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增血鬼与健太的怒火

  「早安。真红要上班了。」

  精神奕奕说着话的果林进入茱莉安的大听。一整个晚上放松入睡,所以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

  虽然想要早点上班,不过大厅内已经有四、五名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开店前的清扫。

  「真红同学,你来帮忙擦这边。」

  听到工作人员小林的呼喊,果林走过去接下抹布开始擦拭椅子,结果小林带着微笑对她说:

  「真红同学,看来昨天的约会很顺利呢!」

  「咦?你、你在说什么?」

  「呵呵,你在装蒜喔。昨天我在天空乐园都看到了。你男朋友应该是大学生吧?我看到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停车场,搭上同一辆车。」

  其他的工作人员似乎也听见了。

  「哦,你们在聊什么?」

  「真红同学去约会?跟谁?跟谁?」

  开店前没有顾客时机正好,女性工作人员零零星星聚集了过来。小林的眼睛笑成半月形向众人说明:

  「昨天呀,我带小孩去天空乐园玩,结果看到真红同学在约会喔。」

  「哇!跟谁约会?是雨水同学吗?」

  「为、为什么是跟雨水同学?不是啦!」

  果林全脸大冒汗连忙否认。

  「咦,我还以为真红同学很欣赏雨水同学呢。」

  「你误会了。我跟他只是住在附近的同班同学而已……只是普通朋友!」

  「没错没错,约会的是另有他人。因为我带着小孩,也不想不知趣,所以就没有上前打招呼了。」

  小林回到主题,果林焦急起来。尽管否定了和雨水健太出去约会的说法,可是身处困境的情况毫无改变。

  「这样呀。那对方是怎样的人?」

  「唔,我想想看,个子矮矮的眼睛圆圆的,可爱型的男生……大概二十岁吧。」

  工作人员当中的渡边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嘴道:

  「啊!你说的是不是前天白天上门的那个客人?他讲话有关西腔吧?」

  「我没有听到他讲话的腔调。不过他头发有些乱翘,肤色晒得满深的。」

  「那就没错了!他前天有来找真红同学聊天!果然就是男朋友!」

  撇下当事人不管聊得愈发起劲的对话,果林竭尽所能想要加入。

  「不是啦!我们昨天确实一起出去玩,不过木岛先生跟我只是普通朋友!」

  「哦,他姓木岛呀……可是呀,一般人会跟普通朋友穿情侣装吗?」

  「唔……」

  「我不是说我都看到了吗?你们两个人不是穿着天空乐园贩售的T恤吗?虽然设计不同,不过都有小天天的图案。」

  「我才不会跟普通朋友穿情侣装呢。」

  「我也办不到,办不到。真红小妹,你跟男朋友进展到哪里了?嘿嘿,你就从实招来吧!」

  「我会帮你保密不告诉雨水同学的。」

  露出一脸充满兴趣的表情逼近,果林用近乎惨叫的声音大喊:

  「我就说跟雨水同学无关了嘛!」

  「……咦,你找他有事吗?」

  听到果林大叫的,是从厨房走到大厅的店长。一张圆脸笑得开心,手指着收银台。

  「雨水同学就在那里喔。雨水,收银台的架子修好了没?」

  「好了……是螺丝松掉了,我已经重新锁紧了。我去把工具放回去。」

  蹲在收银台内的健太手拿木工工具起身。他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在那个地方修理架子。

  果林等人表情尴尬地彼此互看。这个距离,她们在大厅讲的话一定全部都被健太听进耳里。

  「……好啦,打扫、打扫罗。」

  「马上就要开门营业了,动作得快点。」

  每个人都拿当不了藉口的藉口敷衍之后陆续离开,果林再度开始擦拭椅子。

  但是,她很在意。

  (讨厌。小林小姐跟渡边小姐真是的,在大家面前讲奇怪的话,太过分了!雨水同学不晓得有没有奇怪的误会……)

  看了看走道,正好和回头往这边看的健太视线交会。可是果林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健太便绷着一张脸别开了视线。

  (天呀!那、那种表情……他一定是误会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木岛先生人很好,可是……不是那样啦!)

  果林跑出大厅。健太应该是收拾木工工具到仓库去了。

  跑过通道追了上去,就在手想要推开后门的门扉时,另一边突然往这边把门推开,钢铁做的门从正而直接打中果林的脸。

  「哇啊!」

  「唔哇!真红?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没事吧?」

  健太在按着鼻子倒地的果林前面蹲下。

  「没事,只是稍微碰到一下。你……你听我说。刚刚讲的,不是什么情侣装啦!是因为我的鼻血弄脏我们两个人的衣服,所以木岛先生才好心买新的给我……」

  健太虽然想说什么,可是一心想要尽快解开误会的果林没有察觉到。气喘吁吁继续说道:

  「因为那是天空乐园卖的T恤所以看起来才像是情侣装,但是没有什么涵义。我让他开车送我回家,也是因为我贫血引发身体不适。木岛先生很亲切又善良,可是我们不是在约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说真的。我们现在还只是普通朋友。」

  「还只是?」

  健太一反问,果林才注意到自己说的话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对昨天秀实向她表白,告诉她现在不用回答也没关系的事情还留有深刻的印象。

  「我、我、我只、只是……」

  想要遮掩,语言中枢却麻痹了,无法顺利说话。

  无意伸手拉依然跌坐在地的果林一把,健太站了起来,以烦躁的动作乱抓刺刺的头发。

  「其实,真红要跟那个人怎么发展,都跟我无关。用不着一一跟我报告约会的细节啦……这不是很好吗?他手头宽裕还能帮你准备替换的衣服,不像我只能用面纸帮忙擦血……」

  声音混杂着想要隐藏却隐藏不住的悔恨和寂寞,然而果林无暇兼顾到这么细微的地方。

  「雨水同学!」

  「不快点回去大厅的话,就要开店了喔。」

  丢下这句话,健太大步返回大厅。

  果林扶着墙壁起身,双脚颤抖使不上力。「跟我无关」这句话深深刺人心中。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总是几乎要跟大厅其他的工作伙伴大叫「我跟雨水同学没有关系」,但是听到健太本人亲口说出相同的话语时,内心深处却痛得有如遭到烧灼。

