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雷姆路西尔帝国国境一带的山腰地区——沿着偏离主街道的偏僻小径前行后所抵达的地方。
那里有处砍光树木后开辟出来的开阔地。
地上生着杂草,而在看似荒废的广场上,则建有几间粗陋的长屋。
不过,若以村庄观之,这附近却是看不见田地,别说是农具了,就连家畜都看不见一头。而理当在村中随处可见的小孩和老人,在这里也是一个也看不见。
况且,说是长屋,那些屋子都建得极为粗陋,用小木屋称之亦不为过。
只是,这边还是看得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这里曾是洗劫旅人、商人和村落,从中获取温饱的人们所住的聚落——也就是某个盗贼团的根据地。
这里的住人,有些是在原先居住的城镇犯了罪而无法居住下去的人,有些是因为借钱等原因导致破产之人,有些则是逃兵——总之,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侵袭附近疏于防备的村落,或是掠夺行经大道的商队。这个聚落由粗鄙的男人所构成,他们肆意享用这些抢来的物资,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然而,原本住在此地的盗贼团成员们现在全都遭到缴械,并被分批关到各个简陋的小屋中。而取代盗贼团守在小屋周遭的,则是目光炯炯、不会漏看一丝异状的男人们。他们身着款式统一的铠甲,腰上配戴着长剑,手上则握着长枪。
这些男人们听从几名穿着精良盔甲,看似指挥官的人们的指令,以一丝不苟的态度行动,怎么看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而在其中一座小屋——比起其他小屋大上一圈的建筑物中,则有着五名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绑在背后,其他四人则像是包围他般站在四周——其中一人是个举止优雅的初老男人,而其他三人则看似护卫,身上穿着宛如骑士的装备。
「可恶……你们这些混帐,老子绝对饶不了你们。」
即使遭到绑缚,男子还是怒目瞪视着包围住他的男人们。
这名男子是这个盗贼团的头目。
他不愧是率领五十人手下的盗贼头目,即使被绑在椅子上,还是散发着强大的魄力。个性懦弱之人若是被他一瞪,恐怕会吓得颤抖并夺门而出吧。
然而,看似护卫的骑士们却是不为所动。初老男子也是面不改色,只是俯视着盗贼头目。
「哦,都被逼入绝境了,居然还不打算求饶,还真是胆识过人啊。不过,还请你不要忘记,只要我们有心,是可以立刻杀掉你那些可爱的手下。」
「妈的!」
头目脸色一歪,将视线从初老男子身上撇开。
他说的没错。
只要他们有心,这个盗贼团早在他们袭击的时候就被杀个精光了。然而,这群人却刻意手下留情,只是将他们生擒起来而已。
这代表这些人认为这个盗贼团还有利用价值。
因此他们未下杀手,只是瘫痪武力而已。
盗贼团的人们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的勾当,因此他们从未怠忽警戒。然而,他们仍旧遭受到这群人的奇袭,没能做出像样的抵抗就遭到镇压了。
从奇袭的巧妙手腕来看,对方的能力肯定在自己之上,现在应该乖乖听话才是上策——盗贼头目在理出思绪后,便压抑怒气开口说道:
「……所以,你打算要我们做什么?」
「哦,虽说是盗贼团,但你真不愧是头目。我就直说了——你们愿不愿意成为我们的棋子?」
「……在这种状况下,我除了『遵命』还能有什么回答?所以呢,我们要袭击的对象是谁?是要杀掉某位贵族的心腹吗?还是要掳走哪位要人?」
「你的判断相当明智。」
初老男子点点头,对头目列出了几个地名和人名。
闻言,头目张开了嘴合不起来,眼睛也睁得老大。
「喂、喂,你认真的?这规模好像有点太大了啊?你们是打算引发战争吗?」
