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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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醒梦。

  这指的是正在睡觉的人清楚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时所做的梦。

  但做了这个梦的她——阿妮亚·琉博彼——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这也是一个预知梦。

  一切要追溯到那段漫长的过去。

  很久很久以前,当阿妮亚跟她的姊妹们一起被赶出故乡时。

  她们被罗马诺巴帝国的王纳入保护之下,阿妮亚甚至被任命管理摩尔尼亚这块土地,并且保护迷路人。

  摩尔尼亚有一座山丘,常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人或物出现,因此被称为是迷路人山丘。

  她保护著这些迷路人。不仅如此,连穷人、病人或是被流放的人也都受到她的保护。

  不知不觉间,这里盖起了村落,村落又慢慢地发展成城镇,最后甚至经历战争,成长为一座都市。

  当她眺望这些过往情景的时候,阿妮亚十分确定,梦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即将会发生

  在现实生活里。

  这次的预知梦,舞台是摩尔尼亚的迷路人山丘。

  夜里,在没有光芒的深夜里。

  一阵风呼呼吹过。

  那是一股惊人的强风。

  大到几乎能把人刮飞。

  光凭阿妮亚一个人,她根本站都站不稳。但还有另一个男人在她身旁。

  那是一个壮硕的男人。

  用巨汉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他甚至魁梧得让人联想到巨大、巨人这种字眼。

  他护著阿妮亚的身体,使她不受强风侵袭。

  所以阿妮亚丝毫不会惊惶,她只觉得被一股安必感包覆著。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就没问题,不管是怎样的难题都有办法解决;不管是怎样的障碍,都有办法跨越。

  但是,男人却这么开口说道——

  ——谢谢你,我过得很开心。

  阿妮亚背脊一凉。

  并非因为感到困惑或是犹豫,而是产生了恐惧使然。

  那男人——迷路人龟乐神乐——粗鲁地揉了揉阿妮亚的头。他年纪明明比阿妮亚小得多,却像是在对待妹妹一样,一边叹气,一边露出微笑。

  接著,他逆著风向前迈进。

  他跨出巨大且沉重的步伐,就这样离开了阿妮亚。

  失去了这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存在,强风再度袭向阿妮亚。

  在被刮飞之前,阿妮亚勉强朝著地面,像小虫一样地趴下避免被吹走。

  ——停下来,笨蛋!

  阿妮亚大叫起来,她十分愤怒。

  她得阻止龟乐神乐。

  她不允许他擅自行动。

  因为他是奴隶,他是奴隶啊——

  ——你是受我保护的奴隶!不准逃!

  阿妮亚露出尖牙大叫。

  她不是人类,而是称之为吸血鬼的异常长寿种族,且拥有某种人类所没有的力量。

  那就是——闪电。

  阿妮亚从全身迸发出紫电。

  她咬紧牙根,将闪电朝神乐的背部射去。

  然而,闪电在击中神乐的前一秒便化为烟雾散去。

  ——讨厌的风!这是什么风啊?真碍事!

  阿妮亚放声怒吼,同时再度施放出闪电。

  她凶恶地展开暴风雨般的攻击,但每道闪电都随即雾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不知不觉中,阿妮亚开始哭泣。

  她如小孩闹脾气似地伸出手,但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神乐!喂,龟乐神乐!龟乐神乐!

  她呼喊著他的名字。

  但不管她怎么叫,神乐都没有回头。

  他向前压低身子,稳稳地踩著大地前进。

  这时,一道比神乐更庞大的影子出现。

  那是某种生物。

  但并不是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既存生物。

  那是个太过巨大,又充满了破坏力的力量聚合体。

  曾几何时,在阿妮亚的世界里,对这样的生物已有了既定的名称。

  ——怪兽!?

  神乐的前方出现了怪兽的脸。

  怪兽张著大嘴,那强风正是从它嘴里吹出的。

  神乐用力高挥起右手,身子一跳。

  他朝著怪兽的嘴里跳去,并且用粗壮的拳头殴打怪兽。

  然后,怪兽跟神乐都消失了。

  强风也随之平息。

  阿妮亚张望著往右看。

  往左看。

  往前看。

  往后看。

  ——喂!

  阿妮亚呼喊著,却无人回应。

  ——喂,神乐!

  她再度喊著神乐的名字,却依然得不到回应。

  没有任何人,那里一片空荡荡。

  阿妮亚握紧拳头,咬紧牙根。

  她全身带著电流并且不住颤抖。

  ——神乐,你去哪里了?

  阿妮亚身上迸散出惊人的闪电。

  但情况,毫无变化。

  她已是孤身一人。

  ——龟、龟、龟乐神乐!

