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卷 从哥哥到妹妹

  隔天的三月三十一日,这个对我来说也很特别的日子到来了。

  没错,今天是堀北学启程的日子。

  约定的时间刚好是在正午。

  我一如往常地提早行动,抵达正门前。

  他好像没把离开的日子告诉其他学弟妹,目前除了我之外,还没有其他人影。

  我不时远远凝视前往榉树购物中心的学生们的身影,同时等待他抵达。

  一年前,我穿越这个正门来到了这间学校。

  这是个平时就在附近,却绝对不会靠近的地点。

  就算在社团活动或考试会坐巴士通过,但要走出这道正门,就只有毕业和退学两个选择。

  既然没有留级制度,那三年内就必然会有答案出炉。

  「我最近都在想著这种事呢。」

  也因为现在是升上二年级的时机,我变得经常回顾自己现在的心境。

  堀北哥哥在接近预定时间的二十分钟前过来了。

  他确认到我的身影后,就稍微看向四周。

  他的视线在寻找什么,我连问都不用问。

  「很不巧,你妹还没来。」

  「这样啊。」

  现在才刚过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绝对不算是她太晚来。

  不过,考虑到时间所剩无几,早点到应该也没关系。

  上次跟一之濑的会谈。

  我还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堀北抓了较宽裕的时间提早到。

  也可以想像她发生了某种意外。

  「我打给她吧。」

  我这么提议。

  如果是我主动,就堀北哥哥来说,他应该也比较好拜托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不,不需要。」

  对于我的提议,堀北哥哥用手轻轻制止我,同时表示拒绝。

  「假如她是身体不适之类的,就应该会事先联络我。」

  「也可以想像是睡过头。」

  虽然这不可能,但作为姑且的可能性,我还是试著说了出来。

  「假如是这样的话,就不用叫醒她了。」

  意思就是说,如果重要的日子是睡过头才过来,那也不值得理会了吗?

  即使是最后可以见面的日子,堀北哥哥的应对也没有改变。

  「不过,没问题吧?距离约定时间也还有点空闲。」

  若对象是哥哥,也十分可以想像她会在房间里紧张到最后一刻。

  「先不说铃音了,你居然会这么早过来啊。」

  「因为总觉得你也会早来。」

  约定碰面的正午。距离巴士出发,时间当然还很充裕。

  但最后的道别,兄妹俩当然应该都有料到会聊得很久。

  然后果不其然,他二十分钟前就现身了。

  我们都猜测落空的,就只有应该是核心人物的堀北妹妹不在场的这点。

  总之,既然她不在场,我们就只能两人聊点什么。

  只是沉默度过的话,实在也很浪费时间。

  我稍作思考,然后说出最近很在意的事情。

  「抱歉啊,如果我有稍微为了你在学生会的事情上采取行动,说不定就好了呢。」

  为了阻止南云雅失控,堀北哥哥曾经找我商量。

  不过,也因为我当时比现在更强烈希望平稳的生活,所以没打算参与。虽然他让我认识副会长桐山当作人脉,但也就只有这样。

  到头来,我到了今天都没有采取让桐山行动的策略。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打算推给你是有问题的,你别放在心上。」

  对堀北哥哥来说,这间学校已经成为过去。

  今后不论内部情况变得如何,他原本就处在可以不用在意的立场。

  「但最后还是让我再提醒你一次吧。我基本上是站在肯定的角度看待这间学校的方针。尽管把基础定位在实力主义,但还是有充分留下后段班足以获胜的空间。那绝不是轻松的战斗。」

  「虽然我不觉得三年都一直在A班往前跑的你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这也可以说是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发现本质。当然,校方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善,这应该也是事实,但你回过头来看就会明白才对。不论是无人岛考试,还是学年末的考试也好,学校总是有准备机会让后段班赢过前段班。」

  不只是笔试之类的考试,还有强烈要求此外要素的特别考试。

  如果是无人岛考试,透过团结一致,要赢过A班和B班也不是难事。学年末的考试也一样。虽然是运气会大幅左右结果的考试,但也是后段班可能获胜的考试的证明。

  「视运气好坏,比赛结果将会大受影响。这是还不成熟的一年级生在赢过前段班时会需要的关照。可是……换句话说,从前段班看来就很让人难以接受。这大概是他们会很讨厌的要素。」

  校方对后段的关照,会造成前段的不满。

  存下两千万的个人点数转班,是属于特别的范围,但基本上班级一体且连动的校方系统,也是不会舍弃能力低落学生的机制。不论是哪个班级,都有出众的优秀学生,同时也有人在很低的水准上互相较劲。

  南云应该是这整年都在体验跟我们一样的考试,才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想要把学校变得更加实力主义,而且是靠个人的力量就能获胜的机制。

  前段会一直往前,后段就会一直往下掉的机制。

  「南云打算做的,不见得就是错的呢。」

  虽然同样地应该会造成不满,但同时也有很多学生赞同。

  而二年级的情况是大多数学生都赞同。当然,大概不会只有纯粹的赞同者,应该也有很多学生是随波逐流、无可奈何才赞成。如果每个人都很优秀的话,那所有班级都必须竞争。

  「二年级的差距还满大的吧?在班级点数上。」

  「对。南云隶属的A班在三月的时间点是一千四百九十一点,B班是八百八十九点,C班是两百八十点,D班是七十六点。」

  考虑到还有一年,A班现在已经算是进入甩开对手的状态。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南云还是刻意提出对于后段班的救助。

  凭七十六点,确实几乎不可能逆转。

  「应该有很多人会赞成。如果无法以班级单位胜出,前往A班的方法就只能依靠个人可以胜出的机制。」

  「可能吧。不过,南云的做法会让很多人不幸。」

  如果变得太实力、个人主义,同班同学们也会疑神疑鬼。

  周围的所有人都变成敌人,也是有可能的吧。

  堀北的哥哥……不对,堀北学只是认为班级组织的合作是绝对的。

  进一步说,这是看准未来所建立的组织。

  「关于这点,目前的机制不也一样吗?A班以外的三个班级都会维持不幸。」

  虽然南云的理想为何,我只能凭自己的想像,但如果接受个人胜出的机制确立下来,或许班级不到四十人可以利用的救助,就会有些额外的加码。

  「没错,例如──」

  我打算开口时,堀北哥哥就先说了出来:

  「像是集中B班以下学生的个人点数,利用那些点数,举行赌上晋升A班的比赛。」

  我对于一模一样的想法点头同意。

  先不考虑退学的学生,B班到D班全部的学生就是一百二十人。

  如果集中所有的个人点数,恐怕轻轻松松就会超过两千万点。说不定还会达到四千万至六千万。

  当然,应该不是所有人都会参加那场赌博。虽然不知道目前制度变得如何,但直到不久前为止,学校都还在进行毕业时的个人点数现金化。大概也有学生会认为就算是在D班毕业,只要拿得到现金,那也没关系。不过,如果在这些条件都通过后,就只有出资赌博的人们会收到好处,那赌下去会比较好。反正无法以班级获胜的话,在最后赌一把也不错。

  这样就会增加好几个学生能到A班。

  与A班的班级点数差距越大的学年,实际上就会越容易执行这个最后的机会。

  「你那个年级没有出现这种事吗?」

  「如果说没出现,就是骗人的,但那并没有实现,因为A班和B班当时正在竞争,C班和D班也没有剩下足以实现的点数。」

  我回想起一年前接触过的三年D班学生,他也是苦无点数的样子。一直输的话,要得到班级点数就会变得很困难呢。

  要是陷入必须就这样以零点的状态度过好几个月的状况,就会是恶性循环。

  「假如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影响。可是,南云打算举行祭典,计划把身为A班的自己也卷进去。换句话说,这也会让伙伴背上风险。」

  意思就是说,A班里欠缺实力的学生也有可能脱队。

  说得也是。只有他们A班自己在安全范围,而呼吁实力主义,周围根本就不可能会认同。意思就是说,他打算把A班和D班都变得平等。

  「虽然不知道他会做到哪一步,但这也算是需要勇气的决择呢。」

  「那家伙觉得确定胜利的现状很无聊,这就是起因了吧。他会参加学生会,主要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如果有能力,又有支持度,那谁都没有权力表示不满。

  「班级是同甘共苦的命运共同体。我认为只有这个框架是不应该超越的。」

  「所以,你才没办法赞成南云的做法。」

  堀北哥哥没有点头,但还是就这样接受这句话。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也没办法说哪边才是正确的。

  再说……

  「我打算看一看南云打算做的事。要是他能把整个学年……不对,把整个学校都变成更加实力主义的环境,不体验过那些的话,我也没办法否定。」

  我决定只先跟他坦白地报告今后的事情。

  「这样啊,你要前往比我更高的境界呢。」

  「你太抬举我了。」

  就只是现在的我没打算阻止南云,也没有阻止南云的手段。

  既然这样,看看南云打算打造的世界也不错。

  毕竟我也已经牢牢记住了堀北哥哥一直守护的这年。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了不起的人。」

  「不,很抱歉,我不这么觉得。」

  对于我的谦虚,堀北哥哥强而有力地否定。

  「我的评价在你心中好像不管怎样都没有降低耶。」

  「如果有地方可以降低,那我会降低。」

  回想起来,堀北哥哥从将近一年前开始,就没有改变对我的评价。

  不论他知不知道些什么,评价水准都没有变化。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到底哪里有你认可的要素啊?」

  如果要说跟其他学生不一样,只有她哥才有的情报,也就只有我在入学时的乱考同分,或是为了阻止他对妹妹施暴而稍微跟他互相拉扯。

  除此之外,作为一般情报的,真的也就只有我跟他在接力赛时所公开的脚程很快。

  他不知道我实际上多会读书、多会运动。

  「我自认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靠自己的感受与直觉了解对方的本领。」

  与其说是具体的什么东西,似乎是很抽象的事情。

  他可以这样就把我评价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不得了。

  「凭那个所谓的感受性,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想请你把这点告诉我,当作是饯别礼。」

  因为我很感兴趣,决定问问。

  我想要比较看看,实际上跟我想像中的自己相似到什么程度。

  如果是堀北哥哥,他应该会愿意不做多余过滤地回答。

  「我想想,我眼中的你……」

  堀北学稍作停顿,回想这一年所见的我。

  「你看起来──是大幅脱离我至今的人生经验以及预测的存在。不论攻击何处都没有破绽。战略与谋略不用说,要靠腕力解决并诉诸武力似乎也行不通。你是我目前见过的人之中,最不希望对上的对手。」

  又是个夸张的评价。如果他只是凭感受说说,那就更是这样了。

  「换句话说,你会对我彻底举白旗吗?」

  「这是两回事,就算是完美无缺的对手,我也一定会有胜算。」

  我对于这样回答的堀北哥哥稍微松了口气。

  「尤其这间学校是以班级单位竞争,个人再怎么突出都有极限。」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有趣。」

  「绫小路,你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我很确定这不全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且,也不是因为有家人是彻底的教育家才能抵达的领域。」

  「你不也是出身很普通的家庭吗?」

  如果是当到学生会长的菁英,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往上爬。

  「我不是所有事都一开始就位居上方,我也有过停滞不前且痛苦的时期。不过,以此为前提,我一路付出了不懈的努力。自幼到现在都是,而且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呢。」

  堀北哥哥说自己是站在这些累积之上。

  「按照你的理论,这或许是我付出了超越你的努力。」

  「……是啊。」

  要赢过努力的人,就要更加努力。

  这不是一切,不过事实上也是答案之一。

  堀北学拿出了手机,把显示手机号码的画面拿给我看。

  接著切换画面,显示出另一个不一样的号码。

  「你先把这两个号码记下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橘的。毕业后有伤脑筋的事,我随时都会陪你商量。现在背不起来的话,也可以笔记下来,不过事后一定要先删除。」

