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二年级篇 5 与过去的诀别

  长达大约五个小时的全场一致特别考试迎向了尾声。过没多久后,我也听说在总共四个班级里面,我们班是唯一选出了退学者的班级。对这件事感到强烈懊悔的学生大概很多吧。不过在其他三个班级只增加了五十点的这场特别考试中,我们获得了一百五十点班级点数这件事,肯定会在之后的战斗中发挥作用。

  如果就这样过完九月,我们也终于可以升上B班了吧。

  放学后,我按照约定在通往屋顶的楼梯等待着某个人物。

  在原本预定的时刻晚了大约十分钟后,一名人物现身了。

  「让你久等了。因为要收拾善后,花了一点时间。」

  「无所谓喔。话说有变成你期望的结局吗?还是正好相反呢?」

  「你这问题还真难回答呢。那场考试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我是这么想的。这里可能会被别人看见,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么做比较明智呢。」

  茶柱稍微扬起嘴角,开始沿着通往屋顶的楼梯往上爬。

  然后她拿出了附带简单蓝色吊牌的钥匙。

  「对于使用学校屋顶这件事,舆论压力一年比一年大。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这所学校也会不例外地限制进入屋顶呢。」

  这是因为虽说设有栅栏,仍有坠楼的危险吧。

  而且,就像龙园以前利用的那样,也能稍微拿来做坏事是屋顶的缺点。安静地来到屋顶的茶柱靠在扶手上,吐了口气。

  「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

  茶柱彷佛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关于特别考试的纯粹感想。

  「在考试中也曾提到过……我在高中三年级时也接受过同样的考试。」

  「好像是那样呢。」

  不晓得在注视何方,茶柱只是笔直地注视着被晚霞染红的外面。

  「假如你允许……能请你倾听我的告解吗?」

  「这是所谓的忏悔圣事吗?虽然我对宗教不熟悉,如果这样也无妨的话。」

  她在学生时代挑战过的全场一致特别考试。据说也有相同的课题,但依照班级的状况,情势发展会有很大的变化吧。

  「那一天的事情彷佛昨天才发生般,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三年B班在即将面临毕业考试前,终于来到能捕捉A班背影的阶段。班级点数仅仅相差七十三点。即使无法在所剩不多的日常生活中翻转情势,但我们处于能够靠一场特别考试逆转的位置。」

  是胜负非常难分的激战啊。凭这点差距,A班应当也不认为自己居于优势才对。

  「在这当中,开始了全场一致特别考试。有五道课题。我们也跟你们一样,到第四道课题为止,虽然意见会产生分歧,但仍顺利地让课题进行下去。」

  「您说过最后一道课题是一样的呢。」

  「是吗……是那样没错啊。关于今天的考试,我的记忆好像变得有点暧昧。」

  或许是因为跟过去重叠在一起,让茶柱对自己发言和思考的时序陷入混乱了吧。

  「当然第一次投票时,赞成只有少数几票,多数人都反对。不过在几次议论后,状况开始产生很大的变化。假如A班决定全场一致赞成的话,我们之间的差距就会拉开到一百七十三点。」

  「在那个时间点,你们还不知道毕业考试的内容对吧?」

  「没错。我想你应该也察觉到了,特别考试并非只要获胜,就一定会有庞大的班级点数进行移动。即使B班拿下第一名,只要A班是第二名,班级点数说不定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第一名与第二名的报酬差距,大概是一百点或一百五十点,当然也有相差两百点以上的情况吧,但毕竟没人能保证这点嘛。

  「随着时间经过,讨论越来越激烈。有人主张A班不可能选择让人退学,我们应该同样所有人一起投反对票,跨越全场一致特别考试,然后在毕业考试中获胜,成为A班才对。有人激动地主张既然A班不会选出退学者,这正是逆转的大好机会。我们讨论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即使是相同课题,出现的讨论内容果然还是会依照班级情况截然不同。仅仅两个选项。但只能历经好几条蜿蜒曲折的道路,来选择要抵达的地点。

  「我们花了庞大的时间不断讨论,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出现正确的答案。不惜付出牺牲也要选择升上A班吗?还是要选择伙伴,投身于艰难的战斗呢……」

