗。为了位在远方的大哥、为了府津罗……此刻正在思考是否该退出决赛的我,完全无从否定这个事实。
睁开眼睛之后,映入眼中的是总算看得比较习惯的,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在绅助、小李战结束后,即使只是稍微动一下,身体也会感到不适。我不去理会疼痛的感觉,从床上起身,伸直手臂。手上已经看不封一度复苏的旧伤痕了。小李造成的箭伤及手指的骨折,都已经获得监察员以阵之力加以治疗,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虽然结仁提出了某个推论……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何连伤痕都会重现。
我转身下床,取出藏在床下的刀。接着,我把到昨天晚上为止都还包在左肩上的绷带卷成一团丢上空中,随即拔刀砍去。那团绷带在掉到地上之后才分成两半。
「看来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哪。决赛的通知也差不多该来了,我们来开个作战会议吧。」
抱着购物袋的结仁打开了我房间的门,站在门口。
我把刀收回床底,穿上外衣,用手随便拨了拨乱七八糟的头发。
结仁在床上坐下,从购物袋中取出竹叶包成的小包。
那是酱油口味和红豆口味的烤麻糬。因为结仁似乎表示我也可以吃,所以就选了红豆的。
吃掉串上四个烤麻糬中的一个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这么贵、结仁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的理由了。……这个包着大颗红豆的烤麻糬,有着高贵的香气和甜味,而且还有种更胜于甜味的鲜味。似乎还有一丝咸味……可能是在蒸麻糬时放了盐,或者是在抹上红豆前洒了点盐吧。淡淡的咸味更加衬托出甜味与鲜味,真的很棒。
「其实,我去了声院一趟。不是小李他们住的医院,是商业区帮亚尔克你消除伤痕的医院。」
我怀着像是在聆听审判般的心情,将下一个麻糬放进嘴里,等结仁继续往下说。
「医院的人说,亚尔克你接受的治疗并没有用到阵之力,只是普通的术式。虽然我也在那里向他们请教了方法……不过那个手术果然不会对阵起反应。根据医生的说法,如果由于某种影响而使伤痕再次浮现的话,那可能是因为——」
●
「——精神方面的影响?以物理方式抹消的伤痕,会因为这种理由而重现?」
躺在床上,将头靠在伊莉丝大腿上的罂粟,闭着眼睛提出这个问题。
白天的阳光与伊莉丝大腿的温暖,都让罂粟觉得心情愉陕。
「医师的说法是,虽然非常罕见,但据说刻得很深、存在很久的伤痕,有可能会微微浮现……」
虽然才十多岁,但全身上下却已经有着无数伤痕,出身府津罗一族的男子——亚尔克。罂粟不由得开始想像起这个人的经历。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找他来喝杯茶、聊聊天,或许会相当有趣。虽然对于想成为阵士的年轻人,探问其过往多少有点不识趣,但看来好奇心还是会获得最后胜利的样子。毕竟是那个府津罗一族的后人,罂粟想和这个人聊一聊。……即使对方最后未能成为阵士也无妨。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封〉之阵的发动,居然有那样的效果,实在令人惊讶。」
罂粟拿起放在床上的报告书。根据其中的记载,亚尔克受到自己发动的火炎所烧灼,不停吐出流进肺腑的血,同时全身浮现无数伤痕,并且……大肆破坏。不知是因为无法呼吸,或者是过于充溢的力量无从发泄之结果,总之,亚尔克在半狂乱状态下击溃了绅助与小李。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而且还是赤手空拳。
「是啊。不过,这并不是前所未见的手法。……以结果而言,过去便曾有人运用过类似的效果。……但这是邪道、法外之法。不但阵本身用到逸脱人世常理的技术,便是运用方法也不例外。……不、若是运用〈封〉而得以重现的话,或许可说尚未脱离常轨吧。……唔,看来结仁与亚尔克很快便已拥有了『资产』。」
阵士们将关于阵之特殊运用方法的资讯称为「资产」。阵的情报不但能卖到高价,就能够用来保命这点而盏口,比武器、防具都更有意义。
「不过,这样一来,决赛就相当令人期待了。到底是哪一方会获胜呢。……虽然当初举办锦标赛的目的已经达成,不过就是因为还有这个乐趣,所以也不好就此结束呢。」
「关于这一点……浜菊怜似乎已经有所行动了。她以亲族租借给府津罗的山地、道场为谈判材料,逼迫亚尔克退出决赛……」
「浜菊、白妙是相当优秀的一对哪。两人都有力量,不但从第一轮开始就毫不犹豫向他人展现,而且还懂得运用计谋吗。以阵士而言十分理想。」
「但是,浜菊同时也有令人顾虑之处。根据调查……」
「亚尔克和结仁这组也是,这种情况更能考验两人是否同心协力。正好可以让他们想想搭档究竟有什么意义。阵士因为拥有力量,所以也有比常人更不安定之处。搭档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即使是妾身,像伊莉丝你这样的伙伴也是不可或缺的。」
是的——伊莉丝以似乎相当欣喜,温柔且柔和的语气回答。
○
结仁说完关于伤痕的事情后,我跟着说出了自己对下一场比赛的打算——想要退赛。
「亚尔克,你是认真的吗?……别开玩笑了,我们是要成为阵士的吧。为了摆脱世俗的纠缠而自己取了新名字,一路奋斗到现在了啊。」
到了这时,我唯有垂头丧气地坦白自己的过去。唯有以不太流畅、断断续续的话语,说出自己内心之中不明所以的感情、说出大哥与我,还有府津罗一族的事情。
对于这一切,结仁始终以似乎觉得不怎么有趣的表情,默默地听着。
我说出父母亲在自己懂事时便已过世,虽然比自己大七岁的大哥非常努力维持家计,但是依然被奸人找到机会,导致府津罗家代代相传的道场、山地都被夺走的事。说出即使如此,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们、过去的道场门生们,还是有许多人试图帮助我们的事……。
如果相信浜菊的说法,那么,浜菊家掌握山地、道场所有权的时机,大概就是那段时期,也只会是那段时期了吧。因为,现在回想起来,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原本非常慌张的大哥他们,又已经像以前一样开始经营道场,而我也同样重新被逼着照常练习剑术了。
过去就只是一直不停地锻链而已。内心之中多少以为,自己变强能够让大哥他们觉得高兴,而若是可以成为像样的府津罗流剑士,或许也能对家计有点帮助。然而……实际上却是大哥每次看到我的剑技后都会出现失望、叹气的反应。
我越是想要变强、越是为了变强而努力,好像就让大哥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大哥从小就天赋异秉,据说他十多岁时就有父亲的水准,二十岁时便已是府津罗史上最强者,就连「最强剑士」的名号也自然地归他所有,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我开始练剑这件事,其实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如此,大哥还是传授我府津罗的招式,施以彻底的锻链。我身上的伤就这样越来越多。大哥的说法是,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男人、是他的弟弟。
「……这种行为根本就是虐待嘛。他的个性明显有问题,换成我的话,早就对他扔石头了。」
不、不是这样的,问题都出在没能翔好好应对攻击的我身上。我实在太弱了,而弱就是不好的。就连大哥他手下留情,不是很认真的一刀,别说是躲了,就连挡都没办法挡好,都是这样的我不好。
还有,那些伤痕都不是大哥的刀造成的。大哥的刀路太过俐落,就算砍得相当深也绝对不会留下伤痕。大多数伤痕都是其他道场的人,或者是来踢馆的家伙,在遭到大哥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后,拿我泄愤的结果。因为大哥要求我不能和其他人交手,所以我总是单方面地任凭他人殴打、砍伤。
不论被打得多惨都不能够还手。……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人。继承府津罗姓氏与血统的男人,与其让他人见识到不像样的剑术,不如成为彻底的败者。
与其丢脸的话,不如给咱乖乖地让人击败。如果要以难看的方式苟活下去,不如有个华丽的死。不过,你没有丝毫华丽之处。所以……你不可以死。给咱忍住、让他人击败你吧。
……大哥他一次又二次地对我强调这些事。
有一次,我以为只要不用剑就没问题,所以空手对十几个年纪比我大的小孩进行报复……当天晚上,我被大哥打得非常惨,不知道恳求他多少次直接给我一个痛快,让我一死了之。但是,大哥终究没有下杀手,就只是一直叫我要活下去,然后边流着眼泪边痛打我而已。
只有在我觉得自己被击败是好事,忍耐到最后都浚有反击时……大哥才会露出温柔的态度。他会以像是有点哀伤的神情,笑着抚摸我的头。
对大哥来说,我是个只会让他丢脸的人。所以,只要碰上任何夸奖……我都会很高兴。
「原来你就是这样子被驯养的啊,亚尔克。獠牙被拔掉,变得像宠物一样。这根本就是在狗猜服从主人嘛。」
如果不是身为府津罗家一员……这件事情,我不知想过多少次。我希望能够生在普通的家庭,过着理所当然的「普通」生活。想要放下剑的念头,不是只有一次或两次而已。但是,大哥他不许我这么做。他说,因为我是府津罗、因为我是府津罗家的孩子、是他弟的关系。
「我也会觉得悔恨,觉得厌恶。然而,我毕竟还是只能以府津罗的身份活下去吧……所以……」
至少,要是没有在道别时发生的那件事……我在心中为自己找藉口。返回故乡时,大哥他不知为何鼓励我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件事……让我感到相当高兴。虽然我讨厌大哥,但即使如此,还是……
所以……我唯有辞退决赛不可。正当我想要这么说的时候,结仁早一步开了口。
「原来你……其实非常喜欢自己的哥哥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我非常讨厌他,甚至恨不得要他死……虽然口中说着这些话,但不知为何,声音却带着哽咽与颤抖。可能是因为眼角流下泪水的关系吧。
「我终于懂了。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你让人感到不舒服,现在总算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这句话让我猛然一惊,看向露出苦涩扭曲表情的结仁。
菩旭算什么啊。原来你也是用那种眼光在看待我的吗?明明已经没有伤痕了……就算这样,还是会有人这么想吗伫你对于载这个伙伴……对于独一无二的搭档……!!」
「在对于过去的你感到不快的那些人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人说过,他们的看法与伤痕无关吧。……哼。从我听说你在停课期间回故乡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虽然你表现出想逃离家族、血统的样子,但其实总是非常在意它们。你一方面讨厌自己的大哥,一方面却又一直在想着他。……没错吧?」
结仁垂下头看着地板,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往下说。
「阵士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在这个时代也必须承受相当高的风险。会想要成为阵士的人,不外乎是希望利用阵之力达成某种目的,拥有强韧意志的人;不然就是单纯的傻瓜,以及已经糟到不可能再糟,只能在社会最底层爬动的丧家之犬。……亚尔克,你是哪一种?」
「我希望拥有比府津罗之剑……更强大的力量……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想在比赛中用剑……」
「刻意选择不使用剑,正是代表你心里还没能舍弃对于府津罗的执着吧。既然阵士的战法就是要运用所有可用的手段,能用的技术就该善加运用。……这个就先不提了。然后呢?获得强大的力量,成为阵士后,结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答不出来吧。以前听你说想要过普通生活的时候,我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懂了。你真正希望的是……」
不要再说了!——虽然找如此大吼,抓住结仁的肩膀,但他还是不屑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就只是……想要获得你大哥的认同而已。」
……有一天,等到自己长大之后,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让大哥夸奖我的剑术……过去妄想着这些事情时的丢脸回忆,因为结仁的话而陆续浮现。像是万一大哥陷入危机时,我拔刀相劲,或者是一刀砍倒比大哥更强的怪物之类的……
即使不到这个地步,我过去始终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实力可以获得认同,能够从大哥口中听到「你很厉害嘛」、「干得好」、「很不错」之类的话语。
所以我能够忍耐得住、所以我拚命努力。但是……结果还是不行。所以,我……。
「我不知道你大哥对你怀有的是爱情还是厌恶,不过,你对他多半是感到爱恨交加吧。正是因为敬爱他,所以才会怀有怨恨,正是因为怨恨,所以才会一直非常在意他。简直就像是即使遭受虐待,依然不愿意离开唯一饲主身旁的狗一样。」
我就这样在抓着结仁双厉的状态下跪倒在地,垂下了头。泪水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因为……受到家族的……血统的、大哥的……束缚……」
「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只是你自己紧抓着那些东西不放而已。在这个世上,别说是人,就连狗都有数不清的生存方式。……你还要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世界里多久?」
结仁拨开我的手,转身背向我。他下垂的尾巴没有丝毫晃动,眼看就要离开房间。仍然跪倒在地的我,忍不住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更坚强的人,以为你能够成为不错的搭档……这下也没办法了,决赛就我一个人打吧。……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成为阵士的话,我们原本应该可以一起去见识这个广大到能够让你觉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世界……真是太遗憾了。」
他抛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房间。
留在房内的我,就这样以跪倒、双手撑地的姿势,痛哭失声。
2
在昏暗的房间内,我独自注视着在道格拉斯上燃烧的火焰。
我熄掉了火。虽然房内变得更暗,但由于还有透过窗户照入的月光,所以也还不到一片漆黑的地步。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我再次点起了火。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就连自己也无法确实认知——不、应该说是刻意不去认知的内心真相,完全被结仁说中了。这件事就像是证明了自己有多么可怜、多么娘娘腔、多么悲哀一样……光是回想起结仁当时说的话,就让我忍不住要流下眼泪、感到反胃。
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向结仁道歉,但也认为这么做多半于事无补。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道歉。
对于这个表明自己对我感到不快的搭档,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抱头苦思,觉得脑海跟心底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是有别于想到大哥时的另外一种不快感,还有某种焦虑。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状况就会越糟。
……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地板上的我,取出放在床下的刀。这是大哥买来送我的东西。
……收下这把刀时,除了惊讶与混乱之外,还包含喜悦在内,这是无庸置疑的。
将刀当成拐杖撑起身体时,我看到了放在桌子上,已经乾掉的烤麻糬。面对如此喜爱的食物,结仁居然一口都没吃就离开,这样的行为,仿佛就是他心情的写照。
大哥也好、结仁也好……为什么……对于我这种人……。
他们两人,到底希望我怎么样呢。我自己……到底又想要做什么呢。
思考陷入回圈,但心情却不停变得更加沉重。
只是像这样一直拖延决定,看来应该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吧,肯定如此。
做点什么或许会比较好。大概。一定。多半。
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可能也不过就是另一次逃避,但还是将道格拉斯放进外套口袋,把刀挂在腰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房间。在离开公寓的途中,我经过了隔壁的结仁房间门口,不过感觉不到里面有人。虽然时间已经是深夜,看来他似乎也外出了。
离开公寓后,我来到空无一人,一片漆黑的公园一角,拔出刀,开始挥动。
……刀路不太安定,可能是因为内心无所适从的关系吧。
我就只是一味挥动着刀,挥到心无旁骛的地步,然后依然继续挥刀。
先从基本架式开始,练过一轮后,开始想像眼前有个虚构的敌人,并且砍倒对方。
我不知道自己想像的对手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总之就是将之砍倒。砍倒之后,再次开始练习架式,练完后……又砍倒了眼前的敌人。
对手曾经是大哥,也曾经是浜菊,是我觉得讨厌的一切事物。过程中也曾出现过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满身伤痕的自己。那个也被我砍掉了。毫不犹豫地迎头砍成了两半。
「……觉得不快,是吗。」
结仁说的话刺痛了我的胸口。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虽然我一直声称要成为阵士,但心里想的却全是府津罗家、大哥的事。所以,话语与想法不相符而出现扭曲,进而产生出令人不快的感觉吧。
说不定早在我来到总本山之前许久……就始终都是如此了吧。
「是啊……就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虽然我因此发觉真正想要砍的对象其实就是自己……但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所以就只是像在水中挣扎一样,持续挥动着剑。
自己这样挥剑的行为,是不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是否只是想透过做点什么事情的方式,让自己不要去思考正题?因为用剑是生为府津罗家男子应负的责任,所以,我觉得仿佛只要挥动手中的剑就能让自己的一切都获得宽恕,因而不停挥剑……。我就这么想沉浸在「自己就只是府津罗家的孩子」这种自虐心态之中吗……。
软弱心灵怀抱的半调子觉悟。有人推到自己眼前,不得不直视的选择。我几乎不曾有过自己思考、主动采取行动的经验。比较值得一提的大事就只有「决定成为阵士」这件事。然而,即使是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拥有「使用过试剂,知道自己具有适性」的后盾而已。更何况……就连这件事,结果很可能也不过是出自于对府津罗的眷恋。
结果,我还是没能作出任何决定,就只是在挥剑而已。不管是现在,或者是过去。虽然说过各式各样的话,但不论心情或行动都不够明确,一直保持在暧昧、扭曲的状态,我始终……。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个问题肯定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吧。不管怎么选择,好事与坏事都是一体两面。但是,因为我害怕坏事,不敢采取行动,所以才会想要保持暧昧状态的吧。这样一来,虽然不会发生好事,但也不会碰上坏事。就只是在自己也没发觉的情况下缓缓地堕落下去而已,这是非常轻松的……。
现在的我,肯定是一副和满身伤痕时相同的卑躬屈膝表情吧。
就连自己也不想看见镜中倒影的那种——。
——不过现在这样有种俐落的感觉,我很喜欢呢。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脑中突然浮现鸢的声音,以及她那清澈至极的双眼。彼此持刀相对时的那感觉,现在也还深深抱刻在我的身上。
她对我这么说的时机,是在我违背大哥教诲的时候……我思考着这件事。
我想要砍掉些什么。可能是束缚、可能是想要依靠大哥的懦弱心态、可能是浜菊,也可能是……现在这个拖泥带水,始终没办法做出选择的自己。
我到底想做什么?对我来说,真正期望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战斗、一起成为阵士的话,我们原本应该可以一起去见识这个广大到能让你觉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世界……。
那个广大、我不曾想像过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其中会有些什么?
