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千两鲣鱼

  1

  系吉来通报有访客时,茂七人正在厨房。

  一说到连风也芳香的五月,就会想到鲣鱼。茂七亲自拿着菜刀,准备做鲣鱼生鱼片。

  若是往年,通常是头子娘买回四分之一条鱼回来做生鱼片。但今年有人送来一整条鱼。

  半个月前,相生町一家袋子批发商,中了专以商人为勒索对象的诡计,正当束手无策时,茂七私下帮他们解决了。这边早已忘了那事,但得救的对方却很耿直,说弄到新鲜鲣鱼,于是派人送了过来。

  「与其让我笨手笨脚地把鱼切得不冷不热,还不如给你做比较好吧。」

  头子娘会这样说,接着把事情丢给茂七,其实是有原因的。以前,头子娘在切金枪鱼红身生鱼片时,茂七嫌她动作太慢,曾半嘲笑半抱怨地说:

  「就是这样,大家才会说女人做的生鱼片不冷不热不好吃。」

  那时头子娘气得绷着脸,茂七头子只得以道歉收场,但女人似乎天生不会因为对方道了歉便爽快忘掉。

  于是头子娘用鲣鱼报复金枪鱼。说句老实话,一手拿着菜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茂七,听到有访客,觉得是上天救了他。

  「到底是谁来了?」

  茂七从厨房大声问道,系吉好整以暇地回答:

  「是角次郎先生,三好町的。」

  这更是上天赐福了。三好町的角次郎是挑担鱼贩。

  「让他上来。让他直接到这儿来。」

  茂七大声交代系吉,转而对头子娘说:

  「在专家面前搬门弄斧,是非常不知好歹的事。这事就拜托角次郎了。」

  头子娘斜眼望着茂七。

  「你也真是有好狗运。」

  不愧是鱼贩。角次郎在茂七夫妇的面前切开鲣鱼,用炭火烤焦鱼皮,再用冷水冷缩鱼肉,最后将鲜红的三角形切口美美地摆在盘子里,依次顺利解决了一整条鱼。

  「我每次做鲣鱼烤飞霜,都用这个烤年糕的铁丝网烤鱼肉。」

  头子娘对角次郎如此说道。

  「这样可以吗?其实应该串在竹签上烤吧?」

  「哪里,用这个也可以。」

  角次郎将铁丝网搁在炭炉上,不时倾斜或翻转鱼好让鱼皮烤得均匀,他说:

  「我也是用这种铁丝网,只是,不能再拿来烤其他东西,因为会有鱼腥味。」

  「对啊,我不会那样做。」

  「那就没问题。像这样先用火烤鲣鱼的吃法叫『冲鱠』,最早是在渔夫之间流传的吃法,那时他们是用稻草烧烤。」

  在一旁听两人交谈的茂七,想起角次郎曾说,来江户之前,他在川崎靠捕鱼勉强度日。与在江户过着赚一天过一天的大多数人一样,角次郎也是在故乡无法维生才逃到江户。

  一整条鲣鱼切成生鱼片,分量非常多。碗橱内所有盘子都用上了之后,茂七头子娘开始烦恼着该转送谁,茂七留下系吉与头子娘一起商量,然后请角次郎进塌塌米房。

  「太感谢了。多亏你帮了我大忙。」

  「那没什么。」

  角次郎行了个礼,用围在脖子的手巾擦脸。

  角次郎年纪三十过半,从他那健壮的身体、晒成柴鱼色的肤色,不难看出以前是个渔夫。他的一双大手尽管粗糙、骨节突起,但有着四方形指甲的这双手,做起事来究竟多灵巧,即使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光景,茂七也非常清楚。

  「你不要那么拘谨,随意坐。」茂七盘腿而坐,以轻松的口吻先开口说道。「你特地跑来,我虽然很高兴,但对你来说这倒是很稀罕。有什么难事吗?」

  自从茂七认识角次郎以来,前后已有三年,但他至今从未主动来找过茂七,甚至不会到家里兜揽生意。这并不是角次郎偷懒,而是他知道茂七和一家叫鱼寅的鱼舖有交情,是看在对方的面子这才没来。

  角次郎明明已不再出汗了,却又用手巾擦拭额头。

  「这个……很难说出口,头子。」

  「是吗?」茂七微微一笑。「难道你有了情妇?」

  「怎么可能。」

  角次郎睁大那双小眼睛,忙着摇手。

  「不是那种事。我只是不知道头子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事非常怪。」

  角次郎的困惑模样看来不是假。茂七也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便不再开他玩笑。

  「反正你先说说看。大抵说来我是不会吃惊的。」

  角次郎紧紧握着手巾,把手巾弄得皱成一团,又擦拭了一下鼻头,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认真,但不知为何嘴角却显得放松,一副快笑出来的样子。

