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增血鬼是害羞的

  鸟群低空飞翔。看天空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可想而知梅雨季节应该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昨晚的一场雨在树木的叶尖上留下沉重的水滴,粘滞的空气如影随形地缠绕在皮肤上——这是一个湿度相当高的早晨。

  果林正快步往学校前进。

  (麻希不知道有没有帮我带笔记本。)

  六月下旬,果林请了两个礼拜的假。这段期间她一直待在家里,因此期末考考得相当糟糕。他们上礼拜才考完,考试成绩还没有公布,不过果林知道自己大概有好几科得补考了。尤其是数学和英文,她几乎交了白卷,铁定会不及格。

  如果想要躲掉暑期辅导,她就必须趁现在赶紧追回落后的进度,在补考的时候得到理想的成绩才行。于是果林便拜托好友——时任麻希——借她看请假这段期间的笔记。她们从小学就认识,彼此没有任何顾忌。

  (麻希好像误以为我之所以会请假,都是为了雨水。)

  果林想起同班同学雨水健太,脸颊便开始发热。

  (雨水大概会觉得我很奇怪吧……不,他一定会这么想。我在他面前做了那种事……)

  雨水健太在今年五月转到一年D班。在那之后,果林身上的血液便无时不在骚动。

  这不是恋爱的比喻,而是照字面上的意思解释——她身为吸血鬼一族的血液在骚动。

  果林是个失败的吸血鬼,不会吸人类的血液。当她咬住别人的喉咙,其实是为了把自己过多的血液送出去。

  与其说她是吸血鬼,不如说是造血鬼——不,应该说是增血鬼才对。

  果林的身体会以惊人的速度造出多到满溢出来的血液,所以她每个月都得将过多的血液送出体外。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咬住人类的喉咙,把多余的血输进对方体内。如果没有适当的对象,多余的血液就会像喷泉一样从她的鼻子喷出,而果林也会因为急剧失血而贫血倒地。

  喷出大量鼻血倒在地上——这么丢脸的景象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然而雨水健太却看到了。

  (没办法。谁叫我一看到雨水,血液就会突然增加……以前从来没有人会让我的身体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每个吸血鬼都有各自对于血液的偏好。果林的母亲喜欢说谎者的血,哥哥则为承受压力的人所吸引。果林身为不吸人血的异端,过去虽然没有发觉,但她其实也有独特的癖好——那就是“不幸”。

  碰到无辜却不幸的人,果林就会被对方吸引,而雨水健太又恰巧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型。

  (不过我也不知道雨水到底为什么会不幸……)

  健太从不表露自己的心事。他虽然不爱开玩笑或嬉笑胡闹,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阴沉的样子。

  (我总不能劈头就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幸的事情”吧?这样感觉好像是可疑的宗教团体派来的……)

  总而言之,果林只要一接近像雨水健太这种不幸的人,就会有一股“想要咬住对方送血”的冲动,血液也会随之增加。这是果林的意志无法控制的。

  (结果被他看到了最丢脸的场面……鸣鸣鸣。)

  果林深深地垂下了头。

  她一想到鼻血狂喷的事件,就会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我每个月都会增血一次,如果没有送出去就会多到喷出来,之后还会贫血昏倒——这种奇怪的体质,我根本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啊!可是现在竟然被同班的男生发现了……)

  果林为了这件事感到极为丢脸,又因为班上有个搞乱她造血速度的健太,使她失去了在学校正常生活的信心,以至于请了两个礼拜的假。

  她因为旷课被双亲斥责,再加上现在已经明白“不幸”是使她血液骚动的元凶,因此决定再度开始上学。她心想只要健太能够幸福,就不会刺激到自己的血液了。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恢复安稳的日子。

  但目前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让健太幸福。

  (……不过雨水外表虽然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却挺温柔的。他还替我保守了这个秘密。)

  健太长得很高,一百五十二公分的果林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再加上他的眼睛是白眼居多的三白眼{注2:三白眼——黑眼球偏上,眼珠子左右及下方都露出眼白部份的眼睛},头上又竖着偏硬的栗色头发,乍看之下会以为是个凶狠的角色。但他的内心似乎并不像相貌一般可怕。

  (我一看到雨水的脸就吓得尖叫,还惊慌失措地赏了他一个巴掌,真的很对不起他。)

  然而健太并没有因此生气。果林喷完鼻血后,在晕倒前说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健太便遵守诺言,替她将走廊上的血渍擦干净,还把失去意识的果林偷偷背出学校。

  (男孩子的肩膀原来是那么地宽广……)

  果林想起当时的情景,心跳便“扑通”地加速。除了幼年时期之外,即使是家人都没有像那样背过她……

  健太身材很高,背部相对地也很宽,感觉相当温暖。果林靠在他的背上,像个小孩子般安心地陷入了梦乡……

  (哇,怎么办?好丢脸喔!)

  果林走在步道上,举起双手遮住发烫的脸颊。

  (……嗯?)

  她突然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监视她。

  “哎呀,早安!”

  一名牵着小型犬的老妇人从步道前方走过来,看到果林便笑容满面地向她打招呼。

  老妇人遛狗的时间似乎和果林上学的时间重叠,常常遇到,因此互相认识。

  果林心想刚刚的视线大概就是这位老妇人,便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早安!露露,早安。”

  这只吉娃娃大概想躲到树荫底下,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声拉扯着遛狗绳。

  “不行,露露。你这样会弄湿衣服喔……果林,最近好像都没有看到你,你怎么了吗?”