我想问问看结仁这件事。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我也想起了在烙上阵之后,意识陷入朦胧状态时感受到的欢喜。「想要成为搭档」这种话……对于记忆之中从来不曾被他人需要过的我而雪?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时的喜悦,现在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感觉。那是……不,单这种感觉就已经是不同的世界了。
陌生的世界。倘若他还愿意再带我前往那样的世界——。
——去吧。大哥最后对我说的话、小小的背影,掠过我的脑海。
此刻,结仁就站在我持续挥动的剑之前。有着与娇小身体不相衬的大耳朵与尾巴的他,脸上正挂着那副要离开我房间时,露出失望神色的表情。
从大哥处获得的刀,朝着他的头顶劳落,但是,在刀即将碰到他头发的时候……我停下了刀。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让刀尖指向地面,抹去从下巴滴落的汗水。
现在我才发觉,天空中已经出现了朝霞。原来我挥了一整晚的刀吗。
「……你在搞什么啊,亚尔克。」
空就在不远处。他穿得跟平常一样,头发也同样乱糟糟,正用手搔着还是留有不少没刮干净胡子的下巴……眼神倒是像个在美术馆看到奇特展示品的小孩一样专注……以这种带着不解的表情看着我……咦?
「空,你怎么……嗯?」
四周传来鼓掌声。我环顾附近,发现在满是朝霞的天空下,有十几个人正围在我身边,用力拍手。其中甚至还有在地上铺着布,拿着下酒菜跟酒的家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忙完,正打算去吃饭的时候,听说在公园有个傻……有个剑士正以看起来十分认真的样子在表演剑法,所以过来看热闹。结果却发现是你……你在搞什么啊?」
看到我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模样,空于是提出「要不要去吃饭?」的邀约。然后,我就像是想逃避看热闹群众的视线一样,让空把自己带到了商业区那间常去的大众酒吧。
从店长那边借来热毛巾,到洗手间擦过身体之后,我来到空所在的那一桌坐下。
「这餐我请客。看你的样子,应该连午餐都没吃吧。尽量吃饱一点。」
「起床之后,我吃了点结仁带来的烤麻……咦?午餐?现在应该是早餐时间……耶?」
看到空戴的手表后……我真的差点吓到连人带椅翻倒。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原来我看到的不是朝霞,其实是晚霞。也就是说,我已经挥了超过十二小时的剑吧。
空陆续点了啤酒、炸鸡跟薯条,还有果菜汁,同时露出笑容。
「你刚才就像是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周遭状况或时间之类的,拚命地在砍杀什么的样子哪。」
看到空这样的笑容……我心中涌现一股冲动。
……是不是可以请教看看他有什么意见呢……?
这个人多半是我在总本山里最信赖的人,如果是他的话……
可是,这么做好吗?要跟他谈的话,我势必得揭露自己丢脸的一面才行吧。
……呜、不行,心脏越跳越快,感觉拿着杯子的手都像是要开始发抖了。
先别说请教了,空会不会在我提到有事想问的时候就露出困扰的表情呢?仔细想想,对空来说,听我谈自己的现况,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如果这餐是我请客的话就还好……啊,可是手头上的钱几乎都用来买道格拉斯了……不、只要先挪用今后的生活费……。
「这、这个,空,有件想要拜托你,或者说是求你帮忙的事情。」
「嗯?怎么啦,只要不是什么太麻烦的……喂、不要马上放弃啊。至少也等到说完之后再放弃嘛,这样不是在吊人胃口吗。总是得让我考虑看看啊。」
实在很难启齿。心里一团乱,但是身体却又处于宛如焦虑的紧张感支配之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空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了可以装二十根香烟的烟盒,叼起了一根烟。我于是向他递上道格拉斯。
「喔、不好意思。嗯~你用的打火机还真奇特……咦?你有抽烟吗?」
我摇摇头,空随即像是察觉了什么事情似地眯起眼睛。
不愧是空,这就是经验的差距吧。光是凭「不抽烟的阵士却带着打火机」这点,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与阵有关的事了。
从道格拉斯开始谈到阵,然后,当我发觉时,已经自然地说出了内心之中怀抱的苦恼。一个话题带出下一个话题,巧妙地接上了。……话虽如此,不过我的双腿还是在发抖就是了。
简直就像是一丝不挂站着的感觉。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坦白说,我觉得很恐怖,跟没有带刀而与鵺对峙时比起来都还要更加地……
在我说话的期间,空抽完了四根烟,不过始终保持沉默。
我说出自己的事、出身的事、和浜菊间发生的事,以及……结仁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照实托出了。
「……唔、看来啤酒不太够哪。另外也不能全是下酒菜,还得吃点东西。肚子饿的时候,判断力也会变差。」
空点了两份包括直接把一整条法式长棍面包对切成两半而作成的巨大三明治,搭配沙拉、浓汤,另外还附上薯条的优惠套餐,啤酒和果菜汁也各绩了一杯。
「……嗯,或许结仁说得没错吧。虽然没到感到不快的程度,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有些地方不是很稳定。其中可能也包含懦弱的部分吧。有恋兄情结这点倒是超乎我的想像……不过,其实每个人多少都是这样啦。」
「果然……空你也不喜欢跟我这样的人来往吗。」
「不会啊?因为我自己也是个不怎么像样的人,反而觉得我们是同类,很容易亲近哪。不过……这样说吧,我想你应该是可以更有成就的。」
空紧闭住轻松叼着香烟的嘴唇:深深吸了一口烟。
「……我说亚尔克啊,快点决定吧。你已经苦恼很久了吧。既然这样,应该也差不多够啦。不要害怕会后侮,既然已经苦恼了这么久,就算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肯定也只会做出一样的判断啊。总之,你就把这个当成是命中注定之类的,先接受就是了。重要的是,在接受之后要怎么对应。所以……」
现在,你到底想怎么做?
最后这句话,空刻意用香烟堵上自己的嘴而没有将之化为云口语,只用眼神告诉我。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对我来说,大哥就是一切,现在我能够理解这点了。
我心里就只有大哥和府津罗家而已,就像结仁说的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紧抱着那些事物不放吧。因为我一直活在只有故乡、那个道场和那座山的狭小世界之中。
大众酒吧窗外就是我这几个月来生活的商业区街景,路上有许多行人。世界上充满着我从来没见识过的服装、宝石、武器、文化……各式各样的事物。即使是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的现在,说不定我其实还是连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那个家吧。
我想获得大爵的认同。想让他感到懊悔。对于总是十分关心我、因我而感到失望,但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想要抛弃我态度的大哥……或许我是想让他感到安心吧。
这全都是相当孩子气的想法。不过,我也认为这就是潜藏在自己心底的想法。
挂在左腰上的刀。这是大哥给的饯别礼。
没错,大哥确实说这是饯别礼。这把刀就像是大哥鼓励我踏出脚步的证据一样……。
……啊、对了,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一定就是这样的。我……其实是喜欢大哥的吧。虽然我非常讨厌他、会反抗他,甚至憎恨他……但也还是喜欢他。
结仁,你说的没错,不管怎么说,我在心底都还是喜欢大哥的吧。所以——。
「……你做出决定了吧,亚尔克。」
对于露出微笑的空,我点了点头。这个决定……多半才是我真正踏出府津罗家的第一步吧。
空就像是要抓乱我的头发一样,粗暴地摸着我的头。
「好,那吃饱饭之后就去找结仁道歉吧!」
虽然带着笑容的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而我也点头同意……不过,要这么做的话,还会碰上一个问题。
「怎么啦,看亚尔克你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啥?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你这人……啊?你该不会是没有跟人吵过架吧。……」
「……嗯,因为,我没交过朋友。而且,我跟大哥之间也不是能够吵架的关系……。」
我扭扭捏捏地忍着丢脸的感觉说完之后,空把送上桌的啤酒跟果菜汁调换了过来。
「如果你真饯觉得是自己的错,感到抱歉的话,那么就这样把想法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就好。与其拐弯抹角要嘴皮子,坦白承认会更好。只要你跟结仁真的是可长可久的搭档,这样做就对了。……哎、要是没有勇气的话,借用酒的力量是最好的办法啦!喝吧、亚尔克!你是第一次喝酒吗、嗯!?」
我们这里禁止未成年人喝酒喔!——从店内深处传来粗犷豪迈的女性怒吼声,空于是静静地把饮料杯跟啤酒杯的位置换回了原处。
「……听好了,就算你是有名的阵士杀手一族出身、是个连自我介绍都没办法好好说完就逃跑的胆小鬼,全都无所谓……愿意等你等到期限最后一刻,这样的搭档大概再也找不到了,别让对方跑掉罗。」
「不……结仁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所以才不得已跟我……」
空一时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以十分苦涩的神情对我喷了口烟。
「你跟结仁搞不好还满像的哪。……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呢?……是彼此都不太懂得怎么说话,或者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已?」
空突然把脸凑过来。
「听好了,亚尔克。结仁其实一直在那里等你来。」
「……你这是在骗我吧。」
「结仁确实在等你,这是肯定的。……至少截止期限前一个礼拜是不分昼夜地在等。」
像这样把尾巴抱在肚子上……空边说话边以双手比划出的动作,完全就是结仁在打发时间时常见的理毛动作。
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听到我提出这个疑问,空先是再次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接着把香烟在烟灰缸上按熄,喝了口啤酒……然后才开口。
「……因为……我也在等你的关系啊,亚尔克。」
「耶?」
「我本来是打算,如果真的没有人要跟你搭档,就由我来跟你组的。」
「等一下、为什么何怎么会……空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所以说是以防万一、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啦!我是想说,如果实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到时就只好我自己跟你组,就是这么回事啦!……而且,我也多少有点不想再一个人努力了,要是跟你组成搭档的话,或许就有机会尝试不同的工作,所以,怎么说呢……」
说到后面几句,空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喊了声「哎呀这不重要啦!」,拒绝继续说他的理由。我也吓了一跳,觉得育种不知道该说是焦躁,或者说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只能勉强点点头。
「……不过,你却离开了总本山。我想你应该会为了导入阵而去那个研究所区域,所以到那里去等。然后就发现已经有其他人先在那里等了。……那个人就是结仁。」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似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态度还是相当强势的空,看菩他又叼起一根香烟。经过一小段沉默之后,空重重吐出一个「火!」字,于是我急忙取出道格拉斯。紫色的烟飘散。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口跟对方聊了起来。然后那家伙就说了,说是在等亚尔克你。然后,我说自己也一样是在等你,结果那家伙就对我大吼,说自己才是要跟你组成搭档的人。」
「啊、该不会是……在我们要去城门的途中,被空你……」
「嗯。……然后,看到结仁扶着你的样子,我想应该没问题,所以就回家去睡觉了。真的是睡翻了哪。……哎呀,我这边的事情不是重点啦!……不、不要跟我道谢啊,这样会害我也很难为情啊!回来说结仁吧。就算背负着没办法跟其他人组成搭档的风险,那家伙还是相信你会来,一直在等你。对方就是这么样重视你……。这样的搭档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要好好爱惜喔。」
「……为什么结仁会选我这种人做搭档呢。」
自己去当面问本人啊——空又一次在我头上胡乱抓来抓去。我一边抵抗着他的手……一边也为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心情感到困惑。