  「头子,毕竟现在正是当令,所以我也去买鲣鱼来卖。」

  「嗯,应该的。」

  「不过,会向我这种挑担鱼贩买鱼的主顾,大都和我一样是穷人。他们买不起整条或半条的鲣鱼。」

  「我家也是啊。那条鲤鱼是别人送的。」

  「是吗?反正那没什么要紧……这个……」

  「你说你也卖鲣鱼,主顾都是生活简朴的人。」

  「对、对。」

  角次郎又开始流汗,却嘿嘿地傻笑。

  「对不起。我是个笨人。大杂院的管理人也老是说,角次郎,你啊——」

  茂七打断他的话。

  「说些别的又会搞不清楚。接下来呢?鲣鱼怎么了?」

  「对、对,是鲣鱼,是鲣鱼。」

  看着角次郎那粗犷脸上的汗珠,以及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珠子,连茂七都觉得快坐不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特地来这儿,肯定是遇到了困难,但他那个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好消息正高兴着。取笑他「难道有了情妇」,也是因为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有什么大问题。

  「我卖鱼时,总是先把鲣鱼切成生鱼片。」

  总算回到正题——虽然不太清楚是不是回到正题——角次郎继续说明。

  「我不卖整块,而是全部切成生鱼片,随顾客怎么买,我就怎么卖,也会有只卖两、三片的情形。」

  俗话说,就算典当媳妇也要吃时鲜鲣鱼。像角次郎这种挑担鱼贩,也可以给穷人增添乐趣。

  「我认为这样非常好。」

  角次郎行礼说声「谢谢」。

  「所以每次到了鲣鱼旺季,我每天早上都到鱼市挑小一点的鲣鱼,回家后就像刚才那样做成生鱼片,然后挑担出门叫卖。」

  「这不是正正派派做生意吗?」

  角次郎点头说「是」。

  「结果,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角次郎不知为何,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头子,今天早上的事。」

  「我听着,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角次郎那粗壮的肩膀微微打着哆嗦,茂七挺起腰朝他探出身子。

  「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我跟平常一样正打算把鲣鱼切成生鱼片时,有人来找我。他说自己是日本桥通町一家叫伊势屋和服舖的掌柜。」

  「那掌柜怎么了?」

  「他想买我的鲣鱼,说是要带回舖子,叫我整条都切成生鱼片。」

  「这就是你说的很怪的事?」

  角次郎偷觑着茂七。

  「不怪吗?」

  「他大概是路过刚好看到你的鲣鱼,觉得很新鲜才向你买,应该是这样吧?既然是日本桥的和服舖,那当然是有钱人了。不过,掌柜这样自作主张,的确有点逾越……你也是在意这点吧?」

  角次郎摇头。

  「不是。那掌柜说得很清楚,是老板派他来的。他说,我们老板无论如何都要买你的鲣鱼,请你卖给我。」

  「那不是很好吗?你就卖给他啊。角次郎,反正那是有钱人的一时兴起,你尽量卖贵一点。你自己要做生意的,再去买不就行了?」

  听茂七这么说,角次郎沉默了下来。虽然他双唇紧闭,眼角却似乎在笑,表情很奇妙。

  这真的很怪。茂七终于开始觉得担心。

  「你要不要紧?角次郎。」

  「不知道。」角次郎老实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卖整条鲣鱼?」

  「不是。虽然我是个挑担的穷鱼贩,那种事以前也过过。」

  「那,到底是什么事?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茂七有点不耐烦地提高了声调,角次郎则以几乎被那尾音压过的窃窃私语说:

  「……一千两。」

  「什么?」

  「他说要出一千两。」

  茂七目不转睛地看着角次郎。他鼻头冒着汗珠,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茂七。

  「是的。他要买我的鲣鱼,但是用一千两的价钱买。他坚持无论如何都要用一千两买。少于一千两就不买,他说不管怎样都要我收下一千两。」

  2

  将近中午,估计角次郎应该已经出门做生意,茂七这才前往三好町他的住处。

  角次郎家有个与他同年的媳妇,名叫阿仙,以及十三岁女儿阿春。阿仙是有一身好手艺的裁缝女工,和角次郎结婚之前,以缝制衣物为生,现在也是挂着和丈夫不同的招牌做生意。其实茂七家的头子娘也帮人缝制衣物,从她那里,茂七也很清楚阿仙的事。

  她专门缝制艺妓在酒席上穿的高级衣物。老主顾是深川永代寺门前町名为「辰巳艺妓」的姐儿们(注:以卖艺不卖身为号召,身披男性的黑外褂,艺名也大都取男性名字,由于不向客人献媚卖笑,非常受欢迎。)。