  此刻,说不定茶柱正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我从旁边偷看茶柱,在夕阳照耀下,她的眼睛看起来也略微湿润了起来。

  「最后,班上同学的意见开始慢慢偏向某一边了。如果是被B班追到只有些微差距的A班,应该会不惜付出牺牲,也要获得一百点吧?以这样的假设开始讨论下去后,反对派慢慢地转向赞成派了。」

  「就算这样,既然会欠缺某人,应该无法轻易地让大家都赞成吧?不例外地无法避免能力较差的学生和沟通能力低落的人,或者是性格有些难搞的学生会率先成为退学的对象。」

  「是啊。一旦达成全场一致赞成的结果,就不可能撤回了。跟你说的一样,不会所有人都轻易地投赞成。」

  这表示发生了什么改变那种状况的事。以这次的特别考试来说,就如同我跟大家约定只让叛徒退学,诱导他们投赞成一样。

  「我的班上有一名男学生。那名学生……我想想,用你们班来说,就像把平田跟池加起来的人物──这么形容或许最接近吧。」

  「洋介跟池是吗……就算要想像,也有点难巧妙地整合出他的形象呢。」

  「虽然个性认真,但有些脱线。虽然体贴伙伴,脑袋也很聪明,但有一点不懂察言观色。对班级而言是个领袖般的存在,同时也是带动气氛的人。」

  原来如此,尽管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也就是说那名学生包含了洋介的优点与池的优点(还有缺点)吧。

  「自从最后一道课题出现后,那名学生一直很痛苦。最终演变成选择赞成的情势,因此他必须亲自宣告要某人退学。」

  茶柱的手用力握着扶手。

  「然后──那名学生想出了一个答案。他诱导我们达成全场一致赞成后,向我们表示他要主动报名成为退学者。这是他判断自己无法割舍三年来一起奋战至今的伙伴后,做出的决断吧。」

  「剩下的特别考试只有最后的毕业考。尽管领袖不在应该很吃亏,但作为一个选项──那也不是不可能呢。」

  当然,很难说这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假如所有同班同学都是接近对等的立场,要选出一个人极为困难。

  即便也有干脆靠运气这个方法,但应该也有很多学生无法接受。

  「不过,那之后再也没有达成全场一致了。」

  「这是为什么?最后的结论应该是由那位领袖退学对吧?」

  「不……因为有一个人直到最后都反对那名学生退学。始终反对的那一票并未改投赞成,剩余时间就这样逐渐被耗掉。一直投下那一票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从话题发展来看,我就在猜是不是那么一回事……也就是说……

  「对茶柱老师而言,那名担任领袖的学生,并非单纯只是领袖吗?」

  茶柱闭上双眼,自嘲地笑了一下后,缓缓地再度睁开眼睛。

  然后她抬头仰望晚霞的天空,深深地表示肯定。

  「没错──那名学生对我而言……是领袖也是朋友……而且……而且是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的恋人……虽然我们才刚开始交往。还是在特别考试实施的前一天,实在够讽刺了。」

  跨越众多苦难,终于心意相通的两人。原本应当可以在剩余的校园生活中抓住最大限度的幸福,还有以A班为目标的未来。也就是说茶柱无法放弃这些。

  「如果我一直投反对,当然班上同学也会感到困惑与生气。也有人将矛头指向了我。哎,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吧。」

  「但既然茶柱老师没有退学,那也就是说……」

  「没错。我会保护他,他会保护我。一直持续着这种胶着状态。我们班无法在时间内结束特别考试,被扣了三百点。而且因为A班选择让某人退学,我们相差了四百五十点。合计是五百二十三点的差距。原本与A班拉近到只差一丁点的距离,在一瞬间便拉开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无论校方准备了有多大机会的毕业特别考试,大概都无法翻转这样的点数差距吧。

  「虽然算不上安慰,但老师的恋人没有退学对吧?」

  「即使不晓得是为了什么而守护,但是全场一致特别考试结束时,我们的关系也自然地结束了。仅仅一天……不,甚至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啊……在之后等着我们的最终考试的直接对决中也落败,我们的三年期间以虚无告终。」

