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所有的策略

  事情要回溯到二月十一日星期五──信箱被投入写上一之濑是罪犯信件的那天。

  在一之濑内心动摇,还有神室来接触我说出偷窃过去的时间点。

  我决定对坂柳的战略先做准备。我为了执而在傍晚打给某个女学生,请她来我房间。

  到了约定时间。房间不是响起门铃声,而是传来委婉的敲门声。

  门锁已经开启,于是我直接把门打开。

  随著吹进来的寒风,一股微微的花香同时扑鼻而来。

  「晚安,绫小路同学!」

  因为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所以她把音调往下降一阶。这么前来拜访的人是栉田。

  「这种时间找你,真抱歉。可以的话,请进吧。」

  「可以吗?」

  「在玄关前面很冷吧。」

  「嗯,谢谢。」

  深夜进男生房间。

  而且状况还是一对一。通常就算不情愿也不会不可思议。

  但栉田毫不犹豫就进了我房间。

  「绫小路同学,虽然有点早,不过这个给你。」

  她好像是把东西放入上衣里了吧,她拿出了绑著粉红色缎带的巧克力盒。

  「可以吗?」

  「我在十四日要送的数量很多,所以要是有人可以早点送,我都会先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先感激地收下了。这也不是必须拒绝的东西。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这种时间把人叫出来算是很不寻常喔。」

  若是要闲话家常,不管早上或下午都可以聊。她当然会怀疑有什么事。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哦……」

  栉田有点惊讶,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以为自己被你讨厌了呢,想说你不会再找我商量。」

  「我不讨厌你。倒不如说,我觉得是自己被你躲著呢。」

  「啊哈哈哈,是吗?说得也是呢。」

  这既非表也非里──中间人格的栉田笑著。

  「但不是还有堀北同学吗?她比我这种人可靠多喽。」

  「没其他的人选了,我有事情只能拜托你。」

  「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不过听一听也不会少块肉,所以没问题哟。可是,只有我帮得上的忙会是什么呢?」

  她好像无法连内容都推测出来,因此偏了偏头。

  「我想请你告诉我,一年级里被散布出来会令人伤脑筋的学生个人情报──总之,就是别人的秘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栉田保持著笑容,但眼神逐渐失去笑意。

  「你之前说过吧,说你已经拥有足以让班级瓦解的情报。那不只是我们C班,应该也包含别班的学生在内。」

  对于一直是人气王而且品德兼优的栉田来说,每天都会有人找她谘商。

  就算了解的程度不及C班,但她应该还是握有不少别班学生的情报。

  「你为什么会想知道那种事情呢?」

  「你知道现在一之濑正因为被散布谣言而痛苦著吧?」

  「是呀,像是今天在信上也被写了很过分的事……」

  「我是为了阻止那些事情。」

  「嗯──我不太懂耶。那是你的意思吗?还是──」

  「这跟堀北无关。」

  「哦──?你还满有人情味的呢。就连须藤同学,你也帮助过他嘛。」

  栉田当然知道我入学后马上就为了须藤的退学到处奔走。

  「但知道别人的个人情报会连结到阻止那些谣言吗?」

  「对。」

  「我不太明白耶。要是会伤害许多人的谣言传了开来,气氛不是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冷漠吗?也就是说,只要岔开集中在一之濑同学身上的谣言就可以了吗?」

  牺牲多人拯救一个人。这看起来可能就像是那种战略。

  虽然那种想法很正确,不过并非如此。栉田继续说了下去:

  「一之濑同学跟我也很要好,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会想要帮忙哟。说不定我确实听见了比别人更多的秘密,可是我也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那些事情,就是我以那种约定为前提在倾听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