  (是呀,虽然雨水同学帮我保密,但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抱持着『人类也好吸血鬼也罢,我绝对不会夺走他人安身立命之处』的信念……所以就算他跟我说我们无关,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

  眼睛深处热热的。一颗水珠沿着脸颊滑落。

  「讨厌……为什么会哭?」

  靠在通道的墙壁上,果林用围裙的下摆擦了擦脸。

  太阳西斜,气温依然没有下降。

  市立青叶国小的游泳池今天也热闹非凡。

  「喂!那边的六年级男生!你们要玩要考虑到泳池的大小跟人数!不准把低年级的学生赶走!」

  从泳池边向占据水道开始比赛的男学生大吼,秀实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

  「阿秀,你要不要下来游?」

  喊他的是他带的四年级班级的女学生,其他的小孩也附和:

  「一起来玩嘛!」

  「热死人了。阿秀老师,你都不会烧焦吗?」

  「是呀,我是烧焦了。顾游泳池的工作真的有够热。」

  一边说着秀实一边脱掉丹宁帽朝脸扇风。两条带来的运动毛巾已经擦汗擦到全湿了。

  「我也很想下水游泳,可是我不行。我一玩起来就会浑然忘我,没办法注意到整个泳池的情况。」

  「好无聊喔。」

  「无聊的人是我呀。好了,你们这些可以玩的人就尽情去玩吧,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关闭了。」

  听到快要结束,孩子们跳跃溅起的水花更加激烈。

  重新戴上丹宁帽的秀实,只觉得汗水一下子退了。气温似乎有些下降,或许是随风流动的云遮住了西斜的太阳的缘故。

  「木岛老师。」

  栏杆外面传来稳静的女孩子的声音,秀实回过头去。

  有颗头颅在转动。

  「呜哇!」

  惊吓得差点连同整张椅子翻倒,秀实发出惨叫。不过马上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由于游泳池比操场高了大约一公尺,所以小孩站在栏杆外面,从泳池边看过去正好就只能看到头。

  秀实站起来走近栏杆。

  跟他说话的是真红杏树。杏树一如以往身穿满是荷叶边的长袖长洋装,撑着一把同样缀有荷叶边的黑色洋伞。因为有黑伞当背景,白金色的长发清楚地浮现出来,更像是一颗刚砍下来的头颅。

  「什么呀……呼,吓死人了。」

  「老师,你脸色发白。」

  「从这边看过去终于不会只看到一颗头了。刚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放了颗刚砍下来的头颅一样……呼,可怕死了。害我整个人瞬间发冷。」

  用毛巾擦拭脖子上渗出来的汗,是跟至今为止截然不同的冷汗。背脊的冰冷感觉还没消失。杏树一直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彷佛有着不似孩子的深沉思绪。

  「老师你怕妖怪吗?你没有看过吗?」

  「我不喜欢妖怪呀,虽然是没有看过真正的妖怪啦。经过出名的自杀地点之类的地方我都会感觉毛毛的……怎么啦?游泳池已经关了喔。」

  「我不是来游泳的。今天轮到我替丝瓜浇水所以我才来学校。」

  「对哦,你是五年级嘛。」

  即使跟杏树说话,秀实还是一边移开视线斜眼看着泳池。似乎没有人溺水的样子。不,或许要去附近观察比较好,不能待在这里。秀实有这种感觉。

  「你要好好照顾丝瓜别让它枯萎了喔。那老师先回去泳池边了。」

  「老师,谢谢您昨天照顾我姊姊。」

  「咦?哦哦……原来是这样呀,你是为了道谢才走近泳池的呀。」

  一提到果林,开始离开栏杆旁边的秀实便停下脚步。杏树浅浅一笑。

  「是呀。她今天已经恢复元气,去打工了。大概七点就会下班。我想她会走学校前面那条路,如果老师看到她请跟她打招呼。因为她好像很在意昨天给您添麻烦。」

  「根本不用在意的呀……七点多是吗?虽然我会留在学校,可是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你姊姊。」

  「老师再见。」

  「咦?啊,等一下……」

  彷佛是完成任务了,杏树突然结束对话,转身背对秀实。大概是要去栽种了丝瓜的后院吧。

  「真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孩子呀。」

  低语着的秀实擦去额头残留的冷汗,再次坐回摺叠椅上。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挂念,视线望向杏树走去的方向。

  (咦?那个人是谁?)

  穿着黑色西装的壮年男子,从校舍的窗户探出身体叫住杏树。是秀实不认识的人。男子似乎正对着感觉很困扰的杏树,坚持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秀实感觉到有股微弱的电流从太阳穴流窜到颈脑中心。应该就是所谓的「不好的预感」吧。

  如果男子是可疑人物,那就不妙了。

  「喂,我马上就回来,你们不要这时候给我溺水!」

  秀实对泳池中的学生大叫,接着翻过栏杆跳到操场上。一面往杏树和男子的方向跑去,一面以强悍的口吻质问:

  「请问您是哪位?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校园,请您配合规定。」

  「你是什么人?」

  西装男睥睨着秀实说道。

  穿着双排扣西装六十来岁的男人。茂密得怪异的头发发际线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八成是假发。

  杏树利用秀实说话的机会,安安静静地往后退。

  「我叫木岛秀实,是这所学校的老师。请问您是哪位?是学生家长吗?」

  「老师……你是新来的吗?我是教育委员会的教育长布浦。」

  男子一脸「你居然不认识我难道你是非法教师吗?」的皱眉表情,让秀实有些畏缩。这么说起来今天是视察的日子。因为从游泳池畔看不到校门口,所以说不定教育委员会的官员们已经来了。

  没有看见其他成员只有布浦一个人,或许是正要去洗手间还是什么地方的路上。

  「非常抱歉,我太失礼了。那么,请问您找这个学生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才说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校园的是谁?我只是很在意她的打扮,想问她是哪里的学生。」