「嗯,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们应该能拿到一些好处吧?」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想拿到比性命更宝贵的好处吗?——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提供一些报酬的话,你们也会比较有干劲吧?」
「……好啊,我干。可以用我们的做法去搞吧?」
「可以。应该说,这对我们来说也比较方便。还有,我们也有其他的协助者,他们和你们也是同行喔。」
「……原来如此。」
(这说不定是个不错的机会。)
头目陷入沉思。他接连招募到不少手下,将盗贼团的规模扩张得相当大,因此,他们迟早会遭受攻击吧。袭击者可能是邻近领主的军队、村庄雇用的佣兵团,又或是由冒险者们组成的讨伐队伍。
若能趁机大捞一笔,头目就打算归顺在这些人的旗下。而且,这个初老男子的背后,似乎有着不得了的人物撑腰。在这个形同死路的状态下,似乎有赌一把的价值。
「那先把我的绳子解开吧。接着我们再来聊聊细节该怎么处理。」
初老男子听了点点头,使了个眼色,要站在头目后方看守的男子解开绳索。
2
「喂——维恩——」
结束准骑士任务——其实就只是帮正骑士们打杂——的洛克,在这时看到了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呆站的维恩,向他搭了话。
维恩听到这声呼唤,登时迅速转过了身子。
看到挥着手的洛克,维恩明显松了口气,露出安心的表情。
「你做完工作啦?」
「是啊。咦,奇怪?蕾媞西亚小姐没和你在一起啊?」
「珂妮莉亚大人的侍女来了一趟,先把她带走了。侍女说会请别人过来带我……」
「那还是乖乖等候比较好啊。要是随便乱跑,说不定会误闯不该入内的地方呢。」
「就是说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到皇宫,一直静不下来。」
维恩有些忐忑地环顾四周。
眼前是铺了柔软红地毯的皇宫走廊。
维恩、蕾媞西亚和洛克三人受到珂妮莉亚邀请,来到这里参加茶会。
由于骑士学校休校,在结束「候鸟之宿木亭」的工作之后没有特别安排的维恩和蕾媞西亚便联袂拜访皇宫。然而,却只有蕾媞西亚一个人先被珂妮莉亚的侍女带走了。
维恩则是被孤伶伶地留了下来。在和蕾媞西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就没放在心上,但一个人等待时,维恩还是多少感到有些害怕。
在各处站岗的宫廷骑士们都对他投以视线,让他怎么样都没办法安心。
该不会是想把我当成可疑分子带走吧?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但实际上,维恩身为勇者之师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这些骑士们只是因为见到了传闻中的人物,因而对他多看几眼而已。
「不过啊,分明是被皇女殿下邀来喝茶,却还穿着骑士学校的制服跑进皇宫的,恐怕也只有你了吧,维恩。」
「我又没有其他能换的衣服。要是有的话,早就在上次的宴会里面穿着出席了。」
「我不是说过我可以帮你吗?看是要借你还是想个办法都可以啊。」
「我要是穿了那种好衣服,可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了。洛克,你现在穿的是准骑士的制服吗?」
「是啊。所以和正骑士不一样,上面没有徽章。说穿了,准骑士也就只是打杂的而已啦。」
「但我还是很羡慕啊,真厉害。」
(你白痴啊!)
洛克在内心为好友的说法感到愕然。
(真正厉害的并不是身分或是外在的打扮,而是身为毫无权力的一介平民,居然受邀进入皇宫的你啊!若不是上级贵族,一般的贵族可是不会被邀入皇宫的耶!你这个大木头!给我察觉到这一点啊!)