  没人会乐见想隐瞒的秘密被传开。

  既然这样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好了,可是人类没那么单纯。

  任何人都会对家人或挚友、恋人揭露那些秘密。因为他们想要共同拥有那些情感。

  「我无法做出背叛朋友的行为。再说,就算我为了一之濑同学而帮了忙,是我传出那些谣言的这点也可能会露馅哟。」

  「当然,为了不变成那样,我必须选定内容。」

  若是那种只能告诉栉田的过于沉重的秘密,就不能利用了。

  话虽如此,那种只要是朋友的话,谁都会知道的简单内容也不行。重要的是,要挑出只有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其中需要绝妙的平衡感。

  「你觉得我会协助那种需要背叛朋友,而且又让人搞不太懂的作战吗?」

  「应该不简单吧。」

  假如我对栉田的另一面一无所知,那就连交涉的余地都不会有。

  因为扮演天使的栉田不可能会帮忙陷害别人的行为。

  可是,就是因为我知道栉田的另一面,才有那些交涉的空间。

  「假如你愿意给我适当的资讯,我会准备回报。」

  「回报?」

  「我是打算尽量以栉田你希望的形式回应。」

  「总之,这就表示你愿意听我的请求?」

  「老实说,就是那样。」

  「没有保证你能够遵守呢,毕竟你是堀北同学的伙伴。」

  「既然这样,你把现在的对话内容当作保险手段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就算我不特地说出来,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我一度把视线望向栉田便服上方的口袋。

  「嗯嗯?」

  即使如此她还是装做一脸糊涂,所以我就稍微深入说明。

  「我不用说你应该也很清楚。那不是手机就是录音笔,或是两种都有。」

  她不可能不利用我们的对话内容。

  「你知道呀?知道我在录音。」

  「我觉得如果是你,应该会做出这点保险手段。」

  「但你很有把握吧?」

  她一度打算岔开话题,应该是因为认为我在套话吧。

  「录音若把对自己不方便的部分剪掉,可信度就会一口气下降。通常会希望尽量利用直接录下的档案。那么一来,你自己的言行就势必会被存下来。」

  今天栉田来我房间后,就尽量谨慎地挑选用字遣词。

  为了以防万一,她毫无失误地进行著对话。

  「你光是那样就有把握了呀……真厉害。」

  拿出手机的栉田让我看了录音画面后,就在我眼前把它停下。

  「好,这样录音就结束了,啊──刚才还真拘束。」

  栉田说完,直到刚才为止的端庄气质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就算是我,我也已经懂了。之前果然是你在帮助堀北同学呢。」

  「我承认我有帮堀北出过主意。」

  「不过,那件事就算了,今后应该随时都能问。」

  栉田这样说完,就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所以,你要怎么靠别人的个人情报阻止一之濑同学的谣言呢?」

  「关键在于那里。」栉田切换想法,表现出要听我说明的态度。

  「那就是──把决心默默旁观的校方卷进来。」

  「把校方……卷进来……?」

  「现在一之濑对谣言保持沉默,也没有做出任何对策,所以校方当然什么也不会做。」

  「可以这样断言吗?学校也可能为了一之濑同学而行动吧?」

  「两种都差不多。假如班导之类的人听说这些事,现状却什么都没做的话,就表示一之濑没有寻求协助。所以,我们要让情势升级到没办法置之不理。这么做的话,学校肯定会把情况看得很严重。」

  即使学校与世隔绝,可以掩盖坏事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

  学生在诽谤中伤话题蔓延的学校里退学,或者最坏的情况是出现学生自杀,事情变成那样的话,这间学校的地位与名誉就会马上扫地。

  校方绝对无法对可能发展成霸凌的问题坐视不管。

  坂柳当然也为了不变成那样而攻击著界线的边缘。

  既然这样,我就要撞上她的背后,把她押到界线的另一边。

  让情势开始强制性地前往灭火的方向,就是我的目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一之濑同学那样默不作声,所以这代表也会有哭著央求校方的学生出现吗?」