大概就是「该、该怎么办呢」这样的心情吧。与其说是犹豫,但其实也有想要立刻冲出店去找结仁的冲动,想问他「为什么?」。不过,在这个当下,最为强烈的还是想向他道歉的心情。可是,到底应该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话气开口、是不是只要说出现在的心情就好,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所有事情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始终无法具体成形。没办法获得控制。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结仁……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喔,上菜了哦,亚尔克。总之就先吃吧。吃饱点脑袋也会比较灵光啊。」
女服务生端来的两个托盘,上面放着的法式长棍面包三明治意外地巨大,看起来颇具魄力。
「……谢谢你,空。」
「我不是说过不用道谢了吗!给我吃、吃到说不出话为止!」
眼看难得露出脸红模样的空抓起巨大三明治作势要塞进我嘴里,这下我也不得不认真抵抗……就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喊着我的名字。
突然出现在店内,踩着重重脚步声逼近的人是——乌拉拉。
「亚尔克同学,原来你在这里吗。有紧急状况发生,请你现在马上赶过去。……不用担心,这份套餐我会负责好好把它吃光的。」
「不是、这位小姐,你突然出现,然后就是『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这种感觉的发言……未免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吧?」
「红同学和结仁同学遭到追击,已经逃离商业区,躲进了外侧的森林。追击者是浜菊同学与白妙同学这两位。」
简直就像是对空的发言充耳不问一样,乌拉拉丝毫不以为意地把手伸向我的三明治。
「红同学为了帮助结仁同学逃走而跟他一起行动,我虽然去过亚尔克同学的公寓,但是因为那里没人在,所蚁感到相当困扰。……因为有句俗话叫『肚子饿的时候就……』什么的,让我想到总之应该要先吃点东西,同时思考下一步,所以来到这里……看来我的饥饿招来了好运的样子。」
你这人也真是相当地……乌拉拉没有理会在旁为之傻眼的空,继续往下说。
「到结仁同学在商业区邮局抢走寄给浜菊同学的信为止都还算顺利,但是不巧遭遇了她们两个人。就这样遭到追击……再这样下去的话,或许会有性命危——」
我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出了店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思考来得更快。背后傅来乌拉拉的声音,告诉我结仁等人往西方逃走。
我先是在街道上奔跑,接着跳上建筑物的屋顶,直接在屋顶上移动。我拚命地跑,就像是以开始被夕阳染红的西方天空为目标一样。虽然从东方和南方都有通往商业区的道路,但没有从西方过去的路线,所以当建筑物消失之后就是森林地带了。
进入森林之中后,我开始寻找两人的气息。耳朵里听到的只有鸟叫声与树木随风发出的细语,没有人类的说话声。不过,身体还是可以感受到些微发生过战斗的感觉。
「结仁!你在哪里!?」
传来了微弱的回应。我勉勉强强能听见结仁他们呼喊我名字的声音,于是朝着声音的来向冲了出去。
透过树木间的空隙,我看到正拿着折叠式铲子的红。在她背后的结仁,肩膀处有着一大片染成红色的痕迹。和两人对峙的是……手持薙刀的白妙。
当白妙发觉到我的气息,双眼从长浏海缝隙中看到我的身影时,我早已推刀出鞘,完成了拔刀的准备。这是在冲刺状态下使出的拔刀术。
对于「朝着他人拔出刀」这件事,我已经不再有丝毫踌躇了。
我宛如在地上滑行艘缩短彼此距离,同时挥出了刀。水平的刀光一闪。砍中了……虽然我这么想,但刀尖只是微微扫过白妙的长浏海与鼻梁而已。
被她躲开了——不、是我太急着出手了吧。拔刀的时机稍微早了一刹那。
白妙虽然以像是被刀风吹倒的姿势往后方倒去,但也顺势将刀身尾端包铁部分由下往上挥起,试图攻击我的下巴。我则是让身体像被挥出的刀拉过去一样,在地上滚出一圈,就这样移动到红与结仁身前,摆出下段架式。同样翻出一圈的白妙也在拉开距离后起身,「呼」一声俐落地吐出一大口气,重新摆好架式。
……长度绝对超过两公尺不少吧;那是一把大薙刀。虽然看起来与白妙纤细的体格不太相衬,但是就那个将刀刃朝下的架式来看,肯定已经相当熟练了。
在白妙因为浏海被砍断而露出的双眼中,虽然流露出些许霸气与杀气……但它们似乎都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抑制后依然外溢的产物。我们之间散发出非比寻常的紧张感。我因为从昨天开始就像个傻凰一样拚命挥刀,身体已经暖开了……但是由于还有与绅助、小李战斗时留下的后遗症影响,所以,如果陷入长期战,肯定会比较不利吧……
我吐出一口气,采取了行动。一踏入薙刀的攻击范围,白妙就将刀刃像扫腿一样挥向我。这明显是在引诱我跳起来,想要趁我人在空中的时候把刀往上挑吧。
……我很清楚这点。正因如此才刻意老实地跳了起来,同时将举起刀。
白妙没有因挥动薙刀而失去平衡,她的刀稳稳地停在我大腿正下方,接着往上拉了起来。不过,这一刀并没有砍中我的腿部或是股间。
因为,我在举刀出后,接着就以左手抓住了头上的树枝。
我趁着跳起来的劲道顺势往上一翻,躲过薙刀后再次回到地上。
当鞋底碰到地面的同时,我立即朝白妙逼近。不管再怎么熟练,长兵器毕竟还是长兵器。而且,这里又是森林内部。在障碍物多的地方,体积庞大的长型武器会变得非常不容易运用。
白妙并没有在后退同时试着煞住往上挥出的薙刀,而是进一步利用刀势,将刀朝纵向转了半圈,把尾端包铁部分朝向前方,然后将之笔直地刺向我。
我一边以像是扭转脖子的动作躲开攻击,一边由下往上砍向白妙握在薙刀长刀柄中段的手。
刀上传来的手感相当微妙。虽然白妙往前伸出的手因为放开刀柄而躲过了这一刀……但我还是继续砍向薙刀的木制刀柄。然而,刀才砍进薙刀柄一半就砍不下去了。
「刀茎!?延伸到刀柄中段的这个地方!?」
虽然我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很快就发觉不对。这把薙刀——刀柄里面包着铁芯!
「我的爱刀,可不是你手上那把破铜烂铁能够砍得断的喔。」
我急忙将刀拉回来,在把刀抽离薙刀刀柄后,为了拉开距离,我翻出一圈。
刀……没有问题,刀刃也没有出现缺损。
……不过,「破铜烂铁」,简称「破烂」啊。……这说法也满有趣的哪。
「亚尔克!……你还愿意赶过来啊。」
「小结仁先不要说话!血会喷出来喔!!」
我一边提防白妙,一边用眼角偷瞄两人的状况。虽然红几乎没有受伤,至于结仁,如果连小伤也算进去的话,受伤状况就相当严重了。他的上衣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沾上了血迹,本来以为是肩膀被砍伤,但现在我看出那是从肩膀延伸到胸口的一刀。
「结仁,抱歉,我这么晚才赶到。……已经不用担心了。」
我下定决心了。已经不用担心了。所以,结仁——交给我吧。
我在心里这么说,再次看向白妙,边吐气边摆出架式。
白妙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与采取中段正眼架式的我四目交接。
「……这就是……府津罗吗……。」
虽然白妙作势再次朝着我挥动薙刀……但动作到中途就停了下来。
我释放出自己的雾气,往前踏上一步,白妙则是随之退后一步。不过,她并没有继续后退。白妙也同样重重吐出一口气。由她鼻梁伤处流出的血,与汗水混合后从下巴处滴落。
我感到皮肤绷紧,但是……现在没有面对鸢时感受过的「某种」感觉。
我一边缓缓吸气,一边将放出的霸氯稍微减弱几许。白妙判断这是破绽,于是发动攻击。她发出宛如鸟鸣般清脆的喊杀声,往前踏出少许,薙刀由上往下劈落。
我则是一口气往前冲,同时将刀往上挥,以刀锷挡下薙刀。压力相当重。……虽然我一度被压得往后仰,不过最后还是凭藉力量,直接用全力弹开了这一刀。
双方都是两手高举,武器已经挥过头顶的状态……不过,这是属于刀的距离。
我把先前吸人体内的空气转成喊声,挥出充满气势的一刀。
白妙迅速把薙刀转横,以两手将之举高,做出要用刀柄抵挡的样子……我的破烂刀则是毫无犹豫,继续以全力劈了下去。
刀刃砍进薙刀刀柄,我的手上传来些许坚硬感触。
但是,这种程度算得了什么?又能拿我怎么样?
破烂就这样直接砍断包有铁芯的刀柄,刀势没有因此停止,更进而切裂了白妙的女仆服,在即将碰到地面时才停了下来。
我把刀往前推,打算就此刺向白妙的下腹,不过她立刻往后跳开,闪过了这一刀。
「居然用破铜烂铁都能砍得断,你的爱刀还真软哪。」
白妙一咂舌,同时抛掉了尾部包铁部分所在的后半截,改以双手握住现在变得像是刀柄很长的短刀般之武器,曝露在外的乳房一边摇晃着,她朝我逼近。
……动作果然俐落了不少。看来,对于成为阵士后的身体来说,包有铁芯的大薙刀还是相当沉重的负荷吧。
白妙出乎意料之外的灵活行动,让我错过了攻击的时机。白妙宛如舞蹈般让身体转了一圈,将刀从侧面朝我头部砍来,我用破烂挡了下——什么好
世界一阵晃动,我被打飞了出去。虽然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但是腿差点使不上力。
……这个感觉,我中招了。有某个东西打在脸上。
我在起身同时摆好架式,紧闭的眼皮上有液体流下,是汗……不对、这个味道是血。应该是我的血。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世界被染成了红色。不只是眼皮,就连眼镜镜片也沾到了血,变成了红色。
「亚尔克,上面!!」
结仁的喊声,让我在以眼睛、以肌肤感受到之前就先把手中的刀往上挥,做好承接姿势后才抬头看向上方。白妙这时正利用前空翻动作,劈出了以身体转动来加强刀势的一刀。
我接招,这刀相当重。不只是白妙整个人的重量,还加上了重力与旋转力的这一刀,让我的脚陷入腐叶土之中。不过,我还是撑得——不行吗!
这次换成肩膀处喷出血来,我再次在地上滚开,接着就这样顺势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一边喘息一边起身,摆好战斗架势。虽然白妙也同样在喘气……但是我明显居于劣势。刚才的攻击伤到了左肩,前一次攻击的伤口则是从耳朵、脸颊一直延伸到下巴。
……我确实以为自己挡住了。相信大哥也能够凭挥刃产生的风压就稍微斩裂皮肤或肌肉吧。然而,白妙的薙刀虽然十分沉重,但应该没有那么锐利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虽然不懂……不过这样也挺有趣的不是?好啊,我就陪你玩玩吧。
回到地上站稳脚步的白妙,虽然呼吸还是有点乱,不过依然将半截薙刀高举过头。
……白妙,你攻玫过来吗?在那个眼神之中没有丝毫余裕的状态下进攻吗?看来,你也接近极限了吧。
你眼中的感情是杀意、愤怒,还有……害怕,是吗?身处这么有和的状况,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和他人在剑拔弩张状态下对峙,原来是这么奇妙的事情吗?没有对话、什么都没有,但彼此的想法却奇妙地能够有所交流。
白妙大概也正在读取我的心思吧。……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觉得害怕吧。
我丢掉沾满血的眼镜,缓缓举起刀,采取大上段架势。
既然挡了也没办法挡住的话,只要在对方出招前抢先出招就好了。就算之后会被砍中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白妙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也在寻找一刀劈下的时机。
下一击就会分出胜负,我们两人都深信如此。不管是对方或是我,下巴处都有混着汗水的血滴滴落。一浅一深、一深一浅……双方重复着这样的呼吸。
春天森林中绿意浓密的气息让我觉得有点呛。但是,如果因为这强事情而出现咳嗽之类反应的话,下次吸气时,进入体内的就不是空气,而是刀刃了吧。
我觉得世界像是在紧张之中逐渐缩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与白妙。
在这样的世界中,浮现于我脑海中的是……又是那对清澈透明的双眼。鸢的目光。
我忘不了那对眼睛,已经烙进了心里。那对宛如清水一般的眼睛。始终盘旋不去。
这个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白妙发出威势凌厉的「……呼!!」一声,眼中透露出些许焦躁。彷佛像是在说「注意看我这边」一样。……她似乎是察觉了我心里正想着鸢吧。
我伸出舌头舔掉汗水与鲜血,嘴角浮现些微笑意。
抱歉——我在内心之中小声这么说,提振起精神。这次会以全力朝你!
「……菊。已经够了,退下吧。」
我知道从远方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浜菊,不过,我和白妙的视线都依然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要是轻易撇开视线,另一方马上会出手。状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彼此都以像是要让鞋底与地面磨擦的动作缓缓地拉开距离,逐渐把刀放低。……接着,我和白妙都一口气往后跳开,脱离了紧张状态。
在不知不觉间,浜菊已经来到了我们附近。她露出像是看着远方的眼神……将手中的信件撕成碎片。
「大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请快点停手!」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只是垃圾而已。府津罗,干脆由你帮我把这个烧掉吧?」
我的阵被她知道了?或者只是试探?但是,现在的浜菊,眼神完全没有丝毫令人畏惧之处。
勉强要形容的话……应该是没有活力……吧?
