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从森林中渗析出来一般,一大群怪物出现了。
只算目光所及的范围,数量都不下20头。
而带来这些怪物的少年缓缓的走了上来,贝尔塔摇着尾巴靠了过去。
少年对此并不理会,五官纤柔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注视着我。
【你并不吃惊呢,前辈。难道说,已经知道是我了吗?】
【是啊。大致上想到了】
我望着眼前的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回答道。
【……工藤陆。你,就是攻击奇利亚要塞的怪物使啊】
站在这里的,是本应在内壁上被十文字的魔法打得灰飞烟灭的【被欺负的人】,工藤陆。当然,他会在这里,就说明那时候被炸飞的只是幻影分身的替身而已吧。
【在那一大群的转移者里面,是怎么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怪物使的?作为参考,能不能告诉我呢】
【也没多复杂。在那个情况下谁能够用幻影分身替身,但是要把坂上塑造成怪物使,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与态度沉稳的工藤相对,我的语气很是苦涩。虽说事先有所预料,然而亲眼看到自己的猜测变成现实,还是不免觉得辛酸。
【坂上误以为【自己有着能够呼唤怪物的能力】。而为了让他误会,必须要在他每次想要呼唤怪物的时候代替他使用能力才行。让他认为使用力量需要那个【仪式】,也是为了更方便了解时机吧。不管怎么说,都有必要和坂上近距离接触】
【这样啊。所以说除了自从山间小屋避难以来就一直和坂上在一起的我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了啊】
而我出于自己的经验,在此之上作出了进一步的推测。
贝尔塔虽然很聪明,但也无法改变它才刚刚得到自我的事实。要求他要有能够把坂上瞒到底的应变力还是太勉强了。不管怎么说,都应需要人类的小智慧。
【你设计坂上作为自己的替身是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吧】
【是啊。我想前辈也应该知道吧,我们怪物使役系能力的弱点,就是本人太过脆弱】
工藤坦诚地回答道。
【反过来说,装作死了然后躲起来以后,也没有比这还要适合在暗中搞事情的能力了。只不过我离开了坂上而导致他没法使用能力可能会暴露他不过是个替身的事实,不过……】
【这也只要他死了就不成问题了。你把坂上抢回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你就失败在没有立马把他解决掉啊。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我识破的啊】
工藤让贝尔塔把坂上抢回来的原因很单纯,就是封口。然而,工藤却没有立马杀了坂上。因此,我才得以和坂上说上话,最终确信了袭击要塞的怪物使另有其人。
当然,工藤之所以没有立马杀了坂上也是有着其理由的,关于那个理由我也做出了相应对策。
【我知道你会让手下的怪物吞食转移者。你估计是打算以坂上为诱饵把我们引过来,然后趁这机会去找幸存的转移者……但是遗憾啊。三好他们已经在同盟骑士团的保护下,跑到树海里去了】
就在刚才,坂上被我们追上了之后说了句【来得太晚了】,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是在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之后才追踪过来的。
事到如今再去要塞找人也只会白跑一趟,哪怕万一他们发现要塞已经人去楼空而追过去的话,那边也还有紫兰在等着他们。
她的战斗力堪比树海深部最强的白色阿剌克涅,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都能应付的过来。至少,以转移者的性命为目标行动的安东发动的袭击,她是可以与之对抗的。
到这里为止大概都和事前想的一样,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有一点……没想到工藤本人会在这时候出来,这出乎了我的预料。
当然,既然他像这样出来了,就无处可逃了。既然安东正忙于解决转移者那边,那么现在的工藤的战力应该会很薄弱。之后,就看【另一个计划】能不能顺利了……。
【真厉害呢,前辈】
啪啪的拍手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
工藤放下拍过的手,嘴角描绘出一道微微的弧线,开口道。
【不仅仅是把那个十文字给解决了,而且还把我的真实身份挖了出来】
【……在你这么评价的时候插嘴很抱歉,但是打倒十文字靠的并不仅仅是我的力量,会注意到坂上没有怪物使役能力也是因为干彦的一席话】
【没什么好谦虚的。包括那一切在内,都是前辈的力量】
和工藤说这话,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刺激我的大脑。