  老妇人拉着吉娃娃问她。

  “前一阵子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后来又因为要考试,所以都比较早上学。”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再见。”

  “嗯。再见……拜拜,露露。”

  果林打完招呼便继续向前走,老妇人也牵着狗离开了。

  当吉娃娃的叫声渐远,步道旁的树丛之间现出一个人影。

  从树荫下走出来的是一名大约六十出头的男子。他身穿朴素的西装,打着领带,灰白色的头发梳得相当整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实的上班族。

  然而在这七月的大热天,他手上却戴着皮革手套,手中握着沾满药水的湿手帕。

  “都是刚刚那只狗坏了我的好事。”

  男子望着果林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

  “没办法,只好找别的女高中生了。”

  “给你,果林。这是你要的笔记本。真是重死我了。”

  “真不愧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麻希,谢谢你!”

  在早晨的教室中,果林感激得涕泪交零,直向麻希鞠躬。

  “上课的时候要还我喔。还有老师交代作业的时候。总之你得尽快还给我就是了。我搞不好也得补考呢!”

  “是,我知道了!”

  果林想到庞大的影印费,回答的声调不免有些僵硬。但是如果全部用手抄写,未免太花时间了。两个礼拜的笔记数量毕竟不小,更何况是所有科目的笔记……

  “咦?麻希,怎么没有英文课的笔记?”

  麻希耸耸肩,摇晃着背后的马尾回答:

  “你也知道我的英文最烂了。我写的笔记根本没办法借人。你还是去跟别人借吧。”

  “嗯,说得也对。啊,小福,拜托,借我英文笔记吧!”

  果林在教室内四处环顾,看到内藤福美走进来,连忙向她拜托。

  “真红,你请了那么长的假,回到学校之后又得立刻面对考试,真是辛苦你了。”

  福美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睛笑着说。福美不论是对男女同学都直呼对方的姓氏。她的个性虽然粗鲁,但为人直爽不拘小节,因此很多人憧憬她,把她当作大姐头看待。

  “期末考的结果如何?”

  “你别问了……我的数学和英文根本就交了白卷。如果补考再没过,暑假就得浪费在辅导课上了。”

  果林悲哀地说。福美苦笑了一下,打开放在桌上的书包,拿出笔记本。

  “今天第三节课结束之后我再借你吧。你只要在下一节课开始之前还我就行了。呃——我的笔记本里画黄线的是最重要的地方,一定要记熟。蓝线也是蛮重要的地方,是我觉得考试可能会出的部分。我猜的题都挺准的,考试也真的有考出来。”

  “真的?小福,你借完果林之后也借我吧!我的英文也可能需要补考!”

  麻希从旁插嘴。这时教室里的人还很少,果林和麻希便占据了福美旁边和前方的座位,请她指导考试重点。

  “这里的句型结构是……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真红,你家在哪里?”

  福美正要开始解说,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压低嗓门问果林。

  “我家在西区……”

  “那你上下学的时候会经过椎八场公园吧?要小心点喔!”

  “啊,你是指最近发生的连续绑架案件吧?”

  麻希听到福美问起,立刻猜到她的用意。福美带着紧张的神情点点头。

  “昨天我听排球社的学姐提起,她的朋友也遭殃了。”

  “真的!好恶心喔。就算拿到了零用钱,还是很……”

  福美和麻希面带厌恶的表情互换了一个眼色。果林完全处在状况外。

  “你们在说什么啊?”

  “对了,你之前都请假,后来又忙着考试,所以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最好暂时不要走进椎八场自然公园里。听说会被人绑走喔。”

  “什么!你说的绑走是指……”

  “就是绑架,诱拐。有人会拿药把你迷昏,带到别的地方。最近已经连续出现好几个受害者了。”

  福美看果林瞪大了眼睛,便开始说明。她最近才听学姐提起朋友遭遇的事件,并警告她要小心提防,所以解释起来格外详尽。

  ——听说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女学生被绑架的案件。她们都是在上下学途中经过椎八场公园的时候被绑走的。

  犯人专挑独自走在路上的女学生下手,首先会拿麻醉药将对方迷昏。

  当被害人恢复意识时,已经从公园被搬到某处。但因为眼睛被蒙住,所以不知道确切的地点。

  不过即使被蒙住眼睛,也可以感觉到室内灯火通明,空调非常舒适,躺着的床或沙发摸起来质感也相当高级。所以那里绝对不是废工厂或空屋,而是有人居住的房间,而且是在相当豪华的住宅内。

  不久之后,因为药效无法动弹的被害人就会突然被人扶起上半身,并且紧紧抱住。

  但是对方立刻就会表现出失望的样子,离开房间。接着被害人又会被下药,再度失去意识。

  当被害人醒过来时,已经独自一人倒在街角……

  “如果只是这样,就跟挤电车的时候和陌生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没有太大的差别了。不过听说被害人的衣服……好像都有被人脱过一次再穿上的痕迹。”福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根据她的说法,有的被害人胸罩扣子扣在和平常不同的地方,有的丝袜皱起来了,总之就是和平常的穿着方式完全不同。

  “这么说,就是在睡着的时候,被、被……被人强暴了吗?”

  果林也压低声音询问。

  “大概吧。而且被害人书包里都有十万圆的现金。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瞧不起人嘛!”

  果林听到金额,脑中不禁开始盘算。

  (有了十万圆,不知道可以付几个月的电费……不行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钱。)

  果林闭上眼睛猛摇头。麻希也点点头说:

  “这根本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那些搞援助交际的女生会怎么想,不过我绝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错没错。有些被害人还因为这件事和男朋友吵架分手了。所以呀,真红,你最好不要再走进椎八场自然公园里了。已经有七、八个女生惨遭毒手,如果把没有说出来的受害者也算进来,搞不好就更多了。”

  “嗯……不过被害人这么多,怎么新闻都没有报导呢?她们没有报警吗?”

  “大概是不好意思报警吧?当时她们被下药,意识不是很清楚。如果是我,一定不希望被人追问事情的经过。”

  “说得也对。”

  被害人虽然没有报警,但仍旧会和要好的朋友讨论。这件事也因此在暗地里慢慢传开了。

  她们三人此时已经忘了笔记本的事,凑在一起讨论这几桩连续绑架案。

  “上次我碰到国中时候的朋友,听说别的学校都没有这种传闻。”

  “犯人只针对第一高中的女生吗?不过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下手,而是先抱住对方呢?”

