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人就在那里了。
一栋冰冷又充满霉味的石造建筑物当中。可以看见微暗、单调以及挑高的天花板。
「喂!清醒了吗?医生──!」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感觉头好痛。思绪也一片紊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下一个瞬间,总是相当可靠的坚忍脸孔就出现在眼前……
「很好,没问题了吧。还在想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声音的主人露出雪白牙齿并这么说道。
罗伊就站在眼前。
我很久没看到身穿战斗服,头戴防弹头盔的他了。
***
我不曾后悔过自愿为祖国战斗这件事。
也不后悔加入军队后就以成为最强士兵为目标这件事。
撑过光是回想起来就快吐的严格训练,以及虐待狂教官的笑容与污言秽语,我光荣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士兵──而且是精英集团的其中一人。
我在不能告诉任何人名字的部队待了十二年。
这段期间参加了好几次祖国必须进行的战争。结束在一个国家的任务后就到另一个国家去。另外也参加了甚至不是战争,连存在也不能公布的作战。
我以枪械、炸药,有时甚至是小刀杀了许多人。
不知道是严格训练的成果还是天生的才能,又或者是两者兼具。总之我打倒了许多敌人。成功地干掉了他们。
也因此而不用目击大量伙伴的死亡。最重要的是,我不曾看过同伴在眼前丧生。
部队的伙伴有好几个人都在激烈的战斗之中失去生命。也曾经因为直升机坠机而一口气失去将近十名伙伴。
但我从未失去一起战斗的伙伴与率领的部下。即使参加过许多作战,还是在全员存活的情况下回归。这对我来说是感到最为骄傲的一件事。
长年跟我搭挡,而且相当可靠的男人──罗伊因为超无聊的失误而用自己的枪误击自己的手就是小队唯一的流血事件。
那是会跟著他一辈子的笑话。
他轻轻挥著失去手指的手……
「可恶,这样就不能获得奥斯卡金像奖了!拥抱小金人的梦想破灭!」
进入军队之前据说是演员的他这么说来引大家发笑。
感觉到体能的界限而圆满辞去特殊部队与军队的工作后,我回到故乡去从事极为普通的工作。
托景气良好的福,到处都是工作机会。虽然依照心情换了几个工作,生活上倒是不怎么困难。
前阵子也结婚生子了。
我一直认为,也深信自己会这样以一名幸福国民、好丈夫、好爸爸的身分度过平凡且幸福的人生。
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身心会出现问题。
就是因为这样吧,当过去的战友邀我去「工作」时,我没想太多就参加了。
那是以「民间保全公司员工」的身分,在政治情势恶劣的外国防卫重要设施的工作。
这份工作不是谁都能胜任。而我则有能顺利完成的自信。
妻子强烈反对我去参加。
虽然我说薪水比现在好得多,希望藉此让家人过好一点的生活──她还是搬出了离婚来反对我这么做。
但我最后还是贯彻了自己的决定。
就这样到国外然后平安回来。
两个月左右的任期中遭遇数次危险的状况。
像是护卫的车队被人从远方枪击,或者迫击炮击中设施等等。
另外像训练该国的新兵也是工作之一,而其中有新兵干了蠢事,让机关枪产生爆炸。有一次为了守卫石油精制设施,又有一次为了保护运送兵器的卡车队而发生零星的战斗。
我度过这所有的难关,带著一大笔金钱回国。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而且感到很开心。
于是我不再待在祖国赚那微薄的薪水。
我定期到外国然后在那里工作。所有工作都无法说明正确的地点。同时也全是循普通管道入国的话,全部会被阻止的地方。
每次去工作都会发生几次战斗。战斗有时候相当激烈,有时候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每次都是毫发无伤地回归。
在国外工作两个月到三个月,接著在故乡和家人度过一个月的时光。然后再次出门「赚外快」。
妻子之后就没有多说什么。她把女儿们教育得很好。
结果反对我这种新生活的──
竟然是罗伊。
他跟我一样辞掉军队的工作之后,也同样以「警卫」的身分到处工作,其实力也获得许多公司很高的评价。我甚至还有跟他共事的机会。
但是某一天他却向自己发誓再也不做这种工作,而且还劝我也退休。
「杰克啊……你是我所知道的最优秀士兵。但是呢,应该够了吧?有必要继续在危险的地方工作吗?下次可能真的会死亡喔。」
不,没问题的。
我还能战斗。
而且不想死。
不论在什么样的战场,我都能活著回来。
就像至今为止一样。
***
回过神来时,人就在那里了。
我很久没看到身穿战斗服,头戴防弹头盔的他了。
眼镜男把绷带缠到我头上。
「原来如此。你的运气很好,雅各。」
虽然以熟人的态度向我搭话,但我不认识这个家伙。他是谁啊?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然后我和罗伊究竟在做什么呢?