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明明自己的企图都被戳穿了,工藤却还那么冷静。反而,看起来还有些高兴的样子。
【所有的事情,都从安东那里听了。赢得漂亮】
【你……】
工藤的语气里有着莫名的兴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难以置信的是,工藤似乎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
【精灵族那女孩说的【这里是愿望能够得以实现的世界】这句话,是初代勇者的话吧?而前辈证明了这句话。前辈们的心意,把十文字的暴力给粉碎了。这世界绝对不会只是【强者恣意妄为】的世界。你和她,真的都太厉害了。我发自心底这么觉得】
这个对话,和紫兰刚刚取回内心时候我和她之间的对话似乎相似,却又大相庭径到令人发呕。
的确,我是想过要否定他心灰意冷之下说出的这句话,以此作为献给死去的他的祭奠。
但是,此刻的对话又算什么。
我的想法毫无疑问已经传达到了。所以他才会说出刚才的话语,才会拍手称赞。然而,我们之间却有如隔着一道天壑。
【……为什么,工藤】
我的声音好似挣扎。
【为什么,你要帮助十文字的计划?你应该理解被蛮不讲理的暴力所凌虐的人们是怎样心情的吧。既然这样,为什么……】
【被凌虐的人们的心情……吗。当然,我能理解】
工藤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他的双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姿,眼神平静到无法让人想象这是个穷途末路的人。
【毕竟,我也和前辈一样,是从据点崩坏的那天走过来的】
【……什么?】
【我也,差点死掉了。在那座烧毁的据点里】
听到他口气明朗的告白,我迷茫了起来。
因为这和至今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你是在树海里的其中一个山间小屋里,和坂上一起被紫兰保护起来的吧。是在驻留据点的探索队的保护下,到山间小屋去避难的不是吗?】
【其他山间小屋的各位,似乎是这样呢。但是,我不一样。我并不是被探索队从据点里带出去的,而是在那之后自己爬到坂上所在的那间山间小屋的。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坂上,他还是个惹人厌的人。嘛,哪怕不是那样,他也不可能对谁说这整件事情就是了】
工藤轻笑道。
【正如前辈所知,坂上做事很过分。在来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和他认识了……在据点崩坏的那一天,他把我当成替死鬼自己逃脱危机了呢】
【……】
【被留下来的我,自不用说,真的很危险啊。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活下来了……嘛,也只能说是运气真好了吧。好不容易从据点里逃出去了,结果在森林里游荡了好几天。饥饿,不安,孤独,感觉精神都要崩溃了。现在还能活在这里,想想还真是奇迹】
听到他笑着说出的这些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熟人背叛,差点死掉,即便是这样还是完全靠着运气活了下来。
——变得无法再去相信任何人,只是一个人在森立里孤独地游荡。
——害怕不知何时就会碰上凶恶的怪物然后被杀死,哪怕没有被杀死也害怕最终会就那样被饿死渴死。
这说的,到底是哪里的谁?
看到我一言不发,工藤轻轻笑了出来。
【该不会,前辈也有过相同的经历吧?】
【怎】
工藤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所想,我瞠目结舌。
从据点里逃出来时候我所经历的事情,只有莉莉她们这些眷属知晓。工藤没有理由会知道。
【为什么你,知道这个……?】
当然,哪怕我一脸险色地探听,工藤也没有放下那份笑容。
【当然知道。因为我们很相像呢】
【别胡说八道】
的确,我以前也觉得工藤说不定和自己很像过。但是,那最多只意味着【自己和他同样是被暴力所蹂躏的那一侧人】。仅仅如此,不可能让人能够预想得到居然会有如此酷似的经历。要能够想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什么根据。
【工藤。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前辈不知道的事情】
工藤的回答包含着确信。
【特别是,关于我们被赋予的能力,比起前辈我要知道的更多一点】
关于转移者所拥有的作弊能力的知识。这就是工藤判断我和他拥有相同经历的依据吗?
那样的话,或许说,刚才工藤所说的【相像】,指的是【统帅怪物】的能力特性这方面?……可是,【我们有着相似的固有能力】和【来到异世界之后我们的有着酷似的经历】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只是偶然。没错,应该只是偶然一致罢了。
所以,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
真的,是这样吗?