  「哦……原来是这样呀。」

  秀实不由得苦笑。银色头发加上暗红色的眼睛,看到杏树这样的外貌,布浦可能认为是哪里的美国学校的学生迷路了吧。

  他对没有露出为难表情的杏树轻轻挥手。

  「杏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喂,你怎么可以擅自……」

  布浦发出不悦的声音。杏树没当一回事,对秀实轻轻点头后转身快步离开。

  秀实再度面对布浦。

  「那个学生不是校外人士,是这里五年级的学生。所以您不用担心。」

  「学生可以自由进出吗?」

  「假期间泳池有开放,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其他还有学生是来帮丝瓜浇水,也有学生要照顾牵牛花啦地瓜啦向日葵啦,也有人轮到喂食鸡和兔子……」

  没把屈指一一细数的秀实的说明听到最后,布浦就说了句「够了」打断他说话转过身去,直接沿着走廊离开。

  (……怎样啦,嚣张的大叔。哦,听说教育长在最近离婚之后个性就变得苛薄了。)

  既然如此那么讲这么两三句话就可以结束说不定值得庆幸。就在秀实这么想的时侯,学生们高亢的声音从泳池传来。

  「阿秀,再见!」

  「再见罗。」

  离开泳池的两个六年级女生,正对着秀实挥手。秀实心想也差不多该回去泳池了。

  一边返回泳池秀实一边大声回答:

  「路上小心。如果有怪叔叔搭讪,也不可以跟着人家走喔。」

  「讨厌啦,人家早就知道了。」

  「我们又不是低年级的学生。阿秀老师,再见。」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走过爬上混凝土阶梯回到泳池边的秀实身边,往设有更衣室的体育馆方向走去,其中一个身高和秀实几乎差不多。对身高有根深蒂固自卑感的秀实,暗自感到沮丧。

  (最近的女生都太高了。这一点来说果林真不错,她大概是一五二、三吧?而且不管怎么说,人很腼腆温柔这一点也很好。唔……刚说今天她打工下班是七点多,对吧?)

  也许她会经过学校旁边——坐在泳池畔摺叠椅上的秀实,突然想起刚刚杏树说过的话,看了一眼转变成黄昏色泽的天空。

  可是接着教育委员会的视察之后一定要开会,秀实不认为能时机刚好找到果林。

  (晚点再打电话给她好了。)

  就在秀实心不在焉想着的时候。

  「啊——!有人在偷看——!」

  来自体育馆的尖锐叫声响彻四周。

  「啊——!有人在偷看——!」

  雨水健太是在青叶国小礼堂旁边的男厕隔间内听到这声尖叫的。

  今天上午在茱莉安打工,中午过后则是在另一个工作地点宅配公司黑狗达米安上班。

  快中午的时候一到办公室,就看到同事昨天买来吃的猪排三明治还有剩。

  虽然同事说「你想吃的话就拿去吃吧」,所以他恭敬不如从命拿来当午餐,不过没有放入冰箱在桌上过夜的猪排三明治,似乎满身是伤。大概一小时前肚子感觉就怪怪的,不久便出现绞痛。因为要搬运器材而抵达青叶国小的时候已经快到极限,一下货车就抱着肚子直冲厕所。

  就在一会儿过后,感觉舒服多了准备起身的时候,听见了这声尖叫。

  (怎么了?)

  声音虽来自厕所外面,但感觉起来不是太远。

  赶忙整理衣服系好皮带的同时,听到响起的脚步声,感觉外面的门被打开了,好像有人进来。不过那个人也没进入隔壁的隔间,也没听见洗手的水声。心想怎么搞的,外面的门又打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咦?」

  走出隔间的健太看见了远去的男人的背影,可是缓缓关上的闩很快就遮住了那个背影。

  (进来厕所什么也没做就走了……是不是空的隔间很脏所以不喜欢?)

  尖叫只有一声,再也没听见了。

  (随便啦。我还是快点回去货车那边吧。)

  自己在厕所痛苦呻吟的时候,前辈坂田应该是独自一人在搬运器材。急忙洗手走出厕所,往礼堂旁边的货车停放处走去——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

  「奇怪?不是在这边吗?」

  健太惊慌失措。

  来的时候焦急得想要快点上厕所,所以没仔细看周围的环境。好像是因此才迷路的。他跑到了去程完全没经过的的体育馆前方。

  「奇怪了,是在另一边吗?」

  在他东张西望寻找礼堂的时候——

  「在那边的男人,不准动!」

  逼近的声音,以及沿着铺设混凝土的道路跑过来的脚步声,让健太吓了一跳回头看。在追他的是个矮小青年,他记得那头乱翘的头发和黝黑的娃娃脸。是前天到茱莉安和真红果林开心谈天说地的,叫做木岛的男人。

  「有什么——」

  连把「有什么事情吗」讲出口的时间都没有,健太的前襟突然被抓住,一股视线由下往上瞪着他。

  「你是谁?校外人士为什么要进入校园?就是你没错吧?」

  「什、什么意思?」

  受到不由分说质问的健太,挥开对方的手吼了回去.,

  「这么突然是怎样?问别人是谁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健太身穿送货员的制服所以戴着遮阳帽。对方好像因此到现在还没仔细看见他的长相。对方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了句「你是家庭餐厅的……我记得你叫雨水吧」,睁大眼睛看着健太的眼睛之后,说:

  「我叫木岛秀实,是这里的老师。刚刚有人在偷窥女更衣室。」

  一脸依然没有消除怀疑的表情,青年看着健太自报姓名。

  「偷窥?那刚刚的尖叫……」

  「你这身打扮应该是黑狗达米安的人吧?配送员为什么要在这里走来走去?」

  秀实一个劲地猛说。

  「这、这是因为……我借完厕所想要回到礼堂前面,结果迷路弄错方向了!」

  「这藉口真奇怪。你怎么会故意去一个远到你会迷路的地方上厕所?」

  「厕所本身是很近没错……可是我吃了坏掉的猪排三明治所以拉肚子,根本就没空去确认路线。」

  「壤掉的猪排三明治?这是什么惩罚吧,太可疑了……可以请你过来这边一下吗,我要让刚刚看到偷窥者的学生看看你的长相。」

  「我就说弄错人了呀,放开我!我还在工作……」

  两人争吵起来,一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子跑了过来。距离稍微远一点的后面,一个看来胆小的中年男人边擦着额头的汗边追着女子。

  「木岛老师,你在做什么?」

  「啊,辻川老师还有主任……送货员人在这里不是很奇怪吗?我觉得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叫住了他。」