维恩露出真心感到羡慕的神色看着洛克的制服。
对于自己有多厉害一事毫无自觉的朋友,洛克只能苦笑以对。
「宫廷骑士们从刚才一直盯着我瞧,我一直很在意……」
「要是觉得我们是可疑分子,他们早就逮捕我们了。别在意啦。」
虽然维恩还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但站在他们附近的宫廷骑士这时挪开了视线。
「宫廷骑士啊……」
这是从中央骑士团中精挑细选的菁英组成的精锐部队。看着骑士身上穿着以宫廷骑士团的黑色为基调的骑士服,维恩露出了钦羡的眼神。
「我很憧憬他们呢。虽然大概是没办法进入近卫队,但我好想加入宫廷骑士团呢。」
「哎,你应该不用烦恼吧。我想你八成进得去。应该说,你搞不好还会直接被推荐加入近卫队呢。」
「真的吗?可是我听说近卫骑士要的不只是实力,家世也很重要呢。我这个平民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即使身为平民,只要有位高权重的人推荐,就还是进得去的啦。就维恩你的状况来说,只要皇女殿下和公爵千金愿意帮你背书,应该就有办法吧。」
对皇族来说,他们应该很想把身为勇者的蕾媞西亚继续绑在这个国家吧。就以这样的目的来说,把维恩留在皇族身边应该是最为双赢的办法。
因为,综观这段时间所发生过的事,实在很难想像蕾媞西亚会自愿离开维恩。
若说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会不会有贵族不乐见这样的状况发生吧。
「听说之后不会将平民升为骑士了,这是真的吗?」
「目前人手不足,所以我想是不会发生的吧。不过,目前以贵族为中心,骑士们都对平民骑士没什么好脸色看。所以身为精锐,而且经常得执行重要任务的宫廷骑士团和近卫骑士团还愿不愿意收平民,就很难说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有机会加入近卫队吗?」
「维恩,你又不一样。你可是『勇者的师傅大人』啊,有点自觉好不好?」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话又说回来,带路的人还没来……啊。」
「失礼了,让您久候真是抱歉。两位是洛克·马林大人和维恩·伯德大人对吧?」
由于待得不自在,两人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这时,一名看似侍女的女性向他们搭了话。
「我奉皇女殿下之命前来为两位带路。请往这边走。」
两人互看了一眼后,便跟在侍女身后踏出脚步。
基本上,皇宫是平民一辈子也无缘踏入的场所。两人有时会和看似在这里工作的人擦身而过,但每一个人显然比他们的地位还高。
洛克因为参加过夜宴等活动,有出入高阶贵族的家门过,因此还承受得住;然而,对此全无经验的维恩则是怕个半死,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在隐约飘荡着庄严气息的氛围中,两人无言地跟在侍女后方前进。
在这宽阔的皇宫走了一会儿后,前方传来了好几个人的笑声和谈话声。那是一群青年,他们的衣着显得璀璨辉煌,看起来就是贵族会穿的服饰。而这群青年就这么朝着维恩和洛克的方向走过来。
侍女退到走廊的边缘让出路,维恩和洛克也随之仿效。
他们行了个礼,打算就此和这群贵族擦身而过,然而,其中一名贵族却站到了三人面前停下脚步。
「喂,我没看过这两个人的脸,他们是谁?新来的仆人吗?」
「不,两位是珂妮莉亚殿下的客人。分别是洛克·马林大人和维恩·伯德大人。」
「什么啊,不就只是两个平民吗?」
青年贵族听了皱起了脸。
「平民?那为什么会收到皇女殿下的邀请啊?」
听到青年贵族的说话声,其他的贵族也走了回来。洛克暗自咂了嘴。
(——看来事情要变得麻烦了。)
「慢着,说到马林,是那个经商的吗?」
(这些家伙里面有认识我家的人吗?)
洛克一瞧,果然有个他有点印象的贵族。
(我记得他是厄斯提德伯爵?)