两人拥有相同的能力,有着相似的经历。这种偶然可能会有吗。
如果说这是必然的话,工藤知道些【什么】。说起来,关于作弊能力,十文字也是一副知道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的模样。这也就是说,很可能……。
突然想到了些事情,我开口道。
【工藤也和远征队取得联络了吗?】
【诶?为什么前辈会知道这件事?】
直到这时,工藤保持在脸上的微笑才第一次淡去了些。双眼微微睁开,紧紧盯着我。与此相对,我则是双眼微眯。
【只要想想你……坂上是怎样和十文字一起建起这个袭击计划的,自然而然。话虽如此,也没什么实证】
【啊啊。也就是被引蛇出洞了吗】
工藤察觉到自己犯了个失误,嘴角浮现出苦笑。
果然工藤也和十文字一样,和远征队里的【协助者】取得了联系。之所以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因为那边给了这些情报吧。
而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如果说【协助者】和工藤之间也有联系,那家伙为什么没有让十文字他们知道坂上不过是别人的替身草人……包含这点在内,我还想从工藤这里打听许多事情。
【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给我说出来】
我如是紧逼道,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听到我的话,葛贝拉的蜘蛛脚咔嗒咔嗒地响了起来。莉莉调动魔力,艾莎莉娜发出磨牙声,与此相对贝尔塔再次发出狺狺声。工藤手下除了贝尔塔以外的怪物也都各自做好了战斗准备。
【要我说出来倒是没什么关系啦】
在这紧张的空气中,只有工藤的小脸蛋上依旧保持着清爽的笑容。
【我本就是打算看情况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前辈才来这里的】
【……你说什么?】
工藤耸耸肩说完,我皱起了眉。先不管他就这么乖乖听话了,只是他这种说法让人很是在意。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你打从一开始……】
【是啊】
工藤满面微笑,对我的疑问给出了肯定答案。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来这里和前辈好好谈谈的】
就在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前——森林稍稍地骚乱了起来。
【怎么了……?】
树皮被弹飞,灌木被撕碎,地面被掀起。
刀刃与刀刃相互交锋,刀刃与盾牌碰撞弹开,或是折断。
这是战斗的喧嚣。
【呜,咕……】
随着一声闷哼,一道身着白色衣服的灰发假面少女从森林的昏暗之处飞了出来。
同时还有追着她过来的无数影剑。
【洛丝!?】
用盾牌没能完全防住的影剑,插在假面少女……洛丝的肩头,她接连后退到我的身边。
【……万分抱歉,主人。任务失败了】
洛丝拔出肩上的影剑随手扔掉,神色沉痛地谢罪道。
她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偶然。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和洛丝汇合了。会这么久才找到坂上,也是因为和洛丝汇合之后还把加藤交给了同盟骑士团。
我让汇合而来的洛丝在我们和对方谈话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期间潜藏在附近的森林里,拦断敌人的退路。
可是,我事前做好的这个安排,因为一头强大怪物前来碍事而泡汤了。
从森林的幽深之处,之前见过的巨大怪物从中现身,我对此目瞪口呆。
【安东……!?】
这身高高达3米的影子上半身根本不可能看错。幻影女王带着大量的幻影分身,前来主人的身边救驾。
【为什么,安东会在这里……?】
现在应该在奇利亚要塞伺机吞食其他转移者们的怪物会在这里……这也就是说,我的预想有一部分出错了。
【把坂上当做诱饵,到这里为止都和前辈想的一样呢。只是,我并没有打算趁把前辈引诱到这里的时候去袭击其他转移者】
安东前来汇合之后工藤开口道。
【我只是为了把前辈叫来这里,像这样推心置腹才让暂且放坂上一条生路的】
【和我?】
这番完全没想到的话让我不禁怀疑其自己的耳朵。
虽然一时之间觉得狗屁不通,但是这么一说有些地方又让人信服了。
从刚才开始工藤对我的友好态度就完全没有变过。我还以为他是自觉游刃有余,但看来并非如此,如果说他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敌对的话……
【……难道说,你特地出现在我面前,也是这个原因?】
【我很高兴你似乎终于理解了呢】
【不。不明白。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的疑惑之色表露无遗,工藤的笑意越来越浓。
其中感觉不到丝毫的隔阂,就仿佛正面对着友人微笑一般。
【那个啊,前辈。不和我联手吗?】
工藤说出的提案,至少,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
【你说、联手……?】
【是啊。真岛前辈也看到了吧,十文字和坂上】
工藤高谈阔论道。