  “这点的确很奇怪。根据我听来的消息,有的女生还听到对方啧了一声,说‘不对’。”

  “……嗯……”

  福美沉吟了一声,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也许绑架的犯人是在找某个人吧。他会抱住对方,可能是为了要确定摸起来的感觉。”

  “这么说,绑架地点都发生在自然公园里,也是有原因的啰?”

  “没错没错。那个绑匪一定是在自然公园里头被穿着第一高中制服的女生抱住了,所以他才会绑架这么多女学生,一个一个确认。”

  “小福,你真棒!这个推理太精彩了!”

  “没错,真相只有一个……哇哈哈。时任,你也真会起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

  “哈哈哈,没错。如果曾经抱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记得对方的脸呢?”

  麻希和福美都笑了出来。果林虽然也勉强挤出笑容,脸上的表情却显得相当僵硬。

  (在椎八场公园被第一高中的女学生抱住,却不记得对方的长相……这、这、这、该不会是……)

  她心中产生了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林之前咬了别人的喉咙之后,都会由杏树负责将对方的记忆抹去。但即使知道对方会忘记这件事,她还是不好意思对认识的人下手,因此从不会攻击同一所学校的同学或打工场所的同事。正因如此,她选择的对象通常都是路过的陌生人。椎八场自然公园素来以树多闻名,是寻求静谧的好去处;虽然不太适合当作团体运动的场地,却非常适合独自一人散步,边做森林浴边想事情。也就是说,在那里很容易找到单独行动的人,也不怕被人看到攻击的场面。那座公园几乎等于是专门让果林寻找下手目标的理想场所。如果说自己之前在那座公园攻击的对象恢复了朦胧的记忆,在找下手的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果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绑匪的目标真的是我……要是被找到了,我该怎么办?)

  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安然度过危机。对方即使知道找错人,却仍旧下药迷昏女学生并加以强暴。如果绑匪找的真的是果林,那她一定会遇到比其他受害者更可怕的后果。

  (他连抓错的女学生都要强暴,如果我被抓了……搞、搞不好就会被他×××或○○○……我不要啊!)

  她光是在脑子里想像,就觉得体温迅速上升了好几度。她的脸开始发烫。

  (怎么办……不用说亲嘴了,我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啊!)

  她虽然每个月都会抱住陌生人咬喉咙,但那基本上是出自本能的行动,她根本无暇顾虑对象的性别年龄。她并不觉得那样的举动和拥抱或亲吻脖子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要勉强举出与男孩子接触的经验,大概就只有贫血失去意识的时候,被雨水健太背着走的那次了。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我被绑架了——如果绑匪知道我是吸血鬼,他打算对我做什么呢?……不要啊!好丢脸!)

  果林心中感到不安与羞耻,不禁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在这个时候……

  “喂,真红,这个位子是……”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反射性地高喊: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那样啦!”

  听到她突然大叫,整间教室都静了下来。果林这时才回过神来。

  福美和麻希也都呆呆地看着果林。果林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把视线移开,回头看到底是谁在拍她的肩膀。

  只见雨水健太瞪大了眼睛,一双原本就占了很大面积的白眼,此时显得更夸张了。

  他目瞪口呆,刚刚拍了果林肩膀的右手也停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原来是雨水!”

  果林坐在椅子上想要跳开,结果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百褶裙直掀到腰部。

  健太“哇”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果林!”

  麻希连忙跑过来把她扶起来,但已经太晚了。健太一定已经看到她裙子掀起来的模样。他红着脸,面无表情地想要隐藏心中的悸动。

  果林表情僵硬,勉强坐回椅子上说:

  “早、早安,雨水……”

  “早安……呃,真红,你说不要我会感到很困扰耶。”

  健太的脸色依旧通红,低头看着果林,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

  “这里是我的位子,可以请你让开吗?”

  “……哇啊啊啊啊!”

  果林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结果又摔了一次。健太再度往后退了一步。麻希把手放在额头上,喃喃自语:“这孩子真是……”

  (那家伙到底是怎样……)

  上课时,雨水健太看着坐在隔壁排前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果林似乎没有察觉到来自后方的视线,正拼命把黑板上的文字抄在笔记本上。她因为有一阵子没来上学,因此跟不上老师上课的进度。健太从斜后方也可以清楚看到她脸上无奈的表情。

  这时的她看起来和一般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

  (真搞不懂……真红那家伙到底是怎样……)

  健太再度喃喃自语。他从转学以来,就和果林结下莫名其妙的渊源。

  那是在他刚转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

  当他面对全班同学打招呼的时候,果林因为贫血而昏倒。

  导师叫健太先坐到果林的位子上,等午休时间再搬新桌子进来。不久之后,果林从保健室回来了。然而健太还来不及站起来把位子还给她,她便捂住嘴巴,像是快吐出来一般,高喊“我今天要早退”便跑出了教室。

  她的反应简直像是惧怕健太。

  健太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凶狠,但也没必要看到他的脸就落荒而逃吧?他内心感到些许不悦。

  而就在那天傍晚,他看到果林在公园里抱住一名上班族男性。

  他一开始以为她在搞援交,不禁感叹都会道德沦丧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但后来仔细想想,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果林既没有最新型的手机或随身听,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名牌商品。此外她也没有化妆或戴首饰的习惯。

  更何况她这个人似乎很迷糊。她曾跌个四脚朝天露出内裤,也曾从梯子上摔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准备接住她的健太脸上。总之她虽然老是让他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一面,却和“淫乱的女高中生”形象完全不同。