「噢,看来是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形了。也难怪啦。毕竟那么用力撞到头部。回国之后要做精密检查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见我的问题后,罗伊便回答:
「可恶!你的记忆真的消失了吗?拜托你,振作一点好吗!我们还在『上班中』喔!」
罗伊这么说。
真的不知道。完全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人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
露出看见可怜孩子般的眼神后,罗伊就把一切全告诉我了。
「我们」的小队正在这个东欧国家进行重要的工作。在直升机来迎接我们之前的两个小时,要在这座废城里保护俄罗斯制的核子弹头。
东欧?核子弹头?
罗伊默默地让无法思考的我观看摄影机的影像。他从待在我的小队时,就负责记录情报的工作。
然后小小画面里所见到的是──我自己。
在某个房间里以平常的口吻宣告作战计画的我。
除了罗伊以外就没见过的男人们,以严肃的表情听著我为了寻找核子弹头的作战。其他的影像里,可以见到似乎是这个国家的军队正搭乘俄罗斯制直升机来移动。然后另外的影像当中我们正警戒著四周围并且在森林里前进。
虽然难以置信,但也无法怀疑。
画面上的确实是平时的我。
也就是说,我犯下了在「工作时」受伤,然后失去至今为止的记忆这种严重失态吗?
「算了,到目前事情都很顺利。不过……你应该不这么认为啦。」
罗伊告诉我摄影机影像之外的情报。
我们为了这件工作被召集然后来到这个国家。
「1发俄罗斯制核子弹头在运往处理场途中失去了行踪」。
任务是亲自用眼睛确认这个不确实且难以置信的情报,结果是真的有这么回事。包含我在内的七人小队排除了障碍,成功入侵到这座城堡里面。然后发现了核子弹头。
战斗当中,我的头在隔著头盔的情况下被碎片猛力击中。
但没有因此丧命。只出现头痛、少量出血以及数分钟的意识不明、记忆混乱等现象。
「雅各,你这家伙果然很厉害。的确是不死身。」
我知道。
「再两个小时直升机就来了。在那之前还需要你的力量。好了,快起来吧!」
小小的城堡,这座我们应该防守两个小时的地点──
已经被尸体包围了。
这些尸体是至今为止的战斗所屠杀的敌人。他们的身分是这个国家的反政府组织,以及参加战斗的一般人民。周围的平地、草地、森林边缘上都可以看到大量尸体堆叠在一起。
许久没见过如此壮烈的战场。顿时感觉热血沸腾。
「武器多到你难以置信哟!」
叫作凯恩与哈珊的男人们,向我展示了堆在城堡入口附近的大量武器。这里似乎是反政府组织的物资收集场,除了枪械、弹药、炸药之外,还有许多RPG-7.
名为伏特加的男性拿著机枪,而名叫RocK的男性则是拿著强力的反器材步枪。
从影像中可以知道他们是早已认识的人,但我已经全部忘记了。不过他们还是愿意听我的指挥。这群男人看起来相当可靠。
「战斗不是我真正的职业。别把我当成战力喔。」
医生如此表示。
他并非真正的医生。而是放射性物质与核子弹头的博士。
他对我展示放在木箱里的俄罗斯制核子弹头,然后说出现状绝对不会爆炸,但再度被夺走的话就不清楚了这种令人暂时安心的发言。
然后……
「你可是队长!请下达指令吧!」
头痛不可思议地迅速痊愈。
头脑清醒之后,平常的「职场第六感」就回来了。
我把城堡的构造牢牢记住后,就决定所有人的配置并且做出指示。机枪手和狙击手待在尖塔警戒周围,除此之外的成员则是随状况改变位置,灵活地对应敌人的攻势。
原来如此,「我队上」的男人们──除了医生之外都是不输给罗伊的优秀士兵。马上完全理解我如何以少人数守备据点的想法并展开行动。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罗伊表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反政府武装集团,以及被其怂恿的民兵们。这些愚蠢的家伙想夺取核子弹头当成功劳而逼近城堡。
我们毫无顾忌地让他们陷入血海当中。我们占尽了地利。要阻止极度鲁莽,而且以少人数不停重复无谓突击的敌人是相当容易的一件事。
虽然当敌人操纵玩具般的无人机飞到这里来时,因为一直无法将其击落而感到不耐,但是罗伊他……
「这哪有什么,反正看不见内部的模样。外面的构造他们本来就很清楚了吧。说起来这本来是他们的城堡。」
以轻松的口气这么说道。
作为唯一入口的城门被堆积起来的瓦砾挡住并设置了地雷。将会把试图靠近并进入的家伙轰飞。
我在没有任何感慨的情况下,看著误入陷阱的男人们喷洒鲜血被炸成好几块的模样。
城堡周围的尸体不断增加。
看见全身穿著铠甲的人时,实在觉得这不像现实世界会发生的事。
是从哪里的博物馆拿出来的呢?彷佛穿著中世纪甲冑般的六个男人朝著城堡逼近。
我们射击的5.56毫米子弹全被弹开──
