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05 伤者们

  醒过来,视野内是装潢朴实的房间。

  我正居住在幸免于圣堂骑士团烧毁的房屋内。

  时间大概是太阳初升。渐渐明亮的房间内,紫兰正横躺在床上。

  忽然,艾莎莉娜探头到我的视野内。

  「主——?」

  艾莎莉娜歪着捕蝇草般的头部,轻咬我的耳朵。

  感觉有些痒痒的。我反射性地缩起身子,意识的齿轮开始相吻。

  「……嗯。啊啊。这样啊」

  我从睡床上坐起身。来到走廊。

  「啊,孝弘哥」

  「早啊,惠」

  惠正好沿着走廊迎面而来,表情有些惊讶。

  「你拿吃的来了吗」

  「是的。本来打算先确认有没有醒来再说话的……难道,被我吵醒了?」

  「不是。叫醒我的是艾莎莉娜。而且,准确的说是我让她叫醒我的。我让她在我睡着的时候帮我戒备周围以防发生什么事」

  「人——」

  艾莎莉娜在空中扭着身子,很是骄傲,我苦笑着从惠手上接过餐食。食物做的很简单,能够用手抓,似乎是出于现状的考虑。

  「这个。如果要再休息一下的话,我能之后再拿来」

  「不用了。该吃的时候就吃」

  我一口咬上当地独特的薯粉馒头。我咀嚼着颇有嚼劲的馒头,和着水咽下去,这时发现惠的眼睛下长了黑眼圈。

  「惠你才是,还好吧?没睡过吧?」

  「毕竟我在战斗上帮不上忙」

  稚嫩的脸庞微微苦笑。

  「只能给大家打打下手,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尽力」

  「尽力是好事,不过别太强撑了」

  我伸手梳理蓬乱的头发。惠闭着眼,任我梳理。

  「人——?」

  艾莎莉娜叫了。感觉到有人,我收回了手。

  走廊一头,精灵族的男性带着数位孩童出现。

  男性和我对上目光,带着孩子们走了过来。

  「休息中,打扰了」

  「怎么了吗,戴尼斯」

  戴尼斯是在圣堂骑士的剑下奇迹般生还的村民之一。

  他协助我们的态度也非常积极,多亏了他,我大致掌握了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

  在我小睡之前听他说,圣堂骑士团来访村子,先是让村民们放下了武器,聚集到了同一个地方。

  阿可尔不论男女老少多少会戴点装备。哪怕和圣堂骑士实力差距巨大,抵抗起来也会让对方觉得麻烦吧。我就奇怪,碰到圣堂骑士团的时候,他们除了和紫兰战斗之外没有见受到村民抵抗过的痕迹,原来是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这件事也让村民们感觉到了违和感。

  阿可尔接壤树海,国民们常与危险相伴。其中开拓村的住民,对危险更是敏感。圣堂骑士团的要求不得不听,但也感觉到言听计从有危险。于是连忙把小孩藏在了家里。

  下达这个指示的是紫兰担任村长的叔父。

  我用『雾之仮宿』的感知能力,将孩子们一个个救了出来。其中也有因为藏身的房屋被烧毁以致差点赶不及的人,不过终究是赶上了。

  另一方面,从藏身的车里被叫过来的洛丝她们,我则是指示她们去救助尚有生息的村民。

  于是把村民们都聚到一起后,让莉莉把所有的魔力用到了回复魔法上。

  我空出来之后,也帮她们四处进行止血之类的工作。

  治疗告一段落的时候,太阳早已垂暮西山。

  莉莉的魔法,挽救了一部分性命。但是,也有人没能救下。而且,勉强苟存性命的人里,也有不可离开照顾的人。就看这一两天撑不撑得过了吧。我想尽可能让多的人恢复,但是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了。

  「孝、孝弘大人」

  其中一位孩子出声道。

  大家都是10岁左右,比惠稍微年幼一些。

  「怎么了」

  他们相互眼神飘来飘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这反应使我不由间回想起过去的惠。

  戴尼斯似乎是看不下去孩子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

  「我为这些孩子表示道歉,孝弘大人。敢问紫兰大小姐,现在状况如何?」

  看来他们是想问这个。

  遗憾的是,我没法给出满意的回答。

  「……还没醒来」

  我回头看了眼刚才离开的房间门。

  由于感应的联系,我现在是最清楚紫兰身体状况的人,也能够处理变故。她由于魔力用尽意识还没恢复。

  我已经向还没睁眼的紫兰嘴里灌了数次自己的血液,她的魔力也在一点点恢复。我坚信总会恢复过来的……。

  「这样啊」

  戴尼斯叹了一口气,深深低下头。

  「孝弘大人。既然圣堂教会认定我等为异端,那我等已经再无其他依靠」

  他的声音很悲痛。

  「紫兰大小姐,就千万拜托您了」

  「这……好。我会竭我所能的」

  听到我的回答,戴尼斯那苦于心忧的脸上,稍稍露出了点笑容。

  他已经被逼到哪怕是这样安慰人的话也会轻信的程度了吧。

  以及,他也是打从心底在担心紫兰吧。

  看到这位精灵族,我感觉松了口气。

  因为,我一直很担心。

  圣堂骑士团的目标是紫兰,我怕会不会有村里的人站出来谴责她。

  当然,真正该死的是攻击村子的圣堂骑士,紫兰是受害者。要是在这件事上追究紫兰的责任也太过分了。

  可是,哪怕明知蛮不讲理,人却往往容易这样感情用事。

  被逼上绝路的人,内心的软弱由此体现。

  但是,包括戴尼斯在内村子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并没有责备紫兰。

  真的,完全没有。

  然后我注意到。

  不是因为紫兰害得他们自己受到了攻击。

  而是包括紫兰在内的他们自己受到了攻击。

  精灵族的观念里,大概是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会对带着怪物的我如此友善,比起说是因为我救了他们的性命,更多的也是因为他们的家人紫兰和惠与我关系良好。