  艺妓的衣袖都十分宽大,那是为了跳舞的缘故。又因头梳大发髻,所以背部衣领开得深。据说从最初的剪裁布匹就与一般妇女不同,而阿仙缝制时又特别下工夫,她依照每个艺妓那干差万别的身材,微妙地改下摆长度,或调整腰身宽度,让穿上的人都是最美的。

  刚结婚时,阿仙和角次郎住在柳桥,换句话说,当时柳桥的艺妓姐儿是阿仙的老主顾。艺妓动辄彼此较劲,让辰巳艺妓抢走阿仙,想必柳桥的姐儿当时一定很不甘心。

  现在角次郎夫妻住的这栋三好町大杂院是随处可见的建筑物,因位于木场中央,四周都是木材的集中场和河道。这里日照条件好又通风。基于阿仙的工作性质,这对夫妻在大杂院租了最大的房子。虽是挑担叫卖鱼贩的住处,却完全闻不到鱼腥味。角次郎切鱼用的大砧板,和阿仙做饭用的小砧板,都洗得干干净净地并排在厨房边的向阳处曝晒。

  外面的格子纸门,一片写着「鱼舖次郎」,另一片则是「裁缝 仙」,这大概是出自大杂院管理人之手,字迹显得庄重。

  对拥有一技之长、能踏实赚钱的阿仙来说,一千两可是教人头晕眼花的一大笔钱。她一见到茂七,赶紧主动提起这事。

  「那,我家那口子今天早上去找头子了?真是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这事的确很怪。」

  不知是否多心,阿仙似乎涨红了脸。茂七想起角次郎也是这样。

  一条鲣鱼卖一千两,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不是正常的买卖,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话又说回来,对孜孜不倦工作过日子的老百姓来说,一千两的确教人心动。

  江户市的物价逐年攀升,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一两足够一个成人买一整年的白米。一千两的话,表示一千个人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有一年的米饭可吃,而角次郎家有三口人,那表示每个人有三百数十年不用工作也有饭吃。一千两正是这样的一笔大钱。难怪明明觉得可疑,角次郎却一脸轻松得古怪,而阿仙则涨红了脸。

  「是我叫我那口子到头子那儿。」阿仙说道。「这事,我们不敢答应,可是让对方碰钉子又觉得有点可惜……」

  「你说得没错。那是当然的。」

  「所以我想还是先找头子商量看看。伊势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今天早上角次郎告诉对方,有不少顾客等着买他的鲣鱼,要对方暂且先回去。结果,伊势屋掌柜离去之前,特别叮嘱:明天一定要将你买的鲣鱼以一千两卖给我。

  可是,为什么要买角次郎的鲣鱼,而且非得用一千两不可呢,无论这对夫妻如何追问,他都绝口不答。

  「他说钱全都带来了,也让我们看了。」

  阿仙说,他打开带来的木箱,将十个一百两的布包排在他们夫妻面前。

  「总之,我想先确认一下日本桥通町是不是真有伊势屋这家和服舖,就算有,接下来也必须确认到这儿的掌柜是不是伊势屋的掌柜。」

  「那,我和头子一起去比较好吧?」

  「你就和我一起去。不让对方发现,只远远地瞧一眼,应该不会惹上麻烦。」

  阿仙用力点头地说:「我明白了。可是,头子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叫阿春去办点事,她应该快回来了,让她看家,我就可以出门了。」

  「小春春知道这件事吧?」

  「知道,那时那孩子已经醒了。」

  阿仙说完,呵呵笑着。

  「那孩子最镇定。毕竟是孩子,还没尝过金钱的可贵。」

  说着说着,阿春回来了。

  「啊,头子。」阿春微微一笑。「您好。」

  「喔,你好。一阵子没看到你,又长高了,小春春。」

  「讨厌,拜托不要再叫我小春春了。」

  「是吗?是我不好。平常有帮阿母的忙吗?」

  阿春骄傲地点头。「我最近呀,也会剪裁了。」

  角次郎的脸黑得像柴鱼,而阿仙再怎么样也无法说她皮肤白皙,但是女儿阿春却是个皮肤雪白、有双水汪汪眼睛的可爱姑娘。再过两、三年,她大概会是三好町的美人——不、不,应该是深川的美人吧。

  让阿春看家,两人一起前往日本桥时,阿仙一路滔滔不绝,相较于角次郎的既惊喜又忧惧,她沉稳多了。

  「听到一千两时,我只觉得荒唐。」阿仙笑道。「可是,那掌柜回去之后,我开始仔细想了想。如果那是真的到底会怎样?如果只是有钱人一时兴起,不知是什么原因,认定我家的鲣鱼是吉祥物,非要花一千两买,到底会怎样?这么一来,我们就有一千两了。」

  茂七默不作声地听着。燕子从眼前唰地横飞过去,阿仙仍望着远方。

  「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实现多年来想开舖子的愿望。我家那口子也不用再出门挑担叫卖,不用在夏天到处走得满头大汗,也不用在雪天里手都冻伤了还得出门卖干鱼。」