我一边收起刀,一边看着浜菊的脸,同时用手指抚摸脸上的伤口。伤处与其说是刀伤,不如说更像是被某个细长之物撕裂的结果,一碰之下就传来无法忽视的痛楚。
「……结仁,你偷了浜菊的信吗?」
手按着肩膀伤口的结仁,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耳朵跟尾巴都软趴趴的。
「……是、是啊。我在邮局自称是浜菊……就这样……。因为她总是在等信的样子,所以我想一定写着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因为只有阵士才能进入城墙之内,所以寄来的邮件都会先暂时留置在商业区内的邮局,然后才送进城墙内,因此会多花一、两天时间……看来结仁就是利用了这个空档吧。
「是啊。这样说起来,确实有过这种事呢。……哎、不过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寄来的是垃圾就是了。」
我低下头,深深吐出一口气。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向她道歉吧,结仁。总之有什么都等道完歉再说。」
可是!——虽然结仁抬起头抗议,不过当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之后,他又低下了头。由于被砍伤的范围相当大,所以上衣染血的状况相当夸张,不过伤口本身似乎并不深的样F。
……更重要的是,从遭到斩破的巫女服缝隙问,我好像看见结仁胸部有微微的隆起,会是我多心了吗?……也有可能是所谓的鸡胸症之类的吧。
「你们这些死小鬼就这么没有耐性吗!」
空中傅来怒吼声。我们一起抬头往上看,发现伊莉丝也飞到了这里。她身旁是空跟……虽然被空拎着衣领,不过还是面无表情地啃着巨大三明治的乌拉拉。
「的确,每场比赛中间之所以会相隔一段时间,用意就是要你们趁机采取某些对策。不过,这次可是决赛喔?你们是傻瓜吗,这群废物!要拚命的话就在比赛里拚!要是在这种地方搞到罂粟大人期待的一战有个不上不下的收场,小心我杀了你们所有人喔!?」
伊莉丝她们降到地面后,骑着马的三浦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
「三浦、太慢啦!……这群小鬼。既然你们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那就打吧。变更预定时程,改在明天中午,会场是森林。都打到这个地步了,可别给我在那边鬼扯什么还没准备好、昨天太累之类的。尽量打个痛快吧。就这样,去死!!」
伊莉丝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马上又飞走了。
载本来以为是空把伊莉丝找来的,不过似乎不是这样,是她自行得知事态有异而赶过来的样子。可能是有人去通报……或者是我们依然处于监视之下也说不定。
三浦向我们说明突然改成在明天举行的决赛相关事宜,并且顺便治好我和结仁的伤之后,接着就又像来时一样骑着马离开了。
「啊~人家也好想骑马喔~。因为用了阵的关系,感觉身体都快散掉了~。」
红看着三浦的背影这么说……似乎是她在逃离白妙时,背着结仁使用了〈速〉之阵的样子。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这样的话,我就带你们回城墙里头去吧。……好啦,要走罗。」
当空把乌拉拉和发出欢呼声的红带走之后……现场就只剩下我和结仁,以及浜菊与白妙而已。
「……总之,我要为结仁所做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眼看我低头道歉,结仁虽然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但也还是低下了头。
「我都说过不用道歉了。……然后呢?你看过内容了?」
「……大致看过了。」
「这样啊。哎、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得到更强的力量了吧?哎、因为现在这个状况也比较不方便弃权,所以明天就随便应付一下,赶快让我们打败吧。因为我讨厌麻烦事。……没问题吧,府津罗。」
浜菊露出带有几分自嘲感觉的笑容。白妙的眉毛皱成八字形,脸上浮现悲怆的表情。由于浏海变短,所以现在能够看清楚她感情的微妙变化。
「那就明天见罗。菊、我们走。……至少把胸口遮一下吧。」
浜菊把自己的斗篷交给白妙之后就快步离去,白妙则是始终低着头紧跟在后。
「……结仁……我有些话想跟你谈一谈。」
我边目送两人离开边这么说,身旁的结仁微微点了头。
3
登上高耸城墙的顶端后,便可望见位于遥远前方的地平线,目睹十分壮观的景色。虽然不管森林、原野、河川与田地都能尽收眼底,不过现在最该看的还是天空。这时正值黄昏。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人在高处,或者只是偶然如此……即将西沉的夕阳,看起来大到奇妙的地步。
我和结仁在城墙上走了一阵子,然后不约而同地以脚向外悬空的姿势坐了下来。在二十公尺的高处,我们的双腿轻快地晃动着。
明明之前为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问题烦恼许久……但是,当两人这样眺望着夕阳时,话语就自然地从口中流泄而出。——对不起,我说。
为了什么?——结仁以双手抓住我借他披上的上衣衣襟,虽然低着头,但还是如此应了一声。
我开始依序诉说结仁离开我房间后所发生的事。
直到天色转暗都一直无意义地摆弄道格拉斯的事、像个傻瓜一样在外面挥刀的事、遇见空的事、在酒吧发生的事……还有从空口中得知的,结仁在等我的事。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等我吗?,
虽然结仁一度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说出「我的耳朵可不是摆好看的」这句话。
在之前的绅助、小李战中,我就曾经体验过,结仁那对大耳朵,能够听见声音的距离果然比一般人要来得远上许多。他表示,自己利用耳朵调查过这一期的所有学生。浜菊以前提过结仁总是在写笔记,似乎就是在记录同学们的资料。
「我早就知道必须寻求搭档,而且也知道根据学校传统,往往会在当场组成。所以,我调查了所有同期同学,然后……就发现了亚尔克你。」
「发现了这个让人不快的我,是吗?」
面对我的苦笑,结仁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那时还没有这种想法,只认为我似乎是个有点胆怯,温柔的男生……好像是从一起战斗之后才开始偶尔怀有不寻常印象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咬了一口烤麻糬之后,虽然一开始觉得很甜很好吃,可是又觉得好像有哪里已经坏掉一样……就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像是明明应该会用刀却不带刀,或者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犹豫之类的……还有就是偶尔会去思考、想像与眼前事态无关的事……这些都是让结仁产生如此想法的原因。
「……不过,在你刚才跟白妙战斗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这种情况。特别是最后的瞬间……那时你像是只看着前方,完全挺直了背脊,让我觉得,这应该才是真正的亚尔克吧。你来救我的事情也让我很高兴……真是太帅了。」
听到这些就算是客套话也从来没人对我说过的话,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夕阳。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做出决定的关系吧。……结仁,你愿意带我一起上路吗?带着这个只知道自己家、后山,还有剑术,像头野狗一样的我。」
结仁悬在墙外的双腿和尾巴一起晃了一晃。不过,他的表情中还有些许惆怅。
「等一下。这些话可以等到听完我的告自之后再说吗?……我就老实说吧。……。我之所以选择你的关键是……因为你是府津罗的关系。当我确实弄清楚你是有名的阵士杀手一族后人时,我就认定唯有你是搭档的不二选择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因为我只有这点跟别人不同哪。……这个跟你说过的,自己必须做的事,应该有关系吧?」
「没错,我是追着某个阵而来到总本山的。……那个阵就是〈鵺〉之阵。」
鵺是人类在过去大战中所创造出的生物兵器,虽然其形体与大小各自不同,但同样都是会对人类造成危害的存在。现在依然有可能在森林、山野中遭遇的鵺,据说是大战时残存下来的鵺经过自然繁殖而成的产物……结仁说的〈鵺〉之阵是怎么回事?
「鵺其实是由〈鵺〉之障所创造出来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始终没有向世人公开。据说,只要有这个阵就可以创造出鵺,也可以加以操控。……有人从我的故乡夺走了〈鵺〉这个阵的烙铁,我就是为了取回,或者是破坏它而来到总本山的。」
这段话让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为在学校时,教师们教导的是「唯有总本山拥有导入阵所需的药剂与烙铁」。所以,世界各地想要成为阵士的人才都会聚集到这里。
「我的故乡从古代起就封存着连总本山这里都没有,人们认为可能有危险的阵。……但是,遭到了突破。虽然故乡本身就位在他人无法发现的地方,而封存阵的寺院也随时都有多个阵士负责守护,可是全都被突破了。……为了找出那个被带到外界时可能会造成非常大威胁的阵,以人称『封印之巫女』的我们四姐妹为首,故乡的阵士也大多各自前往世界各地了……唯一还没有导入阵的我——」
「虽然这段告白确实就许多方面来说都非常有冲击力,不过先等一下。……你刚才不当一回事说出口的话,把我吓了一大跳……你说巫女,还有四姐妹……喂。」
「巫……那个、这个是……是巫祝啦、巫祝!!而且,只是因为我有三个姐姐,所以大家常把我们通称为四姐妹而已啦!」
顺便讲一下,服装等所有东西也都是姐姐们传下来的,看起来会像是女性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啦!——结仁还说出了这些事。
真是的,不要打断别人的话啊!结仁边这么说边鼓起了腮帮子,尾巴也像是在表现烦躁一样,答答答地拍打着地板。
「……因为我一直很在意这点嘛。不好意思啦、抱歉,」
「哼。刚才我在说的可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秘密耶。」
「改天我会请结仁你吃烤麻糬吃到满足为止啦。……毕竟之前的也浪费掉了嘛。」
虽然结仁又是「哼!」的一声,烦躁的表情也还是没变……不过我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尾巴正呼唰唰唰唰地迅速甩动着,就像是在扫地一样。
虽然结仁平常相当稳重,说话方式有点像老人,有时也会说些好像很老成的话……不过精神年龄搞不好就和外表差不多吧。
「总而言之,我是想,只要自己能成为总本山所属的阵士,应该就能利用这里的情报网。……毕竟破坏故乡封印的人肯定也是阵士,将大半阵士置于管理之下的总本山,相信多少会有点情报……甚至有可能总本山这边就是主谋也说不定。」
根据结仁的说法,因为我的出身已经透过我和浜菊的对话而获得证实,而且我又和他人没有来往,保持孤立,还拥有阵士杀手一派的技能,可以说完全符合他的条件。
「设法处理被偷走的阵,是以我们这些巫女……不是、巫祝为首的,故乡所有人的使命。……虽然我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你说了很多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结果我其实都只是以自己的利害得失为优先而已。……对不起。」
我伸手抚摸结仁连带耳朵一起垂下去的头。
「别在意。我心里就只有府津罗的事情也是事实嘛。而且……过去那个就只是想成为阵士,完全没有考虑过之后要做什么的我,当时也是觉得不管跟谁搭档都无所谓。……我们还满像的哪。」
我用摸着结仁头部的手稍微揉了揉他的耳朵,结仁似乎有点痒似地闭上眼睛,发出「嗯」的声音,抬起了下巴。我不由得暂时停手,只见结仁保持着原来那副像是正处于甜美梦境之中的表情,微微睁开了眼睛。这副模样,看起来既像是在恳求我继续刚才的行为,也像是接吻之前的表情……不知为何,我感到心跳有点加快。
「哎、总之我现在知道结仁你一心只想成为阵士,无论如何都非得获得优胜不可的理由了。……不过,有必要去偷浜菊的信吗?」
「……浜菊或许拥有〈鵺〉之阵。你记得第一轮比赛时的状况吗?」
在那个月光皎洁之夜出现的巨大龙形身影……。结仁是想说,那个东西是鵺吗?
「啊、原来如此,结仁你是为了获得情报而去偷信的啊。……咦?可是,要是浜菊拥有那个〈鵺〉之阵,那么监察员们也都会看到……。这样的话,不如全部告诉他们……。」
「总本山采取的方针,未必就会和我故乡的相同。……搞不好总本山会认为那个阵相当有用,于是决定加以利用呢。可能的话,我也很希望可以跟总本山彼此合作……但是,日前的状况全都还只是臆溯。不管是想探查内情,或者是要进行交涉,首先至少得要拥有能够跟身为首脑的罂粟直接进行对话的重要职位。」
「……结仁啊,你说的那个『想跟我并肩见识的广大世界』就是指这些事吗?追踪那个阵的下落……」
「唔……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一族所有人都是阵士,所以我想自己可以教导你关于阵之力、身为阵士的生存之道。对阵士来说,偏远的故乡、道场……实在太过狭小了。」
听结仁说,不管是为了工作、玩乐,或者甚至没有特殊目的,许多阵士还是自然而然就会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情况下前往世界各地。简直就像是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经常会选择出外旅行一样。
「反过来说,也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有许多地方只有阵士才能去得了的缘故。……世上有非常多的人,充满各式各样想法与新鲜事物。如果能跟你一起探索这个广大的世界……我是这样想的。虽然这些都是从出外旅行过的姐姐们那里现学现卖的就是了。不过,如果你愿意跟着这个接受过她们教导的我,我也有把握能让你体验到那些事。」
结仁一度像是在思考般低下头,然后以似乎做出某种决定的认真眼神看着我。
「……说真的,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十分感动。明明这么做无法获得任何好处,但你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拚命赶来帮助我……让我觉得非常高兴。从来不知道会是如此令人高兴的事。……虽然说这样的理由或许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不管你是不是府滓罗,其实都无关紧要了。」
结仁深吸一口气,声音听来充满力量。
「跟我组成搭档的话,可能会有非常多麻烦的事。可是……亚尔克,我想成为你的伙伴。」
结仁看着我,眼神之中像是带有某种期望。
就算你没有露出这种眼神……我也懂你的意思,结仁,
「……知道了,结仁,我们搭档吧。……不、请跟我组成搭档。」
「嗯!跟我一起成为阵士吧,亚尔克。」
就这样,我们再次互相看向自己身旁的对象,露出笑容。像是少女一样、像是少年一样、像是小狗一样、像是小猫一样……结仁露出了这种宛如年幼孩童一样的笑容。
然后……笑了出来,我们两人都笑了。
因为我们两个人刚才所说的话语,与第一次谈话时完全相同的缘故。
「亚尔克,你很有一套嘛。看来不只是个平凡的个性阴沉之人哪。」
「结仁你才是哩,真亏你能马上回答啊,你也很厉害嘛。」
大笑一场后,沉默笼罩在我们身上。
耳中只有来自晚餐时刻前商业区的喧闹声,以及眼下森林中鸟儿们今天最后的一段婉转絮语。
我自然而然把手放到结仁头上,抚摸着他的耳朵与卷发。
一阵风吹过。一阵既不冰冷也不燥热,宛如轻抚般令人心旷神恰的风。
结仁身上的香气微微搔动我的鼻子。那股宛如药草般的香气。
我问他是不是有用香水之类的,不过似乎并非如此。根据结仁的说法,可能是他以故乡居民常用的,以药草榨出的汁液来洗头发的关系。
品质比常见的好太多罗——结仁用相当自傲的态度这么说,并且把身体凑了周来,向我展现他的头发。
这个举动……让我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不是说看到结仁的头之后发现了什么问题之类的……只是当他靠近的时候,从上衣被砍裂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他的肌肤或者该说是鸡胸……有个什么,或者说不知为何,让我感到焦急。
在夕阳之中,有个只能勉勉强强辨识出来的,呈现淡淡粉红色的东西,这个时候正若隐若现……我觉得要是自己现在太过在意就输了。
哎呀、毕竟结仁自己也说他是男生,我应该要相信他说的话吧。
虽然刚才给仁让三浦治疗伤口的时候刻意躲到树木后方,加上那个要称为鸡胸好像也有哪里不太说得过去……总之,结仁是我的搭档,我就相信他吧。
嗯、嗯、我知道了啦——这么说完之后,我稍微离开结仁一些。
「……那个、该怎么说呢。亚尔克,明天的决赛……你真的要参加吗?毕竟我要争取胜利的理由还包括达成自己的使命。而且……搞不好浜菊拥有〈鵺〉之阵,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肯定会是相当艰苦的一战吧。」
「别担心,我的剑术,至少在用来杀鵺这方面还满有自信的。而且……我已经决定了,要跟你一起成为阵士。……所以,老家那边会变成怎样,我才不管……当然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啦。不过,大哥推了我一把。……他跟我说,去吧。既然这样,我想就不该太过在意老家的事情,应该坦然地成为自己期望当上的阵士才是。」
因为结仁头一歪,提出「结果你还是没有选择大哥嘛?」的问题,于是我也采取跟他一样的动作,做出「好像就是这样耶?」的答覆……然后,我们两人又相视而笑。
「嗯,果然让人觉得比较爽快。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亚尔克。」
谢谢——我如此回答。……对于能够这么流畅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我感到有点惊讶。
「……唔。哎、虽然不是完全因为这样……不过我有个提议。如果能够顺利达成的话,不但我们能够成为阵士,而且府津罗家也不会受到损害。……可是,或许会让你觉得不好受吧。」
结仁低下头一阵子,注视着位于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然后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自己点了点头。接着,他毫不闪躲地看向我。
「在明天的比赛中……我们要杀掉浜菊磷。」
4
在朝阳照亮的房间中,自己映在穿衣镜中的身影,看来有些滑稽。
注射毒药、离开故乡,经历一个月以上的旅程,然后在目的地再次持续注入毒药,全心努力学习……接着又让更强烈的毒进入自己体内,还按上了炽热的烙铁。
一边闻着自身肉体被烧焦的味道,一边以「这一切都是为了……」的想法咬牙强忍。虽然听说自已的适性十分出色,但也有十天连站都站不起来,两个礼拜后才恢复到能够正常走路的程度。
经历过这些苦痛,这才终于拥有阵之力,也透过战斗让其他人见识到了自己有多么优秀。自己即将成为正式的阵士。宛如为了夸示这件事一般,所以总是像现在一样穿着制服。然而……现在却觉得这件事滑稽至极。
到底是穿给谁看的呢?「自己将要成为阵士」一事,到底打算告诉谁呢?