  「没错。即使没有学生前去商量,现在也是期末考前夕。与谣言相互影响,想必可以营造出相当紧张的状况。说不定也会引起打架之类的骚动。」

  「那么一来,现在静静旁观的校方也就不能放著不管了……对吧?」

  扩散各个班级的各几名学生的真假交织情报。

  成为那些谣言目标的学生,恐怕有半数以上都会主张消息是假的吧。

  或许也可能变成所有人都不承认。

  不过,这也会自然地暴露出那些内容包含真相在内。

  「如果在现在的状况下散布谣言,首先被怀疑的就会是A班。这也是个优点。」

  为了陷害一之濑而散布谣言的坂柳阵营马上会发现这是旁人的手段。

  但就算发现了也无能为力。

  因为即使全力否认,也无法否认散布「一之濑的谣言」的事实。既然那件事是真的,他们就无可避免会比任何人都更遭受怀疑。

  看见其中一项脉络的话,栉田应该也可以看出整个计画了吧。

  「可是,要怎样才能散布那么多谣言呢?这可不简单哟。」

  「关于要怎么散布谣言,就要利用学校的讨论区了。」

  「你说学校的讨论区,是指应用程式里的那个吗?那种东西谁也不会使用。再说学校会行动的话,就表示也可能惩罚散布谣言的人吧?讨论区是可以匿名写进东西,不过从哪里写进来的马上就会穿帮了哟。」

  栉田接连拋来疑问。

  「这件事当然是以考虑过那些风险为前提。」

  「总之……意思就是说,你有觉悟最坏的情况是谣言出处是自己的这件事曝光吗?」

  「嗯。即使变成那样,我也绝对不会说出你的事情。」

  我当然有思考对策,不过现阶段无法断言绝对没问题。

  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在可以锁定犯人就是我的状态下把谣言写入讨论区。

  「我也有一点风险呢。」

  「是呀,我知道太多别人私底下的状况也会很不自然,可能也会出现认为我是被某人教唆的学生。」

  重要的是,我还不能在栉田面前把事情安排得太完美。

  必须先让她觉得我有点少根筋。

  「不过,为了减少那些不安因素,我必须严选谣言的内容。」

  「……嗯。我知道绫小路同学的目的了。帮忙你的这件事,我可以考虑。」

  考虑──也就是她目前还没确定。

  「也就是说,要看我接不接受条件吗?」

  「没错哟。」

  这次的作战少了栉田会很难执行。

  虽然我也可以鬼话连篇,但只凭那样不会在真正意义上影响到大家的内心深处。

  就是因为交织著无数个真相,周围才会感到焦急。

  焦急将成为导火线逐渐蔓延开来。

  「所以,你的条件是?」

  如果她提出了我不能接受的条件,交涉当然就会破局。

  「堀北铃音的退学。」

  「我不能接受。」

  「我想也是。」

  这是栉田最大的心愿。

  她是知道不会实现,然后姑且说出口吧。

  「你的退学也不行,对吧?」

  「那样比堀北被退学还更让人无法接受呢。」

  「啊哈哈。」

  这似乎有点好笑,栉田直率地笑著。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他希望了。」

  「既然这样,我可以说个提议吗?」

  我决定自己试著说说回报内容。

  「可以呀。是什么呢?」

  「今后入帐的个人点数,我会给你其中的一半。」

  「那算什么呀?虽然龙园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

  栉田理所当然似的知道龙园和A班的契约内容。

  「嗯,你可以想成是一样的。当然为了不让我骗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会给你看我每个月点数出入的纪录。这样到毕业为止就会有几十万到几百万的个人点数到你手上。就情报费来讲,这是个很破格的价码。」