  「你说他偷窥更衣室吗?可是……」

  穿套装的女子推了推黑框眼镜目不转睛盯着健太,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有六年级学生看到从窗户偷窥的那个人,她清楚表示对方脸虽然遮着不过头发是黑色的。」

  健太放松下来吐了一口气,他的头发是栗子色的。

  「哦,这样呀……」

  看到秀实一脸尴尬地放开健太的胳臂,女老师冷冷地说:

  「请你不要连嫌犯的特征都不记得,就一个人冲出来想要寻找嫌犯。」

  「就算这么说,我是因为心想对方应该还没有逃到很远的地方才……」

  「你这样只靠自已的想法在行动,只会给旁人添麻烦。我们还要联络还留在学校的学生的家长,送家人不能来接的孩子回家,跟教育委员会开会等等,工作可是堆积如山。」

  女老师冷冰冰的说话方式,连在一旁听着的健太都忘记了刚剐累积下来的反感,不由得同情起秀实。秀实称为主任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是这么想。

  「好了啦好了啦,辻川老师。木岛老师也很拚命做事嘛。最重要的是我们快点回去,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处理完毕……木岛老师,请你也一起过来。」

  安抚过女老师之后主任转身离开,和女老师两个人回到校舍的方向。秀实烦躁地「啧」了一声,抓了抓自己乱翘的头发。

  「木岛老师,快过来。」

  主任催促。想要跑步追上去的秀实,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健太说:

  「抱歉。我个人最痛恨色狼或是偷窥狂之类的性犯罪者,所以才会火冒三丈……不过,你在这种容易让人混淆的地方东张西望也有错。礼堂是那栋绿色屋顶的建筑物。」

  迅速说完后,便小跑步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虽说也算是得到了道歉,可是健太的不快并未因此消失。往秀实告知的礼堂方向走去,健太内心深处的愤懑依然未消。

  (可恶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当嫌犯,连偷窥狂的头发什么颜色都不知道……要说是黑色的,他自己不是最有嫌疑吗?)

  绕过体育馆的角落,看见礼堂和停在前面的货车。

  「唷,雨水!肚子好了吗?」

  喊他的是前辈工作人员坂田,正在独自把纸箱搬上手推车。健太跑上前去道歉。

  「坂田哥对不起,我上完厕所就迷路了……肚子已经没事了。」

  「夏天拉肚子很危险呀。你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吧,你就多喝水,好好在家静养吧。」

  「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虽然这么说,不过健太实际上可不能回家休息。等一下下班了还要回去茱莉安打工。因为有个熟识的同事哀求说有急事要他帮忙代班,所以今天变成了上午在茱莉安,下午到黄昏在达米安,黄昏到晚上又是茱莉安这种绝妙的时间安排。

  (真红是不是还在菜莉安……)

  突然,果林笑容满面和木岛秀实聊天的样子掠过脑海。

  同时,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被当成是偷窥狂的怒火也苏醒了。尽管果林曾夸木岛人很亲切,不过健太实在不这么认为。说自己讨厌性犯罪者的解释,也假惺惺的让人不满,

  (和那种人两个人单独出游……真红没有听金田哥提过什么吗?以为是个善良温柔的好人,等到被甜言蜜语欺骗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一切就太迟了。)

  一面搬运纸箱徤太一面咬着嘴唇。

  (这种模式跟母亲遭到性骚扰的情况大致相同。一开始母亲也是很开心地跟我说:「这次的公司是个好地方,上司人非常亲切。」不过没有多久,就知道那种亲切都是别有目的的。不管是那个超商的店长,还是先前那个……每个家伙都一样……)

  送货的工作结束后连忙赶到茱莉安的期间,不快的心情也是愈来愈加重。

  由于被上司逼迫要发生关系最后只能辞职,结果意志消沉的母亲的身影浮现脑海。这个形象和果林重叠在一起。

  (真红很迟钝……而且人乖乖的,或许很容易因此被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得趁现在给她点忠告才行。)

  就在他从茱莉安后门进入,伸手要打开男员工休息室的门的时候,紧邻在一旁的女员工休息室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针织衫配上迷你裙的果林。

  「啊……雨水同学。」

  「真、真红。」

  或许是今早的冷淡回应还留有影响,果林一脸困窘地低下头去。健太自己也很尴尬,但是他对木岛秀实的不快战胜了一切。

  突然就进入了主题。

  「真红,今天早上你提过那个叫木岛的人吧。」

  「咦?木岛先生怎么了吗……」

  果林彷佛感受沉重压力吞吞吐吐,双眼不安地往上看着不晓得会说出什么话的健太。或许是因为健太的声音渗透着愤怒。

  「虽然你说他是好人,不过你有听过那个人的传闻吗?」

  「咦?」

  「金田哥跟我说过,说他因为跟班上学生的母亲搞外遇的事情曝光,所以才被前面一所学校炒觥鱼。而且传闻有说对象还不只是一、两个啦,或是他不愿意的话小孩在班上就会遭受霸凌威胁硬要人答应等等。他呀,是个浪荡的色狼老师。」

  「……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误会!」

  双眼圆睁听着的果林,猛力摇头,直接了当地否定健太所说的话。

  「我亲自问过木岛先生,他说他是被冤枉的。是对方勾引他被他拒绝,恼羞成怒才到处散播谣言。」

  ——果林深深信任木岛秀实。

  这么一想的瞬间,健太脑中的温度猛力冲高。思考回路似乎哪里发生短路烧坏了,无法阻止愤怒的声音冲出。

  「你还真信得过他呀。你只听他的片面之词,根本就没有证据吧。」

  「虽、虽然我没有证据……可是他帮我摆脱色狼骚扰,他不会是那种下流的人。他人很好个性又开朗,就算我在游乐园喷鼻血,他也没有一丝不快心甘情愿地照顾我。」

  果林袒护秀实的一字一句听在健太耳中都非常不痛快。因为他并不是别人会以「开朗」形容的人,最重要的是,无法买更换的衣服给果林,也不能开车送果林回家。

  在没有察觉到自卑感助长了对木岛的反感的情况下,健太说道:

  「亲切是吧?是呀,他对女人可能是很亲切啦。我母亲上班的地方那些会性骚扰员工的上司或店长,据说一开始也是对每个人都很亲切。」

  「雨水同学……」

  「不过他对男人就没那么亲切了吧?老实说,那家伙把我当成偷窥国小女更衣室的嫌犯,我只是在送货进入国小的时候在里面迷路而已。」

  果林睁大眼睛。不等她回应的健太继续说道:

  「就算我说明我是在上完厕所打算返回原地的时候走错路,他也不听我的解释。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当嫌犯,我甚至认为其实那家伙才是真正的犯人,所以才设计陷害我,硬要我当替死鬼……没错,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模式还满常见的吧。说不定不只性骚扰其实他还……」

  「别再说了,雨水同学!」

  果林的呐喊掩盖住了健太愤怒之下说个没完的话语。

  「被人当成嫌犯所以生气这我明白,可是因此就讲得这么难听……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健太把话吞回肚子。因为他察觉到果林的双眼红了。

  「金田哥说的话应该都是不可靠的吧。雨水同学你以前不是也很气他乱讲吗……没想到你居然会听信那个人的话讲别人的坏话讲成这样,你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发生短路起火的导线似乎烧塌了,加热异常的思考回路的火焰消失。脑袋的温度下降。不是比喻,而是完全如字面所言一般地体温降低。健太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没了血色。

  (我,说了什么……)

  他发现这是果林第一次说他「不像平常的你」。

  自己的母亲陷入辞职窘境的最大原因,就是上司的性骚扰。但原因并非只有如此。女同事们半怨恨地散播「雨水小姐色诱顾客以提升业绩」或是「她正在跟上司搞外遇」之类毫无根据的谣言加以刁难,也造成很大的影响。尽管母亲什么都没说,但是健太从以前居住的公寓的附近邻居听到消息。知道的时候,他气愤到想要冲去母亲上班的地方痛揍那些人。

  即使如此。

  (我还是跟那些人一样……跟那些欺负母亲的人一样,做出同样的事……)

  对秀实感到愤怒并不能成为任何藉口:心想自己绝对不要变成那样子的人,却和那些反面教材做出一样的事——夺走别人安身立命的地方,出现想要把人赶走的愚蠢举止。

  回神的瞬间,无地自容的羞愧和自我厌恶蜂涌而出。

  健太转身,冲入男员工休息室后关门。

  「雨水同学?雨水同学!」

  虽然听见果林的声音,却无法回应。

  (我明明知道金田哥是个会半开玩笑乱讲谣言的人……为什么我要转述给真红听?而且,甚至还脱口说出木岛就是偷窥者的胡乱猜测……)

  自己都对自己的行为难以置信。果林越是袒护秀实他就越生气,思考回路因此短路。平常应该会踩煞车吞下去的话语,刚刚全都脱口而出。

  果林似乎放弃呼喊健太了。凉鞋的声音沿着通道逐渐远去,无力又微弱的脚步。

  (真红……)

  刚刚对他喊叫的时候,果林的双眼浮现了泪水。大概是听到他说木岛秀实的坏话,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摸不着头绪的失落感涌现。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连休息室的日光灯都没开,健太靠着门垂头丧气。

  夕阳西下的浅蓝色天空上,金星闪闪发亮。果林以沮丧的脚步走过薄暮冥冥的林荫路。

  (为什么?说人坏话实在不像雨水同学的作风呀。我明明说了木岛先生不是那种下流的人……为什么他不相信我?他宁可相信金田哥而不是我?)

  果林感到非常难过。

  (是不是因为他不把我当一回事,所以,也无心相信我讲的话呢……)

  早上的话语再度刺痛了胸口。

  『真红要跟那个人怎么发展,都跟我无关。』

  说法很冷淡,不过以朋友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举例来说,假如从国小开始就是死党的麻希交了男朋友,自己会去干涉吗?只要对方不是格外糟糕的人,果林应该仓尊重麻希的心情什么也不会多说。既然如此雨水健太果断地说跟自己无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健太来说,果林只是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又正好家住附近的同班同学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我跟雨水同学只是普通朋友,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因为我是吸血鬼……我们种族不同,在一起我就会增血。虽然麻希和茱莉安的店长,甚至是哥哥,全部都说我是不是喜欢雨水同学……可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千万不能喜欢他。

  先前,果林说了希望能不会增血地待在他身边,想要让他得到幸福这种意思的话语,结果遭到兄长怒斥:

  『我们吸血鬼不可能有办法改变人类的人生。以前你咬过的那个女人也一样,只要血的效力没了她就会变回原本那个不幸的人。你想得太天真了。』

  兄长这么骂果林。

  某种意义来说,这是正确的理论。身为吸血鬼——而且还是当中的异端增血鬼的自己,想要带给健太幸福的想法根本是自不量力。到目前为止都只有不停给健太添麻烦,还能当朋友当到今天已经很不可思议。当朋友就足够了。

  明明是这么想的——明明打算这么想的。

  『真红要跟那个人怎么发展,都跟我无关。』

  每当想起健太的话就会伤心。果林深深地深深地叹息。

  「……林!喂,这不是果林吗?」

  听到有人喊名字,果林突然抬头。

  即使意识被其他的事情占据,双脚好像还是沿着平常的路线行走。来到了青叶国小西侧侧门,面对后门的林荫路。

  从门内喊她的是木岛秀实。秀实跑到路上奔向果林。

  「身体还好吗?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呀。」

  「没什么……我没事的。抱歉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是说别在意吗……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男子?」

  秀实张望道路的左右,紧张的神色显而易见。

  「可疑男子?」

  「就是偷窥狂呀。大概一小时以前有个男人在偷窥女子更衣室。」

  果林感到脸部僵硬。

  「那,雨水同学说他被误认,指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你已经听说了?你说的雨水,就是那个身高高到让人生气的打工小子对吧?是哦,你们见过面了呀。」

  秀实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抓了抓脸颊,低声说道:

  「从泳池上来的学生去换衣服,结果有个人把窗户开了条缝在偷窥。女学生发现后大声尖叫,那个人马上就逃走了。我负责看顾泳池明明最靠近更衣室,却因为一点差距而没能抓到犯人。囚为我大为脑火,所以一看到那个打工小子就突然把他当成偷窥狂了……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跟他道歉。」