  她叫了好几次,于是——

  「什么事?」

  赫然有张巨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惊醒的阿妮亚倒吸了一口气。

  她反覆地眨了眨眼睛。

  她很熟悉眼前出现的这张带著佣懒神情的脸庞。

  这个男人是神乐,龟乐神乐。

  他的身高两公尺五十公分,体重两百二十公斤。

  比起用巨汉形容他,这个男人更适合巨人或巨大这样的字眼。来到摩尔尼亚这几个月,他靠著腕力征服了无数难题——正确来说,是打飞了这些难题。

  阿妮亚左看右看,这里是她的房间,有衣柜跟壁橱,还有人型外表的娃娃。

  自己睡的是柔软的床,还穿著国内首席名匠特制的洋装睡衣。

  「你、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妮亚本来想生气地大叫,但一看到神乐那佣懒的表情又不自觉地语塞。

  (我到底在不安什么啊?)

  阿妮亚知道那是因为她做了预知梦的关系。

  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平常的预知梦,都只会预告有谁出现在迷路人山丘,感觉就像是事前通知般,但这次的梦境不一样。

  那场梦呈现了永远的分离和消失。像这种宛如死别一般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梦到。

  阿妮亚的身体还在不停发抖,神乐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点,他将大手放在阿妮亚的额头上。

  「……嗯,没有发烧啊。」

  「我、我怎么可能发烧!我是吸血鬼耶!我跟人类不一样,才不会那么简单就生病呢!」

  「喔,那就是偶尔会生病啰?」

  神乐摸了摸阿妮亚的头,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这动作虽然令阿妮亚火大,但同时又令她不由得十分怀念。

  「住、住手啦!」

  「嗯嗯。」

  但神乐还是没有停下手,他抚摸著阿妮亚头顶的手劲很温柔。

  完全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阿妮亚抓住神乐的手,啪滋、啪滋,她的发丝迸出闪电。

  「我不是叫你住手吗?这个大块头!」

  「——啊嘎嘎嘎嘎嘎!」

  阿妮亚毫不留情。

  她放出闪电,猛烈地击中神乐。那闪电的威力强到要是一般人被打中,早就昏倒了。

  不过神乐可远远超脱一般人的范畴了。

  他虽然厩到全身发麻,却没有昏倒,而且也没有生气,还是一副佣懒的样子。

  「好好好,不要闹脾气了。」

  「我、我才不是闹脾气呢!」

  虽然只要是受阿妮亚保护之下的迷路人,都具备可以承受闪电的耐性,但神乐特别顽强,只有头发发出些微的静电而已。

  「好好好,你是乖宝宝~好好地,好好地睡觉喔~」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这次阿妮亚躺在床上,用脚踢他,但神乐的身体就像岩石一样沉重,丝亳不为所动。

  「不踢不踢喔~」

  神乐又用手拍了拍阿妮亚的头,也揉了揉她的肚子。

  「住手,不准这样对我!赶快回去你自己的房间!」

  「好好好,那,晚安啰。」

  神乐一脸儍样地离开了阿妮亚的床边。

  他刚睡醒迷迷糊糊的。

  因为半梦半醒,所以他一头撞上房间的天花板,随后额头又撞上门口的屋梁,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真是的,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

  周遭再度空无一人,阿妮亚在一片寂静之中忽地闭上眼睛。

  接著,眼底又浮现了刚刚的那场预知梦。

  她在脑海中重复回想。

  每次到了最后,神乐都会消失。不管她怎么呼喊他的名字,神乐都没有回应,阿妮亚只能一再被这幕快要压垮她的孤独场景折磨。

  她睁开双眼。

  耳里听不见风声,虽然是和梦中同样漆黑的夜晚,但她现在是待在自己住的房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而且,神乐不在她身边。

  「唔、唔,唔唔唔唔!」

  阿妮亚瞪著空中,口中发出低吼。

  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心悸得很严重,胸口十分不舒服。

  只要一想到神乐背影消失的画面,便感到鼻头一酸。

  「嗯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阿妮亚全身发抖,不觉狠狠地咬住了床单。

  尖牙虽然咬破了床单,但她根本无暇注意。

  之前她的预知梦总是百发百中。上次她梦到了迷路人山丘出现怪兽,结果却出现了身为人类的神乐。一开始她还很生气,以为预知梦不准,后来才知道那场梦并没有错。

  因为身为人类的神乐却可以变身成为巨大怪兽。

  所以,这次事情一定也会依照她预知的情节发展。

  「呜咿咿咿咿咿咿!」

  她发出的声音已不像少女的呜咽。

  阿妮亚从床上跳下来,跑出房间。

  在黑暗的走廊上,看不到神乐的身影。

  阿妮亚连照明用具也没带,只是快步地走著,直接进入了客房。

  神乐就在那里,躺在床上熟睡著。

  他的头发还散发著静电,但却趴睡得很熟,还流著口水。

  一副傻呼呼的样子。

  「…………」

  阿妮亚虽然知道这反应很不讲理,但她就是觉得莫名生气。

  为什么自己得承受这样的感觉呢?