  那么果林抱住那名上班族男性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更奇怪的是,他不久前还看到果林抱住自己的母亲。既然对象是母亲,就不可能是援助交际了。

  令人费解的谜团还不只这些。

  (真红那家伙……为什么说自己的血液会增加呢?那是一种疾病吗?根本没听过这种病啊。)

  ——他的思绪回到真红请假前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几天,他曾因为一开始的误会跑去警告果林“别再搞援交了”,结果不论在学校或打工场所,果林都尽可能躲避健太。他一度反省自己与果林不熟,讲那种话也许太过分了。但是对方一看到他就逃跑,让他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他不认为自己的发言值得引起这么大的反感,也开始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合理的对待,并为此感到生气。

  他想要当面质问果林为什么要躲他,便在最后一节班会结束之后跑去找她。结果她就如同往常一般飞奔到走廊上。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但是连时任麻希都起了误会,还警告他:“你要缠着果林我不反对。可是即使你喜欢人家,也不应该跟得太紧吧?这样会被讨厌喔。”他原本只是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和果林谈清楚,上课时才一直瞪着她,结果竟然被误会为“热恋中的眼神”了。

  麻希的一番话被全班同学听见。健太受到众人瞩目,连忙大喊“这是误会呀”就跑出了教室。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真红呢?时任那家伙猜得太离谱了。)

  他只是想要问对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而已。

  (不过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健太叹了一口气,当天质问果林的情景此时就如同录影画面一般清楚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时他在没有人的走廊上追到果林,抓住她的肩膀大吼:

  “喂!你为什么要躲我?”

  “哇啊啊啊啊啊!”

  果林发出惨叫声,她娇小的身体像有电流通过般不断颤抖。接着她便高喊:

  “……不要碰我!”

  在此同时,健太的脸颊突然被打了一下。

  健太不禁呆住了。他被赏了一个巴掌。

  果林满脸通红,脸上都是汗珠,眼中甚至泛着泪光。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是某种病症发作的征兆。她看起来相当痛苦。

  但是当时的健太根本没有心情想到这些。他无缘无故被打了一个巴掌,光是要压抑住怒火就很困难了。

  对方是女孩子,他也没办法回手。他绝对不想变成那种对弱女子施暴的男人。

  “原、原来你那么讨厌我……我知道了。不过……”

  他为了隐藏自己的心情,声音变得异常低沉。这时果林已经开始逃跑。

  “你至少也应该告诉我理由吧!莫名其妙遭到这样的对待,真的很受不了耶!”

  然而果林给他的回应却是——以惊人的气势喷出大量鼻血,连站在她前方的健太脸上都被喷到了。

  血液像喷泉一般涌出,地板瞬间染成鲜红色。

  “真……真红!这是鼻血吗?”

  健太惊恐地问。果林以手压住脸,双脚跪倒在走廊上。健太问她要不要紧,但是她似乎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颤抖,流下大颗的眼泪。从她微张的口中可以看到一双长长的犬齿。

  “我每个月……这个时候……血液就会增加。如果没有放出去……就会满出来……就、就像这样。”

  果林的鼻血仍旧继续流着,把她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弄湿了。

  健太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样一个状况,但是他明白果林为了自己血液一增加就流鼻血的体质感到羞愧,甚至会为此难过得掉眼泪。他也了解是自己把她逼到在人前丢脸的下场,他开始为自己的急性子感到后悔。

  果林因为出血过多而贫血,说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帮我保守秘密……”就晕过去了。健太自然不能不遵从她的请求。他把走廊上的血渍清干净,背着果林偷偷溜出学校。

  (真红一定是身体不太好。如果不是得了某种疾病,不可能会流那么多鼻血。她说过“和雨水在一起我会无法承受,所以请别再接近我了”……可是她的病又不是我造成的!所以,后来她请假的事也和我无关啊!可恶!既然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觉得有罪恶感呢?而且为什么当他今天看到果林恢复精神来上学,就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呢?

  他突然想到麻希之前说的话——他“喜欢”果林。

  (……不对,绝对不是!这是误会呀……)

  他因为想起那句话而感到狼狈,正想敲自己的头。

  这时教室前方传来喜悦的声音。

  “哦,竟然有人举双手自告奋勇。好,就交给雨水来解决吧。到前面把一到三题的括弧填满!”

  “啊?”他刚刚想敲自己的头,结果不小心举起了手。老师满面笑容地看着健太,指着黑板。

  时钟的钟摆发出硬沉的声响,计算着时间的流逝。一百年前制造的这个古董时钟当然没有静音装置。不过因为房间很宽敞,天花板又高,声音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因此不会让人感到特别刺耳。

  这间房间相当大,放置着种植观叶植物的大盆栽、摆饰柜以及大床等家具,却不会显得拥挤。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独自坐在安乐椅上,心情显得相当不悦。

  站在他前方的是一名年约六十的男子。他身穿黑色西装,低着头。

  “……很抱歉,今天没有找到人。早上有很多人在公园遛狗或散步,很难抓到单独行动的高中女生。”

  “这半天都白费了。”少年以相当不满的声音说。

  他紧闭的薄唇给人神经质的印象,但他五官端正,算得上是个气质高尚的美少年。然而他身上欠缺了温柔的特质,尤其像现在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为明显。不论是声音或是态度,都流露出被宠惯的人特有的傲慢。

  “到昨天为止一共调查了十二个人——刚好是一打,可是全都不是我要找的人……这种方式实在是太慢了。佐佐木,你到底要抓多少个女孩子才能找到她?”