  栉田稍做沉默,陷入了沉思。

  「这确实不错呢。可是很遗憾,我不愁个人点数。虽然钱多一点是再好不过,可是我现在就很足够了呢。」

  栉田在船上考试的机会上获得了钜款。

  可以观察到她即使在一定程度上挥霍,还是拥有很充裕的点数。

  不过,交涉上最浅显易懂而且有效率的,到头来还是金钱。

  「就算作为零用钱使用很足够,但当你遇到紧急时刻就不会烦恼了。茶柱也说过吧。为了保护自己,我们也会需要个人点数。」

  考虑到自保手段,就算多拥有一点都会比较好。

  「那项提议再怎么想都对你不利吧?如果说这是你会退学的危机,那我倒还可以理解。可是,做出为了拯救一之濑而交出自己一半灵魂的举止,实在很奇怪。」

  「因为我喜欢一之濑。」

  「那种玩笑就免了。」

  我还以为栉田会笑出来,但她好像不觉得有趣。

  「说真的。失去一半个人点数确实很伤,不过那样也可以保护我自己。」

  「怎么说?」

  「我是其中一个你希望退学的人,我不知何时会被你从背后捅一刀,总之这是我自己的防御策略。」

  「如果转为交出个人点数的那方,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会变成好处,意思就是这样对吧?」

  「嗯,因为与你为敌也很棘手呢。我觉得值得付出一半。」

  以提供个人点数缔结的协定。

  只要她不舍弃我,就会一直被提供个人点数。

  这绝对不算是坏事。

  「……原来如此。」

  稍做思考的栉田做出结论:

  「好哟,我就接受那件事。我要严格遵守的条件就是不跟你作对,这样就可以了吗?至于堀北同学,你应该会想要我先做出某些保障吧?」

  「我没贪心成那样。拜托你连堀北也一起保护而导致这次的合意告吹,那样才难处理。」

  「这条件说起来还真好听耶。」

  「你不放心口头约定的话,就在书面上写出来吧。」

  「不用,没必要。」

  栉田说完就从口袋中拿出手机……不对,是拿出录音机。

  双重录音。不只是手机,她好像还启动了备用手段。

  「我这边也留有证据。不论形式如何,要是你出卖我的话……你懂吧?」

  「嗯。」

  要是将约定作废,最坏的情况就是她也可以把事情告诉校方。

  不公开并从我这边强制榨取点数也可以吧。

  「真不愧是绫小路同学呢。你和堀北同学完全不一样。」

  Give & Take。

  互相帮助。

  只靠情感就要她相信自己是件难以达成的事情。

  数字跟目不可视的感情不一样,是可以看见的。

  堀北的做法绝对算不上不好。

  靠感情证明的关系,有时会凌驾于数字或契约上的关系。

  不过,为此的门槛就会非常高。

  说服栉田忍耐仇恨情感的方式本身就是错的。

  「但我真的可以拿一半吗?」

  「我觉得额度太少没办法打动你。」

  当然,持续支付个人点数,对我来说也是个重担。

  ──不过,那点大概马上就会被排除了吧。

  「毕竟事情也谈妥了,可以请你告诉我了吗?」

  「是呀,你希望的条件是什么?」

  「不管是坏事或难为情的过去都可以。总之,要是被公开会让人伤脑筋的内容。」

  「我想想……那我就随便挑一些告诉你喽。」

  栉田说完,就像是觉得有趣地开始说出她掌握的秘密。

  谁喜欢谁、讨厌谁。

  从这些事情开始,她还提及了学生的家庭状况、辅导前科这些情报。

  栉田说得栩栩如生。

  到了这个阶段,她还是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拯救一之濑。

  顺著坂柳的挑衅。

  让桥本避开我这个目标。

  南云的威胁。

  一切都只是过程之一。

  我在一连串的事件里想知道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栉田桔梗握有的情报的质与量──为了让她退学,我要确认这些事情。

  就算我概括地说要让栉田退学,可是弄错做法的话就会很麻烦。

  我必须先推测出她持有的炸弹威力。

  栉田拥有压倒性的资讯网。

  她对那些资讯所做的彻底调查。

  以及从谁那里听见什么谣言、那些谣言有多少人知情。

  她对学生性格或特徵的掌握度高得吓人。至少在「在校内掌握情报」的意义上,我可以断言一年级里没人超越栉田。

  这是栉田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让别人认可自己是崇高存在所培养的卓越能力。

  「原来如此啊……」

  「有没有派上用场?」

  栉田刚才说给我听的情报,当然不是她所知的一切吧。

  「我想从C班选出本堂还有佐藤,散布这两笔消息。」

  「可以吧,佐藤同学讨厌小野寺同学也算是众所皆知了呢。」

  这就表示有天传到小野寺耳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吗?