镜中的少女正在流泪。这女人实在很没用呢——浜菊怜如此想着。在她心中,镜中倒影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一样。
「结果……不管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吗。」
即使拥有出色的适性、就算留下优秀的结果、能够成为阵士……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认同。结果,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只是那么回事而已吗?
「大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浜菊擦掉眼泪转身一看,发现眼前是换上一套新女仆服的白妙。她鼻子上的伤处贴着OK绷,手上拿着大薙刀,至于被水平砍断的浏海就似乎实在没有办法补救了。
「虽然这把刀内没有包着铁芯……不过以奴婢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样刚好趁手。」
「……菊、告诉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知道父亲大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
「由于奴婢未曾拜读来信,因此无从表示意见。」
浜菊知道,白妙碰上没有答案、无法理解的问题时,总是保持沉默。既然她现在做出了回答——。
浜菊露出自嘲的笑容,离开住处踏上了街道。白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菊,你真是不会说谎呢。……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吧。既然如此,现在你依然跟我寸步不离,也是因为父亲大人有命在先的关系吗?」
「……不,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论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论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奴婢都将一生陪伴在大小姐身旁。」
「为了谁?」
「为了奴婢本身的矜持,同时也是为了大小姐。若是说到为何如此——」
白妙从还在母亲体内时便已注定要侍奉浜菊家,出生后不久就被接到浜菊家宅邸,由其他仆人负责养育,可以说过着只为了侍奉浜菊家而活的悲哀人生。但是……。
浜菊怜出生后,除亲属与医师之外,最先邂逅的人物就是年幼的白妙。
据说,人无法保留婴儿时期的记忆。
浜菊自己也认为多半是梦。但是……她恍惚记得,在那个朦朦胧胧,即使称之为一片白浊也不为过的世界之中,自己曾经对某个小女孩伸出手。
……也记得那个有着长浏海的少女,轻轻回握了自己的手。
现在的浜菊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她首度感受到的,来自他人的温暖.
她知道,不同于因为新生儿是女婴而感到失望的父亲、母亲等人,这是真正为自己的生命感到喜悦……带有祝福的温暖。
她相信自己就是因此而记住的,认为这副景象肯定不是梦。
「奴婢——」
「——因为你是我的搭档……没错吧?」
浜菊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这不过是一种类似祈求,「希望会是如此」的想法之表露。
这是浜菊最后一项可供依靠的事物。
我们走吧,迎向赌上阵士资格之战。
迎向这场不管结果是胜是败,对浜菊怜而言,恐怕都将是最后一场的战斗——。
「……是的。」
这个声音,让浜菊停下脚步。她怀着快要开始颤抖般的心情,回头看向后方……在城墙内的寂静住宅区中,伫立于朝阳照耀着的石板路之上,白妙此刻正露出微笑。
白妙对于无法理解或没有意义的问题会保持沉默,若是有所回答时,可能会是谎言。或者是——。
「倘若有幸承蒙大小姐如此认为……请容奴婢欣喜答以『是的』。」
不但温顺柔和,而且宛如收到衷心感到高兴的礼物之少女一般……白妙此刻浮现的,就是这样的微笑。浜菊现在才知道,原来白妙是个能够露出这种笑容的女性。
「……谢谢你。菊、我们走吧。」
浜菊把头转回前方,迈开脚步,前往举行决赛的会场。
「是的,太小姐。您绝对能够获得胜利,成为这一期的顶尖阵士。若是能够确实证明此事,相信老爷也不会再继续坚持己见。所以,大小姐——」
叫我怜就好了——浜菊一边擦掉再次溢出的眼泪,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过,既是先前对上红、乌拉拉组时的赛场,而现在又成为最后决战舞台的这座森林,其实是人造物……不过,直到现在在白天的阳光下细看,我才漠然地体会到这一点。
跟普通的树木比起来,这些树的生气弱到不自然的地步,有种乾干的感觉。
结仁的说法是,这似乎是以阵之力进行促育所造成的影响。由于透过强制加快新陈代谢速度的方式使之成长,所以随处可见无法承受负荷的情况。另外,因为这个方法会一口气吸取土地的养分与水分,本来应该是要用在下雨时等场合会比较好的……但至少这两个礼拜以来都没有下过什么像样的雨,不管是土地或树木都变得相当缺乏水分。
乌拉拉之所以能够轻松拔起大树,可能也是拜这件事之赐吧。
政治缮婚?——对于坐在树根上,嘴边沾满酱油和红豆馅的结仁,我又问了一次。
结仁非常漂亮地把我花光手边所有现金买来的十几串烤麻糬吃得一干二净,接着从水筒中倒出还带着微温的绿茶,喝了一杯,吐出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
「嗯。……信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记得应该是通知浜菊,家里已经决定明年要把她嫁给某国的政治家还是什么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困惑。成为阵士跟政治结婚,这两件事该怎么连结在一起呢?
「虽然信上没有写得很清楚,不过浜菊似乎有意违抗的样子。她好像在前一封信里面提到,拥有阵之力不但有助发展家业,而且相信没有人会想迎娶阵士为妻等等的。……不过,她父亲则始终坚持要女儿先回家,使性子无济于事的态度。」
浜菊家是跨足世界的富商家族,由长子负责掌舵,弟弟们则从旁支援……记得好像是这个样子……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在浜菊家里,冠有这个姓的女性,除了嫁过来的人之外,我就只看过怜而已。……这么说来,那家人该不会是每当有女儿出生时,都会像这样把对方送到某处去吧。
我想起浜菊的锐利眼神。……她应该不是那种会乖乖地成为父母亲或家业道具的类型吧。
要是没能成为阵士的话,肯定会被迫出嫁吧。就算能成为阵士,如果相信结仁的说法……绪果还是很难说。不过,我也不认为浜菊会就此放弃。
「……信里面有提到〈鵺〉之阵的事情吗?」
「完全没有。她的父亲似乎对阵本身就采取毫不在乎的立场,所以多半不知道吧。如果浜菊导入了〈鵺〉之阵,可能是她找到了拥有烙铁的人,或者是烙铁根本就在她手上……哦?」
浮在空中的八名监察员同时有了些微反应。
我本来以为是浜菊她们来了,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是因为罂粟和伊莉丝两人现身的关系。
「亚尔克跟结仁,你们的朋友好像吵着要观战的样子。」
罂粟充满英气的声音从天而降。……我想多半是乌拉拉跟红,最多再加上空吧。
我不经意与结仁对望,相视而笑。知道有这样的人在,让我觉得很高兴。
「浜菊她们也到了啊。……罂粟大人,比赛就要开始了。监察员就定位。」
伊莉丝一声令下,监察员随即各自往不同方向散开,她独自念出那套阅场宣言。
就这样……在彷佛非常自然、顺理成章的情况下,决赛——为了杀死浜菊的战斗——开始了。
「好啦,我们可不能输哪。……我已经身无分文,要是赢不了的话也没钱回故乡啦。」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亚尔克。你是我的搭档,我们要一起成为阵士,前往世界各地。既然已经约好了,就算你不喜欢也得陪着我达成使命。……更重要的是烤麻糨。那么一点根本算不上是赔罪,我现在还是一肚子火喔。」
对于露出坏心眼笑容的结仁,我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摸着他的头。
结仁发出「唔」一声低吟,再次出现闭上眼睛抬头面对我的那个表情。
「……好啦,她们会从哪边攻过来呢?这里跟巨蛋不一样,不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对方好像不打算玩这种心理战的样子喔。她们大大方方地从城市的方向一直线走过来了。」
我才刚说完,森林中就响起了浜菊的声音。
「府津罗,我们在这边喔,过来吧。」
我们循声音来向前进,来到了一处空地。在那处因为乌拉拉不停拔树投掷而形成的,有点像是广场的空间中,浜菊与白妙两人就站在那里。浜菊还是一样制服配斗篷的打扮,白妙则穿着似乎是全新的女仆服,手上拿着新的大薙刀。
「菊希望单挑,也就是重新交手一次。……看来你刚好也带着刀的样子,怎么样啊?」
我伸手碰触左腰际,正如同浜菊说的一样,那里挂着刀。
运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够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准备,打倒敌人……我打算遵从这句话。既然我能用的手段是大哥传授的剑术,那么我就要运用它。
……更进一步来说,我和结仁的阵,不管怎么运用都不太适合这次的情况。为了不让浜菊利用家族的力量,结仁提议的方法是杀掉她。只要能够杀死浜菊,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拿着债权要胁我们家做什么事。而且,如果是在比赛中出事的话,就算造成问题,责任也会归于伊莉丝等总本山高层。——所以要趁这个机会下手。不过,因为有监察员在,考虑到他们判断胜负已分而阻止比赛继续进行的情况……必须要以「当场死亡」为目标才行。
我先和结仁对看一眼,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往前走。
白妙也同样走过双臂交抱的浜菊身旁,独自站了出来。
感觉就像是这处森林中的广场才是比赛会场一样,我们彼此都背对着随行者,一步一步往前进。
我接下来就要动手杀人了——想到这里,内心之中似乎快要涌现与平常不同的感觉。
但是,果然还是无法感受到像是和鸢四目交接时的那种悚然、让身体最深处为之颤抖的兴奋。本来以为或许是因为还没拔刀的缘故……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先停下脚步的人是白妙。她举起薙刀,摆出比较深一点的架式。……看她这副模样,让我知道其中必然有某种诡计。她眼中没有上次感觉到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紧张感,也没有焦躁或胆怯的神色,只存在些微有点类似杀气的斗志而已。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程度或许也还无妨,不过或许是因为浏海被砍断的关系吧,现在,从白妙的眼光中可以微微看出她的心情。
我则是毫无紧张感地继续往前走,甚至连手都没放到刀柄上,依然保持正常步调,将所有感情都压抑在刀鞘之中。然后……当来到彼此距离约五公尺的地方,往前踏出的君脚着地瞬间——我开始行动。我以右脚抓紧地面,压低姿势,左脚大幅往前跨出。当左脚鞋底宛如刺进地面一般深陷入腐叶土中后,顺势将身体往前拉。脚踝、膝盖、鼠蹊,以强大到像是要让这些关节发出低吼的力量加以驱动。五公尺的距离顿时消失。我的腰一扭,左右手分别伸往刀鞘与刀柄。在右脚往前踏出的同时……使出拔刀术。出招。
我确实看到了刀光闪过的瞬间,人头腾空飞起的未来。但是……。
「脚下这是!?」
一切都很完美。虽然白妙的手边似乎有什么阵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但在进入发动阶段前,我的刀就已经来到了她咽喉处。砍飞了她的头……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刀的走势……在即将命中前钝了下来。
和刀同样往前大幅伸展的右脚,踩到地面的时机比我预料中的要来得早。因此,拔刀出招的速度一下子变慢,让刀势随之一顿。
白妙往后一仰,使得这一刀只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线而已。之后,她发动了手边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不知是什么的阵,我背后响起破风声。
因为这一击使出了全力,所以我一时失去平衡,没办法重整态势。整个人就在实在无法称之为残心的,挥完剑之后的难看姿势下僵住了。焦虑让我全身直冒冷汗。
然而,白妙似乎也是如此。她也同样往后倾倒,只能慌张地重新挺起身子。没有能够挥刀杀上的余裕。她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惊讶之色。
相隔一瞬间后,我们双方都往后跳开,拉开一大段距离。我的呼吸有点急促。
比起没能顺利解决白妙的事,自己居然出招失败这点更让我感到震撼。
「再怎么差都还是府津罗……看来我们事先就该更加提防居合才是,好险。」
我微微听到双手交抱的浜菊如此低语。
白妙和我都在冒着冷汗的情况下重新摆好架式。因为我觉得如果拖延下去,注意力可能就会转向自己刚才的失误,所以马上再次发动攻击。白妙后退一大步,同时左右挥动薙刀,想以位于长柄前方的利刃扫开我的刀。我以刀尖挡开,想要更加逼近她……不过,白妙依然只是一味后退,似乎是在估计什么的样子。
白妙往后方跳开,接着重新摆出非常扎实的上段架式,虽然看起来像是打算一决胜负,不过总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然而,我刻意装出接受这个挑战的样子,采取下段架式,一口气冲向对方。
白妙的薙刀劈落,我则把刀往上挥。双方距离不到两公尺。这是刀的攻击范围,赢定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也十分肯定会是如此。
「阵发动了!!快躲开!!」
这是结仁的声音。但是,在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能够容许阵介入的余地才是。
在白妙劈下的薙刀附近——在她手边的位置,出现了重叠的两个阵。但是,在它们发动之前,这把破烂就能砍断白妙纤瘦的身体——我是这么想的。不过……。
——噗咚。
不可能吧仰我在心中大喊。脚底下……地面正在起伏。虽然是只有「噗咚」程度的些微起伏,但已经足够瓦解我的平衡了。我往上挥出的一刀使不上力,而手臂也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缩了起来。如果硬要砍的话还是砍得下去,但是速度太慢,而且力量也不够。自己肯定也会挨到一刀。——这一击无法杀死对手,最多让彼此都受到重伤而已。这样一来会没办法杀掉浜菊。
我在咂舌同时,把往上挥出的刀从攻势改成守势,用来抵挡来自上方的薙刀。面对薙刀的沉重一击——没有成功接下!