洛克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是的。在下是马林家的次子,名为洛克。感谢各位大人长久以来的支持与爱护。」
「喔喔,我也受过令尊的关照啊。」
明明看似才三十岁上下,厄斯提德伯爵的肚子却像只蟾蜍般大大凸起,头顶也显得有些濯濯。他听到马林家的话题,随即露出了笑容伸出了手。
「这不是厄斯提德伯爵阁下吗,真是好久不见。」
(呜恶,汗水都把我的手弄得黏答答的了,好恶……)
即使在内心抱怨,洛克还是露出了自幼锻炼的招牌笑容握手回应。
他在这方面真不愧是商贾之子。洛克虽然无意继承家业,但还是锻炼出了这点社交的手腕。
「这一位是马林家的公子洛克阁下。我家也受到他的父亲许多照顾。」
「我只是个后生小辈,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在厄斯提德伯爵的介绍下,洛克依循礼仪以手抵胸,再次深深一鞠躬。其他贵族们看了他的举动,就只是以高傲的态度点点头而已。
看来这位既像蟾蜍而且又秃又胖的厄斯提德伯爵,是这群贵族青年中地位最高的人。
照此推测,其他的贵族应该是子爵或男爵,又或者是并非长子,而仅有准男爵或是士爵爵位之人。
如果洛克模糊的记忆是正确的——在伯爵之中,厄斯提德伯爵家在宫中的排序相当高,但并不隶属于贵族之中的主要派系。
伯爵最引以为傲的是他座落在领地之中的气派宅邸,洛克曾听过他高谈自己在宅邸开设的宴会或是举办的活动。然而,洛克也听说伯爵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虽然衣着华丽,但经常会穿同样的服饰。
这些人会自认为「被选上的人」,而在这样的团体中位阶较低者,就会有轻视地位更低下之人的倾向。
如洛克所料,他们里面的其中一人将目光投向维恩。
「喂,你又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在下是骑士学校的学生,名为维恩·伯德。」
维恩模仿洛克的举止,有些僵硬地低下了头。
「你是骑士候补生?」
厄斯提德伯爵啧了一声,皱起脸庞。
(这些家伙也是看不惯平民当上骑士的那帮人吗?)
这是贵族阶级常有的情绪。
洛克露出了冷漠的目光,看向厄斯提德伯爵。
他以在老家培育出来,观察他人的商人目光,评定着厄斯提德伯爵和跟在他身边的贵族们。
这种以贵族和平民这般先天性的身分判断他人优劣的人,就算继续和他们做生意,也不见得能获得利益。
只要洛克有心,他大可向父亲告状,让马林家与这些人断绝往来,把他们变得一穷二白。
虽然说是生意人,但马林家就是有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力量。即使洛克没走上经商之路的打算,身为马林家的一员,也为了雇员们的未来,洛克实在是希望老家能避免和糟糕的对象有生意往来。
「平民居然当上骑士候补生啊……还真是世风日下。这里是庄严高贵的皇宫喔,可不是平民或是骑士候补生可以轻易涉足之地,立刻回家去吧。」
「不好意思,厄斯提德伯爵阁下,这两位是以皇女殿下的朋友身分,受到殿下邀请的。」
「皇女殿下邀请的?」
侍女代替维恩这么一回答,贵族们便同时皱起脸孔。
「殿下究竟有何考量?竟然将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们招入宫内,要是惹出了事端,那可该怎么办呀?」
「毕竟殿下在外头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嘛。若不请家庭教师好好改进这方面的话,会很让人头疼的呢。」
「喂,那边的,你是叫维恩对吧?」
厄斯提德伯爵像是他们的代表一般,站到了维恩的面前。
「即使是皇女殿下亲邀,身为平民居然想踏入皇宫,这实在是有自抬身价之嫌呀。找个理由推辞才是比较圆融的做法吧?」
(喂喂,平民拒绝皇女殿下的邀约才是失礼的举止好吗?)
洛克脸上陪笑,心里则是忍不住吐槽。
「然而,这是皇女殿下的邀约,在下认为拒绝反而才有失礼之嫌。」
维恩也用和洛克一样的观点反驳道。不过,这似乎让厄斯提德感到很不是滋味,只见他的脸红了起来。
「你最好别在皇族的面前出糗,即使是平民,也是会被追究不敬罪的!而且你这家伙——」
他伸手指向维恩腰上所系的短剑。
「能在皇宫携带武器的,只有身分尊贵之人、近卫队和宫廷骑士而已!你居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不,这是……」
「我等已经判断这柄短剑并不会滋生问题,也取得了殿下的同意。」
「不是那个问题!区区侍女给我闭嘴!」
「让来历不明的家伙携带武器,要是皇族们出了个万一,你想怎么负责啊!」
「该不会连这个侍女都是……」
「是不是该知会近卫队一声啊?」
贵族们咄咄逼人地朝着出言袒护维恩的侍女走近。
这阵骚动也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围观。
在各处站岗的宫廷骑士们也察觉有异,朝这里走了过来。
(果然变得很棘手啊。)
洛克在内心砸嘴道。
(既然如此,还是请珂妮莉亚大人或是蕾媞西亚大人过来打个圆场吧?)