  「虽然我的个性很糟糕,不过你最好先记住女生都是这样会比较好哟。」

  栉田说完就掏出手机开启聊天程式,里面有我无法相比的朋友数量,以及密密麻麻建立出的群组数量。

  「例如,这是我们C班一些女生创的群组A,这里不是有六个人吗?可是其实还有另一个相同成员创下的群组B。顺带一提,没加入群组B的是一个叫做宁宁的女生。」

  森宁宁──她是惠那群人的其中一人。

  「表示森也被人讨厌吗?」

  「没错。如果群组A是表,群组B就感觉是里。她们偶尔会互讲宁宁的坏话。我当然不会做出冒失发言啦。大家就算表面上笑咪咪地友好相处,背地里都会讨厌某人,而且互骂对方都是很稀松平常的。总之,这种表与里的群组不是只有一两个,光是我知道的就存在好几十个了。」

  栉田好像是因为说出平时不能讲的话而满足,她接著站了起来。

  「时间也晚了,我就回去喽。契约的事情接下来还请多指教呀,绫小路同学。」

  她在玄关穿上鞋,就这样直接背对著我说话。

  「栉田。」

  「嗯?」

  「你今天真是帮了大忙。」

  「不会,不用谢。那么,晚安,绫小路同学。今后也请多指教哟。」

  我原本有机会询问她接近南云的事。

  但我刻意不提及那件事。

  南云和栉田有交集的这点。这是偶然诞生的产物,我必须利用。

  于是,我便以栉田的情报为基础,开始准备即使困难也要散布到各班的「谣言」。

  1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我决定在这天处理在午休、放学后都会一直尾随我的桥本。我预计惠会送我情人节巧克力,所以决定要利用那点。

  如果惠要给我巧克力的话,就会是在早上或傍晚之后,要上课的白天是不可能的。她才刚跟平田分手,应该也不能在书包里放进巧克力吧,说起来光是有送礼对象就会是一场大骚动了,所以我才会故意在十三日晚上关掉手机电源。

  虽然她应该没有贸然来接触的可能性,不过,这是为了我可以不用说出早上不方便的藉口。我在跟她见面时的态度必须很自然。

  这也是桥本会对尾随上得不到重大成果而著急的时候。

  所以我决定主动给他「有某些隐情」的提示。

  那就是跟惠密会并收下情人节巧克力。我会把碰面时间指定在五点,是因为通常桥本尾随我再短也会持续到六点左右。而桥本今天果不其然也在盯著我。他在大厅的监视器上监视著我出来。

  这是在他的尾随行动中,首次出现让他感到费解的接触机会。桥本大胆地直接接触我们。不过就算他不来接触,只是在远处看著,结果也会一样。

  我频繁地跟别人联络,桥本得到对象或许就是惠的答案便已心满意足。

  隔天之后桥本就不再跟踪我,并把心思切换到为自己的期末考做准备。

  然后,在我变得可以自由行动的这天。

  我把从惠那边收到的巧克力放进书包,并且在这种状态下前往学校。

  我在图书馆接触了椎名日和。当然,大部分话题都很无关紧要,而且与书籍有关联。

  不过,正题在于其他地方。

  这是预定在明天流出的无数「谣言」的铺陈。

  A班除了一之濑的谣言之外,可能还打算做些什么。

  我决定洒下那样的种子。那颗种子将在几天后开花。我刻意把动不动就打架的石崎和伊吹选作谣言对象,营造出一触即发的局势。这只算是附赠。就算没发展成那样,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吧。