  「可是,你也无法帮角次郎照管舖子。」茂七缓缓地说。「要是你裁缝不做了,辰巳的艺妓姐儿会不方便。」

  「鱼舖那边,可以雇人啊。」阿仙开朗地说。「我们可以离开那个大杂院,住到大街舖子。也可以让阿春过好一点的日子。」

  不过,那孩子现在看起来也没有过得不好啊——茂七并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说。

  几乎连找都不用找,很快就看到通町的伊势屋。白底蓝染字号的大布帘在五月的风中飘荡。

  茂七和阿仙两人在伊势屋前随意地来回走了两趟,阿仙认出了坐在堆放布匹的架子里边、古旧的帐房屏风里的男人。

  「没错,正是那个人今天早上来我家。」

  「这舖子的生意真好。」

  一千两的话,只是转手间的事。

  「看来不是胡说的,头子。」

  阿仙的声音微微发颤。她作揖般合掌贴在嘴上。

  「可是,世上真有这种事吗?」

  此刻阿仙的心里有个比钱舖大秤更大的天秤,右边盘子盛着她的梦想,左边盘子盛着戒心。天秤摇晃不已,时而右边往上,时而左边往上。茂七简直可以看到那副光景。

  茂七不想让阿仙心里的那个大秤误秤了,他尽量冷静地说:

  「我说啊,阿仙,并不是想泼你冷水,可是这事毕竟很可疑。」

  她垂下眼帘地说:「说得也是……」

  「在彻底弄清楚之前,这事就交给我全权处理好吗?我想调查一下,好好听听对方到底存什么心。如果我认为有道理,我就会答应,到时候你们再以一千两把鲣鱼卖给他们。那时只要想成中奖券就行了。可是,阿仙……」

  茂七俯视着阿仙,等她抬起头与茂七四目交接,他才接着说:

  「当我认为拒绝比较好时,我会不客气地拒绝对方。所以你现在最好把今天早上的事当做是一场梦,梦里的钱是不可期待的。」

  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阿仙小声回答:

  「是,我明白了。」

  3

  茂七送阿仙回到三好町之后,姑且先回回向院自己家。头子娘和权三也等着他回来,当然是准备吃鲣鱼生鱼片。

  「中午就吃得这么奢侈,会遭天谴。」

  头子娘边盛饭边说:

  「早点吃掉对鲣鱼也比较好吧。不过,晚上就只有咸菜和茶泡饭。」

  「系吉呢?」

  「他去分送鲣鱼,应该快回来了。」

  鲣鱼生鱼片,此刻吃在茂七嘴里实在很无趣——有一千两的味道。

  茂七边吃边对权三说明事情的经过。这个曾是舖子的掌柜,派他去调查伊势屋最适合不过了。

  「只要给我半天,就可以查出个大概。」

  权三如此保证。就在快吃完中饭时,系吉才慌慌张张回来。

  「你不用急,有留下你的份。」

  权三如此笑着说道。系吉甩掉草鞋,爬上榻榻米房,气喘吁吁地对茂七说:

  「不是,头子,梶屋终于动手了。」

  梶屋虽是一家租船旅馆,其实是当地地痞的巢穴。梶尾的老板就是地痞角头胜藏,是茂七的眼中钉。

  向商家收场地费,或向卖春女人收保护费、开赌场等等——不论什么地方,都有这种靠不法手段向当地人榨取金钱的党徒。在这些党徒中,梶屋胜藏算是非常好应付的。茂七与胜藏的交情已久,至今从未觉得必须真的和梶屋对立,非赶走他们不可。

  「动什么手?」

  「那个啊,就是那个富冈桥旁的豆皮寿司老板。」系吉说道。「梶屋的小伙子找那老板碴。」

  富冈桥的豆皮寿司老板,半年前在该地摆摊,至今仍不知他的底细。这男人刚出来做生意时,梶屋的人也按照惯例马上去找他,挑了各种毛病,可是不知为什么,最后竟连滚带爬地离开,从此不再去骚扰。

  原来梶屋终于向那老板动手了?