  果林不发一语。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让她在短短三十分钟之前刚跟健太吵架。

  秀实用怀疑偷窥狂还躲藏在某处的眼神,环顾行道树和树丛之后说: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还以为犯人早就跑了,结果好像还藏在学校里。就在刚刚我同事看到了,说那个人这次是从二楼的窗户偷窥校舍内部。」

  「二楼?」

  「有三个人都看到了所以应该是没错吧。犯人可能是把墙壁突出来的地方当作踏脚处。职业闯空门的小偷好像可以利用排水管轻松攀爬到五楼。你等一下回去要多小心,说不定犯人还在这一带徘徊。」

  突然果林觉得有道视线在盯着她。回过头去,路上却空无一人。感觉毛毛的。

  「犯人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看到,不过听说是个眉毛很浓,嘴边长了胡子身材粗壮的大叔。你要小心。如果我没工作就能送你回家了……你没事吧?看起来真的很没精神的样子。」

  担心地询问情况的秀实轻轻拍了拍果林的肩膀。有如安抚无精打采的孩子一般的动作,没有恶意又温柔。果林因为和健太没能同心而紧绷的内心,怱然放松下来。

  泪水滚落。

  「果、果林?你怎么了……」

  「对、对不起。没什么事。」

  面对一脸疑惑的秀实,一边拭泪果林一边辩解。就在此时……

  「……你这家伙居然敢弄哭我女儿!」

  远方的天空传来怒吼,果林一脸愕然抬头仰望声音来源!

  (爸爸?)

  父亲亨利的黑斗篷随风伸展,从校舍的屋顶上直线滑翔而来。以落日余晖微弱发亮的天空为背景,黑色的身影鲜明强烈得让人想起巨大蠕蝠。

  「怎、怎么回事?」

  「……快闭上眼睛!」

  果林不顾前后,用肩背包用力敲击秀实的脸。

  「唔……」

  这么一偷袭让秀实失去平衡脚步踉舱,直接就倒了下去,头部重重撞击地面,发出重重的声音。

  「哇啊!木岛先生,你没事吧?」

  果林担心地在秀实的身边蹲下,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你问他有没有事……他会这样不就是你害的吗?果林。」

  「都是因为爸爸突然飞过来啦!」

  回头看着以吃惊的声音低语然后缓缓着地的亨利,果林大叫。过度惊吓,让她早就忘了流泪。

  「快点把这一身斗篷收起来啦!快点!这样不就像是在广告自己是吸血鬼吗?」

  「哦,这可不行。」

  「木岛先生!木岛先生!」

  秀实因为正中要害而失去意识,即使受到果林猛力摇晃也没醒来。

  「怎、怎么办?我只是因为心想千万不能让他看见爸爸飞过空中,所以才出手打他脸的……」

  「让他看见之后才出手打他也太迟了,果林。」

  「你不要讲得事不关己!」

  遭到女儿谴责视线怒瞪的父亲,慌忙地在秀实身边蹲下,碰触秀实的手腕测量脉搏,似乎正在专心聆听着什么。

  「不用担心,他脑部的血流没有异常,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只要我进行记忆操作,他应该马上就会因为脑部受到刺激恢复意识吧,反正本来也得让他忘记爸爸飞过来的事情。所以消除他这两分钟内左右最新的记忆就好了。」

  大大的手放在秀实的额头上。亨利大概是打算消除秀实的记忆之后,在秀实醒来之前躲藏起来吧。

  「……唔哇啊!」

  尖叫声的来源就在附近,秀实突然跳了起来。反应实在太快让果林吓得抓住父亲的胳臂,结果亨利因此失去了藏身的时间。

  秀实东张西望。

  「奇怪?果林?你怎么会在这里……咦,我在这里干嘛?」

  一脸疑惑地轮流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自己,紧邻在一旁站着的果林,还有亨利。

  亨利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对他说:

  「你躺卧在路边呀,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咦……我……」

  秀实疼痛得脸部扭曲手按压着后脑勺,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

  「我记得,我是到这边寻找看偷窥狂有没有跑过来……辻川老师说偷窥狂应该是嘴边长了胡子身材粗壮的男人……」

  又看了一次亨利,似乎发现到自己听说那个长相就跟亨利一致,秀实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反应也很正常。然而亨利却不为所动。

  「对了对了,您好幸会。我是果林的父亲亨利·马可。您是木岛秀实老师吧?小女承蒙照顾了。」

  「果林的……咦!那么您是真红杏树同学和果林同学的家长吗?」

  「是的。听说小女先前在电车上碰到色狼骚扰。我认为她这种年轻女孩,要是有个万一可就不妙了,所以来她打工的地方接她,要陪她一起回家。」

  果林用力点头。虽然父亲是一派朗言,但是现在只能配合演出。父亲若无其事的话语深处隐藏着不在场证明,坚称自己并非偷窥狂。

  「果林一看到有人倒在路旁,立刻就说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我吓了一跳。您为什么会倒卧在这种地方呢?是不是中暑了?」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似乎让您替我担心了。因为有可疑人物入侵校园,所以我到这边来搜寻……请问两位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男人?」

  站起来一边挥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以精神奕奕的口吻这么说,然后可能是因为发冷,秀实全身剧烈颤抖。

  同时,果林也突然吓了一跳。

  (哇!又、又在增血了!)