  重要的是之后要在何时,以什么方式把谣言写进讨论区。

  我跟握有那项关键的人物接触。雀屏中选的就是桐山副会长。

  他是以南云垮台为目标的二年B班学生。

  我和日和在图书馆聊完天,就在没有人烟的校舍与桐山见面。

  接著毫无隐瞒地说出一切的计画。说出为了拯救一之濑的战略。

  「原来如此。然后你是叫我从我的手机写进谣言吗?我根本不会有半点好处。」

  「没那回事。桐山副会长也是有好处的。透过这次互动,我和你就会产生一道关系。因为要是我都只等你行动,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有所进展。」

  事实上自从双方认识以来,桐山就没来做出什么指示。

  「那当然。因为我相当怀疑你的能力。」

  「嗯。所以首先不是要让我卖人情,你就让我欠个人情吧。万一情况变得让你很伤脑筋时,你应该就比较好来麻烦我了吧。再说对你来说,在讨论区上写入谣言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怎么说?」

  「对学生会来说,一之濑帆波也是很重要的学生,失去应该会很可惜。如果可以藉著从讨论区散布谣言把学校卷进来,这样也会通往保护那个一之濑的结果。」

  「可是,如果我写下会把一年级卷入的谣言,那也会关系到学生会的信誉问题。」

  「其中有什么地方会是问题呢?」

  「什么……?」

  「学生会信誉降低,南云学生会长将会比任何人都受到更大的损害。既然你目标是他的垮台,我觉得这是你会乐见的事情。」

  「怎么可能?要是被人知道讨论区内的谣言是我写的,那才会是大问题。我不只会受到校方的惩罚,也可能被南云解除副会长的职责──」

  「那点小事可以请你巧妙地推托吗?你好歹也在跟南云学生会长竞争吧?还是说,你已经无法反抗学生会长了吗?」

  「一年级的懂什么……!」

  桐山以蕴含怒气的眼神贯穿我。

  「栉田跟南云学生会长接触的事情,你好像向前学生会长报告了呢。」

  「那件事情你怎么会……堀北学长真的很信任你啊。」

  「栉田在年级里也是消息数一数二灵通的人。换句话说,这次透过讨论区散布的谣言,将会是她透露给南云学生会长才可能实现的战略。我们也可以制造出这种凭空想像的说法。」

  栉田把情报给了南云,南云为了拯救一之濑而指示了桐山。

  这种根本就不可能的路线朦胧地浮现出来。

  「……也就是说,你是考虑到那些才来接触我的吗?」

  桐山陷入沉思。想像著因为在讨论区上写入谣言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但这样下去,他不会说YES吧。