背部感受到冲击。背上传来像是被生锈刀刃砍中般的痛楚。血花喷溅而出,但是,薙刀确实在我的头上被挡了下来。
……这是阵之力吧。
「菊、就这样趁胜追击!」
浜菊的喊声响起。我在心里说了句「少罗嗦」,接着一面抵抗头上的薙刀,一面朝白妙的腹部踢出一脚,把她踹飞了出去。对方中招后,我也朝后方滚开,退出一段距离。
「先撤退吧、亚尔克!准备重整态势!」
火焰瓶落在我和白妙之间,开始起火燃烧。
我立刻发动阵,在已经重新拿好薙刀,准备再次进攻的白妙眼前创造出火炎之墙。
我忍着背上的疼痛离开广场,逃进结仁正在招手的森林之中。
让我看看伤口——等逃到相当深入森林内部的地方后,结仁才对我这么说,开始查看我的背部。
凭藉结仁散发的气息,我知道他多半正露出皱起眉头的表情。
「没问题的,结仁。我还能打。……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明明挡下了却还是会受到攻击?」
「……相当严重。有三道伤口,从肩膀直到腰部。简直就像是熊的……啊。」
我回头一看,发现结仁睁大了眼睛,耳朵和尾巴也都伸得笔直。
「原来如此,白妙用的阵是〈爪〉吗?叠上去的应该是〈气〉之类的吧。……在发动阵的同时以薙刀攻击,当成障眼法来运用。亚尔克,你回想看看,昨天你突然受伤的时候,记得白妙就是边旋转边使用薙刀的吧。」
听结仁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昨天的白妙是判断继续打下去无法获胜,所以才使用阵的啊。为了不让我们发觉,她还利用旋转身体的方式隐藏起阵的发现阶段吧。
原来她那种没有余裕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面临性命危险,所以不得不使用阵。但是,虽然地点是郊外的森林,不过,在商业区使用会影响到他人的阵,毕竟是会遭到批判、纠正的行为,所以她只好暗中使用。
「她的大薙刀是幌子,以阵发动的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等一下,结仁。这样的话,那个让地面起伏的又是什么……?」
「地面……?就我在后面看到的情况而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浜菊始终保持双手交抱的姿势没有动过,看不出有任何阵进入发现阶段的迹象喔。」
我告诉结仁,自己脚下的地面肯定有过起伏,之前使出居合术的时候也是因为踏出去的脚比我预期的要更早着地,所以才会失败。
「如果亚尔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失误说成是受到对手影响的话——」
喂——我拈起了结仁的耳朵。
「呜咕。……我们这边事先埋好了装有油的瓶子、皮袋……所以对方当然也可能同样先在地下设有什么机关陷阱……。不对,可是发动阵的人又只有白妙而已……」
「……就算没有发动阵,也是有可能让地面起伏的吧。……如果是鵺的话。」
听到我这么说,结仁睁大了眼睛。
根据结仁的说法,〈鵺〉之阵具有创造出鵺的能力。
我的〈炎〉虽然可以暂时操控火,不过一旦停止操控,火就会恢复成跟平时无异的自行燃烧状态。就像我的火一样,由〈鵺〉之阵所创造出的鵺,不去理会的话,可能也会自己设法活下去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为何鵺在各地都会出没的理由了。
我和结仁自然地看向脚下——低头看向地面。在脚下的土地中,此刻可能正有怪物蠢动……这种想法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
那个在第一轮比赛时看到过的,足以破坏巨蛋的巨大龙形身影……让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思考那个东西如同纵身从水中跃起,吃下飞行申小虫的鱼一般,突然张口把我们吞掉的可能性。
虽说我已经相当习惯与鵺交战,但毕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巨大的对手。即使排除这点,在面对体型较大的鵺时,我通常会选用刀身长达两公尺的野太刀……可是现在手边只有这把比一般打刀长一点的破烂刀……唔?
——噗咚……。
我和结仁因为脚下传来的起伏而面面相觑……一时僵在原地。
这不是错觉。刚才我确实感觉到鞋底下的地面有动作。我们也向彼此确认了这件事。
「要来了、亚尔克!!」
就像是要分开我和结仁一样,泥土迅速隆起。我们各自往不同方向跳开。
白妙趁机扑了过来。相对于往后跳开的我,她来自比我高出许多的位置——从上空大动作挥动薙刀逼近!
我在空中拔刀,随着大吼而将刀往上挥出。然而,这只是一记十分普通的挥斩,根本没有技术可言。刀与薙刀的刀刃在空中相撞,迸出尖锐刺耳的交击声,火花闪现。
在飞散的红光与黄光之中,混着蓝白色的光。白妙正在发动阵。〈气〉与〈爪〉。眼前的空间中出现三道扭曲痕迹,我偏头闪避,但右肩还是遭到气爪挖掉一块肉,鲜血喷溅而出。
我们在空中一度以武器互相推挤,然后拉开了距离。
……原来如此,白妙的大薙刀并不只是单纯的幌子或者虚张声势。如果挡下以薙刀使出的物理攻击,就会无法抵挡或回避以阵发动的袭击,要是决定防御、闪躲障之爪,势必无暇顾及薙刀的攻势。挥出一刀就能造成两次攻击,而且还是从近、中两种距离同时进攻。
这下就相当棘手了。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偷袭、一口气冲进对方怀中,或者是像小李一样从远距离出手三种对策。
「亚尔克、听好!准备用阵罗!」
结仁在如此大喊的同时,朝白妙扔出火焰瓶。
白妙利用〈爪〉之阵,在瓶子落地前就破坏了它。瓶中的油随着瓶子在空中破碎而飞散,洒落地面后开始燃烧。
我也在着地同时让〈炎〉与〈波〉的阵进入发现阶段,接着将手伸向燃烧范围逐渐扩大的地面。火炎开始晃动,化为波浪扑向白妙。
「这种程度的火算得了什么……!」
白妙以空气之爪砍倒了附近的大树,试图藉此压熄朝她逼近的火炎高波……不过,我也趁机发动攻击。我跳过缓缓倒下的大树,贴近l妙身边。背后传来大树撞击地面、火焰的巨响与震动,在火宛如水花般四处飞溅的光景中……我的刀朝白妙挥去。
我以大动作挥出的一击,被她以薙刀刀刃挡了下来。——这次果然没有余力再以爪来攻击了。
「火和刀,以为这样就能拥有跟我一样的攻击次数了吗、府津罗!」
「一样?不对喔,攻击次数——」
「——比你多一次!!」
结仁从白妙背后朝她扑去。虽然白妙急忙转身并挥出薙刀,不过为时已晚。结仁发动阵之后就立刻滚倒在地,闪过了朝他横扫过去的薙刀,并且拉开距离。过程中,蓝色的光之碎片已经陆续进入了白妙的身体。
结仁之前说的是「用阵罗」。如果他是要我用〈炎〉之阵的话,应该会说「用阵吧」。从这点来思考,我判断结仁是想透过这段话告诉我,他打算用自己的阵。由于他的阵射程最多只有两公尺前后,所以必须由我来先封锁白妙,让她无暇攻击结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可是,为什么呢?……和某人并肩战斗的感觉,真是不错。只用简单几句话就能传达彼此想法的情况,也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虽然白妙对逃跑的结仁伸出手,但〈封〉不会让她得逞。白妙的阵甚至无法进入发现阶段。
「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
「上吧、亚尔克!!」
对于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阵已经被封住」这件事,大为惊愕而僵在原地的白妙,我一刀朝她挥去。虽然白妙急忙想以薙刀抵挡,但是,无法集中精神的她,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掌握到了。
白妙的双眼圆暧,眼中映出我的刀刃……然后,白妙就整个人消失了。
取代白妙而出现在我视野之中,弹开破烂刀一击的是……以惊人速度迅速推挤而增高的泥土柱子。
由于攻击被弹开,加上脚下地面出现起伏,让我失去平衡而跌坐在地。
载着白妙的土柱穿透树木枝叶之间,一口气延伸到十几公尺的高度。
这个是……什么啊……?
「一对男女联手攻击一名女性,实在太过分了吧,府津罗。」
浜菊以如同在森林中散步般的速度缓缓地走了过来……果然还是感觉不出她在使用阵。然而,泥土柱子却朝向我倒了过来。
我判断已经来不及起身,所以直接往旁边滚开,想藉此避开土柱,但是,土柱本身却在倒下途中出现扭转,继续朝着我闪躲的位置压下来。虽然我已经顾不得身上沾满泥土、泥土可能跑进伤口之类的事,只是拚命地翻滚,但土柱依然紧追不舍。柱子撞开许多树木的枝叶,甚至将树木本身挤倒,一直追逼着我。
啧!这到底是什么啊!这是鵺吗?有这种像土块一样的鶫吗?虽然说是没有特定形体的怪物,不过,应该更那个……更像生物才对吧!?
「我不是女生啦!!」
当结仁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时,追赶着我的土柱也随之停止活动……开始崩解。
就和普通的泥土柱子倒下时一样……突然碎成无数块,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地面。
等到满身泥土的我站起来,重新戴好眼镜时……看到浜菊的侧面已经堆起一堵土墙,上面还有火在燃烧。看来是结仁向她投掷火焰瓶,而浜菊以土墙抵挡吧。
「这就是你的阵吧,浜菊!」
「哎呀、被你看穿啦。」
她说话时丝毫没有感到遗憾的样子
「浜菊的阵不是〈鵺〉吗……!?」
结仁一边以火柴点燃火焰瓶一边这么说,浜菊则露出讶异的表情看向结仁。
「夜……还是〈叶〉?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不过很可惜,那些都不是我用的阵。」
浜菊看起来不像在装傻,或许真的不是〈鵺〉之阵吧。
结仁和我不由得对望一眼。
那么……在这片地面下蠢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白妙也没有像是发现或发动阵的样子。就算是这样……不对,还是有人在发动阵吧。刚才追着我压下来的土柱,在结仁发动攻击后就变成了普通的土块而瓦解。从这点来思考的话……。
我看向刚才载着白妙伸往高处的土柱出现之处。以土柱所在处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呈现研钵状的凹陷。……也就是说……?
白妙从她先前跳过去暂避的树上跳了下来,在浜菊前方着地,将薙刀朝向我。
「……对不起,奴婢的阵……」
「没关系,不用在意。那个长耳狐狸的阵,多半就是这种效果吧。」
「浜菊,你的阵……到底是什么?」
「这什么话,以为坦白问我就会告诉你们吗?话说回来,府津罗……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吧?……以决赛而言的表面功夫,应该已经做够了。都打到这个地步了,伊莉丝应该也不至于会下杀手。差不多该给我投降了吧。」
「……我还是确认一下……如果我拒绝,然后我们又获胜的话,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你哥他们大概就得流落街头了吧?虽然那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而且,哎呀,居然以为我们会输……唔?啊、怎么?咦?该不会是那个约定的事情吧?我说要舔你屁眼的那个约定,你到现在才突然开始在意吗?嗯?」
浜菊像是在挑衅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掌握着能威胁我的事情,所以几乎完全没有散发出紧张感。
原来她就这么小看我们吗。……既然如此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朝她们两人走去,将刀入鞘后低下头,放松身体让肩膀垂下。
「好、做得很棒。嗯—……能够像这样为了哥哥、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府津罗你实在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真让人尊敬呢~。非得好好效法不可,。好厉害好厉害喔~。」
浜菊嘲讽地哼了一声之后这么说。与其说是把人当傻瓜,她的态度更像是甚至连这么做都觉得麻烦的样子。
「……够了吧,浜菊。」
「哎呀,伤害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呢。身为一家的累赘,虽然流下悔恨泪水但依然十分努力的模样,让我有点娥动呢。你是尽可能想为家人尽一份心力吧,我懂我懂。……唉、真是既愚蠢又差劲,美好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啊。」
浜菊十分不屑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这就是我在等待的时机。
「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关系吗,浜菊?」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我以全力使出拔刀术。攻击目标也不是白妙,而是在她身后的浜菊。我这一击原本打算在浜菊睁开眼睛前就砍掉她的头——但是,已经先被白妙看穿了。
白妙以薙刀尾端包铁部分撞击浜菊胸口,将她打飞到后方,让我的刀挥了个空。不过,我还是无视白妙,为了挥出第二刀而朝浜菊追去。
突然遭到击飞的浜菊,虽然设法安稳落地,不过脚一碰地后还是踉呛了好几步才站稳。——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家伙的阵。已经叠在一起的两个阵。〈土〉和〈波〉。不过,阵浮现的位置是——。
「那家伙,把阵烙在脚底吗!?」
处于发现阶段的两个阵,出现在宛如贴在鞋底的位置。这样一来我就懂了,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浜菊的阵出现,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总是缓步走动的理由了。
她不是在装出行有余力的样子,只是为了能够随时发动阵而尽量把脚贴在地上而已。
「杀了她、亚尔克!!不要犹豫,机会只有现在而已!!」
听到结仁在身后发出的喊叫,我加快脚步逼近浜菊。
浜菊睁大眼睛,虽然因为腹部受到冲击而呕血,但还是设法把已经现出阵的鞋底贴到地上。随着巨响响起,地面出现同心圆状的起伏。
不过,在波浪抵达我的脚底前,我就已经先举起刀,朝浜菊跳了过去。
「少瞧不起人啊府津罗!!」
原本在蠕动的地面,有了更大的动作。在我和浜菊之间,突然涌起了一片土墙。
我用靠近刀锷的部分砍向土墙,打算同时以刀尖将浜菊的头骨斩成两半,但是被她躲掉了。
「这样啊,我倒是没料到你会来杀我。看来我也还是太天真了点!既然这样就要来真的了!给我去死吧、府津罗!!」
我砍破土墙之后,看到浜菊边吐血边如此大喊。以她的脚为中心,从地面下方溢出的蓝白色光,扩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广大范围……。
●
要阻止他们吗?——虽然伊莉丝如此询问,不过罂粟只是一边注视着眼下的战斗,一边稍微举起手,示意搭档稍候。
在森林之中,以毫不掩饰杀意的浜菊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部亮起了蓝白色的光。
亚尔克似乎也觉得有危险,所以选用出招速度较快的突刺,不过还是没赶上。地面,以及扎根于其上的森林中诸多树木都开始摇动……宛如要在浜菊与亚尔克间构筑起巨大墙壁一般,泥土朝空中泉涌而起。这是〈土〉与〈波〉之阵的力量。土墙虽然厚度只有几公尺,但宽度则达到七、八十公尺,高度也接近罂粟等人所在的三十公尺前后位置。简直就像是城墙之类的庞然大物。
亚尔克所站之处的土地被土墙吸过去时,双脚也陷入其中。使得他就这样被拉到了十几公尺的高处。结仁对这副景象睁大了眼睛,吓得跌坐在地。白妙则早已逃离影响范围。
「只用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能达到如此地步,在适性方面,果然同侪间无人能与浜菊相提并论。」
在罂粟如此低语同时,土墙便已化成大浪。已经卷入亚尔克的巨大土墙,宛如拥有自我意志般开始前进,就像是要趁势活埋结仁一样。土墙的动态几乎与海浪无异,能够吞噬一切、压溃一切。只是,相信土的冲击力道会比水要来得更加强烈许多。
结仁起身,并且朝着土波伸出手。〈阵〉与〈封〉的字样碎裂,阵随之发动。虽然罂粟看不出来结仁此举意图何在,但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丁。夹带着树木的土之奔流,吞没了结仁与其所在地附近的森林,然后……土石流般的大浪扫平了一切。
「看来胜负已定。优胜者是浜菊怜和白妙菊两人。……监察员,去把亚尔克和结仁挖出来吧。看这个样子,他们多半被埋在相对较浅的位置,应该还活着。」
「……伊莉丝,等一下。还没有结束。」
咦?飘浮在罂粟身旁的伊莉丝,一只眼睛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过,就算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实力的差距已经非常明显……。」