  即使是在电话上也禁止跟校外人士接触。

  不谨慎的纪录,对我来说只有坏处呢。

  我轻轻点头,表示没问题,然后把两组十一位数号码记在脑中一隅。

  我个人无法想像利用这两组号码的日子会到来,但是先记下来也没有损失。

  「这么说来我还没听说,你之后要去哪里呢?」

  从他也有把橘的号码告诉我来看,就知道他们毕业后也会继续维持关系。

  「关于这件事──」

  堀北哥哥正打算开口,但从手机上确认时间后,就暂时不说话了。

  「我的事情,等你毕业之后再说吧。差不多要到预定的时间了。」

  再过没多久就是正午了。

  总之,就是要和堀北妹妹碰面的时间。

  但是,在此却没看见妹妹的身影。

  他的表情看起来一如往常,却莫名让人感到寂寞。

  「先联络一下会比较好吧?」

  那家伙忘恩负义,不在此现身──只有这点我无法想像。

  就算不可能睡过头,当成发生了什么意外比较实际。

  「不……别这么做吧。」

  就算是意外也一样。堀北哥哥似乎要贯彻不搭话的方针。

  虽然我在目前为止的经过上,非常清楚他不讨厌妹妹。

  「你也没必要固执己见吧?偶尔主动伸手也不错。」

  「我怕一时的情感会阻碍妹妹的成长。如果只是因为意外而迟到,那倒是没关系。不过,要是她判断不和我见面才会成长,这样就只会是单纯的阻碍。」

  「不跟你见面就会成长?你觉得你妹会有这种想法吗?」

  「判断这件事的人是铃音。」

  「这不是局外人该说长道短的。」他无法坦率。

  「你都不会展现宽容耶。」

  「我只是还在判断宽容的时机。」

  虽然我觉得现在正是使用的时机。

  时间超过十二点,过了一分钟。

  我以为他会立刻走向正门,但他还没有迈步而出。

  虽然说不会展现宽容,但这就是有稍微展现出来吧?

  「我也有事情想先跟你确认。我想请你回答,当作我毕业的鉴别礼。」

  堀北哥哥对我投以这句话以及眼神。

  我就像是在陪伴他在最后一刻展现的宽容,点了点头。

  「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

  这段对话结束时,堀北哥哥恐怕就会往正门走去了。

  「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才能生活呢?」

  虽然在预料内,但他问得真是开门见山。

  「应该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引人注目吧。」

  「就算要隐藏真正的自己,也要贯彻这件事吗?」

  「不知道耶,我没想那么深入。」

  进入这间学校后,我想要过著普通的学生生活。

  可是被他这么问的话,我自己也会觉得疑惑。

  「我原本决定当个普通且随处可见的学生生活。虽然几经波折,偶尔也会有不得不做事的时候。」

  「你今后也打算继续一样的事情吗?」

  「不好说耶,因为最近被盯上的次数也开始变多。必须认真做的事情,可能也会稍有增加。」

  老实说,我也有很多搞不懂的地方,但还是直白地说出目前的想法。

  堀北哥哥听见这些话,会回答什么呢?

  「我最近都在思考自己在这间学校里完成了什么,原本能够完成什么。」

  他这么说完,就远远凝视了校舍一眼。

  「像是有没有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有没有更多成长空间。」

  换句话说,他一直都是生活在跟我完全颠倒的环境下。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爬上学生会长之座。

  「就这样在台面下度过校园生活,真的是件有意义的事吗?」

  「我认为在想要轻松的意义上,这没有不对呢。」

  「可能吧。不过,你不也是为了留下什么才来到这所学校吗?如果是这样,我认为你应该要尽可能地为此努力。」

  「留下什么……是只有你这种耀眼的人才办得到的事。」

  我这么否定,但堀北哥哥没有表现出接受的态度。

  「假如不能为学校留下任何东西,也只要留给学生们就好。曾经有过绫小路清隆这名学生──被刻下这段记忆的学生是不会忘记你的吧。」

  把我的存在烙在某人心中。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我很感谢你想让我妹有所成长,但是,我这整年充分了解到你这个男人不会止于这种程度。你藏著强大的实力。就是因为这样……你可别让我失望了啊。」

  这是他身为学生会长,以及高度育成高中的学长,对我做出的激励。

  「如果你要在束缚中追寻自己,就在这三年中成为会留在周围记忆中的存在吧。」

  「留在记忆中的存在吗?我在二年级或三年级的中途可能就会被退学了呢。」

  「就算你因为某些意外,没等到三年就要面对退学的命运,你还是可以让别人留下记忆。回顾三年的时候,如果可以尽可能地让多一些学生觉得幸好有绫小路清隆这个人,我认为也等同完成了一桩大事。」

  他再次这么说,感觉这些话似乎一点一点地铭记在我的心中。

  「这样啊……我会好好想一想。」

  这就是我现在最多能够回答的答案。

  「这样就好了。答案不是要由我得出,是要你自己去寻找的,绫小路。」

  南云率领的学生会、堀北妹妹的事,还有学校的事情都是如此。

  最后要决定的都是我自己。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成长的材料。

  任何地方,都有提升自我的提示。

  现在像这样与堀北哥哥面对面也是如此。

  就这样在台面下静静过完剩余的校园生活,到底会留下什么呢?

  那就是我的回忆。那种只是能够让我隐约觉得开心的记忆。

  一开始,我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正因如此,这一年我都尽量过著安静的生活。

  但这可能不是我的答案。

  我会来到这所学校,也是有意义的。

  他说得没错。

  「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很有说教性的内容,你就原谅我吧。」

  「不会,总觉得我这个当这学弟的,收到了学长给的最棒一段话。」

  跟你分开好像会有点寂寞呢。

  我说到一半就作罢了。

  「呼……看来我们都露出了很不像是自己的一面呢。」

  拉开距离之后,我们就了解到这点。有些事就是因为这样才能说出来。

  然后,有些事情也是不说出来,才能够互相了解。

  「我就差不多出发吧。」

  超过十二点十分了,哥哥似乎觉得妹妹不会出现,于是这么说。

  接著,哥哥有点依依不舍地往学校──往一年级宿舍的方向看去。

  应该要过来的妹妹不在场。

  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到这种发展吧。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堀北?

  我不禁如此感到疑惑。

  我同意他们兄妹之间建立了有点复杂别扭的关系。

  可是,为了破坏这段关系,你应该一直痛苦了好几年。

  然后才终于正要找到正确答案。

  我把手插入手袋,抓住手机。

  这边就算要硬来,也应该要先让她见哥哥一面吧?

  就算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眼也好,如果这会变成堀北的养分,那就算是稍微强硬的方式也……

  不对──就算做出这种事,也只会有反效果吗?