  「之后老师跟他还有联络吗?」

  「我们一次也没有见面。我也不晓得他目前在哪里做什么。对高中时的我来说,这所学校就是一切,还有他就是一切。呵……现在一想,实在是很愚蠢的故事啊。用漫长的人生来想,高中三年不过是一小部分。就算不能升上A班,也应该到最后都坚持一场不会后悔的战斗。」

  也就是说长达十一年的时间,茶柱一直在后悔自己做错了选择。

  不,以这次的情况来看,与其说错误,不如说她一直在烦恼那样的选择是否正确比较好吧。

  「换言之,我并不具备在A班毕业的资格。不过当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应该坚决地说服他让我主动退学吗?还是应该割舍掉表示愿意退学的他呢……」

  「这场特别考试根本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喔。要让人打从心底完美地达成全场一致,恐怕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完全没有实力、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学生,那就另当别论……」

  尽管如此,也并非绝对没有生路。

  「硬要说的话,败因是无法看穿那名学生的战略。我认为茶柱老师的班级原本还剩下一个可以升上A班的方法。」

  「败因是无法看穿他的战略……?」

  「一开始放弃说服所有人达成全场一致反对时,那名学生为了留下升上A班的可能性,下定决心要退学。那样的他采取的行动,就是先达成全场一致赞成再来思考。」

  茶柱一边回想当时的状况,同时点了点头。

  「假如我能割舍掉他……」

  「毕业考试有简单到缺少优秀的领袖也能获胜吗?老师的班级在全场一致考试中并未出现退学者,但还是落败了对吧?」

  「是啊。倘若我们能团结一致,以万全的状态战斗,或许可以平分秋色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们不可能选择缺少领袖。话虽如此,就算欠缺领袖之外的某人,也无法战胜A班。既然如此,唯一的方法就是在选择赞成与反对时悬崖勒马。应该要断绝所有投赞成的诱惑与诱导,悬崖勒马才对。」

  「不过,就算悬崖勒马了,那也不是想说服大家投反对票,大家就会同意的状况。这是绫小路你刚才也承认的事情。」

  「根本没必要进行说服喔。老师的班级终归是为了求胜的意见而分裂。倘若票数无法整合起来,就无法避免最后因时间到而败北。演变成那种情况时,赞成派一定会为了整合成反对票而采取行动。就算嘴上会抵抗,但如果是剩余时间不到一分钟的最终投票呢?就算投了赞成,也没有时间接着指定学生让他退学。虽然中场休息的时间固定为十分钟,但投票时间最多有六十秒。只要刻意拖延投票来调整时间,就能进入连一分钟空档都没有的最后一次投票。」

  要是选择赞成,将会因为考试失败扣三百点;若选择反对,则可以通过考试并拿到五十点。在只能选一次的时候,是不可能选择前者的。

  「无论再怎么恼火,都无法忽视那样的现实。要拖到时间结束而失去三百点,或是即使无法获得追加的一百点,但可以确实通过考试并获得五十点,再来挑战与A班的毕业考试。结论只有一个。当然,不确定这样是否能填补一百七十三点的差距就是了。」

  无法完全舍弃获胜的机会,被眼前的一百点困住的学生们。

  巧妙地利用那种心理,成功让所有人投下赞成票的领袖。

  不过,那个战略本身就是失误。

  他没能看穿茶柱的内心,没能看穿变成恋人的异性顽固的意志。

  「──我……假如那时有像你一样的学生在……」

  茶柱这么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不,现在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人无法回到过去。但请你告诉我吧,绫小路,佐仓应该是跟你很要好的小组成员,更何况那孩子还对你抱有特别的感情。」

  「您可真清楚。」

  「我好歹也是班导,只要观察学生的视线,就会知道很多事情。」

  茶柱并非在自豪,而是有些傻眼地这么回答。

  「应该也有拯救佐仓,牺牲别人的方法吧?」

  「谁知道呢?当时的堀北具备一种不由分说的魄力。没有足够的时间认真对抗她吧。」

  「你还真是公事公办呢。你的内心……不会觉得痛吗?」

  「如果可以让爱里不用退学就了事,那当然是最好的。我也是用尽各种可能的办法试图让大家达成全场一致,但我无法阻止栉田。我判断只能选择让某人退学,然后断绝她所有退路,把她逼入绝境才能解决。只不过,倘若可以用结果论来看,说不定也有达成全场一致反对的可能性。那时候栉田被堀北的存在扰乱内心,接受了留在这所学校的选择。这件事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想要拯救好朋友的不只是我。既然事情已经变成那样,剩余的方法只有消去法了。只能就目前的时间点来将班上同学分出优劣。是否会念书、或是否会运动。还有沟通能力、洞察力与观察力。只能看客观的资料,也就是OAA的排名来决定了。」