【像那样的恐惧,其他很多人也有。就像是蟑螂一样呢。而且,不安和恐惧是会传染的。害怕被身边的人杀死的危机感,在刚刚转移过来的时候或许还只是个偏激的妄想。但是,现如今这份危险已经成为了现实。昨天还在嘲笑这份妄想的人,今日却不得不怀疑起周围的人。事已至此,被推倒的多米诺已经停不下来了。前辈应该联手的对象,不应该是随时都可能摔跟头的他们】
【所以,问我要不要和你联手?】
我缓缓吐了口气。
为了缓解我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冲击,我必须这么做。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了……可以按这个道理来说,我没法相信你,你也应该没法相信我吧?】
【前辈是例外】
【例外吗。这句话还真是好用啊。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句话吗?】
【当然,我会努力让你信任我的】
工藤点头道。
然后,他对才从冲击中冷静下来的我,投来了一颗更大的炸弹。
【比如说,作为信赖的证据,我说一下我的能力如何?】
【……什么?】
【正如所知,我的能力是【操纵怪物】。现在的极限是735只。没法远距离操纵,但是可以事先下达命令。问题在于没法操纵强大的怪物。在这个方面,似乎和前辈不一样】
工藤说出口的情报,对于特别是他这种人来说应该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然而,他却仿佛就像是在面对相互信赖的伙伴一般轻易地说出了口。
【我的话,若是想要得到强大的怪物,必须要自己从头开始培养。安东和贝尔塔,就是这样来的。方法的话……唔,说【蛊毒】的话能理解吗?让被操纵的怪物们尽快地互相残杀。这么一来,既可以选出相对较强的,还同时能够让他们变强,一石二鸟。对了。在这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比起杀死敌人,还是杀死并把对方血肉完全吃下去更能让它们变强】
工藤就像是在唠家常一般,包括弱点在内,把自己的秘密完全暴露了给我。
不仅没有一丝犹豫,反而更有些自满,让人觉得无法理解。
该不会只是随便说说,以此来让我混乱吧。
但是,与此相对,他说的事情合情合理。
而且,听到他刚才的话,我也想到了些事情。
我微微地瞥了一眼正抬着镰首的艾莎莉娜。
她作为火枪蔓的变异体,是通过吸取我的魔力得以活动的。但是,那只是她火枪蔓本身所拥有的习性以变异的形式表现出来了而已。
火枪蔓会把种子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击杀猎物,再从中生根发芽。就和艾莎莉娜对我做的一样。也就是说,火枪蔓是【从尸体里得到魔力】的。虽然至今都怎么想过这件事,但【捕食敌人以获取魔力】,要说起来的话也没那么不可思议。
只有我知道的事实和他说的情况相一致,正说明他说的话有着其可信度。另外,他之所以要让安东去吞食十文字他们的尸体,若是为了以此来让自己的属下变强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每一片每一块的拼图碎片得以拼接了起来。
也正以如此,产生的空白才感觉更加显眼。
【为什么,你要把这个事情和我说……?】
工藤的眼睛,盯着困惑至极的我目不转睛。他以毫无恶意的纯粹眼神望着我,回答道。
【那是因为,前辈和我很像】
【……又是这吗】
我叹了口气。
【我和你在力量和境遇上都很相似,这到底说明什么了】
看到我摇摇头,工藤对此莫名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动作,就仿佛和我交谈的每一句话都令他高兴得无法自已。
【不对。相似的,并不是力量或者境遇。我们相像的,是更加根本的地方】
【根本……?】
【是啊。没错。所以,我才想要得到你】
工藤还是一样,带着善意的笑容。
在我眼里,就仿佛就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别类生物的眼神。
【不理解我说的是什么吗,那也没办法。那我再说个事情吧。就是关于我们拥有的这份力量。这到底,是什么呢。前辈想必也一定很在意吧?】
我们转移者被赋予的这份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的确,在与十文字的战斗中,我也萌生了这个疑问。
这次的事情彻头彻尾,原因就说是因为这份力量的暴走也不为过。然而,我们对这份力量却除了【这是赋予转移者的力量】以外一无所知。
哪怕明知这是被工藤牵着鼻子走了,我也无法将其当做耳旁风。
【真岛前辈你,有考虑过为什么自己的力量会是这样的形式吗。换句话说,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有相似的力量】
工藤的目光落到周围的怪物身上,接着又转向我的眷属身上。
【……我,不喜欢把这个能力叫成【作弊能力】。【恩宠】这个世界的叫法,也觉得有点不对。因为,这脱离了这个能力的本质。从天而降的馅饼般,没有任何寄托的力量?这种说法,说的也不过是那些大多数的下三滥而已】
工藤盯着我,断言道。
【举例来说前辈又是如何呢?不是这样的吧。这份力量上应该有承载着什么的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他饱含确信说出的话语让我无以反驳,我只能这么反问。