  「到底怎么了?」

  「富冈桥附近不是有家叫矶源的鱼舖,那老板打算在那儿买鲣鱼肉时,梶屋的小伙子过去找碴,说那鱼肉是他要买的。」

  「是册。」茂七头子娘向系吉如此说道。

  「啊?什么?头子娘。」

  「切成块状准备做成生鱼片的鱼肉叫『册』。」

  系吉结结巴巴地说:「是,明白了。可是,总之,头子,就是这么回事。」

  「结果引起骚动?」

  「那当然,大骚动。」系吉口沬横飞地说。「梶屋那小伙子叫新五郎,是个暴躁的家伙,马上拔出匕首。但是,豆皮寿司老板也没示弱,明明没看到他出手,却把新五郎的匕首打落了,当场把他制伏。」

  茂七和权三面面相觑。

  「之后,豆皮寿司老板就回去了。我抓住新五郎,把他扔进办事处。现在那家伙应该还在办事处昏迷不醒。」

  「寿司老板是空手吗?」

  「是的。唉,他那手脚真是厉害。」

  吃过饭,茂七换了衣服,披上外褂出门。虽然天气好得甚至有点热,但既然是要拜访日本桥大舖子的老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去伊势屋之前,茂七先绕到系吉将新五郎扔进去的办事处。新五郎已经清醒了,是个矮小、眉粗,看似倔强的年轻男子。他双手被绑,下巴有个显眼的瘀青,一副呕气的表情。办事处书记员说,系吉将危险的匕首交由他保管。

  「那豆皮寿司老板不肯缴场地费,你才找碴的吗?」

  问他话,新五郎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什么话也不说。

  「用吃的当借口找人家麻烦,你不觉得可耻?」

  新五郎瞪大眼睛说:

  「明明卖的是给小孩吃的豆皮寿司,竟也想跟人家吃起鲣鱼,太嚣张了。」

  「明明是个无业游民,也想跟人家吃鲣鱼,你才想得美。」

  茂七斥责对方之后,蹲了下来,直视新五郎。

  「是胜藏命令你做的?」

  新五郎呸地说:「老大什么都不知道。」

  茂七也认为应该是这样。

  「不仅不知道,他是不是吩咐过不准对那老板动手,随他去?」

  否则,那个豆皮寿司老板不可能至今都没有受到梶屋的骚扰。

  打从一开始,茂七就老是觉得梶屋胜藏和那豆皮寿司老板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今天发生这种事,或许可以稍微得知到底有何关联。

  「怎样?老大怎么说?」

  新五郎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老大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茂七心想。看样子,这个新五郎似乎不满胜藏任由豆皮寿司老板不缴场地费却能继续做生意的做法。

  「是吗?那就是说你自作主张挑起这场骚动?要是梶屋知道的话,大概会狠狠骂你一顿。」

  虽然新五郎露出不安的眼神,嘴巴却没说半句话。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新五郎没有回答,茂七蹲在他的一旁,从他怀里取出钱包,里面有几粒小金子,和一两金币。

  「挺有钱的苏。」

  茂七将这些金子塞进自己怀里,然后说:

  「这是给被打扰的矶源的赔罪钱,我代你送过去。你回梶屋去挨老大骂吧。」

  茂七解开新五郎的绳子,将他赶出办事处后,从书记员手中拿走匕首,前往富冈桥。

  茂七把钱交给矶源,之后去豆皮寿司老板摆摊的地点探看。老板已经开始忙着做生意,有几个主顾站着吃豆皮寿司,也有女人一旁等着买回去。

  茂七没跟老板打招呼便离去,之后在永代桥上扔掉匕首。

  4

  伊势屋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有角次郎之外的人,当然不止茂七,因这回的千两鲤鱼来访。当茂七唤人告知来意时,对方慌张得不得了。

  那掌柜说:「总之,请先进里屋。」带领茂七到长廊,经过无数的纸门,半路有线香扑鼻而来。

  掌柜带茂七来到一间大榻榻米房,壁龛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不倒翁挂轴,院子有杜鹃树,开满了粉红色花。茂七就在这儿边抽烟边等着。

  有人送来茶点,茶是色香俱全的上等玉露,但对茂七的舌头来说不够烫,反倒是滚烫的粗茶好喝,这是因为生于穷人家且是性急的缘故吗?

  不久,来了个年约四十的矮小男人,说了些让客人久等之类的客套话——是伊势屋的主人。茂七觉得,对方虽然矮小却相当英俊,看似很能干,眼神也很锐利。

  他身后跟着那个掌柜。掌柜静静地向茂七打躬,之后便如装饰品似地默默跪坐一旁。

  「这回,我们掌柜嘉助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

  「非常对不起。」嘉助头贴在榻榻米说道。

  茂七笑说:「挑担的角次郎倒也不是觉得伤脑筋,只是吓了一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都是我没说清楚的关系。」嘉助缩成一团。

  「大抵说来,即使是当令的新鲜东西,为什么一条鲣鱼值一千两呢?」

  茂七目不转睛地看着伊势屋的主人如此问道。主人轻咳一声。

  「或许您不相信,」伊势屋的主人先这样开场,然后接着说:「我们有位自前任老板以来就来往密切的熟人,他擅长占卜。我们是听从他的建议,才决定花一千两买鲣鱼。」

  据说,最近伊势屋的生意不太好,要打破这个困局,那人建议,一次挥霍一大笔钱,打开生意上的金钱流通。

  「说要挥霍,我们也很伤脑筋。找不到想买的东西,没地方花钱。于是基于时令,才决定买鲣鱼。如果是狠狠杀价,对方大概会抱怨,但我们是用高价买,对方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那,选上角次郎只是偶然?」

  对这个提问,掌柜点头说:「是的。只是我凑巧发现他罢了。那鱼贩的鲣鱼看起来的确很新鲜,而且我认为,既然要花高价买,与其到大鱼舖买,还不如向挑担小贩买,对方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茂七缓缓地吐出烟来。

  热衷占卜的人,或许会认为这个理由很有道理,但对茂七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他心服。为什么宁可这样胡言乱语,也非要花一千两买鲣鱼不可呢?