  少年以强烈的口吻质问。“可是……燿一郎少爷,关于这个女孩,我们也只知道她是椎八场第一高中的女学生………”

  “你是想指责我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他的声音从不悦转为愤怒。

  “不敢……”

  佐佐木连忙弯腰道歉,但这名被称作燿一郎的少年却转过身不理他。

  墙边小桌上摆置的花瓶中插着宫灯百合和观赏用石刁柏。吊钟型的橘色花朵让人联想到点亮的花灯,相当可爱,和石刁柏的淡绿色配在一起也显得非常调和。看到这瓶花,就会让人感到心平气和。

  燿一郎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许多,他再度转向佐佐木说:

  “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不合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想不起对方的脸,只记得她的制服……不过那个女孩真的存在。”

  燿一郎开始追溯朦胧的记忆……

  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那天有事去拜访朋友。回程的路上,宾士车的引擎发生故障。他原本可以叫别的车回家,不过附近就是自然公园,再加上司机也向他保证可以立刻修好,他便决定在公园内散步等候。

  刚好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也让他想要一个人独处。

  走在树木茂密的公园里,仿佛像做森林浴,让他感觉很舒服。

  但是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随着天色渐暗,他心中也涌起种种烦恼,使他感到越来越忧郁。司机迟迟没有联络他车子修好了,他等得不耐烦,便拿出手机准备叫别的车子来接。

  之后的记忆不知为何突然中断了。

  (我只记得有一个女孩在那里……)

  他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不过那个女孩子的确抱住了他。

  他的手臂并没有绕到女孩背后,而是无力地垂在身体两旁,因此应该是女孩主动抱住他的。但是他也不记得女孩是否只是抱住他,或者还做了其他事情。

  当他恢复意识时,现场只剩下他一个人,女孩已经消失踪影。

  但是他还记得那双富有弹性的手臂围绕在他脖子上的触感,以及温热的气息。女孩身上没有类似化妆品香料的味道,他闻到的清香花味应该是洗发精或润丝精的味道。女孩头发的长度是短发或中短发,柔软的发梢温柔地滑过他的脖子和脸颊。

  记忆虽然是片段的,但反而因此更显得鲜明。那绝对不是梦境或幻觉。

  “在那个女孩抱过我之后,接连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好事。我和之前吵架的同学和好了。有岛家的园游会,全家三人也联袂出席,连讨厌派对的父亲都参加了。这种事情平常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简直就像幸运女神对我微笑一般。”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我知道!”

  燿一郎从沙发上站起来。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觉他眼中显露出深刻的不安与焦躁。

  “但是我还是得找到那个女孩子才行。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靠了。你说,我还能靠什么?佐佐木!”

  佐佐木低头不语。

  燿一郎烦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就连这样的小细节也让他感到不耐烦。

  他现在无论如何都得找回当时的好运。

  (幸运女神……是那个女孩带给了我好运。总之我一定得找到她。我要找到她,请她再度赐给我……)

  事后他努力回想起女孩身上的制服样式,命令管家佐佐木调查,结果查出那是椎八场第一高中的制服。但是他却想不起女孩的脸孔,他的记忆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

  如果能够抱住对方,他相信自己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这种迂回的手段根本行不通。”

  燿一郎喃喃自语。佐佐木听了摇摇头:

  “我了解您的心情,但这是最安全的手段。椎八场第一高中是一所公立学校,里头的学生几乎都是平民老百姓,其中自然不乏个性卑劣的人……如果他们知道燿一郎少爷是来自有钱的名门世家,一定会觊觎十文字家的财产,编造谎言接近少爷。所以我们应该保持隐密的身份,把那些女孩子一个一个带回来确认。”

  燿一郎并没有回应佐佐木的建言。他走向了窗边。

  修剪整齐的草坪在乌云密布的天空底下,显得死气沉沉。燿一郎皱起眉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

  当他提起要找寻幸运女神的时候,佐佐木也说了同样的话。燿一郎当时相信佐佐木所说的,以为一定可以很快找到那个女孩,所以才照着他的建议去做。但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转眼间,半个月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这一个礼拜以来,他为了及早确认佐佐木带来的女孩,连学校都没去。佐佐木是趁上下学的时间绑架女学生,但有时也会像今天一样连一个女孩都没带回来。他目前确认过的人数才十二名,而且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窗外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让燿一郎皱起了眉头。

  声音是从院子斜对面的建筑传来的。那里是他叔叔的房间。由于窗户敞开,室内的声音便穿过院子传到这间房间。如果只是电视机的声音就算了,但连叔叔的傻笑声都听得到。

  燿一郎紧紧咬住嘴唇。

  他的叔叔每天只会在外头的声色场所饮酒作乐,要不然就是在家里看些低级的电视节目。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尊敬的父亲竟然会有那种弟弟。燿一郎虽然还未成年,但却无法容忍那个男人以监护人自居,在家里胡作非为。

  (我怎么能让那家伙继续猖狂下去!)

  燿一郎转过身,以强硬的口吻命令:

  “佐佐木,你立刻帮我办理椎八场第一高中的转学手续!”

  “燿一郎少爷?”

  佐佐木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绑架计划到此结束。我要转到那所高中,直接去找人。”

  “您这是什么话?十文字家的少爷怎么可以和平民百姓一起上公立高中呢?这太不像话了!”

  “我又不是要在那里待到毕业。只要找到那个女孩子就行了,不用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您如果转进那所学校,学历上就会留下一个污点……目前的做法是最安全的。燿一郎少爷,您不了解世间的险恶。请务必听我的建言。”

  佐佐木顽强地坚持己见。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想要表明自己绝对不会让步。燿一郎很少看到面无表情的佐佐木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人们在意的只有最高学历。反正我今年毕业之后就要到英国留学了,即使中途绕一下岔路也没什么关系。就告诉大家我是出去认识这个社会吧……总有一天我会继承十文字家族的企业。身为管理者,当然也应该知道一般平民的生活情况。”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转学的首要目的当然是为了找到那个女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从幼稚园到高三都一直待在强调一贯教育的私立学校,也感到厌倦了。周围都是熟识的面孔,即使换了新学年也没有任何新意。

  “明天就替我办好椎八场高中的转学手续!就算有转学考,最晚也要在后天之前完成。知道了吗?佐佐木!”