【当然知道。要说原因,这才是我们力量的本质】
工藤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
【这份力量,前辈。是从我们的愿望里诞生的】
【愿望……?】
我呆呆地反问。
因为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也不是。正相反。
【虽然具体的原理不是很懂,但是在这个世界,人的心意能够以魔力为代价影响到现实。当想法强烈到某个程度的时候,当发自灵魂深处许下愿望的时候,我们转移者们就能够发现自己的固有能力……前辈,应该也有印象吧?】
【……】
我在据点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能力是【统率怪物】。我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在据点生活的时候没有接触怪物的机会,所以才会直到和莉莉相遇,才头一次自觉到自己的力量。
但是,哪怕说实际上并非是【在那之前都没注意到】,而是在那一天,那一刻【我才得到了这个能力】,也并不会有多少矛盾。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么完全听信。
【不。但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战士是怎么回事?他们所有人,都有着差不多的能力吧?】
【那单纯只是【愿望没有成型】。明明没有确切的愿望,却有着毫无来由的自信的人,就会那样】
对于我的反驳,工藤立马给出了回答。
【毫无根据的自信,和无意识下的强烈心意也没什么区别。【自己都来到这个世界了,果然自己是特别的不是吗】【希望自己是特别的】【不对,就是特别的】【肯定是的】这样的感觉呢。那就是他们超人力量的根源,也是他们那份毫无寄托的空虚力量的来由】
我回想起十文字和渡边他们以勇者身份做出的举止。……似乎,无法否定。
这样说的话,在刚刚转移过来的时候有近3成的战士,是因为……我们是高中生么?成为高中生之后,认清现实的机会也更多了。并不会有那么多人还抱有那样孩童时代的自信。或许,如果转移过来的是中学生的话,这个比例说不定会更高一点。
【但是,过去的勇者们都拥有力量吧?不管是战士,还是固有能力,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所有人都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获得自己的能力的吧】
【这就错了哦,前辈。我们转移者之所以会被当成勇者,并不是因为我们拥有力量。我(·)们(·),是(·)先(·)被(·)当(·)成(·)了(·)勇(·)者(·)。……凡是人类,或多或少都会认为自己有些特别,也想要自己与众不同。在这个世界被作为极其特殊的存在被对待了的话,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不是更加自然了吗?】
【……是顺序,完全颠倒了吗?并不是【因为拥有力量才成为了勇者】,而是【先被当成了勇者,所以才得到了量】……?】
【实际上,这个系统做的还真是不错】
工藤讽刺地笑着,赞颂般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里是愿望能够得以实现的世界】】
【……啊】
这是传说初代勇者留下来的话。
又有谁能想得到这句话的意思正如其字面所说。
【这个系统,如果被勇者本人事前知道了的话就没意义了。因为,必须让他们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才行。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应该没有多少被告知这件事。要说有的话,也就那个有所耳闻的教会的人而已了吧。或许,对初代勇者话语的解释,也是教会刻意让它变得暧昧起来的】
【……这么说来,十文字也说过自己的能力是【用来回去原本的世界】的。那也是因为这个吗?】
【也许吧。因为他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如果说愿望会表现为能力,那会对可能得到这种固有能力抱有希望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那么,那家伙,以后真的回得去吗?回到我们的那个世界】
【鬼知道?到底怎样呢。我是不清楚。也没兴趣】
工藤耸了耸肩,语气一转变得刻薄了起来。
【只是,不管那个可能性是有还是没有,他确实是被那样煽动过了吧。这件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详情就是了】
【被煽动……是,被把情报流露给你们的人吗吗?】
【是啊。毕竟是明知道我的存在,还对十文字隐瞒了这件事的人。就算他对十文字鼓吹了些什么也没什么要惊讶的】
听着工藤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上有着微微的寒意。
嗾使十文字让其暴走,让要塞死了一大批人,另一方面,却又隐瞒了工藤的存在……这种行为,无法让人不觉得其中有着纯度极高的恶意。