  伊势屋老板从怀里取出紫色绸巾,接着缓缓地打开,里面是方形年糕——是两个二十五两的布包。

  「虽然微不足道,但能不能请头子收下,当做给您的赔罪钱。」

  老板双手恭敬地把钱递到茂七面前。茂七只管抽着烟管,默不作声。

  接着,茂七突然说:「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可不能偷听啊!」

  伊势屋老板和掌柜都暗吃一惊,挪动了一下身子。茂七迅速站起来,哗啦一声打开榻榻米房的纸门——有个受到惊吓、全身僵硬、面无血色的女人坐在纸门外。

  然而,当茂七看到她的脸时,这回轮到他自己吓得脸色苍白。

  「真是失礼了。」伊势屋道歉。「这是内人加世。请头子不要生气。」

  茂七对伊势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内人」这称呼梗在他的心头。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实年约三十过半。

  可是——撇开年龄不说,那脸庞与茂七最近看到的另一张脸酷似得简直一模一样,无论是白皙的肤色,还是水汪汪的眼睛。

  那张脸就是——阿春。

  茂七当然没有收下钱,他严厉地叮嘱对方,未经他的允许,绝不能接近角次郎一家人,这才离开伊势屋。

  茂七回到了家,权三正在家里等着。

  「那舖子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权三说道。「生意上很顺利,也没有佣工行为不检的风声。倒是家产多得可以用一千两买一条鲣鱼。」

  茂七徐徐点头。

  「我走在走廊上闻到很浓的线香味,家中有没有谁热衷南无阿弥陀佛?」

  权三微笑地说:「这个,光是今天的调查并没有查到那么深入。不过,那线香,一定是为女儿烧的。」

  「女儿?」

  「是的,他们有个独生女,叫阿蜜,半年前过世了。听说是得了天花。」

  茂七陷入沉思。

  「权三,伊势屋是历史悠久的老舖子吗?」

  「是的,现在的老板是第六代。」

  「上一代夫妇还健在吗?」

  「不,两位都过世了。前任老板是三年前过世的,而大老板娘则是比阿蜜稍晚一些。所以,就接二连三办丧事这点来说,伊势屋最近的确走背运。」

  权三轻轻苦笑地接着说:

  「听说上一代的老板娘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这是从舖子后面的五谷批发商那里听来的,听说整天都会传来大老板娘对现在的老板娘,也就是媳妇加世的吼叫声。加世本来是出入伊势屋的染坊女儿,对她来说是嫁了个金龟婿,但对伊势屋来说,等于迎进小户人家的媳妇。大老板娘似乎对这点很不高兴,动不动就虐待加世。」

  茂七静静地握着手,连连点头。

  他大致明白了,只是,感觉很不愉快……。

  5

  那晚,茂七单独前往富冈桥桥畔巷口的豆皮寿司摊。

  凑巧摊子前没有半个客人,只有老板孤零零一个人。茂七向他打招呼。

  「啊,头子。今晚正闲得发慌。」老板露出微笑。

  挨近一看,茂七吃了一惊。老板摊子后面并排着两个大酒桶,而且坐着一个老人。一旁堆放了好几个容器,看来是论重零卖的。

  豆皮寿司摊老板语带笑意地说:

  「我不卖酒,因为我不懂酒。不过,很多客人说,吃好吃的料理就想喝酒,所以两人才决定携手合作。」

  茂七并不理会老板的话,只是定睛看着卖酒老人的侧脸。由于老人蒙着头巾,而且转过身去,所以没能立即看出来,可是,仔细一看——  ,

  「你不是猪助吗?对吧?」

  老人慢条斯理地取下头巾,向茂七深深行了个礼。

  「身体好了?」

  「托您的福,已经好了。」

  在今年的佣工休息日,大川旁出现一具女浮尸。经过调查,得知是挑担叫卖酱油小贩阿势。

  猪助正是阿势的父亲。阿势被杀时,他因身体不好住进小石川养护所。

  他生病之前是个挑担叫卖酒的小贩。这么说来,他现在是以这种方式重新做起生意?这样的话,病后的老头子的确不用整天挑酒四处叫卖,只要在这摊贩旁,也可以好好做生意。

  (话虽如此……)

  茂七斜眼偷觑豆皮寿司老板。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主意?怎么会和猪助牵上关系?