  「如果你在这里说NO,我会判断你屈服于南云,或者──我应该会把你当作已经被南云拢络并向前学生会长报告吧。」

  这话也可以当作是在威胁,不过那将成为策动桐山的关键招式。

  「你愿意做吧?」

  「……我该什么时候写上去?」

  「就在这个地方。马上。」

  如果贸然制造时间差距,谣言内容也可能会从桐山以外的手机写上去。

  那样当然也无所谓,不过我想尽量避免后续计画乱套的风险。

  重要的是,我也必须把桐山向第三者泄漏此事纳入考量。

  「好吧,我就先借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谢谢。」

  我在手机上显示出要记载在各班的文章,并且让桐山打出那些内容。

  作业时间耗费了大约十分钟,这项工程就全部结束了。

  大概不会有学生立刻发现,不过我会促使消息在明天蔓延开来。

  2

  这下子基础就全部整备完毕了。

  接著就剩下最后一道准备……破坏一之濑帆波心灵的工作。

  因为我知道她不久就会因为坂柳而心灵受挫。

  坂柳的策略漂亮地成功了。一之濑在身体状况康复后也一直跟学校请假。

  二月十八日。桥本他们跟石崎等人起冲突的这天。

  同时也是一之濑生病的第五天,这天她也向学校请了假。

  她的身体状况八成好了吧,但心灵上的伤好像还没有痊愈。

  我决定去接触仍持续向学校请假的一之濑。

  不过,露骨地在放学后或休假去见她,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

  所以我决定盯准宿舍人烟更稀少的平日白天。

  我完全没有用手机联络她。

  因为我不打算给她退路。

  我抵达一之濑的房间前按下门铃。

  「我想稍微聊聊,你能出来吗?」

  过了不久,房内有了反应。

  「对不起,绫小路同学。你都特地过来了,真是抱歉,但是可以下次再说吗?」

  声音里感觉缺少了积极感,但果然好像也可以判断是感冒已经痊愈了。

  「那封信对一之濑你来讲,是那么重大的事吗?」

  一之濑面对那个提问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靠在她的房门上坐了下来。

  「你星期一会来学校吗?」

  「……抱歉,我不知道。」

  除了逼近核心的问题,她好像都算是愿意回答。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段时间,让我稍微待在这边吧。」

  接著直到午休快结束为止,我一直都只是静静地坐著。

  「那么,我要回学校了。」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心情整理得更好一些,就一定会去学校,所以你能不能别再过来了呢……」

  听见一之濑挤出这种声音之后,我便返回了学校。

  3

  现在是中间隔了六日之后的二十一日。这周末的星期五就要开始期末考了。

  但就算到了星期一,一之濑也没在学校现身。

  这段期间,神崎、柴田、跟一之濑很要好的女生们都打了电话、传讯息、传邮件给她。

  他们不停地送出联络。

  但放学后也没人不请自来,除非是跟我一样被一之濑忠告别再过来,否则就没有其他能够想像的理由了。

  我在午休溜出学校,前往一之濑的房间前。

  我只有轻轻敲门,而且没等她回应就这么搭话:

  「听说你今天也请假啊?」

  这是被她劝说别再过来,却无视那点的蛮横行为。

  里面没传来一之濑的回覆。

  我没有冗长地说话,而是跟上个周末一样,直到时间快结束为止都一直坐在一之濑的房间前。

  4

  星期二也一样。已经不需要说明了吧。

  我确认一之濑请假之后就来到她的房间。

  如果是同班同学就会没办法惹她讨厌,不过若是我这个别班的人,就算跟一之濑绝交也不会有损失。这大概就是我能够积极出现在她面前的最大理由吧。

  到期末考为止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下去,甚至还会出现她请掉那场期末考的可能性。

  不对,就算她只有当天出席,B班学生也会背负庞大的精神疲劳。应该也可以考虑成绩会因为不预期的麻烦而降低。

  即使没有出现学生退学,也会大幅影响班级点数。

  我必须请一之濑星期四来学校让B班放心。

  这么一想,期限就会是明天的星期三了。

  5

  结果星期三这个期限一眨眼就到了。

  我单手拿著超商买来的咖啡罐,吐出了白色的气息。

  今天我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催促。

  那是因为一之濑不可能不知道今天就是极限。

  她一定会有所行动。

  我是这么估计的。

  「二月也要结束了呢。只要熬过下个月的特别考试,就会正式升上二年级了。有句话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痛』,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呢。」

  无人岛考试、船上考试、Paper Shuffle──我们考了好几场奇特的考试。

  「升上二年级大概会有比现在还要奇怪的特别考试吧?」

  「……欸,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我自言自语似的嘟哝著。一之濑则久违地回应我。

  「嗯,如果隔著一扇门也没关系的话,那你就尽管问吧。」

  我欣然地表示欢迎,但一之濑没有马上回话。

  说不定这是她隔了好几天第一次开口说话。

  「为什么你什么话都不说,什么问题都不问呢?」

  「怎么说?」

  「同班同学还有不同班的朋友,大家都是来说服我去学校的。说有烦恼的话,希望我能告诉他们。可是,那种话你一句都没说,却每天都像这样过来吧……为什么呢?」

  她的意思应该不是希望我像其他学生那样替她担心吧。

  因为她不懂我是为了什么才天天溜出学校,浪费午休。

  「因为比起我这种人,担心你的学生都说服了好几次。我不觉得跟你关系不深的我恳求你,那些话就会打动你。」

  房间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隔著一扇门在我身后坐下的感觉传递了过来。

  「我每天都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在等你倾吐一切吧。」

  「等我……倾吐一切?」

  我在此才初次决定深入一之濑的内心领域。

  「我知道你犯下的罪行是什么。」

  「唔……」

  「不过,就算说知道,我也不清楚太详细的背景呢。你被坂柳提起过去,假还请成这样。我认为自己很清楚对你来说压在身上的那件事有多么沉重。可是,就算我说出那种话也没有用。」