这次的事情,虽说是出自十文字和工藤之手,但或许,契机正是那个【某人】。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为了发现作弊能力反映了我们的心愿这件事,大量的样本数的必须的。换言之,必须要十分了解探索队里固有能力持有者们的为人。
但是,固有能力持有者的数量很少。300名作弊者中,像【韦驮天】饭野优奈那样【战士级别的身体能力优化固有能力持有者】10人左右。就算把像我这样【与身体能力无关的类型】
的也包括进去也……不过30人左右。
而他们几乎,都是远征队中的干部级别人物。能够与他们频繁交流的人,只能是探索队的上层人士。
这,只能说是一场噩梦了。拥有超过100名作弊者的第一次远征队,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暴力集团。而其顶点,却早已是为恶意所荼毒。
【请问有兴趣了吗?如果前辈愿意协助我,我自然会将把我们联系起来的那个人的情报,说无不尽知无不言】
【……那人,不是你的协助者吗?】
【我想要的伙伴,只有前辈】
工藤这么说着向我伸出了手。
【差不多该理解了吧?有过相同的境遇,得到了相似力量的我们,有着相同的人生命运转折点。我只想与这样的你,携手共进】
【携手之后,你想做什么。打算去找远征队的茬儿吗?】
的确,我们说不定是很相似。
工藤经历了地狱自此再无法信任人类,并觉醒了使役怪物的能力,这么说来我们的确可以说是同类。但是……。
【你到底,对那份力量,许下了什么愿望】
听到我的问题,工藤嘴角的笑容更甚。
【前辈还记得吗?当我们深陷绝望的时候,自己的愿望升华为力量的那一刻】
【……这当然】
那种程度的大起大落经历,不可能忘却。
【那么,试着回想一下吧。我们最开始的那段记忆】
满面笑容的工藤催促着我回忆过去。——回过神来,我仿佛已经离开了这座森林,置身来到了我故事开始的那个洞窟中。
我孤独一人,伤痕累累地站在这里。
只有站在眼前的工藤,是唯一与那时不同的地方。想必此时工藤的眼中,也映射出了他自身所看到的绝望风景。
双唇微张,描绘出绝望。
【手臂作痛。腿脚发疼。全身上下疼痛不已。但是,比起肉体上的疼痛,心里的痛苦更加令人苦不堪言】
好痛。好痛苦。绝望侵袭而来,沿着肉体,一点一点地将心灵抹杀。
【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终结了】
可以听到无法逃避的死亡正一步步地走近而来的脚步声。
【不想死在这里】
不想。不想。不想死。
【就在这时,我想道】
是的。我想了。
那正是,此刻身在此处的我故事开始的瞬间。所以,无论过了多久都不可能忘却。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有谁,来救救我。
哪怕身心都被深深刺伤,哪怕再无法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够有谁来到我的身边。
正因为莉莉回应了我发自心底许下的这个愿望,所以我现在才能够站在这里。
所以,工藤想来应该也是一样……。
【让我经历这种痛苦的世界,给我毁灭吧。我,许下了这个愿望】
所以,他对奇利亚要塞发动了袭击吗。
【能够使役怪物的我,要说的话应该算是【魔王】了。那么,那个时候,会被大家伤害至死也是无可奈何,我能理解。所以,我杀人也是理所当然,也应该去毁灭世界。说到底,那样轻易地就展现出丑陋一面的弱小人类,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话说着说着,其实我已经哪里理解了。
工藤陆这位少年,哪里有点不对劲。看起来很冷静,但脑袋里螺丝少了一根。缺少了作为人类所应有的某个东西。
而且,他还对这样不正常到无药可救的自己予以了认同。
比如说,我对我自己是率领莉莉他们的【怪物之主】这件事是抱有自负的。在奇利亚要塞和莉莉度过的每个夜晚我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正是这份自负,作为心灵支柱支撑着自己在这所有的一切都骤然变貌的世界活了下来。
若是为了我所珍视的她们,哪怕扔出我的这条命也在所不惜,正是这个想法让我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想必,工藤也是一样。
他也是只有通过对已经不正常到无可救药的自己保持骄傲才能维持住自己。
憎恶着将自己逼到这一步的整个世界,为了将世界破坏殆尽甚至可以不要命,正是这个想法才让他得以站在了这个地方。
……我理解了名为工藤陆的这个人。不小心理解了。
明明对方已经疯了,我却理解了他的思考。这也证明了,若是我自己哪里的齿轮搭错一颗的话,也会变成这幅样子。
的确如工藤所说,我们很相似。
现在的我们在启程时候的起跑点,又或者该说是存在的根基的那个部分是一样的。所以,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能够了解彼此。工藤会对我如此执着,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幸运的是,我和前辈相性很好。在怪物遍地的这个世界,我们甚至可以毁灭这个世界】
据工藤自己所说,他的能力是【能够随意操纵大量怪物,但与此相反,无法操纵强大的怪物】。换句话说就是【能够将稀有级别以下的怪物,随心所欲地操纵】。而我【赋予怪物心灵】的能力在性质上是【能够统领稀有级别以上的怪物】,相性的确可以说是极好。正好填补了相互能力的空缺。