洛克这么想着,正打算找人去请其中一位过来的时候——
「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
洛克现下想去找的其中一人——蕾媞西亚正绷着一张脸站到他们身旁。
「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
蕾媞西亚澄澈的声音响起。
周遭登时变得安静下来。
带了点透明感和清纯形象的水蓝色礼服,包覆着她纤细的四肢。而蕾媞西亚就这么朝维恩等人走了过来。
这和她在宴会上所穿的礼服不同,也许因为今天是和亲友相聚的茶会,因此她的礼服上仅绣着算不上华丽的银线刺绣,这和她有如光粒般的闪亮金发十分匹配。
虽然以贵族大小姐身分出席时所穿的礼服十分耀眼,但这身经过收敛的打扮,反而让蕾媞西亚天生丽质的美显得更为迷人。
此外,皇宫那独特的庄严氛围也为她添了分,使她看起来就有如降世的女神。
贵族们——以及前来围观骚动的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蕾媞西亚的身上。他们肯定都看过许多贵族的大小姐,但其中仍有人为她的美貌发出赞叹。
即使是经常在「候鸟之宿木亭」或骑士学校与蕾媞西亚碰面的维恩和洛克,此时也把包围着他们的贵族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仿佛只有此处的时间遭到冻结一般,寂静支配了这一带。
众人屏气凝神地凝视着蕾媞西亚,而她则是缓步走到了维恩的身旁站着,宛如像是要挨靠着他一般。
插图
「蕾媞?」
蕾媞西亚轻轻搂住了维恩的左臂。
听到维恩发出困惑的声音后,蕾媞西亚便回以甜美的微笑。
然而,在转头看向厄斯提德伯爵时,她脸上的笑容已不复见。那有如祖母绿般的双瞳浮现出沉静的愤怒之色。
「珂妮莉亚殿下有令,要我先为蕾媞西亚大人引路。」
抵达皇宫后,珂妮莉亚的侍女随即前来迎接他们,而她在这么说完之后,就只领着蕾媞西亚带起了路。
虽然她有点担心把不习惯这里的维恩独留下来,但蕾媞西亚也认为珂妮莉亚这位最近结交的朋友值得信任,而且在各处站岗的宫廷骑士也看到了蕾媞西亚和维恩在一起的样子,应该不会把维恩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吧。
蕾媞西亚抵达目的地后,则是被近十名的侍女和许多闪闪发亮的礼服所迎接。珂妮莉亚知道蕾媞西亚平时喜欢穿容易活动的衣服,因此特地为她安排更衣。
事实上,蕾媞西亚虽然有着「公爵家千金」这种尊贵的身分,但她拥有的礼服并不多。小时候姑且不论,主要的原因是她在成为勇者踏上旅途后,就没有什么穿上礼服的机会了。
当然,只要她想,要订做几件礼服都不是问题。只要向出入公爵家的设计师卜令,想穿几件礼服都行。
然而,蕾媞西亚本身并不喜欢华丽的衣饰,因此她的衣帽间显得十分寂寥,实在不像是公爵千金该有的规模。
「我知道蕾媞西亚小姐不喜欢穿得太招摇,但就当成偶一为之——换上可爱的衣服,让维恩心动一下吧!」
看到珂妮莉亚露出淘气的微笑这么一说,蕾媞西亚也没办法反对,接受了这个提议。
毕竟,「让维恩心动一下」的说法也让蕾媞西亚跃跃欲试。
瞬间,一群侍女包围住她,三两下就帮她换好衣服。
「哎呀,这真是美得惊为天人呀!」
以熟练的手法为蕾媞西亚添上装饰的侍女们,纷纷发出了赞赏之声。
「你真的很漂亮喔。」
就连珂妮莉亚都笑盈盈地这么断定,这让平时并不注重打扮的蕾媞西亚稍稍有点开心。
「我去接他们过来。」
(大哥哥会称赞我可爱吗?)