最后他们变成RocK反器材步枪的猎物全部都命丧当场。他们的尸体混在城堡周围的尸体当中。开始觉得数大约有多少具尸体是件麻烦事了。
只有手拿「我们不是敌人」标语牌的男人们让人难以做出判断。
当然也有可能是前来自爆的敢死队,但从外表看不出来。而且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也让人感到奇怪。
军队时代在战场上很难识别敌我双方的经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在原本认为只有敌人的场所出现愿意帮忙己方的武装组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然后没注意到这一点而互相开火也很常见。
只不过那些家伙在其他敌人开始枪击时就逃亡了,所以到最后都无法得知真相。
我恢复意识之后又过了吵杂的一个小时──敌人终于失去兵力了吧,包围城堡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每个人都希望时间能就这样过去。
我同时也想著,不论是谁来进攻多少次,都会把他打回去。所以还是保持著警戒。最恐怖的就是像这种「休息时间」了,因为会让肾上腺素的分泌减少以及集中力降低。
我持续用无线电对所有人做出指示,可能也因此而持续受到厌恶。
当距离直升机抵达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时,敌人有了动静。
他们对南侧城门发动了攻击。不知道是从哪里的装甲车拆下来的,只见他们拿著具防弹机能的盾牌,排成一列往城堡进逼。
这是原始但相当有效的作战。子弹既然都被弹开,也只能眼睁睁看著他们靠近了。
但是,靠得越近贯穿力就会越强,而且也会进入RPG-7的射程之内。
有办法应付。没有问题。直升机马上就要来了。
我们没有因此而慌了手脚。不对,应该说我没有因此而慌乱。
一直到两名部下战死为止。
趁防守薄弱而从北门突破的是三名脚程相当快的敌人。
所有城门都设置了地雷,然后可以在监视者看准时机下把敌人轰飞。实在没想到有人能够穿越地雷冲进来。
虽然在城内打倒了两个人,但是凯恩与伏特加也因为这场战斗而丧生。
当我听见部下战死的情报,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认为罗伊是在开玩笑。我有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而且状况还继续恶化。待在尖塔的RocK,手中至今为止相当活跃的反器材步枪被击中了。
尖塔上监视的眼线一放松,南侧的敌人便开始突击。枪榴弹击中城墙令其产生晃动。
「被压制了──怎么办?」
守卫该处的哈珊做出的发言,让我把防卫线从城墙拉回城堡里面。不能继续为了防守城墙而失去伙伴了。我要他们到更安全的城堡中避难,然后以炸药和RPG防守防卫更为坚固的城门。
还有另一件一定得做的事情。应该还有最后一名闯进城内的敌人才对。我们搜索并且发现了对方。我确实看见敌人了。
拿著P90冲过来,然后被我们捆绑住的是一名少女。娇小的身材看起来跟我还是小学生的女儿差不多。
由于已经在无数的战场看见过这种情形,所以「少年兵」本身并不值得惊讶。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的话,十岁的小孩子就能够操作。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对于敌方组织感到愤怒,因为他们竟然驱使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来进行等同敢死自爆的攻击。
反正再过几分钟直升机就要来了。是具备机关炮与火箭弹的武装直升机。应该可以把城墙外侧的敌人一网打尽才对。
我原本打算生擒这个小女孩,把她带回去探听出情报。
所以就算捆绑之后她进行反抗也没有把她杀掉。
但是──
我因此而首次看见整个人从头往墙壁上撞去的自杀方式。
小女孩自己全速往墙壁奔跑,然后头部猛烈撞向墙壁。
室内响起脖子骨折的尖锐刺耳声音。小女孩的脸转往不可能转到的方向。一边发出从喉咙吐出空气的声音一边不停乱挥著娇小的手脚,然后瞪大著眼睛死去了。
我有了首次在战场呕吐的经验。
「杰克,别紧张,先冷静下来。南门要撑下去根本不成问题。哈哈!让那些家伙尝到被RPG轰飞出去的滋味吧!」
我听著罗伊从无线电传出的声音,同时再次被恐怖的头痛与目眩所袭击。
「请振作一点!你是指挥官吧!」
进入房间并发出怒吼的是医生。软弱的男人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一名战士了。
「为了慎重起见,把弹头移到中庭北侧吧。外面没有敌人。直升机一到就立刻让它把我们接走吧!」
但是,这样的话目前还在南侧作战的伙伴,也就是罗伊他们怎么办呢?