  虽说收起了斗篷,可是父亲依然身穿黑色的长大衣,也就是唤醒秀实的「不幸」的服装。太危险了。

  代替陷入沉默的果林,父亲回应:

  「没有,我们没看到。您没事吧?您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没事……」

  秀实按着太阳穴表情扭曲。

  「可能是我因为工作一直待在泳池边晒太阳,太阳下山后气温一下降身体也跟着不舒服起来。我现在感觉有点冷,还头眼昏花的。刚刚谢谢您的照顾……最近这附近不太平静,请两位回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语气有礼应该是因为顾虑就在一旁的亨利吧。

  往后退一步轻轻鞠躬后,秀实打算回到侧门里面。亨利和果林也点头回礼,正要走过秀实的面前。

  「不好意思,真红同学的父亲!」

  秀实回头,喊住亨利。

  「抱歉我的问题可能很怪……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很久以前,大概十五、六年前……」

  脸对着亨利眼睛却没有对焦,似乎正在回想迷茫的记忆。尽管偶尔会对焦在亨利身上,但每次秀实都会像条件反射一般脸部僵硬不由得移开视线。

  果林等待父亲的回答。果林自己也一直想要询问父亲,却始终找不到机会而没问。亨利露出稍微思考的表情后,摇了摇头。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这样呀。那真是不好意思。」

  秀实微微低头致意。就在此时,校内有个女人慌张地跑了过来。

  「木岛老师,你要混到什么时候……老师,就是这个人!」

  身穿深蓝色套装的女人看到亨利愣住了,随即开始尖叫:

  「哇啊啊啊啊!偷窥狂!」

  可怕的巨大音量让果林亨利秀实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全身僵硬。女人持绩喊叫:

  「快来人!快来人呀!这里有偷窥狂!」

  「唔……等、等一下啦,辻川老师!你误会了,你认错人了!」

  秀实边说边跑上前去,想要让陷入恐慌大吼大叫的女老师安静下来。可是时机不巧,手好像正好碰到女老师身体不该碰的地方。

  「啊啊啊!你、你在摸哪里!」

  「好痛!」

  遭漂亮巴掌打脸的秀实脚步不稳。事出突然,果林和亨利都惊慌失措动弹不得。

  其间已经有几名中年男女从校内跑到侧门来。

  「辻川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男的就是偷窥狂?喂,不准乱动!」

  「什么!居然敢叫本大爷亨利·马可偷窥狂!」

  「爸爸,快住手!」

  紧抓住愤怒挥拳的父亲,果林拚命阻止。虽说是遭人误会,但若在这里使用暴力那么事情想必会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从挨巴掌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的秀实,拉高嗓门帮忙说明:

  「校长,您误会了!辻川老师也误会了……这位先生的样子跟描违的长相很像,我一开始也吓一跳,不过真的是误会。这位先生是五年级学生真红杏树的父亲。」

  听到是学生家长,一群老师面面相觎。秀实继续说道:

  「他去长女打工的地方接长女,要跟长女一起回家,刚刚只是正好经过这里而已,根本没有时间潜入校内去偷看学生……没错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果林说的。果林用力点头,接着补充说道:

  「木岛先生说的没错。我爸爸绝对不会做出偷窥这种下流的事!」

  可能是判断即使是父女,青春期的少女也应该不会袒护性犯罪者,所以老师们脸上的怀疑消失了。名叫辻川的女老师用手指推了推黑框眼镜,一脸勉强地向亨利道歉:

  「非常抱歉误会您……因为实在太像了。」

  「没事就好,大家回去里面吧。抱歉让教育委员会的各位也不得安宁,我们继续开会吧。」

  校长一号召,众人便往校内走去。秀实回过头轻轻向果林和亨利鞠躬:

  「真是对不起。请两位回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果林和亨利也点头回礼,接着就要往前走。然而,打算返回校内的一群人当中,却传来不屑的声音:

  「闹得这么大结果弄错人……这所学校现在果然不只警卫,根本是整体部松懈了。刚刚也是一样,明明是个小孩还让她穿华丽的服装,打着把洋伞到处走动。」

  果林和亨利彼此互看。

  当然,声音显现出来的轻蔑并非针对果林等人,而是针对学校的方针。可是成为箭靶的似乎是杏树。两人停下脚步。

  大肆批评的是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六十余岁男人。

  「服装仪容不整就是行为不良的源头。那种不像小孩的打扮却没有加以指导只是视而不见,在这种地方就会显现出放任主义……」

  「布浦教育长,请您听我说,」

  抢在一脸怒气的亨利之前开口,秀实语气尖锐地打断布浦教育长的发言。

  「那个孩子穿长袖衣服撑洋伞,是因为她对阳光过敏。过敏如果处理不好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她是因为体质才这样,可以请您不要只凭外表就把她当作问题儿童吗?」

  「哦。你好像知道那个学生是谁嘛。」

  「教育长您说的应该是刚刚您在操场叫住的那个女学生吧。她是五年级的真红杏树。」

  「五年级的真红……这么说刚刚那是她的父亲罗?」

  布浦吃惊地回头看向果林和亨利这边。

  几乎就要说「说的没错」,亨利抬头挺胸地前进,发出魄力十足的声音:

  「是的,杏树是我的小女儿。您刚好像在说她的坏话,如果您有什么抱怨,就请您现在在这里说给我听吧。」

  「没、没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嗯?」

  或许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布浦开始结巴。

  果林拉住似乎想要再回一、两句话的亨利的大衣袖子,低声地说:

  「好了啦,我们快点回去吧,爸爸。」

  「哼。既然果林这么说……」

  看到亨利转身离去,以布浦教育长为首的一行人,匆匆忙忙进入校内。

  果林和亨利也开始并肩沿着日落后夜色更浓的道路前进。等到充分远离侧门,确认周围没有人在之后,果林才说出压抑在心中的疑问:

  「爸爸,真相是什么?木岛先生说的偷窥狂长相,是嘴巴周围有胡子,眉毛很浓的人,简直跟爸爸一个样……」

  「是呀。我从校舍的窗户往里面看,结果就跟刚才那个女老师对上眼吓到她了。」

  毫无罪恶感的开朗声音,让果林生气大叫:

  「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居然偷看小学生换衣服!」

  「不是啦,你误会了!」

  亨利脸色大变赶忙辩解。

  「你说的是大概一小时之前的事情吧,那时候太阳都还没下山呀!」

  「啊,对哦。」

  「爸爸才刚到这里,可是却被误会成是偷窥更衣室的犯人。」

  「你来国小做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说的那个叫做木岛秀实的男人是个怎样的人嘛。所以太阳一下山我就飞过空中来到国小……哎呀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带来跟我身材差不多大小的大风筝,以防万一被人看见。兢是那个嘛,有点老的那部卡通(注2),主角是全身黑的推销员的那个。」