维恩想必很快就会被带来这里,但蕾媞西亚迫不及待地想让维恩看看自己的装扮,因此还是决定过去接他。
她的内心怦怦直跳,直到她终于找到维恩——
接着,蕾媞西亚的心情便转为恶劣。
厄斯提德伯爵没察觉到蕾媞西亚的这番心情,迳自有礼地低头致意。
「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玛菲斯家第三公女殿下。在下是罗伊兹·梵·厄斯提德,有幸受陛下赐予伯爵的地位。还请多多指教。」
「初次见面,厄斯提德伯爵。所以,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呢?」
「不是什么大事,那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平民竟敢步入这尊贵庄严的皇宫,我正打算叫他离开呢。」
厄斯提德一边低头,一边将视线集中在蕾媞西亚搂着维恩左臂的右手上。
贵族跟班们脸上也出现了动摇的神情。
听完伯爵的说词,蕾媞西亚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是为了压抑她心中的怒火。
「厄斯提德伯爵阁下。」
即使如此,她的话声中还是带着藏不住的冷漠气息。
「这一位,是我的师傅维恩·伯德大人。他既非来历不明之人,况且就连皇帝陛下都知道此事。」
「什么?」
「他是勇者之师?」
「这么说来,我是听说过那是一位平民少年……」
听到蕾媞西亚的话语,贵族们纷纷发出了讶异之音。
有参加镇压政变宴会的贵族多是上级贵族、隶属于强势派阀的贵族,以及立下功绩之人。
身为弱小势力贵族的厄斯提德伯爵等人应该没收到邀请吧。
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对方是连皇帝陛下都承认的「勇者的师傅大人」。
他很有可能对帝国来说是重要人物。
事到如今,他们才想起侍女的说词——
『这两位是以皇女殿下的朋友身分,受到殿下邀请的。』
而且观察身为勇者,同时也是高阶贵族的蕾媞西亚的动作——他们之间明显存在着超越师徒之情的亲密关系。
这些贵族终于察觉,他们先前的发言和态度,有可能会招惹到权力和家世仅次于皇族的公爵家。
「经您这么一提,在下确实是有听说勇者的师傅是皇女殿下的同学呢。」
不过,在跟班们纷纷发出惊呼,互相悄声担忧起方才态度,并战战兢兢地窥看维恩和蕾媞西亚的状况下,就只有厄斯提德伯爵面不改色地继续接续着话题。
(哦,虽然是个弱小的派阀,但他还真不愧是带头的。)
洛克在内心稍稍修正了对于厄斯提德伯爵的评价。
话又说回来,明明刚才被蕾媞西亚冷眼怒瞪,他却仍能泰然自若地正面接下她的视线。即使外表是个美少女,但蕾媞西亚那纤弱的身子可是蕴藏着能与一个国家相抗衡的力量,在宫中的排序也是名列前茅。
厄斯提德应该是想在跟班贵族的面前逞强吧。但即使如此,他展露出来的这番胆识还是很了不起。
(是我以貌取人,把他看得太低了吗?)
洛克决定晚点要详加调查厄斯提德伯爵这个人。
「今天,我的师傅和我是受到珂妮莉亚殿下之邀进宫的。我想,他就是待在这里,应该也不构成任何问题才是吧?」
「不过,他腰间所佩带的物事呢?明明是与皇族会面却携带凶器,这岂不是不妥的行为?」
「你是说那把短剑吗?」
维恩佩带在腰间的短剑——
厄斯提德伯爵伸手这么一指,让蕾媞西亚露出了更为甜美的笑容。
接着,她松开了搂着维恩的手,转身看向维恩。她也不顾自己的礼服会因此生皱——就这么恭敬地跪了下来,轻轻拔出了他腰上的短剑。
拥有勇者和公爵千金两大身分的蕾媞西亚,居然对维恩这个平民百姓露出恭敬的态度,这让周遭登时一片哗然;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柄短剑,正是我赠与师傅之物。」
她让厄斯提德伯爵看清楚刀身上头的刻印。
那是这个国家的徽章——也就是皇族的国徽。
而另一面刻的则是玛菲斯公爵家的家徽。
「这、这是……!」
迄今一直面不改色——也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的厄斯提德伯爵,此时也因短剑上的刻印而瞪大眼睛。
「这把短剑,是在我出生之际由陛下赏赐的,同时也是我拥有皇位继承权的证明。」
厄斯提德伯爵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我啊!)