「相信他们吧。」
两个人要搬运隐藏在通路深处的弹头实在是太重了。
紧接著……
「罗伊,战死!重复一遍,罗伊,战死!」
RocK传入耳里的报告,让手中的弹头变得更沉重了。
至今为止从未想过存在这样的言词。
「被攻进来了!以火箭反击!」
「哈珊呢?」
医生这么问……
「我没说吗?和RPG的弹头一起被轰飞了!但是这边还撑得住!快一点!直升机马上要来了!」
那就是RocK最后的声音了。
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
部下死了。罗伊死了。
然后,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这么想。
有生以来首次有这样的想法。
说不定──
我也会死吗?
不,我不会死的。
就像至今为止一样,我不会死。
还有五十秒直升机就来了。
我不会死。
和医生一起拿著核子弹头来到没有敌人的北侧……
「啊!」
这就是医生最后的发言,说完后他就死了。
我立刻用M4A1射击,然后射击了我手中武器的──
正是刚才死亡的那个小女孩。
等等,不对。
那个小女孩刚才已经死在城堡里了。
是长得很像,穿著同样服装与装备的某个人。或者是她的姊妹。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报仇,那个小女孩散发出强烈的杀气。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令人作呕的生物。
对方的身体以惊人速度飞奔过来踢中我,然后以小刀对著我插下。
当她以小刀刺中我拔出来的手枪枪口时,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开口对那个家伙提问。
我问她为什么要战斗。
「因为很有趣啊!」
小女孩笑著这么回答。
啊,这家伙就是我。
无法从战斗的兴奋当中抽身而出,在和平的地方只会感到窒息的我。
拔出小刀,回转身体砍向我的小女孩,在我眼里看起来是只恐怖的怪物。
脖子被砍的我,用手按住喷出的热血……
「这样不对……我不想继续下去……」
我开口这么说。对著我自己这么说。
这样不对。这不是我希望的结局。我不想要这种生活方式。
「没错!」
站在眼前的小女孩这么回答。
下一个瞬间,那个家伙就用小刀朝我的眼睛插下。
纤细的刀刃变粗,最后视界染上一片漆黑。
***
「嗨,杰克。你还好吧?」
白色天花板前面有一张黑色的脸庞。罗伊就在那里轻挥著失去手指的手。
我正在医院里。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祖国的医院,我正待在乾净、舒适的空气当中。
穿著心仪棒球队T恤的罗伊,一边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问道:
「你还记得吗?」
我全部记得。记得很清楚。
「怎么样了?」
我死了。在那座城堡的战斗里失去了生命。
「OK。那你最后的下场是?」
我和粉红色的娇小少女战斗,被她用小刀杀害。
「完全正确。太优秀了。」
没有听到声音之前,都不知道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移动脸庞和视线,就看见医生待在病床的另一边。刚才被枪击中而死亡的脸庞就在那里。只不过穿的是白袍。一名医生正站在眼前。
我畏畏缩缩地把手伸向应该被割开的脖子,直接触碰上面的皮肤。结果什么都没有。没有绷带,当然也感觉不到疼痛。
医生缓缓把脸靠近并说:
「爱默生先生,您知道……」
眼镜反射光线,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
「有『完全潜行型虚拟实境机器』这种东西吗?」
只在孩提时代玩过电玩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有那种东西。就连网路我都只会使用最基本的功能。
听完医生长时间的说明,还是过了一阵子才能理解。
也就是说,那个机器能阻绝身体所有感觉,然后对脑部传送电子信号,强制让人作一个跟现实世界完全相似的梦。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
「在那里产生的感觉,跟现实世界没有什么两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你的说明太逊了。」
「跟我说也没用,实在没办法说明得更简单了。」
「真拿你没办法。喂,杰克。我就把好消息和坏消息一起告诉你吧。」
什么意思?
「我们不在天堂。」
是作梦吗?
那场战役、伙伴们的战死以及那个小女孩都是梦吗?
是被创造、被强行置入的梦吗?