  只要观察校方打造出来的系统,就算不愿意,也能看出应该退学的人。

  「当然,也有不少学生的能力跟爱里并未相差多少。但是,当半斤八两的学生们开始争论的时候,他的朋友当然会站在他那边保护他。但假如是爱里,比较大的障碍只有波瑠加而已。就算波瑠加自愿报名退学,也只需要浪费十分钟就能解决。」

  「也就是说你是刻意选中自己人吗……」

  「性格也是决定的关键之一。因为以爱里的性格来说,她并不擅长主动表示不想退学,或呼吁大家不要投票给她嘛。能够采取很多对这边有利的手段。跟爱里要好的朋友,以这次的情况来说,就是波瑠加绝对不会投赞成票。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爱里自己提出要求。波瑠加不可能选择牺牲三百点班级点数让班上同学伤脑筋,然后让爱里留在学校。」

  「你连佐仓的心理状态都知道啊。」

  「综合能力、亲近的人、性格──还有最后一个决定性的关键,就是从重要的人口中通告应该退学的人是爱里这件事。只要由我亲口宣告,她也只能理解这件事了。」

  「绫小路──你……」

  「或许人们会把有我这种想法的人称为魔鬼或恶魔。无论是谁都不想扛下会吃亏的任务。就算这样,如果有必要,还是必须毫不犹豫地实行任务。要保护班级,换言之,就是要保护组织,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在这所学校,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各种状况而退学。我身为这所学校的教师,抱持着承受这点的觉悟在工作。就算这样,我还是一辈子都无法做出像你一样毫不迷惘的决断吧。」

  茶柱承认自己内心的软弱,这么说了。

  「我对你这个人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不过,你至今究竟割舍掉多少人?要割舍掉多少人,才能到达那种领域……不,你不用回答。那一定是我终生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要割舍掉多少人──是吗?我从未想过这件事。

  就像人们不会记得掉落在路边的每一颗小石头的颜色和形状一样,无论是同学或教师,只要无能就会被剥夺立场,消失无踪──这就是人为淘汰。

  「谢谢你今天抽空跟我见面,绫小路。我对过去的选择感到懊悔,一直在原地停留了很长一段期间。不过,我现在知道根本没空那么做了。为了负责的班级学生能够不后悔地一直战斗下去,我会以教师身分引导你们,完成我的职责。」

  「看来您透过这次特别考试,似乎能够与过去诀别了呢。」

  茶柱这么述说的侧脸与刚才不同,感觉十分明朗。

  「一直以来,我也并非没有梦想过升上A班。即使尽量不去思考,也会忍不住怀抱希望。会期待学生们说不定能够实现我没能实现的梦想。然后每次都会自嘲自己真傻,从记忆中消除这些想法。一直是这样的连续。」

  面向这边的茶柱露出至今不曾让人看过的笑容。

  「我决定了,绫小路,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们班在A班毕业。」

  「您这么鼓起干劲是很好,但请您留意不要脱离教师的立场。」

  「唔……不,我当然会认清自己的立场。我的意思是虽然我能做的事情有限,但我已经能够做好那种觉悟了。你常会讲一些不像学生会说的话啊。」

  「像学生会说的话,是吗?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呢?」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无从回答起,毕竟我不是学生嘛。」

  不不,这人讲话也太乱七八糟了吧。

  「如果事情已经说完,我就回去了。」

  「说得也是。占用了你重要的时间,不好意思啊。」

  「无所谓喔。那么,我先告辞了,『茶柱老师』。」

  我最近都是这么称呼她,但我刻意像在强调似的说了。

  茶柱老师静静地露出微笑,点了点头。但她内心是否也觉得我真是个嚣张的家伙呢?

  她已经没问题了吧。经历这场特别考试后,她有了不输给学生的成长。

  她一直停留在高中三年级的心灵,开始一口气追上现在的年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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