而维恩也一样哑口无言。虽说这把短剑并未受损,但他曾拿来当成武器挥动,甚至还朝着攻击魔法扔去,以达成引爆的效果。
(我、我该不会被惩罚吧?)
看到维恩冷汗直流的模样,曾陪他练习投掷短剑的洛克忍不住露出同情的视线。
「这就是我信赖他的象征。」
蕾媞西亚露出微笑,递出短剑。
维恩瞪大了眼睛盯着这把剑看,却是迟迟没有收下。
原来到刚才为止,一直不被他当一回事地插在腰上的短剑,居然是国宝级的物品。光是要伸手触碰,就让维恩感到踌躇不已。
然而,蕾媞西亚却是露出和煦的微笑,以视线催促维恩收下短剑。无奈之下,维恩以远胜以往的谨慎态度收下短剑,并插回了腰上的剑鞘。
以这把短剑迎击魔法,是维恩的王牌之一。虽然在万不得已的状况下还是得用,但维恩决定以后在训练的时候,绝对不会再使用这把短剑了——此外,他也决定要更用心保养它。
「……有这般渊源的话,在下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皇女殿下尚在等待我们,失陪了。」
侍女点点头,向厄斯提德伯爵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率先踏出脚步。
维恩虽然在众多贵族的瞪视下显得不知所措,但看不下去的蕾媞西亚马上就搂着他的臂膀,拉着他走了起来。
无奈的维恩只好向贵族们连连点头致意,并跟上蕾媞西亚的脚步。
「好痛好痛,还有,你的胸部碰到我了!」
「少啰唆!大哥哥乖乖跟着我走就对了!」
蕾媞西亚硬拉着维恩,拖着他信步而行。
洛克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苦笑,他也向厄斯提德伯爵等人行了礼,正要跨出脚步的时候——
「——还是个孩子,这能当成弱点吗?」
洛克闻声忍不住狐疑地回头,但厄斯提德伯爵已经带着跟班们朝着反方向离去,也无从窥见他的表情。
「怎么了,洛克?要扔下你喽?」
「啊,我这就跟上。」
带路的侍女当然不会把洛克这位客人扔下,但洛克还是这么回话。
维恩和蕾媞西亚一脸困惑地回望洛克,而洛克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但他同时也被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煽动,再次回看厄斯提德伯爵等人一眼。然而,他们早已绕过转角,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还是回家一趟,向老爸或老哥探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传闻好了。)
这人说不定会对他的好友——以及好友的青梅竹马造成危害。
而且厄斯提德伯爵在和蕾媞西亚对峙时,也展露了出人意表的胆识。
洛克一边加紧跟上,一边暗自认定对方是个不可貌相的危险人物,并将罗伊兹·梵·厄斯提德这个名字牢记在心。
「罗伊兹·梵·厄斯提德伯爵吗?」
珂妮莉亚将倒好茶的茶杯放下,微倾着头思索起来。
「我记得他应该是从两三年前开始在中央任职。厄斯提德伯爵的领地似乎是在国境一带。」
这里是皇宫中庭。
珂妮莉亚在庭园桌上摆上了几种烤饼干和茶具,等待着维恩等人的到来。
参加这场茶会的就只有他们四人而已。
维恩在踏入皇宫这个他这辈子理应无缘涉足的世界后,一直露出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紧张得要命的维恩,在被熟面孔们包围后,这才终于放松了心情。
不过,还是有几名侍女在帮他们打理各项杂务,因此严格来说也不能说是只有四人。
来到晴空之下——来到庭园这样的开放场所,应该也有舒缓紧张的功效吧。
地上铺设着柔软的草皮,而树木则是在精心计算下种植得井井有条。在皇宫园丁的细心修剪下,当季的花朵优雅地开得万紫千红,而且丝毫感受不到宫内的肃穆气氛。
此外,帮忙杂务的侍女们,每个人都完美地消去了自己的气息,宛如让人忘了她们就待在现场一般。就这点来说,她们真不愧是侍奉皇族的侍女。
维恩品尝着为他们准备的刚出炉甜点,享用着茶。这些茶和点心想必也是上等货吧。
对维恩来说,这些东西尽是他只能用「好吃」来形容的美食,使他忍不住一吃再吃。
相较之下,身为公爵千金的蕾媞西亚,以及和贵族有往来,家里的力量甚至凌驾在贵族之上的大商贾之子洛克,则是以熟练的礼仪品味着茶。
(就算这种场合真的有一套该依循的礼法好了,但我就是不懂啊,硬要我照做的人才有毛病吧。)
维恩起初怀着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拿了点心就吃,但由于蕾媞西亚十分贴心地帮他拿了手构不着的烤饼干,让他决定用坦荡的心情享受这场茶会。
(几乎都是没机会吃到的东西,不吃才是吃亏吧?)