若是多花些时间,在这片树海积蓄力量,或许甚至有可能得到连其他的转移者们都不足为敌的力量。
【的确,我们联手起来的话或许是能毁灭世界了呢】
【是啊!一定可以!】
【……但是,不能这么想吗?】
我对情绪高涨起来的工藤提出了质问。
【如果我们联手,也能拯救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长年以来,一直暴露在辽阔无缘的树海以及栖息其中的怪物的威胁之下。也因此,只能仰赖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勇者】才得以延续生命。
而这时,若是有能够征服所有怪物的【魔王】存在,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这份希望能否让他醒悟呢。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样的期待……。
【拯救世界?请问,为什么我不得不去做这种事情?】
意料之中的回答,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可是【魔王】。人类不值得拯救。当值毁灭】
被怪物簇拥的工藤言辞毫无迷惘。
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就正如从此往后,我会一直都是莉莉她们的主人一样,工藤也一直都会只能作为对全世界展露敌意的怪物之王活下去。
即便如此,塑造出了这个怪物的是坂上,对于他的愚蠢我现在也只能在心里作骂。
【只要有我们两位魔王在,就天下无敌了。一起来吧,前辈】
工藤再次伸来了手。
我望着那毫无变化的澄澈微笑,摇了摇头。
【我不是【魔王】。所以,我不会跟你一起走】
【那,前辈是什么呢?】
即便听到了我的回答,工藤的善意笑容依然没有变化。
【该不会,是打算在这个世界作为勇者生活下去吧?】
【并不。我没这个打算】
我还是打算有自知之明的。
我成不了英雄。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成为想工藤那样的怪物。
那我是什么呢。
这不是肯定的吗。
【我不是【勇者】,也不是【另一位王】。只是率领莉莉她们的【主人】。这样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就行】
【……这样吗】
工藤叹气道。嘴角,有着一丝浅笑。他也是和我刚才一样,期待着我点头的同时,也想到了我并不会这么做的吧。
【真遗憾】
工藤这么说着,跨上贝尔塔的背。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他背过我们。似乎是打算逃了。
【啧,葛贝拉!】
察觉到他的意图我下达指示道,葛贝拉冲了出去。
而这一招,被无数的影剑以及大量的怪物给截了下来。
只看这个场况,比起伤亡巨大的工藤阵营,我这边在战力上占有优势。然而,安东和贝尔塔都在这里。对方不仅使用了数十名敢死队,而且还贯彻逃亡方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抓得到了。
工藤乘在贝尔塔背上,身影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如果哪一天无法忍受世界的残忍了,请来我这边!我永远都欢迎你——……】
哪怕到最后一刻工藤依旧不改友好态度。
就这样,另一名怪物使,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 ◆ ◆
【……被逃走了,吗】
在安东出现事情脱离我计划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已经没法抓住工藤了。但是,让他逃走的这个事实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些后悔情绪。
我们眼前,只剩下一些作为弃子被舍弃的怪物尸骸。就连被啃去了上半身的坂上尸体都不见了,做的还真是彻底。
没能为受伤的菖蒲报一箭之仇的葛贝拉八支腿不甘地跺着地面。洛丝放下手中染满怪物鲜血的板斧,假面下的脸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我令艾莎莉娜收回手背,依偎在我身上的莉莉关心我道。
【主人】
【……回去吧。终于全部搞定了。还要去知会紫兰她们一声】
我微微地叹息道,莉莉抬头望着我露出了笑容。
当然,我自己也是一清二楚,这还远没有结束。
【……】
在伙伴们的催促下开始动身的我,忽的回头看了一眼工藤消失的方向。
当然,和工藤之间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是我屈服于世界的残酷而接过他的手成为魔王呢,还是反过来得以阻止他呢。哪怕并非直接兵刃相接,这也是场从今往后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战斗,终有一天会决出胜负……。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我内心浮现的这纷乱思绪,莉莉更紧地抱住了我手臂。感受着她的体温,我面向要塞迈出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