  「想吃什么?头子。」

  老板问茂七。茂七回看着老板的眼睛,看到了一副不好对付的眼神,并叹了一口气说:

  「我跟那边的老头子要点酒,你这边来点鲣鱼生鱼片。白天你好像露了一手,买到了鲣鱼,也让我尝尝吧。」

  老板连眉毛动也不动,只说声「是」,便马上动手准备。明明是豆皮寿司摊,却有汤、有炸、有生鱼片,什么都有。

  「今晚的头子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茂七喝完一杯酒时,老板开口搭话。

  「每次来这儿时,我总是闷闷不乐。」

  最近,茂七每逢思路不畅,或尽管已找出问题的答案,但答案却教人丧气时,他就会来摊贩这里。

  今晚则是后者。明天有讨厌的任务等着。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明天便有极为教人难受的工作等着。

  「酒不要喝多了。」

  老板说完,便保持沉默。

  茂七静静地喝着酒,为了不去想角次郎夫妇和阿春、伊势屋夫妇的事,他努力地去想别的事情。这老板是何方神圣?他和梶屋到底有什么关系?

  茂七之前便推测他是武士出身,从今天系吉所看到的打斗场面来看,这个推测应该没错。可是,这点和梶屋又有什么关系呢?

  茂七觉得头愈来愈胀,醉意令舌头轻浮起来,正当他忍不住想说「老板,你和梶屋胜藏到底有什么牵连」时,豆皮寿司老板「咦」地叫出声来。

  他在摊子的另一端看着手上的东西。

  「怎么了?」

  茂七站起身探看老板的手。

  「是很罕见的东西。」老板说道。

  大碗里有个去了壳的鸡蛋。明明是一个鸡蛋,却有两个蛋黄。是双黄鸡蛋。

  「我打算做鸡蛋汤。」老板说道。「和豆皮寿司很搭。」

  「那太好了。」茂七心不在焉地说。看到双黄蛋时,他想起了明天的任务。

  茂七匆匆吃完豆皮寿司,喝下鸡蛋汤,总觉得没什么劲头。此时正好来了其他客人,长凳子开始热闹起来,茂七趁机起身。

  茂七付过帐后离开,打算前往富冈桥而走出巷口时,察觉右边昏暗处有人影晃动。茂七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个人影也不闪躲,察觉是茂七后瞄了这边一眼。

  原来是梶屋胜藏。

  这人粗犷的脸和短脖子,甚至连手背都刺青,下巴的地方大概是被锐利的刀刃砍伤,有道丑陋凸起的斜疤。

  「你在那儿干什么?」

  对茂七的询问,胜藏只是移开视线,并没有回答。

  「去试试豆皮寿司如何?味道很好喔。」

  胜藏依然没有回答。

  「我说啊,胜藏,那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认识那家伙吗?」

  过了一会儿,胜藏就像濒死的狗仍对着想要侵占自己地盘的狗低吼般地回答:

  「我不认识。」

  「那,为什么你不跟他收场地费?」

  胜藏没有回应,只是目不转睛盯着摊贩老板,接着突然转身打算过桥。

  「喂,胜藏。」

  茂七的喊叫声没入暗夜里。

  翌日天亮前,茂七尽管因宿醉而有点头昏脑胀,仍前往三好町造访角次郎夫妇。

  他拦下要前往鱼市的角次郎,将夫妻两人带到大杂院的大门外,他说:

  「你们要老实回答。只要你们老实回答,又肯听我的劝,我会忘掉这一切,当做从没听过。」

  夫妻俩一脸担心地面面相觑,紧紧挨着。

  「什么事?」

  茂七开门见山地说:

  「阿春不是你们的小孩吧?是捡来的吧?大概是才刚出生的婴儿,应该是你们还住柳桥那时。」

  阿仙转眼间脸色发青,角次郎紧搂着她的肩膀。

  「说好要老实回答的。到底是怎样呢?」

  角次郎垂下肩膀,点头说:

  「……是的。」

  「原来如此。」

  「这事一直隐瞒到现在。阿春她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柳桥桥畔发现她裹着旧衣被丢在那儿。觉得她很可怜……忍不住带了回来。」

  阿仙哽咽地说:「我们没有小孩,阿春就像我们亲生女儿一样。会搬到这儿,也是因为附近邻居都知道她是弃婴,我们想让孩子远离那些邻居……所以才叫我那口子换个地方做生意,我也放弃柳桥那边的所有老主顾。」

  「这样不是很好吗?」茂七用力点头说道。「我想问的就这点而已,我要拜托的是,你们忘掉那千两的事吧。那只是有钱人的非分之想,不是正经事。」

  夫妇俩浑身颤抖了一下,不过,这不是因为舍不得钱的关系。阿仙向前一步问茂七:

  「这是什么意思?头子,您的意思是,阿春的事和那千两有什么关系吗?」

  茂七直视着她眼睛,然后问:

  「如果我说有,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是要阿春还是要那千两?」

  阿仙冷不防掴了茂七一个耳光,接着她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在地上。角次郎慌忙搀住她。

  「这样就好,我放心了。」

  茂七挨了巴掌的脸颊虽然火辣辣的,但仍微微一笑。

  「好好疹借阿春。」

  茂七丢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

  昨天茂七离去后,伊势屋似乎也有一场小骚动。茂七前去拜访时,嘉助出来说,老板娘身体不舒服不能见客。

  「老板也可以。你告诉他我想见他。」

  同样是在昨天的那间榻榻米房,但这回没让茂七久等。伊势屋老板的脸看似有点浮肿,眼皮也微肿。

  「我直截了当说了,」茂七开口说道。「挑担小贩角次郎的女儿阿春,以前……十三年前,是你们夫妻丢在柳桥的婴儿吧?」

  伊势屋老板没有回答,只是频频眨眼。

  「阿春是你们半年前过世的女儿阿蜜的双胞胎妹妹。你媳妇生了双胞胎女儿吧?」

  伊势屋老板不再眨眼,小声问道:「为什么我们要丢弃婴儿?」

  「或许你们夫妻俩也不想丢弃,可是,不丢不行。因为你父母——尤其是你那个脾气暴躁的阿母,当时大概又吵又闹,说娶门第低的媳妇才会有这种事,说加世大概是畜牲肚子什么的。」

  伊势屋老板垂着头。

  「武家人和商家人,本来就十分厌恶双胞胎。」茂七继续说道。「一次能够得到两个宝贝孩子,为什么那样厌恶,我实在想不通。」

  「我也一直很痛苦。」

  宛如照着纸上写的念出来似的,伊势屋老板声音平板地说:

  「这十三年来,没有人知道我和加世有多痛苦。」

  「但是,那个可怕的阿母已经不在了。」茂七说道。「而且,没想到阿蜜也过世了。你们觉得很寂寞,想要回当年的弃婴,于是找到了阿春。你们也真行,不到半年就找到那孩子。」

  「之前就知道他们的住处。」伊势屋老板说。「丢弃当时,我们躲在暗处,想看看是什么人捡走孩子,于是跟踪对方,并确认他们的身分。我们也有这种父母心。」

  茂七声音转为严厉,直盯着伊势屋老板说道:

  「既然如此,那千两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救济阿春家吗?还是,想利用这种不寻常的方式拉拢那家人?你们是不是没有勇气直接去找他们,向阿春赔罪,说你亲生父母其实是我们?所以才要这种小花招?」

  伊势屋老板从牙缝挤出声音说:「我们只是希望那孩子幸福。挑担鱼贩的女儿,未免太可怜了……」

  「阿春现在非常幸福,她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小孩早在十三年前被丢弃时就死了,无论花几千两也买不回来。」

  伊势屋老板低下头来。

  「你们死心吧。」茂七坚决地说。「接下来再商量一件事,伊势屋老板,那一千两你就当是给了角次郎,能不能给我?」

  伊势屋老板马上抬起头来,涨红了脸。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当做是封口费。」

  「如果不给,你打算把我们以前的事告诉阿春吗?」

  茂七默不作声。伊势屋老板默默地瞪视茂七片刻,接着猛然站起身,跑出榻榻米房。

  不一会儿,他又大踏步回来,手中抓着昨天让茂七看的那个绸巾。

  「那,就是这个。」

  他把钱丢在茂七面前。

  「拿去吧。你这个畜牲!」

  茂七慢条斯理地捡起那些钱,再用绸巾重新包好。伊势屋从刚刚便气喘吁吁地看着茂七的举动。

  「那么,伊势屋老板。」

  茂七将包好的绸巾推到伊势屋老板跟前。

  「我付你这些钱,这是我给你的封口费。」

  伊势屋「啊」地张大嘴巴。

  「往后别再动阿春的脑筋,别告诉任何人那孩子是弃婴。明白了吗?」

  茂七说完之后,迅速站起身。

  在走廊上,他又闻到与昨天一样的线香味。茂七停住脚步,轻轻合掌。

  数日之后,阿春前往茂七家。

  「阿爸和阿母说,这是这次的谢礼。」

  她递出一条肥美的鲣鱼。

  「阿爸又说,如果头子不嫌弃,他打算来料理。怎么样?头子。」

  茂七露出笑脸对阿春说:

  「回去告诉你阿爸,拜托他过来一趟。也顺便向你阿母问好。」

  头子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真搞不懂,是千两鲣鱼的事吧?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不,挨了一个耳光,茂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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