「因为你还年轻,所以可能不知道……如果是府津罗家的男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在罂粟为数庞大的记忆之中,不时可见府津罗一族男子的身影。关于这些人的记忆,让她相信必然会是如此。
战斗还没有结束。即使众人都认定已经结束,但那一族人就是拥有能够扭转局势、化险为夷的力量。这就是府津罗。
罂粟想起过去自己遭遇过的多名府津罗一族男性。亚尔克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所以还无法和那些人比肩,从居合多次失手的情况来看,剑术也还不够成熟……即使如此,倘若真是那一族的后人,相信必然能够发挥绵延相传的魂魄之力。即使已经舍弃府津罗之名,成为名叫亚尔克的阵士,依然会证明自己是府津罗家的男人吧。正因如此……
「这场决赛……还会有一番波折。」
●
「先前请恕奴婢失礼。虽说是为了救大小姐,但毕竟用了包铁部分……力道也没有控制好……。」
「不要紧,我其实还得感谢你呢。」
在受到土石流般波涛扫平的大地之上,不管是树林、泥土、石头或其他一切,已经全都混在一起了。
这一带已经不再是森林,地上也只剩下浜菊与白妙两道身影而已。
浜菊把仍留在口中的酸臭味随着口水一同吐出,擦了擦嘴角,抚摸着遭到薙刀尾端重击的腹部。根据她的判断,至少断了三根肋骨,部分内脏似乎也受了伤。
浜菊心想,这样的伤势,大概就代表「必须用上这么大的力量才能够避开府津罗的一击」吧。虽然留下了剧痛,但浜菊也很清楚,如果白妙没这么做的话,自己的人头早已落地。
她拍了拍因惶恐而低着头的搭档肩膀,看向浮在上空的多位监察员。
「菊,这样说起来,如果那个长耳狐狸已经死掉的话,你的阵应该就可以用了。试试看吧。」
白妙对地面张开手掌,烙有阵的手腕处发出微光。〈气〉、〈爪〉的字样浮现。
「……果然已经死了,是吗。不管怎么说,我这应该都还是第一次杀人吧。不过,意外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浜菊心想,这一定是因为,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接下来,自己必须要回到老家,将成为阵士之事告知父亲,证明自己是对家中生意有帮肋的人。
如果没办法做到的话……那就只能把自己献给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年男子了。
他们说,这就是生为浜菊家女性的责任,也是唯有身为女性者才有办法做到的,对家族最有贡献的方法……。
浜菊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其实她希望的是,能够和父亲、兄长们与弟弟,一同以「浜菊家一员」的身分面对世人。
然而,到了十四岁生日那天,她终于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在家人带领下与中年男子见面,并得知几年后对方将成为自己丈夫时,浜菊曾经感叹自己的不幸。浜菊认真考虑过,若是未来必须被这个年龄超过自己一倍以上,初次见面就以目光将人从头到脚彻底舔过一逼,脸上还挂着下流笑容……被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拥入怀中,与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她之所以吞下自家经销的阵士试剂,其实不过是纯粹依照当时心情行事而已。或许也是一时冲动吧。
然而,试剂不但没有为浜菊带来死亡,甚至无法使她感受到任何苦痛。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浜菊努力设法成为阵士,像是想藉此倾诉自己并不单纯只是个女性,更是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一样。阵士是号称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国军队的强大存在。但是,即使透过「拥有成为阵士资格」一事,证明自己是有能之人……或许结果其实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阵士又有「裸之大剑」之称。虽然拥有压倒性的攻击力,不过老练的阵士们总是常说,即使能够运用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身心依然都还是普通的人类。
浜菊心想,虽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非常不得了的什么东西……不过,或许自己与至今为止的浜菊怜其实完全没有不同。即使能够自由地引发巨大泥土波浪……结果可能依然只是父亲的政治婚姻棋子。
说不定自己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不管自己再怎么敬爱父亲、兄长,他们都还是……
「像这样用全力把一切都打飞出去,真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呢。」
抬头仰望的天空无比宽广、蔚蓝,一望无际。
「……这样就有办法改变什么吗?凭这种事……能够让父亲对我……。」
投以关爱之情吗?唯有最后这句话,浜菊将之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对于露出难以书喻的哀伤神情的白妙,浜菊将头一偏,报以微笑。白妙则是摇了摇头。
「……大小姐与奴婢已经证明自己拥有力量,所以,不如就此继续以阵士身分——」
「是啊,不妨导入〈飞〉之阵,像鸟一样自由地……。可是我做不到。我毕竟就只是……浜菊家的女人。在这副身体里流动的血、这个姓氏……都是属于那个家的东西。」
白妙樱唇微启,像是「ㄌ」的声音传人浜菊耳中。想到对方或许即将首度以名字稻呼自己,浜菊不禁感到心跳加速。然而,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顿时盖过了一切。
她们注意到有泥土隆起。场所离浜菊等人有相当的距离。在泥土隆起后……有两个影子从地下爬了出来。
看到气喘如牛,表情宛若野兽,满身泥土的一对男女,让浜菊等人霎时间无言以对。
「怎么可能……那两个人,被压在那样的大浪下面,居然还能……?」
「可能是波浪的厚度不够吧。……真是的,很有一套嘛,府津罗。你就那么想杀了我吗?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让我舔你的屁眼吗?唔?」
浜菊浮现苦笑,将注意力集中到脚底。
「或许是那个女孩的阵之力。就像她封住奴婢的阵一样,只是这次封住的不是使用者,而是阵本身的效果。」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可能就不是遭到土浪吞噬,而只是被迎头倒了一身泥土而已……但是,那又怎么样?——浜菊如此想着。既然已经确定会被土压住,下次只要增加波浪的厚度就可以了。厚到足以将之活埋的程度。
从地下钻出来的亚尔克,表情让浜菊联想到狗。
……毫无逃避之色。亚尔克直视着浜菊,看起来就像是接获主人命令的忠狗。浜菊觉得,对方原有的怯懦态度已经消失了。
这人的长相其实意外地精悍嘛——浜菊此时才首度认识到这一点。
○
「……你的手伤痕累累啊,亚尔克。实在太乱来了。」
刚从土里爬出来,脸上还满是泥土兴汗水的结仁,劈头就是这句话。
我看向自己的手,大概有三根指头的指甲翻起来了吧。毕竟是空手挖土,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一边吐出嘴里的土,一边丢掉已经跟破布没两样的上衣,成为半裸状态。
位在大约一百公尺外的浜菊与白妙,开始采取行动。浜菊先冲出来,然后……就消失了。地面开始逐渐推高,这是大地的波浪。高度大约十公尺,至于厚度,这次大概和高度差不多吧。宽度甚至达到一百公尺的巨大土波,足以让我们充分了解到,在至今为止交过手的阵士之中,浜菊肯定是拥有最为优秀适性的对手。
当大浪推到最高点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府津罗~。要是现在跟那个嚣张的长耳狐狸一起向我跪下磕头道歉的话,还来得及让我停手喔?嗯?」
依然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和结仁,瞪着压到眼前的土波与位在其后方的浜菊她们。
「结仁,我还是问一下,你会想要向她们磕头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的话,那就没资格当我的搭档罗。」
我想也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在此退缩。一方面是没有钱,而结仁也不会想在这里就停下脚步。……虽然纯就这点来说,浜菊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就是了。
「……应该会讨厌这样吧。为了某个人而使自己成为属于他人的东西。」
「你这话是在说浜菊吗?哼,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那边是父亲,而你是大哥。……只是自以为遭到制约、受到束缚,但其实是自己抓着束缚不放。……任何人都应该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才是,难道不是这样吗,亚尔克?」
……真希望能更早一点跟结仁你组成搭档哪。
我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但是,害羞的心情与现在的状况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眼前的广大土墙开始微微移动,可能是想包围我们吧,只见土墙以U字型逐渐收拢。
「怎么样啊?如果已经做出决定的话,要快点告诉我喔~?嗯~?……好让我来选择要杀了你们还是放过你们。」
我想,浜菊这种高傲、瞧不起他人的态度,多半都是源自于缺乏自信吧。她一直想让自己处于比别人更高的位置,想藉此表示「我不会任人摆布」,她的一切行为,说不定都是来自这样的心态吧。
如果真的如同结仁所说,浜菊和我其实很像的话,那么差异就在于……我是低下头,而她是抬头仰望吧。我觉得她实在很了不起。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能够坚持一步一步往前迈进。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有点耀眼。
「好啦,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从浜菊她们的发动速度来看,导入阵之后应该做了相当多的练习吧。既然如此,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多半不可能再导入更多的阵。……我想,现在应该可以说双方手上的牌全都已经掀开了吧。」
浜菊是〈土〉、〈波〉;白妙有〈气〉、〈爪〉;我是〈炎〉、〈波〉,结仁则是〈阵〉、〈封〉。
「肉博战由白妙应付,远距离战就交给浜菊……她们同时也是可以互相掩护、支援的关系。不管在个性或攻防平衡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搭档。」
我们也是啊——结仁边擦着鼻子边这么说…!?味道变得非常强烈。
「亚尔克,看来只能用你的阵来突破了吧。首先要趁对方现在还没有提防的时候,逃离这片土墙的包……啊。」
坐在地上的结仁抓着我的手,试图将之当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但却无法成功。看到原因后,我们一时都为之愕然。
结仁的右脚断了。虽然不知道袴底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长靴前端正朝向不合常理的方向,看来完全使不上力的样子。
「哈、哈哈……虽然我是第一次弄断骨头,该怎么说呢……其实意外地不会马上注意到哪。」
结仁的眼睛睁得老大,可能是有点错乱吧,他抓住膝盖附近部分,想要把腿移回正常的位置,但才刚动了一下就发出惨叫。
结仁之所以到刚才为止都不觉得痛,可能是在逃出活埋状况时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的关系吧……。
「想这么久烦不烦啊!时间巳经到罗,府津罗和野兽少女,给我回土里去吧。」
土墙开始移动。我急忙扛起结仁冲了出去。虽然这样做会让结仁的右脚晃动,让他不停发出像是少女般的悲痛喊声,不过,由于U字型包围圈的开口部分已经开始收拢,所以现在也没空在意这么多了。
我们好不容易在土墙合成圆圈前逃出包围圈。背后传来巨响,土墙宛如花苞合拢一样,吞没了一切。
……状况非常不利。
要是森林还在的话,多少可以用来藏身,但是现在四周都已经被土波扫成一片平地……对于浜菊的攻击,只能靠双腿来闪躲了。虽然如此,可是结仁的脚现在却又是这个样子……。
那个词闪过我的脑海……投降。
只能这么做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是还好,不过结仁……但是……。
「亚尔克,放、放我下来。我已经受不了了,脚像是快被扯断了。」
可能是为了确实杀掉我们吧,背后的地面此刻正如同漩涡般激烈起伏。
只要压低姿势,在漩涡停止前,浜菊她们应该是看不到我们的吧……应该。
我让结仁在地上躺好。我的搭档现在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痛得泪流不止。
……但是,他的金色双眼依然注视着浜菊等人所在的方向。
「结仁,已经是极限了。投降吧,我们会死的喔。」
「我不是说过不会认输了吗?我们唯有成为阵士这条路可走啊。」
对于结仁这番非常直率、毫无迷惘的话语,我想都没想就已经做出了回应。
「结仁,我向你保证,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你的使命,我也一定会奉——」
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也大吃一惊。
明明是为了摆脱家名的束缚、为了超越大哥而想成为阵士的……可是我现在却……。
水汪汪的黄金之眼,此刻正仰望着我。结仁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告白一样。虽然没有告白经验,不过,我现在的行为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心脏狂跳,内脏也像是快要从嘴里飞出来一样。不过,脑海中却迅速回想起和结仁相遇之后的种种记忆。并肩战斗的爽快感、同桌吃过的饭、留下我而离开的背影、一起观看的夕阳……还有,对着意识不清的我说「想成为搭档」的那个瞬间、那份喜悦——。
再次回味这些记忆后,我的口中吐露出明确的话语。
「一定会奉陪到底。我们……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依然会是搭档。」
结仁露出脸上还带着泪水的笑容、……我想这应该代表他接受了吧。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对浮在空中的监察员喊话,不过结仁的左脚尖先踢中了我的小腿。
「呜!?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啊!」
「还没……还没结束。我还有个办法。……亚尔克,如果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我想一定可以——」
传来巨响,原本像是漩涡一样激烈卷动的大地,迅速恢复平静,起起伏伏的地面也恢复平坦。浜菊让白妙走在前面,自己也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啊呀呀~?怎么,原来让你们逃掉啦。这样的话,这次我就要认真——」
「亚尔克,用道格拉斯吧!用火笼罩这一带,争取时间!」
我没有多想就拿出放在裤子后口袋里的道格拉斯,点起火后朝向上风处丢了出去。然后,果不其然地……不、轰然冲天而起的火炎,规模甚至超乎我的预期。
早在开战之前,我们就在森林各处藏好了大量装有油的瓶子。这些瓶子因为浜菊的阵而碎裂,又遭到土波搅拌……现在油已经洒递附近一带,更有许多已经气化。
我操控着旺盛燃烧的火炎,像是要在我们与浜菊她们之间画出一条界线似地,造出了一道相当高的火墙。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结仁,你打算怎么做!?」
「亚尔克,回想一下跟绅助、小李的战斗。……这次我们要刻意引发那个。只要我的理论没错,应该是做得到的。」
听到这段话,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也知道,自己在逼你接受相当残酷的事,再次翻出你讨厌的过去。柜信身心都会很不好受吧………可是,如果是现在的你,是现在这个已经决定成为我搭档的你——!!」
沉重的声响。地鸣声响起,地面开始晃动,像是要对抗我造出的炎壁一样,泥土逐渐彼此挤压而推高。
我将视线从结仁转向火炎,灌注更多力量在朝着火炎伸出的左手之上。
原本当成墙壁而停在原地的火炎再次开始移动,高度也又增加了十几公尺。这样一来肯定可以吞没土波,更进而攻击多半位在土波后方的浜菊她们……应该吧!