  恐怕也会对正在缓解的兄妹关系造成龟裂。到头来,要不要见面、想不想见面,都是双方想法重叠后才会成立。

  不是第三者该介入的。

  「抱歉啊,我妹直到最后都还在添麻烦。」

  堀北哥哥看透我的情感似的轻声道歉。

  「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在这间学校的三年都一直跑在最前面的男人转身离去。

  「这三年,我自诩没有停下脚步,一直都走在最前面。」

  这是他的总结。

  堀北哥哥回顾三年所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途中失去了很多同学,而别班的学生也是如此。」

  让人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在A班毕业的喜悦。

  话虽如此,也并非悲观。

  他严肃地回顾发生过的事件。

  「就结果来说,在毕业之前出现了总计多达二十四名学生退学。光是三年级的时候就有十三位。」

  我不知道这跟往年相比是多是少。

  没记错的话,二年级的南云他们在冬天的阶段应该是出现了十七个人退学。

  「你们一年级目前还只有三人呢。」

  不难想像每次跨越学年,就会变得更加严苛。

  「没办法熬过课题的学生,必然会脱队吧?」

  「确实如此。基本上,脱队的学生都是水准无法满足要求的学生。可是,有时候也会失去优秀的学生。」

  像是因为保护了某人,或是被更强大的对手暗算。

  预定以外的学生消失,未必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也是有人抱著怀疑眼光看待学校的做法,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这间学校。」

  堀北哥哥不否定因为不讲理而失去伙伴也是学校的一种做法。

  「在这所学校里,学生们是为了扛起日本的未来而受教。当然不可能一百人之中,每个人都能变成适合的人。在某个大学或企业里就职的人也都是这样。」

  不只是适不适合,合格与否,都将在各种结果的最后判断出来。

  「我学到了这项理念,深深觉得离开这里之后,自己也不可能会因为半吊子的事就被筛选掉。」

  也就是说,学校让他有这么大的成长吗?

  他的同年级里,究竟有多少学生可以爬到这个高度呢?

  「我就说到这边了。」

  正门。我盯著还有几公尺远的那扇门。

  然后──堀北哥哥最后面向了我。

  「虽然这是单方面的请求,不过铃音就交给你了。」

  堀北哥哥在我听见这句话之后,对我伸出了右手。

  「能握个手吗?」

  「好。」

  我回握他伸出的那只手。

  所谓的握手,就是自己的手与对方的手互相握住的行为。

  堀北哥哥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蕴含一股不可思议、强而有力的感觉。

  接著,我们慢慢把手松开。

  「后会有期了,绫小路。」

  他这么留下一句道别,就靠近了正门。

  假如他离开了这里,任何人都会无计可施。

  最短就是两年。或是大概只能靠退学这条路才能与哥哥再次相见。

  而我,则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个男人了。

  「哥哥────!」

  我的身后传来喊叫。

  这个状况下根本没有余地疑惑这会是谁的声音。

  堀北哥哥听见这个声音,停下了脚步。

  看来在最后一刻勉强赶上了。

  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他们再几公尺就要分开了。

  再晚个一分钟抵达,她就无法看见那张脸了吧。

  我在她哥回过头的时候,了解到他的眼神里充满我第一次看见的强烈惊讶。

  他就这么意外妹妹过来吗?

  应该当然也有这个原因。

  我原本以为是这样,不过并非如此。

  不对,应该说是不只如此吗?

  他真正惊讶的理由,我马上也就知道了答案。

  「你……」

  堀北超过了预定时间,应该是急忙跑过来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我身旁。

  但现在这一刻,对堀北来说,我就跟周围的景色没什么两样。

  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然后她边整理呼吸,边往哥哥身边靠近一步。

  「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这么低头谢罪。

  你为什么迟到?

  通常都会这么问吧。

  「没关系──」

  不过只有这次,她根本就不需回答理由。

  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了。

  这是困惑──不对,是纯粹的惊讶。

  因为昨天的堀北与今天的堀北有著巨大的不同。

  就是这件事吗?

  堀北哥哥在她入学这所学校时,立刻识破妹妹没有成长的理由。

  堀北学看见堀北的状态后,好像说不出话来。

  我也一样。

  这个最后的道别之日。

  我很清楚堀北是抱著迟到的觉悟出席这个场合。

  哥哥不可能斥责这样的妹妹。

  「看来你顺利改变了呢。」

  哥哥对于妹妹现身好像松了口气,静静地这么开口。

  「我……顺利改变了吗?」

  「不对──我修正一下吧,你是顺利恢复成过去的自己了,铃音。」

  这不是开始,而是回归原点。

  「我花了一年,不……是花了好几年。」

  堀北整理著呼吸,慢慢回答哥哥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更快、更早恢复成原本的自己呢……我实在是后悔不已。」

  堀北主动往哥哥身边靠近一步。

  「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呢……老实说,要说现在不感到混乱,就是骗人的。」

  堀北无法好好地继续说下去,感到不知所措。

  堀北哥哥眼神平稳地凝视她,等她有办法组织言语。

  「不过,只有这点,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我……一直、一直都只是在追寻著哥哥的影子。可是,那样的我已经不存在了。」

  只想著哥哥,只为哥哥而活的堀北铃音。

  读书和运动,全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认同。

  「那么我问你。你决定不追寻我的背影,今后要怎么做?」

  哥哥提出疑问。

  堀北调整呼吸后,进一步地组织言语。

  「我再也不想追寻任何人的背影了,我要寻找只属于我自己的路。」

  堀北目前只是摆脱了自己的迷惘。

  才刚变得能够环顾周围。

  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停下脚步。

  「然后──」

  自己走自己的路。

  这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算只是表现出这点,对哥哥来说,应该也是个很足够的礼物。

  可是,堀北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结束。

  「我希望今后自己能为了同学走在前面。」

  成为周围的范本,引领大家的指导者。

  这是作为领袖的重要要素。

  「然后,为了找到自己的路,我会在这所学校里和伙伴一起学习。」

  一年前遇见堀北时,我没想过她会达到这种程度的成长。

  她比别人优秀,是有点自大的资优生。只是个座位很近的隔壁邻居。

  不论好坏,都只属个人的能力。她带给人这种形象。

  「是吗?以前留在我记忆角落的你……真的终于回来了呢。」

  堀北学跟这样的我不一样,或许他已经看见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且相信妹妹拥有的潜能。

  堀北哥哥暂且把拿著的行李放在脚边,缩短了与留在原地的堀北的距离。

  从差一点就要离开的那段距离解脱。

  两人已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你知道我把你拒于门外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吗?」

  「……不知道。」

  堀北恐怕不太了解哥哥的心情。

  她只是解放了自己过去的束缚。

  是无意间把上锁的宝箱硬是撬开的状态。

  那里没有钥匙这项用来对照答案的东西。

  为什么堀北哥哥会变得拒绝妹妹呢?