  开拓村的精灵族们,深知羁绊的重要性。他们是被蹂躏的弱者,但同时,也事有着坚强意志的人。或许正是在他们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紫兰才会成长得那样高洁吧。

  可是,现在精灵族们,却面临危机。

  「……怎么做才最好呢」

  戴尼斯他们和惠一同离去之后,我回到紫兰沉睡的房间,思考起今后。

  幸好,现在圣堂骑士团没有袭击过来。

  在睡着之前,我一直在用雾的魔法戒备周围,在我的劝说下小睡过的丽雅,在恢复精神之后应该正在和治疗完恢复魔力而无所事事的莉莉一起,负责给村子站哨。

  只是,很难想象袭击就会这样结束。

  接下来该怎么做。

  正当我思考陷入困境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孝弘阁下」

  横躺在床上的紫兰睁开了眼。

  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紫兰!?醒了吗!?」

  「……是的」

  自从昨天魔力用尽失去意识以后,紫兰第一次睁开双眼。

  「这里是?不是。我怎么了……」

  紫兰闭上了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这样啊。看到村子被袭击,于是」

  「还记得吗」

  「在忘我暴走之前还记得。这情况看来,是魔力用尽动不了了吧」

  哪怕失去了战斗能力,身为骑士积累的经验还在。意识才刚刚恢复,紫兰却很是冷静。

  「请问我睡了多久」

  「半天了。太好了,能醒来」

  我走到紫兰身边,弯下膝盖观察她的脸色。

  现在紫兰的声音虚弱到我必须得靠这么近才能听清。

  哪怕醒来了,虚弱的状态仍在。

  「要……血吗?」

  「不用」

  紫兰拒绝了我的提议。

  「感谢关心,但是这没什么意义。孝弘阁下应该也清楚的吧」

  身体虽然虚弱,语调却很平静地在劝说。

  感觉上,我能够理解她说的没错。

  紫兰身体能够容纳的魔力本就变少了,现在情况越发严重,几乎承载不了魔力了。

  不死怪物的身体,很大程度受精神状态所左右。她受到的精神打击,已经严重到令她身体都无法维持下去了。容器出现裂缝,水只能在底下积起那么一点点。

  「……村子怎么样了」

  即便自己身边这样,她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对他人的关心,而我不能不回答。

  「我也只是听说——」

  我把村子的幸存者戴尼斯告诉我的事情也加在一起,把紫兰忘我之后的事情告诉了她。

  「——就是这样」

  「这样啊。圣堂骑士团,追着我……」

  紫兰默不作声地沉思。

  这事情对她来说很难受。

  但是,时不待人。

  「抱歉,紫兰。我想理一下现状。能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吗」

  紫兰曾是同盟骑士团的副手,多少保有一些和圣堂骑士有关的知识。她的意见,十分珍贵。

  「首先,这件事情,会是圣堂骑士团的一致意见吗?」

  紫兰躺着垂下视线。

  「不敢说的太确定……但我认为,不大可能」

  「能说说理由吗」

  「因为,方法太乱来了。我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但对圣堂骑士团的团长哈里森=阿丁顿大人和副长戈登=卡维尔大人也有所耳闻。他们都是以骑士风范闻名的人。而且……」

  紫兰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一眨眼。

  「同盟骑士团还在的时候,团长似乎和他们有所熟识」

  「团长?」

  「几年前,圣堂骑士团的第一部队来造访过奇利亚要塞。那时候兄长还在世。团长对他们的评价颇高。说可谓骑士典范。很难想象是会随意向民众拔剑的人」

  「原来如此」

  特拉维斯率领的第四部队,也只是四支部队的其中之一。光是看到了整体的一部分,就过早地给圣堂骑士整个分门别类,似乎还是武断了点。

  「那么,这次的事情,认为是特拉维斯的专断比较合理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不是与整个圣堂骑士团为敌,姑且可以松口气了。但是……」

  我皱起眉头。

  「……那么,要说服他们停止攻击就很难了啊」

  紫兰也表示同意。

  「听孝弘阁下所言,『圣眼』特拉维斯并非出于义愤发起这次行动。那么,就无法和『韦驮天』优奈阁下那样,走解开误解的和平路线了呢」

  假设说,这次的事情,是圣堂骑士团将我视作危险而引发的,那还能像饭野的时候那样找到和解的苗头。

  可是,如果说特拉维斯只是为了功绩和名声,心怀恶意行动的话,这就行不通了。我再怎么声张自己并不邪恶,不死族紫兰也不危险都没用。他们虽然高举『讨伐邪恶的怪物使和丑恶的食尸鬼』的大义名分,但那都不过是在借端生事,事实如何根本无所谓。

  可以理解他们袭击村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若她们是我们的同伙自然好。即便不是,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和解不可能。但是,也没法逃啊」

  探讨了一下其他的方案,也作罢。

  「村子的精灵族人里,还有好多人在生死关头徘徊啊。不能逃」

  需要静养的他们很难转移。

  更何况,他们的情况也很难逃。

  「只能迎击了吗」

  战斗避无可避。我握紧拳头。

  可是,紫兰与我不同,很是冷静。

  冷静到不自然。

  「并不。避免战斗的方法还有」

  声音有气无力,但目光却是闪着生机。

  那是下定了某种觉悟的人会有的表情。

  「我想拜托一件事」

  紫兰说道。

  「把我留在村子。孝弘阁下,就请带着能动的村民,赶快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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