「喔,干得不错嘛。跟剑比起来,你搞不好更适合当个阵士?不过,哎、这也只是在白费力气而已。」
泥土波浪停止行动,逐渐瓦解。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在浜菊她们脚下……有根土柱像高塔一样从地下升起,一口气就将她们两人推上了比火还要高的位置。当土柱一停止伸长,接着就是在以该处为中心的同心圆状范围内,陆续有土之大浪出现,压熄火焰。地面接连受到翻搅……火炎逐渐死去。即使是含有油的土,但若是土从上面盖下来的话,火炎依然会遭到消灭。就算有油,如果没有氧气,火还是无法燃烧。
但是……我争取到了时间。
「结仁,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可是,就算能够成功……要是在我的破烂刀达成目标前,对方就先注意到的话,肯定会对你……」
「当然会找上我吧。姑且不论原理,我想她们应该很快就能想出对应法……不过……」
结仁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想可能是断掉的腿骨刺进肉里了吧。
「我没事的。虽然是孤注一掷,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不会只让亚尔克你一个人受苦的。我也打算付出同等的代价。……毕竟搭档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嘛。」
结仁说完之后露齿一笑。我知道他现在肯定正受到让人想要发出惨叫的剧痛袭击,难受到想大哭的地步,甚至可能觉得死神就在身边……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展现了笑容。
露出虎牙、眯起黄金眼眸,宛如想要让我放心的笑容。这家伙明明就只是个比我还要小三岁,也没有接受过什么锻链,有着像是少女般脸孔的娇小长耳狐狸……
结仁说,在下次浜菊的阵袭来时就要一决胜负。从结仁的发言,以及他现在的状况来考虑……我能够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也就是说,结仁打算——
「听着,亚尔克,开始之后就绝对不要回头,集中精神看前面。什么都不要想,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之前是因为你已经身受重伤,所以才不过撑了十几秒就倒下……但是现在应该可以打上三分、不、五分钟吧。不过就是这么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撑过去的。」
「结仁,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赢,可是你……!?」
「……我跟你约好要成为阵士,而且也说要一起探索广大的世界。提议者自己违背誓言的话,这可是最恶劣的行为喔。这种程度的事……。我之后会变成怎样,就交给运气决定吧。」
呼吸依然十分凌乱的结仁,开始解起左手的绷带……但是,我注意封他的手在发抖。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露出笑容。
「……还有,你请我吃的烤麻糬也还不够多。放心吧。……虽然没有乌拉拉那么夸张,不过我其实也相当贪吃,一定会活下来的。」
以泥土压灭所有火焰后,浜菊再次回到地上,朝着我们拍了拍手。
「好啦好啦,努力奋斗也都到此为止罗。那么……差不多也该死一死了吧。」
以浜菊脚下为中心,蓝白色的光在土中扩散开来,照亮了附近一带区域。可能是她注入了比之前还要更为强大的力量吧,透出大量的光。
然后,结仁左手处也出现同样颜色的光。
看到那个光的时候,我也有种奇妙的感觉,注意到了已经有所觉悟的自己。虽然内心还有些犹豫,但现在也别无选择了。……不管我怎么说,结仁都还是不会罢手的吧。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拚了。
「彼此都要有所觉悟了,要开始罗。……去杀了浜菊吧,亚尔克。」
「嗯。是啊,就这样办吧。然后……我们要成为阵士。结仁,不可以死喔,绝对不能死。之后还有用我第一笔薪水买的,堆积如山的烤麻糬在等着你喔。」
●
即使彼此相距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不过浜菊还是注意到,结仁的阵进入了发现阶段。她不知对方是何用意,毕竟这次的土波更具厚度,就算施以无效化的阵也多半只是白费力气吧。
虽然浜菊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发动了自己的障,准备要引起巨大的泥土波浪……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结仁将发光的左手放上亚尔克的左肩。
光的碎片陆续被吸入亚尔克体内——不过,在这之后,由浜菊自身之阵所创造出的泥土波浪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那个长耳狐狸,为什么要对搭档使用阵……?」
浜菊不经意地这么自言自语后,她身旁的白妙似乎发觉了什么事,急忙拿起薙刀站到主人身一则。
看到这样的反应,浜菊也察觉了。泥土、火焰、草木、岩石……一阵风吹过将这些事物都搅在一起的荒野。风中还带有其他的事物,而且不是一直相当剠鼻的油臭味之类的。
那是,足以令人为之胆颤心惊的——霸气。
「请退开!……要来了!!」
在白妙发出喊声的时候,土波已经朝着府津罗等人所在的场所席卷而去。
浜菊心想,这次赢定了。然而,当她浮现如此想法的下个瞬间,少女不由得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部分的土波,宛如该处发生爆炸般遭到破坏。
然后,有某个东西——正以惊人速度一直线逼近浜菊。
「府、府津罗!?」
那个东西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已经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浜菊感受到一种不可理喻的恐怖感,急忙解除第一波,并且接着发动第二波,吞没了飘向自己的府津罗——看似如此。虽然她在下意识中牺牲了土波的高度,转为增加厚度……但这次府津罗改成一路踏着土波往上冲,再从顶端处跳下,朝浜菊继续逼近。
到了这个时候,以浜菊的眼力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她看到,府津罗的脸上、不、全身各处肌肤都有数不清的伤痕与瘀血。
这副模样就和她过去看到对方时一模一样,就是过往遭众人嘲讽是府津罗家的不成材……那个时候的模样。
白妙上前迎敌。她先让〈气〉与〈爪〉之阵浮现,使之成为随时可以发动的状态,然后才挥出薙刀。
若是从正面单挑的话,不论是武艺多么高强的对手,白妙的绝妙技术都足以与之抗衡……浜菊过往始终如此认为。
然而,府津罗却没有因而停止。白妙挥下的薙刀被对方轻松砍断,已处于发现阶段的爪还没来得及发动,敌人便已掠过白妙身旁。
在这之后,白妙才喷出鲜血而缓缓倒向地面。
对方竟然只挥出一刀就击溃了大薙刀与其使用者。
浜菊一边喊着白妙的名字,一边本能地在自己眼前筑起一道宛如墙壁的土渡。
但是,某个东西贯穿了土墙。那是刀刃。刀的前端。突刺。然后是充满血丝的眼睛,那不是狗的眼睛,无庸置疑应当归类于怪物之流。浜菊心想,这家伙虽然还保有人类的外表,但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府津罗,来了。
○
我自己就不用说了,就连号称受过特殊教育的结仁也不知道,〈封〉之阵还有另外一个用法。
我和结仁原本都以为,〈封〉与〈阵〉之组合,效果是用来封住阵的使用者,或者是已发动的阵。不过,实际上还有「封住阵本身」的效果。
这件事代表……我遭到阵持续吸取的生命力将会获得归还。
我决定舍弃府津罗之名而成为阵士。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抛弃了伤痕。
在阵被封住之后,我必然会……恢复成府津罗的剑士。
伴随着为使用阵而锻链、累积的力量。
身体轻盈到连自己都会害怕的地步。觉得拥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想到要拔腿冲刺时,身体就已经先有所反应,跨出了脚步。另外就是不停涌现、无比强烈的斗争心。
不过,就像是做为交换代价一样,我的身体也持续发出哀嚎。
这点就跟红的〈速〉之阵一样。身体跟不上力量。只有能量持续涌出,体内的细胞却因为无法彻底消化运用这些能量而陷入痛苦挣扎。
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让我在击倒白妙时觉得自己就像挥到空气一样。我抛下她不管,继续逼近浜菊。对于出现在眼前的土波,只用一记突刺便加以掼破。不过,浜菊却已经不在原地,只见一个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尺,像是塔一样的土柱。浜菊在柱子上面。那家伙居然给我逃跑了
柱子并不是朝正上方延伸,而是以大约四十五度角的角度朝斜上方持续伸长,就像是想要尽可能远离我一样。
我跳上柱子,从侧面往上冲。没有时间了。
如果不能一口气分出胜负的话,不管是我的身体,或者是结仁,都会撑不住。没有时间了。
「不惜放弃当人类也想要我的命吗,府津罗!!你就这么想要守住家门吗!?」
我从柱子倒面继续往上冲。
在这条不只有着泥土,还包括断裂的树木、我的阵的余火等,充满无数障碍的路上,我拚命往前冲。
挡住去路的碍事之物,全部将之砍飞。
奔驰。将一切都欣断、抛开,全力奔驰再奔驰。
柱子骤然开始转向正上方,可能是想把我甩下去吧。但是——!
「给我答话啊、府津罗!!」
听到浜菊这句包含几分畏惧的话语,让我想起大哥说过的话。
——府津罗没有这种两手撑在地上的难看招式。
少罗嗦,给我闭嘴,我是——!
「我是……亚尔克!!」
我把刀用嘴叼着,以两手抓住土柱,以像是狗一样的姿势,手脚并用地攀登柱子。
再难看也无所谓,不管怎样都好,没有时间了。
柱子还在持续延伸。从远处眺望的话,或许就像是从地下涌出,持续扭转身体,逐渐朝着天空升去的龙吧。在第一轮比赛结束的那晚,我和结仁看到的,多半就是这个。
在这个以泥土创造出的龙背上,我以狗一般的姿势持续狂奔。
此时柱子高度早已超越监察员们飘浮的位置,逐渐接近云层所在之处。
同样越来越接近的,还有这场战斗的结局……。
●
白妙跪倒在地,一边以手按住从肩膀直达侧腹的伤口,一边仰望天空。不,她注视的对象并不是天空,而是宛如高塔般的柱子。
柱子以彷佛要将天地连接起来的势道猛烈搜刮附近泥土,一直在延伸。
这并不是用到〈塔〉或〈棒〉之阵的产物。
这是浜菊透过「在狭窄范围内创造出极高波浪」这种运用方式而学会的技巧。
仍在持续往上冲,宛如怪物般的府津罗之姿态,让白妙产生危机感。再这样下去的话,浜菊怜将会……。
为何府津罗会变成那样的怪物?——白妙想起刚才结仁发动阵的行为。那个阵到底是什么?她无法理解。白妙一直以为结仁拥有的是封住力量的阵,但府津罗的情况却简直完全相反……。
「不管怎样,只要能够杀掉结仁的话……!」
白妙无视于还在喷血的伤口,拿起被砍成两截的大薙刀前段,站了起来。她判断腹腔没有破裂,流出体外的只有血而已,一时半刻之间还不会死。
白妙开始寻找结仁,寻找那个有着显眼耳朵与尾巴的少女。但是……。
「居然找不到……!?为什么!?逃进森林、不对、她的脚受了伤……难道是在泥土下面!?」
结仁或许是被浜菊怜施展的土波吞没了吧。白妙认为,依府津罗发挥出的力量来看,应该足以带着结仁一起逃走。就算没有这么做,若是像之前一样,对土波使用自己的阵来减弱效方,或许也有办法爬出来吧。为什么她没有这么——
想到这里,理解结仁用意的瞬间,白妙不禁为之愕然。
「为了获胜。……故意让自己被活埋吗……!?」
既然府津罗能够使出那种恐怖力量的原因在于结仁,自己这边也必然会以她为目标吧。如果结仁因为脚受伤而无法行动,那就更是绝佳的目标。
白妙心想,结仁多半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透过让自己被埋入土中的方式来隐藏所在位置,藉此避免遭到我或浜菊攻击的吧。
以窒息的苦痛、自己的生命做为交换,少女完全相信府津罗,让他去夺取胜利。
薙刀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白妙手中掉落在地,发出刺耳声响。
○
土柱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山顶,进入了薄薄的云层之中。
来到足以眺望地平线彼端的世界时……我终于把浜菊纳入了攻击范围。
她的适性到底有多优秀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导入阵只有三个月,能力就已经达到了只用短短几百秒时间便能做出高度超越高山山顶之土柱的地步……。
我以染成红色的一对赤裸脚掌,稳稳地站上平坦的塔顶。
左右脚的鞋子都早已损坏,掉回了地上。我的脚掌,现在是皮开肉绽的状态。
在直径二十公尺的狭窄圆形战场上,我拿好破烂刀。
可能是因为身处高空的关系吧,泛着几许白色的强风凶暴地吹过。
在这样的光景中,浜菊的金发随风飘扬,她眉头紧皱,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虽然气温已经变得非常低,但即使如此,我和她的下巴都还是不停有汗水滴落。
「你居然敢把菊……」
虽然地面突然冒出宛如尖刺般锐利的土,不过我轻而易举避开。由于在形成尖刺前会先有吸取泥土的动作,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觉。
接着是横越圆形战场,高度约两公尺的土波。这次我也避无可避,只好将之斩破。然而,土波却接二连三掩来。这已经是单纯只为争取时间的行动了。我逐渐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的,我一定已经……这里就是……。就算我现在说,后山、道场产权之类的话都只是在吓唬你,不是认真的,应该也是没用的吧?……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过,或许这样……也不坏。与其要变成那个男人的所有物、无法实现愿望的话,不如就这样吧。……我明明只是想要以身为一个人的立场,普普通通地活下去而已……」
浜菊垂下头,双眼之中不停有水滴落下。
「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我是男生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呢。府津罗,你也是……这样的吧?跟我一样,因为讨厌家的束缚而如同逃跑一样、像是紧抓着最后的可能性一样……因为想要抵抗自己无能为力的趋势,所以选择成为阵士——」
我一路砍破土波,往前推进。就这样……终于以刀尖指住了浜菊。
「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只是你自己抓着束缚不放而已……结仁,我的搭档曾经对我这么说。实际上,我也认为自己过去真的就是这样。……你的搭档什么都没说吗?」
如果是现在……正因为是现在,所以我说得出口。家名算什么、血统算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我,而你就是你。还有其他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不管是大哥传授的剑术、伤痕、能够承受伤痛与苦楚的「强韧」,还有和结仁相处时体会到的喜悦……全部都是我的一部份,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就算否定这些,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唯有将这些都纳为已有。
如果是能够利用的东西,那就尽量配合自己的需要,好好加以利用吧。
这就是裸之大剑、执行诸神之力者、可下达能操控森罗万象的命令之人——这就是阵士。
希望成为如此的人也是你自己吧,浜菊——。
「……菊……。」
浜菊再次软弱无力地抬起头,泪水盈眶的双眼注视着我。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希望她能够叫我的名字……或许吧。你觉得呢?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浜菊再次闭上眼睛。她的眼角流下泪水,口中流出「杀了我吧」的话语。
我举高破烂刀。接下来就要杀掉眼前这个女人了……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变得异常沉重,两腿也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这是害怕或是焦虑,总之,我决定在自己理解这个感情是什么之前就斩杀对手。
所以,我一边大吼,一边将破烂刀朝着浜菊的头顶部劈落。
就在这时,我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了。这件事所代表的含意,我十分明白。
结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