  「唔唔唔唔唔……」

  说起来,她早就经历过许多次的生离死别。

  受她保护的迷路人,以及镇里的居民,都曾经因为大限已至或是意外、战争等因素死去,而每一次都是由她主持丧礼。

  她早已习惯了身边的人消失。然而,为什么她得为了这个温吞又傻呼呼的笨蛋大块头,承受这股寂寞呢?

  「嗯呜呜呜嗯……」

  阿妮亚很焦躁。

  因为太过焦躁,她的头发跟手指都迸散出电流。

  她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心里莫名地渴望著解放那股积蓄已久的力量。

  她把腮帮子鼓得圆滚滚的。

  阿妮亚的太阳穴冒出青筋,紧握的双拳颤抖著。

  「——呜啊啊啊啊啊!」

  她怒吼、狂叫。

  声音宛如一头野兽。

  那一瞬,市镇里传遍了简直要撼动大地的巨响。

  同一个夜里,在杳无人烟的砂滩上,一个女人眺望著映照出两轮明月的海面。

  那是一个有著及腰美丽银发的女人。她穿著剪裁合身的衣服,腰间还配著一把剑。她视线的另一头,正落在近海那扬起的水花上。

  「差不多了吧。」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后,看向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掌上,有著一个黑色的胎记,即便是在这只有月光照耀的夜晚里,也显得十分清楚。

  她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握紧拳头,但手指又在途中停了下来。

  应该是因为会痛吧,她潮湿的脖子上浮出了汗珠。

  她的名字是塔琪安娜·阿比夏尼。她是个吸血鬼,也是阿妮亚三个姊姊的其中一人,是四姊妹中的次女,也是姊妹中唯一跟罗马诺巴帝国敌对的人。

  前些日子,她率领了迷路人的集团·大鹫队,攻击阿妮亚的城镇摩尔尼亚。因为吸血鬼的弱点就是怕雨,所以她派出了怪兽塔尔纳达这个能够降雨的秘密兵器。但没想到龟乐神乐可以靠著阿妮亚的闪电,变身成二十公尺高的怪兽。

  虽然输了,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点开心。

  因为怪兽龟乐神乐的失控,就是那么地有压迫感。

  若要说他施展了多厉害的攻击,也只是出了拳头而已。他只是跳起来挥拳,向塔尔纳达使出了三次他称为火箭拳的攻击罢了。

  光是这样,就把自己的城市摩尔尼亚破坏得惨兮兮。

  「这样也本末倒置得太夸张了吧。」

  她想起了阿妮亚在城墙崩坏的那瞬间所露出的表情,不觉微笑。

  能那么夸张摆出表现『糟糕了!』表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阿妮亚吧。真是个有趣的妹妹,一点都没变。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从海中游上岸来,他只穿了一件底裤。

  他的上半身有许多伤痕,但那不是意外或战斗所造成的,而像是某种手术后的痕迹。

  塔琪安娜走近他问道:

  「阿波罗,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对了,没有毛巾吗?我有点冷呢。」

  阿波罗的身体冷到发抖。

  塔琪安娜叹口气,摇了摇头。

  「抱歉,没有毛巾。你要不要回去营区取暖,那里正在用篝火烤地瓜呢。」

  「我是很想吃烤地瓜啦,不过总不能放著那家伙不管吧,我可是要为它负责的呢。」

  两人在谈话的同时,近海上随著水花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物体有如岩石般大小,移动得非常缓慢,逐渐靠近塔琪安娜跟阿波罗身边。

  波浪急涌上前,打湿了塔琪安娜跟阿波罗的脚踝。

  在月光下,那移动的岩石现出了真面目。

  那是某种生物。

  它的头部朝向天空,两对深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并排的三个鼻孔吐出了腐臭的气息。

  ————呜喔喔喔喔喔……

  从它那张没有牙齿的嘴巴里发出了宛如低音提琴般的低沉呜叫声。

  那个生物的身体缓缓倒在塔琪安娜跟阿波罗跟前,抽搐了几次后,就这么不动了。

  它不可能还活著,因为它的下半身被咬得支离破碎了。

  「不要这样吃一半啦!艾莲!」

  塔琪安娜像在教训孩子般说道。这时,一个充满精神的回答声响起。

  「好!我现在就叫它吃乾净!」

  那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随即,伴随著宛如刮削金属般的尖锐叫声,从海底喷出一道自光。

  那是一个生物的头,长著一副巨颚。它长长的脖子伸出海面,但身体还在海里。

  它用大得出奇的下巴咬住塔琪安娜她们面前的尸体,然后仰天吞下。阿波罗一边看著它咀嚼的画面,一边询问塔琪安娜:

  「要帮它取什么名字呢?」

  「艾莲已经想好了,我记得是叫威卡吧。」

  阿波罗看若威卡将脖子缩回海里,说了一声:

  「怪兽威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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