  为什么会严厉地划清界线?

  「我把你看得很重要。」

  「唔!」

  哥哥就像是在告诉妹妹那把钥匙的所在地一般,送出最后的赠礼。

  「然后,我在年幼的你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才能。虽然还不成熟,但我看见原石般的光辉。因为我抱著期待──那颗原石过没多久就会受到磨练,能掌握到足以超越我的能力。」

  堀北哥哥拉近了最后一步距离。

  已经是只要稍微抬起手就碰得到的距离。

  「可是,这样的你却被我这个幻影困住。你片面断定自己比不上我,觉得不可能追过我而放弃,并选择舍弃自己成长空间的选项。你只把追上我的背影选为自己的终点站。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追逐哥哥的影子,想并列在他身旁。

  这确实不是件坏事。

  也可以说是某种了不起的目标。

  可是,换句话说,和哥哥并列的时间点就会抵达终点。正可说是终点站。

  把追上哥哥当作终点站的妹妹,以及希望妹妹超前、向前迈进的哥哥之间,这两人的纠葛。

  应该就是这点,让这对兄妹产生巨大的隔阂。

  「你要比别人更坚强,还要温柔待人。」

  哥哥温柔地把妹妹抱到怀里。

  身为哥哥,他用力抱紧著光是站著都竭尽全力的堀北。

  堀北「剪短」后的头发摇曳著。

  「哥──」

  「你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我很确定这点。」

  我已经用不著说什么了。

  那里是我不能做任何发言的空间。

  「有件事,我瞒了你好几年。是必须跟你道歉的事。」

  「道歉……?」

  堀北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地问道。

  「我们的关系会别扭成这样,有很大的原因是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堀北小声反问。

  「我以前说过我喜欢长头发,对吧?那是我随便编出的谎言。」

  「咦?是、是这样吗!」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不知道。」堀北发出惊讶声。

  「喜欢短发的你会不会把我的话当真,不惜失去自己的特色也要把头发留长。我为了确认这点,而不小心说了个谎。」

  意思就是说,结果堀北还是打算迎合哥哥的喜好,开始把头发留长。

  所以他们在这所学校再次相见时,他马上就理解了。

  堀北铃音没有任何改变。

  他失望地对待只是不断追著自己背影的妹妹。

  根本就不需要确认她在读书和运动上的优秀与否。

  「──原谅那个谎言吧。」

  「……真是过分呢,哥哥。」

  「我没办法找藉口呢。」

  堀北哥哥恐怕故意没修正这件事情。

  他相信妹妹有天会改变,而这是为了察觉其中的变化。

  「我会原谅哥哥你说的那个谎,因为我觉得一定是多亏了那个谎言才会有现在。」

  堀北也很清楚这点,才会笑著原谅这个谎。

  堀北哥哥抱著妹妹的肩膀,两人彼此对视。

  堀北对哥哥尽己所能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看到这张笑容的堀北哥哥,也脱下自己的面具似的露出笑容。

  他绝对不是不曾展露笑容的男人。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柔和的笑容。

  我已经不可能再看见这笑容了。

  再一年──

  假如,我可以和他在同一间学校再生活一年。

  总觉得我一定可以跟堀北学这男人变得更加亲近。

  然后说不定就能改变了。

  实在令人遗憾。

  「铃音,两年后,我会在正门外等你。让我看看成长后的你吧。」

  「好。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阻碍堀北成长的东西,已经全部被除掉了。

  今后,堀北就只要不断向前奔跑。

  「绫小路,我也很期待能够跟你见面。」

  说不定堀北哥哥也跟我抱著相同的想法。

  「是啊。」

  虽然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我还是强烈同意彼此的想法相同。

  「时间差不多了。」

  快要十二点半了。

  等到发现时,眼看就是巴士应该要开来的时间。

  虽然感觉依依不舍,但两人还是慢慢地拉开距离。

  「后会有期吧。」

  堀北哥哥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穿越了正门。

  一名男子就这么离去。

  堀北直盯著那身背影,连眨眼都舍不得地一直凝视。

  总觉得堀北学连同自己的妹妹,也一并为我留下了指引。

  1

  就算正门已经看不见哥哥的背影,我们仍暂时望著同个方向。

  可是,我也有不能一直就这样沉浸在感伤里的苦衷。

  我透过说话,解除堀北无法动弹的僵硬状态。

  「之后会变寂寞呢。」

  「……是啊。」

  这不是一辈子的离别,但今后两年别说是哥哥的身影,她就连听见声音都无法实现。

  不过,堀北的表情非常紧绷,露出凛然的表情。

  「谢谢你,绫小路同学……今天有你在,真是帮了大忙。」

  「是吗?我觉得自己只有碍事。」

  「没有这种事,要是你没和哥哥说话,我就赶不上了。我真的很感谢你。」

  堀北再次感谢我这个很明显不适合待在此处的男人。

  但她望著不相干的方向,没有看向我这边。

  「再说,哥哥出发的这天只有我送行,也会很哀伤呢……」

  虽然说这是她哥选择的路,但的确有点冷清呢。

  他是应该被更多学生目送的人物。

  这一定也都是为了妹妹。

  他为了让堀北更容易面对自己,而不让别人靠近。

  说不定一切都在哥哥的计算之中。

  「我也跟你哥有各种缘分,我只是想多跟他聊一聊。」

  我一开始认为这不是值得欢迎的事,但现在却觉得,当初再多听他说说话也没关系。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们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话说回来,你果断地剪短了头发呢。」