  佐佐木似乎还想争辩,但燿一郎的口吻相当坚定。

  他完全不担心转学考会没过。他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有信心。问题在于要如何找到那个女孩。

  他当然不可能去拥抱每一个女孩子,所以他决定先凭外观的印象锁定目标。虽然这所高中里可能有几百名女学生,但总比一个一个绑架来得有效率多了吧。

  (……这可不是好玩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燿一郎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又皱起了眉头。

  (后天……后天我一定要转学,找到那个女孩……)

  钟声响起。连续下了两天雨,天空显得相当阴沉。

  老师离开教室之后,学生们便冲到走廊上,往学校餐厅或福利社前进。教室里只剩下一半左右的人。

  麻希拿着便当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果林前方的位子。

  “来,我们开动吧。”

  “哇——麻希。我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怎么办?这样下去我补考一定不会过啦。”

  果林边拿出便当边哭诉。

  向麻希借来的笔记虽然都已经影印完毕,昨天就还给她了,但实际上果林只看完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麻希摸摸果林的头。

  “乖,别哭。数学毕竟是要靠累积的。请了两个礼拜的假,当然很难跟上进度啊。”

  “嗯……而且我都没时间念书。我还得去打工。”果林叹了一口气。

  她以感冒为由请假的对象除了学校之外,还包括打工场所——一家名叫“茱莉安”的西餐厅。为了弥补时数,她昨天和前天都去打工,因此完全没有念书的时间。

  店长人很好,并没有因为果林擅自请假而责备她,只说“幸好你的感冒已经好了”。这么一来她更不能以准备补考为由请假。更重要的是,她如果没有打工赚钱,就付不出电费了。

  “啊啊啊,这样下去,我一定得上暑期辅导了。”

  果林吃着寒酸的便当,无奈地喃喃自语。麻希凑过来看她的便当,好奇地问:

  “你最近的菜色怎么感觉变差了?”

  “我不敢走进公园,每天上下学都要绕远路……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做便当啊。”

  “喔,对了。都是因为连续绑架案……真希望犯人早点被抓到。”

  果林点点头,打心底同意麻希的说法。这时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进来的是大谷知花和木田亚沙子。她们应该是刚从学生餐厅回来的,但此刻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显得相当兴奋,仿佛发生了天大的好事。

  “啊!麻希,果林,你们听我说!”

  亚沙子飞奔到两人面前。

  “怎么了?你忘记带钱包,没买到午餐吗?”

  麻希傻傻地问她。

  “才不是。别管午餐了……那个男生真的好棒!长得超美形!感觉就像王子一样!”

  “啊?”

  “你没听说三年级来了一个转学生吗?”

  “我刚刚和亚沙子去看过了。真的是模特儿级的!没化妆也好帅!”

  知花也加入说明。

  “他不只是外表好看,还是贵族世家出身。而且他转学考每一科都满分,原本念的学校是那间银岭学院!”

  听到她们大声谈论,留在教室的其他女孩子也走过来问:

  “你们是指那所私立的银岭学院吗?那不是超级贵族学校吗?”

  “他为什么要从银岭学院转到这么普通的高中呢?难道是家里破产了?”

  “如果破产了,就不会搭有专属司机开的外国车来上学了。大概是一时兴起吧……总之,他真的超帅。虽然感觉有些冷峻,难以亲近,不过这样更迷人呢!他真的是个名符其实的上流人士。名字叫十文字一郎。”

  听到这个名字,有人开始思索:

  “十文字……我好像在周刊上看过这个名字,只是忘记是在哪一则新闻上看到的。不是有一家十文字企业集团吗?它们旗下有很多家公司,像十文字化学公司、十文字物产公司之类的。”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老师们都在讨论,说他是十文字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

  “真的?”

  “如果幸运的话,搞不好就能钓到金龟婿了。”

  女孩子们都在欢呼。

  听到她们的谈话,男同学也开始插嘴:

  “有钱、人帅、头脑又好啊……”

  “这年头怎么会有这种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跑出来的转学生?一定是搞错了。”

  但没有人在意这些出自嫉妒心理的闲话。

  “他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三年A班的教室。他刚刚正在吃便当。”

  “我们走吧!”

  除了果林之外,所有的女同学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知花看果林没有放下筷子,便问:

  “果林,你不去看吗?”

  “呃,因为……我总觉得有点……”

  又不是动物园的熊猫,一群人这样过去看好像不太好吧——果林正要这么回答。

  但这时麻希却挥挥手笑着说:

  “没用啦,知花。果林已经有雨水了。”

  “啊?”

  只有果林一个人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其他女孩子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啊。原来如此。”

  “雨水看着真红的眼神真的好认真。”

  “没想到纯真的果林也屈服在雨水的猛烈攻击之下了。”

  “什么时候诞生的新情侣啊?怎么都没跟我们说?我们会帮你庆祝的。”

  “你、你们说什么啊?没这回事!”果林拼命抗议。面对这种天大的误会,她的脸烫到几乎要喷火了,汗水也浸湿了脖子。

  (雨水的确很亲切……可、可是他跟我才不是那种关系。怎么可以乱说……这样太对不起雨水了。)

  她环顾四周。很幸运地,健太不在教室里。他大概到学生餐厅去了。如果他在场,果林一定不敢正眼看他。

  “哎呀,你不用再隐瞒了!”