  把风筝丢在上学必经的道路上,迟早会有人发现。这样就算有人目击到亨利,结论也会变成只是看错了断线飞走的大风筝罢了——亨利的想法是这样。

  当时他先暂时藏身于中庭,却感觉到校舍内有股慌张气息。就在他贴着校舍二楼的墙壁从窗户往内看的时候——

  「……就跟刚刚那个大闹的戴眼镜女老师对上眼了。因为她大吵大闹,所以连其他老师都看到我了。」

  「那么爸爸你真的不是出现在更衣室的偷窥狂罗?」

  「当然不是!听好了,名门马可家的主人居然遭人视为偷窥狂嫌犯必须被迫到处逃窜……这实在太伤本亨利·马可大爷的名誉了。偷窥狂你这个王八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快让他遭天谴呀!」

  注2 此指藤子不二雄(安孙子素雄)的作品「笑面黑福神」(或译「黑色推销员」)。主角是名自称丧黑福造的中年男人,一身黑西装提着黑色公事包,会帮人实现愿望也会要人付出代价。

  「爸爸,拜托你不要一直大声嚷嚷偷窥狂偷窥狂啦……要是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呀!」

  「哼。总而言之,因为这么一闹我就没办法观察木岛秀实了,我本来打算趁夜色回家,所以心想先在校舍顶楼等天黑再说。结果就看到你沿着这条路走过来,然后木岛出现,你哭了起来……啊!我都忘了!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可恶,居然敢弄哭我女儿!」

  「爸爸,不要这样啦!」

  果林死命阻止怒气冲天想要立刻右转冲入小学的父亲。

  「不是的,我哭不是木岛先生害的!他说我没什么精神很担心我,我听了想起打工那边发生的事情就哭了!木岛先生是在安慰我!」

  「这样呀。那你打工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是谁害的?」

  「谁害的……」

  果林吞吞吐吐。更详细的情况实在不能告诉父亲。

  「没什么大不了事情。爸爸拜托你,不要担心我了。」

  「可是果林……」

  「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啦!总之不是木岛先生害的!」

  听到强硬的口气,亨利一脸困扰的表情摸着下巴的胡子。

  「算了,从他帮被人当问题儿童的杏树说话的态度来看,身为老师他应该还挺好的吧……」

  「最重要的是,你以前真的不曾见过木岛先生吗?他好像对穿黑色斗篷的人存有非常厌恶的不快记忆。昨天也是在游乐园的鬼屋前面看到扮成吸血鬼的人之后,他的不幸度就升高了……虽然他本人说已经不记得为什么。爸爸你知道原因吗?」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没有头绪呀。十五、六年前,他应该只是个孩子吧?有照片的话就还好,从他现在的长相我无法轻易想起那么古老的记忆。」

  「也是啦……这也有道理。」

  「果林你还好吧?你看起来真的很没精神,爸爸很担心你。」

  「没事啦,我很好。」

  虽然这么说,其实却一点也不是没事。

  (怎么办?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就在刚刚,秀实善良温柔地关心陷入低潮的她。昨天也一样,即使被喷的满身都是鼻血,秀实也没有丝毫不快的表情,好好地替她收拾善后。

  此刻在身边的父亲,是个光听到果林在电车上遇到色狼就勃然变色的爱女儿父亲。回到家后有个总是帮忙掩护的妹妹,在学校也有国小以来就要好的死党麻希。

  最重要的是,健太只不过是说果林和谁约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不是说要绝交。

  明明没有失去什么,内心深处却感到空虚,因此就像是塞满了砂砾一般沉重不堪。

  (为什么会这样……)

  同样的问题在心中浮现无数次又消失。映照眼中的路灯光亮,模糊地摇曳。

  有只蝙蝠在高空观察着果林和亨利。映入眼帘的景象直接传送到杏树的意识中。

  傍晚到学校去的时候,为了要观察秀实杏树留下蠕蝠。不过想知道的事情现在已经知道了。

  「木岛秀实见到爸爸,果然会全身发冷。」

  杏树坐在自己那张还是老样子被娃娃包围的床上,一边接收送来的资讯一边沉思。

  「怎么了,杏树?」

  手中抱着的布奇小弟问道。

  「姊姊不是说过吗?木岛秀实告诉她,待在她身边就会小鹿乱撞。木岛秀实面对我或是爸爸,出现的反应是胜过心跳加速的全身发冷。我想……木岛秀实大概是对吸血鬼啦鬼魂啦这些非人类存在的气息非常敏感吧。」

  「可是他不是讲他没看过妖怪吗?」

  「就是因为敏感,所以才会无意识地采取能够避免碰头的行动吧。虽然他似乎没有想到吸血鬼居然会混在人类里面生活,但是他在游泳池旁边的时候视线不对着我,也想要跟我保持距离。姊姊感受到的『不幸』气息,说不定就跟他强烈的通灵能力有关。」

  「咦?不是黑色斗篷引起的吗?」

  「应该不是。所以这事情才更加麻烦。姊姊怀疑木岛秀实的不幸可能跟爸爸扯上关系,我也是这么认为。虽然从年龄来看,我不认为爸爸吸过他的血,但是他有可能是因为不小心目击到吸血现场而记忆遭到消除。假设,那个时候他尝到的恐惧就是不幸的源头……」

  「是又怎样?杏树,你到底要说什么啦?」

  面对大大的嘴巴一开一合询问的布奇小弟人偶,杏树表情忧郁地回答:

  「假如让木岛秀实不幸的是吸血鬼……那么当他想起一切的时候,他就很有可能痛恨吸血鬼和吸血鬼作对。」

  「先下手为强。趁现在把他所有的记忆都消除,让他脑袋空空不就得了。」

  「不行这样。听说木岛秀实的老家在大阪开综合医院,那里不属于真红家的势力范围。他要是丧失记忆,他的家人一定会把他带回去拚命治疗的。万一真的恢复记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真不妙……怎么办,杏树?要不要跟老爹他们商量?」

  「现在还不用。讲到这里都是推测罢了。而且,以前木岛曾经在学校大爆发……因为当时高年级学生恶作剧,内容应该是跟吸血鬼或是黑色斗篷无关。所以他内心的不幸,我认为还牵扯了其他更多的原因……还有……」

  渗着不常有的后悔神色,杏树低下眼去。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形成了阴影。

  「姊姊认为木岛秀实是个好人……是我让那个男人接近她的。如果我不能指出要木岛秀实离开姊姊的明确理由,姊姊一定会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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