  「你怎么……会知道呢?」

  「那件事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不打算主动涉入太多。」

  如果一之濑不打算说的话,这件事就会在此打住。

  「你大概很不擅长坦率地跟别人诉苦吧。你就是那种就算可以拯救别人,也无法拯救自己的人,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我之前没表达的想法,现在应该有一点一点地传达到一之濑那边了。

  四周笼罩著短暂的沉默。

  想倾吐情感时没有倾吐对象是很难受的。

  我在White Room见过无数那样的小孩。

  那些人不久就会被自己压垮、消失──无法再次振作起来。

  「我现在是一扇门。只是一扇看不见你的表情也碰不到你的门。你只是对那扇门揭露脆弱的自己,任何人都不会笑你的。」

  喀。我将咖啡罐摆到地上。

  「你要怎么做呢,一之濑?现在是你的关键时刻。」

  一之濑帆波的伙伴们都很委婉且乖巧。不难想像他们面对可靠的领袖会接连拋出温柔的话语。

  不过那是不行的。就支持一之濑的人来讲或许是正确答案,但就纠正她的角色来讲是不对的。必须强行施加制服她的压力。

  「就算我像这样没出息……也可以吗?」

  「谁有权利否定呢?」

  「我这个罪犯……有可能被原谅吗……」

  「所有人都有权利被原谅。」

  我打动了她的心。

  接著,就看一之濑会不会回应而已。

  一之濑在这扇门的对面慢慢开口:

  「我呀──偷过东西。国三的时候因为很痛苦,半年期间都跟学校请假。我一直都在责怪自己,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就像现在这样窝在狭窄的房间里……」

  一之濑拚命地按住心里的伤口。现在则是移开了那双手开始说了起来。

  她说出了自己做过的事,以及闷在心里的脆弱。

  她说这件事只有和南云说过。说坂柳告诉她有同学找她商量说有学生曾经顺手牵羊。她觉得这不可能是偶然,感觉到坂柳是从南云那里得知自己的过去。坂柳不给自己说谎的空间,她就只能把事情吐出来。

  以及自己要表现得很坚强以及无法示弱。

  她问我知不知道承认自身的罪行是多么困难、恐怖的事情。

  大多数心灵不成熟的年轻人都偷窃过──不对,是体验过某些「罪」。不过,要是他们在众人面前被那样说,大概都会异口同声地表示「我没做过那种坏事」吧。这是当然的。承认自己的罪行并且于公共场所说出口,是很恐怖且困难的,所以许多人才会在正义名下严厉指责犯人。然后,众人就会了解到犯人悲惨的末路。而犯人则会隐瞒自己的罪行,一直抱著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罪,披著好人的皮继续活下去。

  一之濑非常内疚,并独自度过了半年。

  接著,总算从束缚中逃脱……不对,是成功逃了出来。

  但那却会随时紧紧跟随著她。到死都会追上来。

  实际上,现在那些事又像这样挡在一之濑面前,朝她的内心袭击而来。

  所以她只能在某处面对问题。

  我听完一切时午休应该就结束了吧,不过没差。

  就算下午的课程开始了,我也只是一直听著一之濑说话。

  我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斥责她。

  一之濑在门的另一侧压抑声音哭著。

  我没有出言安慰。

  因为那种话对现在的一之濑没有意义。

  她该对抗的对手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那就是她自己。这就要看她能否靠自己划下休止符,仅只如此。

  在真正意义上可以面对自己罪行的人极为稀少。

  不过,人在可以面对罪行时……就能有进一步的成长。

  以上──

  就是一之濑在跟伙伴们揭露一切之前与我之间的所有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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