「没错。正是如此。你现在回想一下,不会觉得很奇怪吗?谜样的东欧国家、核子弹头、巧到极点的丧失记忆、不断进逼的敌人、无法接通的无线电,还有为什么不等两个小时直升机就不会来。嗯,因为越大的谎言反而越容易相信,所以才会采用那种异想天开的设定啦。」
听见罗伊这么说,我也只能同意了。
确实很多事情都很奇怪。但是在作梦时,不论如何奇怪的事情感觉都很真实。至今为止的人生里,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
「真的很顺利吧?我创作的情节太完美了。」
医生开始老王卖瓜了起来。
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先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我啊,战友。」
什么事呢,战友?
「你还想去『工作』吗?想去跟那个梦境一样的地方吗?」
全部都不是现实。
是刚才医生所说的那个「Medicu什么」的机械,强行让我作了个梦。
而委托者当然就是──
「是丽莎喔。她哭著来求我。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吧?」
罗伊告诉我,委托人正是我的妻子。
理由先是模糊地从脑袋里浮现,最后变成明确的记忆重新苏醒。
妻子表示要投保新的健康保险,所以要我去做健检,于是我便按照指示先去接受胃部的内视镜检查。
无奈的我只能躺在医院床上。结果院方说打镇静剂比较不会那么辛苦,于是我就在同意书上签了名。
那是短短半天前,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当然我也答应要帮她的忙。」
这么说的罗伊是为了增加对我的说服力而被雇用。
在其他机械当中进入同一个梦中世界,然后演戏说要跟我一起战斗。
医生也为了观察我在里面的情况而进入同一个世界。同时也肩负起根据状况改写剧本的任务。
其他的伙伴们──凯恩、RocK、伏特加、哈珊全都是具一定水准的退休士兵,然后过去也都接受过让人不想再回到战场去的「治疗」。但是不像我这样大费周章,听说只是以虚拟实境再次体验战场,慢慢地弭平他们的心理创伤。
「因为知道半吊子的冲击疗法对你没有用。」
罗伊耸耸肩这么说道。
他们是从数个完全潜行型虚拟实境游戏里,选择最能真实重现现代战与枪击战的游戏来作为虚拟战场的舞台。我从未听过那个游戏的名字,也没有打算记住。
在那个地点,我面临的是「无论如何都得战死」的剧本。
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小女孩杀死,罗伊或者某个人就会变成「其实没有死」。
然后突然成为背叛者,以卑鄙且残忍的方法杀掉我。
「战友,你真的很强。所以不论在什么样的战场、『职场』,都能用头脑、勇气与强运存活下来。而且从未受过伤,失去过任何同伴。就像是持续获胜的赌徒一样。由于从来没有输过,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性命。变得无法理解自己是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也无法预想自己『失败』的那一幕。」
我默默听著罗伊的话。从未输过的赌客,这确实是相当贴切的比喻。
这时医生开口这么问:
「那么,怎么样呢?还会想上战场吗?」
「医生,这我刚才问过了喔。」
「嗯,但是没有获得爱默生先生本人的回答。」
「喂喂,这应该不用说也知道吧?」
「不行。而且我必须听他说出口,把一切全记录下来。」
「啊~所以说我真是受不了医生这种家伙……」
No!
我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那个小女孩最后对我说的单字。
我如此询问医生。
那个小女孩,也就是最后与其战斗的恐怖对手到底是什么身分。
「噢,你说那个吗?」
医生把眼镜往上推之后,就像一切全是自己的功劳般说道:
「为了当我们的敌人所创造出来的,由人工智慧所控制的最强NPC喔。」
「NPC」是什么东西?
「噢,要从这里开始说明吗……」
「爱默生先生,今天就住院一天,让我们观察身体的变化吧。别担心,我们准备了舒适的单人病房与美味的餐点──就像饭店一样。傍晚时您的夫人与小姐们也会过来。那我们过一会儿再见了。」
多话的医生离开病房后,就只剩下我和战友两个人了。
我终于能说出一直想说的话了。
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我今后也能骄傲地说,我是从未失去过小队伙伴的士兵了。
「是啊。我早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家伙。等我们变成老头之后,再一起喝酒聊聊这次的事情吧。」
在那个梦境里,你一直都是在演戏吗?
「是啊。那就是我的任务。」
这个臭家伙。完全被你给骗了。
罗伊轻轻挥舞缺了手指的手并说:
「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了吧?」
夏日的某一天──
我回到战场。
不对,是被带回去。
然后我就清楚地知道。
人生最重要的地点不是战场。
而是家人在等待的日常生活。
人生最重要的行为并非赌博。
而是确实地活下去。
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我,
那一天,在那个战场上阵亡了。
那一天──
我得以回归日常。
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夏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