  “没错没错。真红,你不用跟来了。免得雨水以为你喜欢上了别人。”

  “你们错了!她除了自己的男朋友之外,一定看不上别的男人。”

  果林没有发觉同学们是因为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好玩,故意取笑她。她重重地盖上便当盒盖,站了起来。

  “讨厌!雨水跟我真的没什么……我要去看!我也要去看!我也对长得帅的男孩子很有兴趣啊。”

  数分钟之后,果林和其他同学都来到三年A班的教室前方。

  得到消息的不只一年D班的学生。走廊上挤满了女学生,简直就像拍卖会场。不过现场完全听不到尖叫声,也没有人擅自闯进教室。这大概就是亚沙子所说的“难以亲近的气质”吧。每个人都只能从门窗缝隙偷窥。

  “你们看,他长得好像上一期Men′S杂志的模特儿喔。”

  “我觉得十文字长得更帅。糟糕,他正是我喜欢的那一型耶!”

  “不过他的态度未免太冷酷了吧?虽然长得很帅,可是感觉好傲慢。”

  “你真笨,就是这样才棒啊。王子都是很有尊严的。”

  大家都只是低声细语地交谈。

  “果林,你过来吧。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麻希顺利地穿过人群,抵达教室后门。她把脸贴近门缝,拉着果林的袖子。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不过就是一个转学生而已呀!”

  “你喜欢雨水就老实说吧。”

  “才不是!”果林低声反驳,也把脸凑近门缝。

  坐在教室中间最后一个座位上独自吃便当的,似乎就是传说中的转学生——十文字燿一郎。果林因为弯着腰从门缝偷窥,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知道他已经吃完饭,正在收拾便当。

  其他同学并没有疏远他。相反地,留在教室里的人——特别是女学生——似乎都很想和他说话。只是因为她们都无言地牵制彼此,再加上燿一郎本人冷漠的态度,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他应该也察觉到教室内及走廊上的视线,但似乎已经抱定“没有必要和这些人说话”的想法,完全无视于其他人的存在。傲慢到了这个程度,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痛快。

  果林把贴在门缝上的脸换了一个角度,想要看清燿一郎。

  就在这时……

  (?)

  她感觉一阵凉意穿过背脊,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以惊人的速度在血管中奔驰。她的心跳急剧加快。

  “哇!”

  这时她已经无心确认对方的长相。她低声呻吟,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她没有办法在众人推挤之下继续站在门口偷窥,只好勉强移动发抖的双腿往后退。

  这个感觉就像是……

  (和接近雨水的时候一样!)

  吸血鬼的本能——虽然在果林的情况是增血而非吸血——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此刻她体内的血液一定正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怎么会这样!我前不久才把血放出去啊。)

  但她的身体正由内部送出强烈的讯息。

  她想咬人。

  她想要将利牙深深刺进对方的喉咙,穿破皮肤,将锐利的牙尖刺进颈动脉,把多到快要满溢出来的血液送进对方的血管中,享受全身酥软的快感,她已经等不及了。

  (不行,现在是白天,又在学校……绝对不行!)

  果林退到走廊的墙边,瘫坐在地上。麻希发觉异状,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问她:

  “你不要紧吧?怎么了?”

  “我、我好像是贫血……好痛苦。”

  “贫血?可是你的脸好红啊。不管了,我们到保健室吧。”

  麻希正要拉果林起来,走廊上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教室的后门打开,走出来的正是燿一郎。众人似乎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主动分出一条路。

  然而坐在墙边的果林一时却无法移动。她刚好与走出教室的燿一郎面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公尺。

  (……不会吧!)

  果林在心中呐喊。

  她记得这张脸。这正是果林三个月前在椎八场公园咬住的对象。

  (怎么搞的?他为什么会转到我们学校……该不会是露出马脚了?)

  燿一郎的视线停留在果林身上。大概是果林坐在地上的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吧,他脸上显出狐疑的神情。

  “呜……”果林压住嘴巴。

  她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呼吸困难。沸腾的鲜血造成的冲击过度激烈,让她的身体难以适应,产生了想吐的冲动。

  (糟、糟糕!我真的不行了!)

  她像弹簧般跳了起来。

  “果林!”

  她不顾麻希惊讶的叫声,快速跑过走廊。骚动的血液让她发昏,但她无法悠闲地慢慢行走。她必须尽快远离那名转学生才行。

  走廊的底端是楼梯。她必须赶快跑下楼,回到教室。

  然而这时她却一脚踩空了。

  “咦?哎呀呀啊啊啊!”

  “砰砰砰砰”的声音掺杂着惨叫声,一路跌落到楼梯间的平台。

  “果林!你不要紧吧?果林!”

  麻希非常了解果林迷糊的个性,连忙跟着跑下楼,

  其他学生也来到楼梯口看热闹。

  “你没有受伤吧?刚刚怎么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哇!好大的一个包!”

  “好痛!呜呜呜呜呜……”

  “摔成这样当然会痛!亚沙子,你来帮忙。我们得把她带到保健室才行。”

  麻希请同学帮忙,将果林扶起带下楼梯。

  燿一郎从上方俯瞰楼梯,显得相当疑惑。

  “这么豪爽的摔法……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无声地在口中复述刚刚听到的名宇。

  “她叫……果林?”

  果林额头上敷着冰毛巾,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她虽然跌下十二阶的楼梯,受的伤却只有头上的一个包。

  麻希很担心,要她早退去看医生。不过果林因为常常跌倒,很清楚这点程度的跌伤没什么大碍。她不想去看医生,只想要冰敷头上肿得像红豆饼一样的包。

  “我会帮你抄第五节课的笔记,还有老师那边我也会帮你说一声。”

  “嗯。果林,你最好还是乖乖在这里休息一阵子吧。”

  “谢谢……”

  “你去看转学生这件事,我们不会跟雨水说的。放心吧。”

  “这……你们为什么要提到雨水?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真是的!”