  考虑到她直到昨天都还是一如往常,以及刚才的迟到,不难想像她是今早才突然下定决心要剪短。这应该是在时间紧迫中做出的选择。

  「我从以前就喜欢大约这么长的长度,可是,总觉得好像很怪。」

  话虽如此,她也不能随便剪短,玷污了哥哥的重要场合。

  为了以整齐的打扮送行,她不惜选择迟到也要赌运气。

  就结果上来说,是堀北赌赢了。

  「不过,你也可以至少先做好必要措施吧?如果会见不到哥哥,倒不如利用我不要让他离开,才可以提升见面的机率。」

  如果确定会过来的话,我也可以帮一点忙。

  幸好我碰巧跟他聊天,所以争取了时间……

  「我拜托你的话,你就会愿意乖乖帮忙吗?」

  「再怎么说,至少今天都会帮忙吧?」

  「很难说呢──我很想这么说……但实际上,我是有打算要拜托你的。」

  堀北这么回答。不过,我取出的手机上果然并没有显示任何纪录。

  「都怪我太著急。我把手机忘在宿舍,就直接去剪头发了,开始剪之后才发现没有带。真是的,我也是少根筋呢。」

  换句话说,她当时也是束手无策的状况吗?

  如果要结束后再回去拿手机,倒不如直奔正门还比较快。

  「我真蠢呢。」

  堀北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也表示你今天决心要做的事,对你来说就是这么重要吧?」

  虽然想像她急忙在开店的同时跑进去的场景,感觉有点有趣。

  正因堀北平时做事都很有计画性,难怪她会因为那些动摇而造成失误。

  「剪掉头发,算是我以自己的方式划出的分界线。」

  「你的脑中没有哥哥的喜好如何之类的想法吗?」

  「当然啊,我只是想要恢复成过去的自己。不过,因为这跟我会追逐哥哥是同个时期发生的,所以在这种意义上,这么做才最能传达心意呢。」

  所以就是偶然招来的最佳之策吗?

  因为我这一年都看著那头长发,所以突兀感非常强烈。

  「睽违好几年重拾自己的风格,感觉如何?」

  「就算问我如何,我也很伤脑筋呢。我小时候的确很喜欢现在这种短发,但一直留著长发生活,对长发也会有感情。老实说,心情很复杂呢。」

  以前喜欢过的短发。现在已经接受的长发。

  以前的自己,以及现在的自己。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堀北铃音无误。

  「现在感觉是哪一边的自己,我都能够接受。」

  她这么说完,就用指尖碰一下自己变短的头发。

  「所以,我会再次从零开始思考,因为现在的我还是看不见一些事情。看我是要继续留长到从这间学校毕业为止,或者是不要留长。假如要继续留长到原本的长度,大概就会是两年……刚好就是毕业时期吧。」

  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不论是哪一种,堀北都接受了。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与头发长度无关,而且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哥哥见面。」

  那我也来期待,她一度剪短的头发,今后会变得如何吧。

  堀北学在最后一刻留给堀北庞大财产才离开。我以为不大力帮助堀北,她就不会成长,但最后似乎是我判断错误了。

  「你应该很舍不得吧?」

  其实那些想说的话,以及想说也说不出口的多年思念应该堆积如山,就算花上一个小时──不对,花上一天都说不完。

  「那种事……那是无可奈何的。」

  堀北让自己接受似的点头。

  「再说,现在阻碍我跟哥哥的那面墙已经被拆除了。我只要跑完接下来的两年,再好好跟他说话就可以了。对吧?」

  「确实是这样呢。因为他还说会在毕业后等你。」

  毕业典礼结束,应该也会变得可以自由地与外界联络。

  到时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跟哥哥见面,并且慢慢聊了吗?

  「今天的事件算是个大收获,再奢侈下去,可是会遭天谴的。」

  她的心情转换得真快。

  没错,表面上是转换了。

  现在脑袋里在拚命假装平静,试图转换心情。

  但心情的转换并非这么简单就能够达成。

  「可是──到这边就可以了。」

  堀北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并且这么说。

  她那张脸已经没有在看著我了。

  不对,说是没办法看比较正确吗?

  「怎么了?」

  其实我懂,但还是装糊涂地询问。

  如果是平常冷静的堀北,就会发现这句话是在装傻了。

  可是,堀北现在没有余力,也没有识破这点。

  「我……要顺便绕道再回去。」

  她像是在打迷糊仗地委婉叫我回去。

  「顺便绕道?」

  就算问她要去哪里,堀北也没办法回答。

  「没有,就类似是散步呢。」

  她含糊回答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我陪你吧?」

  「不用。」

  堀北说得很含糊,就背对著我迈步而出。

  不是要去榉树购物中心,也不是要前往超商。

  她是在寻找某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而走起路来。

  应该是觉得跟我一起回宿舍的话,就会来不及吧。

  我追著这样的堀北。

  如果堀北打算独处又被人跟著,当然会没办法沉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堀北没有回头,压抑声音说道。

  「不知道耶,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就别跟过来。」

  她采取拒绝的态度,但我没有做出回去的举止。

  因为堀北在这一年对我做过好几次坏心眼的事情。

  「我就告诉你理由吧。因为我想要稍微使个坏。」

  「……你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吧?」

  「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不,这也不行呢。」

  我打算让堀北强忍著的防线崩溃,于是慢慢开口:

  「悲伤的时候不用忍耐,哭出来也没关系,不是吗?」

  我这么说。

  只说了这句话。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在听。能和哥哥和解,你应该打从心底开心吧?」

  「是啊,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哪里还会有悲伤的要素呢?」

  「你根本就无法满足吧?确实两年后就可以交谈,可是,人类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接受的生物。」

  梦想著这天的少女,却又尝到了两年的延期。

  并非没有高兴的心情,但也不会只有这样就结束。

  「我……我满足了,满足了啊。」

  「既然这样,你能转向我这边吗?」

  堀北就这样背对著我。

  她没答应我的请求,并且摇头。

  「我拒绝,为什么我就非得看你呢?」

  「不知道耶,这是为什么呢?」

  堀北疾步而行,打算逃跑,我只从她的背后再多说了一句话:

  「哭出来也没关系。」

  与哥哥睽违两年再次相见,以及遭到拒绝。

  在无人岛上,孤独地与高烧奋战。

  因为班级投票而扛下遭人怨恨的职责。

  不论何时,堀北都没有哭泣。

  「我、我……」

  她打算继续跨步的双脚,停了下来。

  她努力再努力,才终于成功与哥哥的心意相通。

  明天起,应该就一定会回到可以笑著聊天的关系了。

  可是,哥哥却已经穿越大门,踏上新的旅程。

  下次能见面,最短就是两年后。

  「别……别这样……」

  她的声音慢慢地颤抖起来。

  这段漫长的岁月,堀北都必须在这里、在这所学校里战斗。

  「因为,这是没办法的啊……!」

  虽然堀北打算反驳,但她强忍著的东西却夺眶而出。

  她现在确实想起了刚分离的哥哥。

  「因为──!」

  「我明明终于……终于发现到自己的错误……!」

  她跪倒在地上。

  双手摀脸,接起控制不住而流出的泪水。

  「却又跟哥哥分开了……!」

  可以的话,她应该很想跟他一起跑到正门的另一头。

  但妹妹只字不提,出色地目送了哥哥的背影。

  「嗯,真教人寂寞呢。」

  「好寂寞……我好寂寞……!」

  嚎啕大哭的少女,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堀北流著眼泪,但还是试图忍住不哭。

  如果不是这所学校,堀北应该不论何处都能追上哥哥。

  想见面的时候就见面,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

  「你可以现在在这里把眼泪流乾,然后,让你哥哥看见更加成长过一轮的你就好。现在这个瞬间,你已经开始改变了。」

  不需要著急。有两年的时间。如果有两年的话,堀北一定可以有更大的成长。

  她哥也一定很期待这点。

  「对吧……学。」

  已经传达不到的这句话,就这样被吸入迎接春天的蓝天。

  2

  堀北在情感满溢而出之后,没多久就收起了眼泪。

  但她似乎还没有恢复精神,就这么坐在地上。

  我站在她隔壁,静静等待这个时刻。

  应该可说幸好这一带没有任何人在。

  她没被其他学生看见。

  「真是太好了呢。」

  「什么叫做太好了?被你看见可是非常屈辱……」

  我自认有稍微安慰她,但好像没这么简单。

  「嗯,也是啦。」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独处。没有我在的话,自己哭的样子也不会被人看见。

  「可是,被你看见也没办法,我决定要正面思考。」

  「正面?」

  「……幸好是被你看见──我决定要这样想了。」

  没错,堀北打从心底放心地吐了口气。

  换作是其他学生,这确实不是一张会想让人多看见的表情,只有这点很确定。

  「好啦,那我就把今天的这个状况分享给启诚他们吧。」

  我拿出手机,把相机镜头对著她。

  「你想被我杀掉吗?」

  她用红通通的眼睛怒瞪著我,我立刻收起手机。

  「开玩笑的。」

  「面对你的无聊玩笑,我还真想教教你何谓时间、地点、场合呢。」

  如果她可以这样强势地说话,大概就没事了。

  「……总觉得整体的形式就跟一年前有点类似呢。」

  「或许吧。」

  虽然地点有点不同,但我还是想起我们曾经在半夜像这样聊过。

  与哥哥再次相见的堀北,当时还处于失意之中。

  现在情况明明完全颠倒,但还是会觉得似曾相似。真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会在你面前如此失态呢?而且座位还就在隔壁而已。」

  经她这么一说,我从入学当初就一直跟堀北有种奇妙的缘分呢。

  从堀北看来,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样。

  「能不能偶尔也让我看看你的失态啊?」

  堀北叹息,表示不公平。

  「失态啊,最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我在跟坂柳的西洋棋对决上输掉了。」

  「那不叫失态,就只是败北而已。」

  凭那件事,她似乎无法接受。

  「那么,你就期待升上二年级之后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呢,我会把这件事确实地纳入我今后的期待。」

  针对今天被看见哭脸,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要复仇。

  话说回来,堀北剪头发的事情还是很冲击,带来了强烈的影响。

  「看见你的头发,应该很多人都会吓一跳。」

  虽然同学中当然会有人想要一点一点改变形象,但这还是很少见。

  「吓到他们也没关系,那种事情无所谓。」

  「周围的目光与我无关。」她表明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须藤等人大概会最先追问这件事吧。

  虽然春假还有好几天,谣言说不定会在这段期间传开……

  不对,如果已经有人目击,情报可能已经很混乱了。

  「虽然这种时候提起有点奇怪,不过你记得上次说要对决的事吗?」

  「当然啊。」

  「我赢的时候要请你实现的一个愿望──我想到愿望的内容了。」

  「哦……我以为你一定会拖得更久呢。为了给我精神上的动摇。」

  「不,我没有在想那种奸诈的事情。就是单纯想到而已。」

  虽然堀北有点怀疑,但还是催我说出愿望。

  「如果我赢了,到时候就请你加入学生会。」

  「……那件事你之前也说过呢。」

  我以前问过堀北对学生会有没有兴趣。

  堀北当时打给她哥,结果哥哥却叫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判断。所以,这件事就被堀北拒绝了。

  「对,你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虽然我对学生会完全没兴趣……好吧,反正只要赢了就好。」

  堀北答应,觉得只要赢了就没问题。

  「但不保证我就能进入学生会喔。」

  「这部分不用担心。南云基本上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

  他跟淘汰许多人的学大有不同。

  重要的是,如果是学的妹妹──堀北,那南云应该也不会冷淡拒绝。

  「我可以姑且问问你想要我进入学生会的理由吗?」

  「这是秘密。你输掉的话,我再告诉你。」

  「真让人不高兴。这点事情,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你又在想输掉时的事情啦?」

  「……不是。因为我会获胜,才打算先问出理由。毕竟也能理解成──如果你输掉,你会就这样不说明理由。」

  输赢决定之后,我确实连说出理由的意义都没有。

  「你哥一直都很挂心南云雅的事情。就是这样。」

  「总之,意思就是要我监视学生会长吗?」

  「就是那样。」

  「哥哥拜托了你那种事啊。」

  她有点不满地看著我。

  「因为没有跟你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这是不得已的。」

  如果他们消除隔阂,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堀北了。

  「不用谦虚了,哥哥在这间学校里比任何人都在意你,不然才不会在出发的日子邀请你。真是的……怎么会是你这种人啊?」

  堀北这样抱怨,同时慢慢起身。

  「不说了,我要先把你的事情拋诸脑后。」

  「不然我会撑不住。」她傻眼地挥挥手。

  「堀北,最后我有一件事情想先跟你确认。」

  「什么事?你还打算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跟栉田有关。我会简单说明我正在想什么,以及现况。」