  “你别太兴奋,会刺激到伤口喔。哈哈哈哈……”

  麻希等人看到果林气得满面通红,哈哈大笑走出了保健室并关上门。

  果林仍旧一脸生气的表情,头顶着冰毛巾躺在床上。保健室的老师去上研习课了,因此房间里只有果林一个人。

  (雨水听了一定会不高兴。明明就是我单方面造成他的困扰啊。)

  她和雨水之间的关系绝非像麻希她们所说的那样。他们既不是情侣也不是男女朋友。

  雨水只不过是她的同班同学兼打工同事。他曾帮她处理过喷出的鼻血,并且替她保守了异常体质的秘密。

  (?……这样想起来,我替他带来的麻烦还真多。)

  果林曾在打工时从梯子上摔下来,多亏雨水在下面接住她。另外她昏倒的时候也是雨水把她背回家的……

  (雨水的背好宽,好温暖,趴在上面真的很舒服……)

  果林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禁把棉被拉到鼻尖。

  (可、可是,我跟他只不过是普通的同学而已。虽然我的血液会对他产生反应……啊,对了,三年级的那个转学生——好像是叫十文字燿一郎吧?我的血碰到他也会产生反应……糟糕!他不就是我以前咬过的对象吗?)

  果林想起事情的严重性,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捡起从头上滚落的冰毛巾,边敷着头上的肿包边坐在床上想着。

  燿一郎的确是她三个月前在椎八场自然公园攻击的对象。杏树那时候好像也说过,无法完全操纵他的记忆。杏树虽然抹去了燿一郎被咬的那段记忆,但如果他们经常碰面,或许会刺激到他的潜在意识,让他想起当时的情景。

  “糟糕!怎么办?如果被人知道我是个会增血的吸血鬼,那实在太丢脸了!”

  果林情不自禁地抱头高喊,立刻又恢复清醒遮住嘴巴。幸好走廊上没人,也没有人在保健室里。

  “呼,好险好险……我得冷静一点。”

  她把手放在怦怦跳动的胸口,不断提醒自己。如果不注意的话,泄漏秘密的搞不好不是那名转学生,而是她自己。

  (他记得我吗……不对,看他刚刚的表情应该不记得才对。如果他记得我咬过他,一定会表现出更惊讶的表情。嗯,不过上次看到他就觉得一副上流人士的样子,原来是出身贵族世家呀……咦?)

  果林的血液既然会对燿一郎产生反应,是否也代表他正面临不幸呢?

  (怎么会呢?他到底哪里不幸了?)

  果林开始思考。

  他不可能为家计问题烦恼。

  (我才应该烦恼呢!幸好打工的日子是明天。肿了这么大一个包还去打工,实在太可怜了。哎,这个月的电费又……不对,现在先别管这个了。)

  他的转学考考了满分,脑筋一定也很好,所以也不可能为了课业问题烦恼。

  (真羡慕头脑好的人……我回家还得写数学作业,可是老师上课讲的我都听不懂。哎!早知道就不要请两个礼拜的假了。怎么办?不对,我应该要想想那个转学生到底面临什么样的“不幸”。呃,其他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他长得很帅,在转学的第一天就被当作偶像看待。只要他喜欢上的对象,绝对不会拒绝他的追求,所以他应该也不会为恋爱问题而苦恼。

  果林越想越觉得自己反而更不幸。

  (我的外表平凡,脑筋也不好,又很穷,在吸血鬼当中又属于特殊体质……哎,刚刚真的好危险,我差点就要在一大堆人面前喷鼻血了。好丢脸……)

  果林光是想起刚才的情景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不禁把头埋进棉被里。

  也许是因为撞到头部的时候受到冲击,或者是因为内出血造成头上的包,她身上沸腾的血液总算平息下来了。

  但是十文字燿一郎这个危险因子仍旧存在。不光是因为他会刺激果林的血液,更因为他之前被咬的记忆随时都有可能恢复。就这一点而言,这名转学生也许比雨水健太还要危险。

  (他现在好像还不记得我……幸好我们年级不同,只要我不去主动接近他,两人就不太可能会碰面。这点倒是比雨水的情况好多了。)

  钟声响起,第五节课结束了。果林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刚刚撞到的头虽然还很痛,但是已经比刚跌下楼梯的时候好多了。想到落后的课业进度,她得尽可能多上几节课才行。

  当她回到一年D班的教室前方,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啊。”

  “呃……”

  迎面走出来的正是雨水健太。果林紧张得差点又要举起双手毫无意义地乱挥,不过还是勉强克制住了。她随口打了招呼:

  “雨、雨水啊。你还好吧?”

  健太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竟然问我还好吧?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吧。时任说你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什么?”

  果林想到自己的蠢事已经被大家知道,脸颊不禁又开始热了起来。

  (真讨厌。好丢脸……)

  看到果林红着脸说不出话,健太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移开视线低声问:

  “你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只是肿起了一个包。”

  “这样啊……那就好。”

  健太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果林也跟着笑了出来。但这时她忽然发觉到两人此刻等于是面对面站在门口彼此凝视。健太似乎也发觉到这一点,他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总、总之,不要老是摔跤。很危险!”

  他丢下一句等同于废话的劝告,便加快脚步走出教室。

  果林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不知为何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刚刚健太问她“不要紧吧”,那鲁莽却又充满关怀的声音仍旧在她的耳中回荡。她一想起来,胸口便感觉一阵轻微的疼痛。

  (……糟糕!难道我的血又开始在骚动了?)

  没错。她的脸颊开始发热,心脏也跳得很快——这下惨了。

  (我来想想别的事情吧。呃,现代国文的功课……啊啊啊,我有一半以上都不会写呀!不知道麻希有没有写作业。我去问她吧。)

  当她停止思考雨水健太的事,胸口的疼痛便消失了。

  (还好,血液好像没有增加大多。)

  果林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还在怦怦跳,但应该已经没事了。

  (哎,真是的。连三年级的转学生也会让我的血液增加,再加上可怕的椎八场公园绑匪……我现在似乎四处面临危机。回家之后得跟爸妈商量才行。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

  ——还没做完的作业!果林急忙走向麻希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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