  对于这让人搞不懂的开口方式,堀北一脸怀疑地皱眉。

  「现况?」

  为了抑制栉田失控,我和栉田缔结了契约。

  所谓的契约,就是我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每个月要交出一半的个人点数所得。藉由这么做,就可以被排除在栉田的攻击目标之外。

  「你……是笨蛋吗?居然结下那种乱来的契约。」

  「这是为了搏得栉田的信任才做出的事。」

  「但这样也太蠢了吧?每个月给一半,实在是太过头了。」

  「如果没有这么多,就无法动摇栉田的情感呢。话虽如此,她被你公开说教了一顿,对我的信任之类的都烟消云散了吧。」

  与其说是对我不满,倒不如说,应该是处在充满强烈疑虑的阶段。

  「真是的……我又开始怀疑你到底优不优秀了。」

  我懂她傻眼的心情,但我还没说完正题。

  「所以,你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理由是?」

  「之所以结下这份胡闹的契约,是因为我判断这之后不成什么妨碍。」

  「你说不断提供多达一半的点数也不成妨碍?」

  「因为只要签约者栉田退学,风险就会变成零。」

  堀北听见这个发言,就停下手边动作。

  用还有点红的双眼往我看了过来。

  「你刚才若无其事地说出很不得了的话。这是什么玩笑?」

  「我原本打算让栉田退学。不对,现在也觉得她应该退学。」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我的想法是预设要在夏天的阶段舍弃栉田。」

  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可以排除她的时机。

  「可是──既然你告诉我,就是状况有变化,对吧?」

  「对,我想把判断交给你。」

  不由我做判断,而是把如何处置栉田交给堀北。

  所以,我现在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这不是很清楚吗?我不打算让栉田同学退学。不对,我不打算贸然地减少任何一名同学呢。」

  果不其然,这种想法似乎日渐坚定了。

  「但我也不打算像平田同学那样抱著天真的想法。总是有学生要站在牺牲线上,而那当然会是在今后贡献度上替换过后的人物。」

  意思就是说,如果像班级投票那样非得有人退学,她就会做出决定。

  「如果在贡献度上栉田到了最底层呢?」

  「到时她当然会成为退学的第一人选。」

  这些话里似乎没有谎言和虚伪。

  「不过,目前她在班上到最底层的可能性很低。」

  「我知道。因为我们看到的栉田贡献度算是很高呢。」

  她读书跟运动都算优秀,加上站在对班上来说不可或缺的位置。虽然山内退学的事情有点不顺利,但也不至于到致命程度。

  「如果是你,我觉得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你才说出来。不过,你越是有所成长,并成为同学的中心,栉田就越会是个烫手山芋。」

  她是知道栉田过去的人──这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所以你打算先替我排除她呢。」

  「嗯,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天真到凭简单的说服就会成为伙伴吧?」

  「我也不是不认同这点。我深深感受到半吊子的说服与讨论对她没有意义。」

  她就算很清楚这点,也打算接纳栉田吗?

  以前我只会把这当作单纯的天真,但现在有点不一样。

  「既然这样,我就没有任何话好说了。」

  「你……该不会在班级投票上以拉下栉田为目标吧?」

  「那样太乱来了吧?虽然她帮了山内,但同学对她的信任还是很深厚。」

  「是吗,也是。毕竟也没看见你有那种动作……但既然你告诉了我,我可以当作今后栉田同学的事情,你能完全交给我吧?」

  「嗯,我答应你什么都不会做。」

  今后要做什么选择,都让堀北决定就好。

  「你会告诉我,是因为判断我能跨越这个障碍吗?」

  「很可惜,我并没有那么乐观。我现在也依然贯彻著排除栉田的方向。」

  「也是呢,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被这么问及理由,才让我思考起这件事。

  「你没想过吗?」

  「我想想……我现在的确正在做很没效率的事。」

  考虑到将来,默不吭声地让栉田退学,绝对才是正确的判断。

  然而,我没这么做。

  我正打算托付给堀北。

  其中的理由──

  其中的理由吗?

  「我开始想看你会怎么面对这个阻碍……应该。」

  我对自己挤出的答案没有自信,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答案。

  「大概吧。」

  「我会先当作是这样。你说出来的话,先听一半好像也会比较好。」

  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的堀北迈步而出。

  「我要回去了。你呢?」

  「我要在这边再待一下。」

  堀北留下简单的道别,就回去宿舍了。

  说不定她半夜想起又会哭出来,但这样应该就暂时没问题了。

  我想起和一之濑上次的对话。

  坂柳的存在,以及龙园、堀北的成长。

  真期待啊,四个班级的战斗。

  再过一年,他们能够蜕变到什么程度呢?

  可以让他们有各种成长的要素非常丰富。

  学送我的那些话,我一直惦记在心上。

  ──成为会留在学生们记忆中的人。

  「真是被送了一份不得了的饯别礼呢……」

  为了成为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学生,我所能够做的事。

  大概就在于栽培学生,并让他们成长。

  让成长的学生们竞争,并以更高的境界为目标。

  我想像自己变成那种立场……没错,可以形容成是兴奋吗?我觉得好像很好玩。

  我无意识地在脑中计算班级的战力分析。

  以及一年后看得见的结果。

  每个班级都还需要成长。

  强度实在是太弱了。我也有考虑到这些,仍产生兴奋的情绪。

  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到这股情绪急速冷静下来。

  「我追求的──应该是……安稳的日常。」

  我现在才感受到,我对自己的内心抱著先入为主的看法。

  我的内心──这个存在,在这一年确实有所成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对,现在也正在成长才对。

  我确实有在增长心灵。

  我试图这样说给自己听。

  可是却没有效果。

  简直就像是深信这种行为对自己行不通。

  应该就只是一直以来封印在内侧的镀层剥落而已吧?

  我不由得感受到这种近似不安的漆黑情绪。

  我──

  我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能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吗──

  这种难以言喻的黑暗──笼罩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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