他彻底展露出市井小民的穷酸习性。
众人吃吃喝喝,先是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很快就聊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在几年前,重臣们曾有意让厄斯提德伯爵从伯爵爵位升格为边境伯爵,但因为探听到太多他的负面消息,因此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毕竟是那只秃肥蟾蜍嘛。虽然说以貌取人并不好,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在暗地里做坏事的印象。」
「秃肥蟾蜍?」
听到洛克的话语,珂妮莉亚的头更歪了。
「就是那个伯爵啦,这是我自己命名的称呼。毕竟他满身油脂,而且又肥又秃。」
洛克似乎忆起和伯爵握手时的光景,他以衣服擦着与对方握过的那只手,皱起了脸孔。
蕾媞西亚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露出了带了点困惑的神色。
「这对伯爵阁下很失礼喔。不过,我虽然是想都没想过,但是秃肥蟾蜍啊……嗯……唔,若要用一个单词来形容的话……的确是啦。」
「维恩也这么认为对吧?」
在三人各自露出不同反应的同时,当中唯一没有直接和厄斯提德伯爵直接见过面的珂妮莉亚有些困惑地露出了苦笑。
「这么说来,我记得厄斯提德伯爵在好几年前曾送过他的肖像画给我。」
一名侍女点头行礼后,便退回了宫中。过了一会儿后,那名侍女拿着一张画现身了。
「啊,就是这个呢。这是以我的婚约候补对象身分送来的肖像画之一。」
侍女将那幅画放在庭园桌上,三人随即窥探起来。
「……这是谁?」
蕾媞西亚困惑地出声说道。
「太强啦!哇啊!这画家太厉害了!」
洛克看了抱着肚子大笑,还用手槌着桌面。
「喂喂喂,这到底是谁啦!所谓的美化也该有个限度吧?为了画出这张画,他到底是洒了多少钱啊!真是的,画出这画的画家实在太有才了!就算要请老爸当他的出资者都没问题!」
画中人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纤瘦青年。他那展露温柔笑容伫立的样态,和宛如秃肥蟾蜍般的厄斯提德伯爵本人可说是一点都不像。
「这应该是拿成别人的肖像画吧?」
「不是喔,大哥哥,你看,这边有署名呢。」
蕾媞西亚指着画框的下缘,上面的确刻着罗伊兹·梵·厄斯提德的名字。此外,上面还烙有厄斯提德伯爵家的家徽,应该是没有搞错人吧。
「我说,这诈欺也搞得太过火了吧?我真想问问他,万一珂妮莉亚大人看对了眼,想和他本人见上一面的话,他打算怎样自圆其说呢!我好想问!而且好想看他实际见面时的表情!」
洛克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和这画上的人物一点也不像吗?」
「根本是不同人喔!」
「不对,洛克。嗯——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一带好像还是多少带有本人的影子喔。」
洛克望向维恩手指的地方——
「不是只有头发而已吗!也是啦,这一带确实是画得比较稀疏,应该算是有尽责吧。真是的,那位伯爵阁下可真恶毒!是想害我笑到死掉吗!」
「那么,婚约一事后来怎么了?」
看到洛克笑成那副德性,蕾媞西亚多少也有点看不下去,于是向珂妮莉亚问道。
「我拒绝了。」
「嗯,也是啦。」
洛克连连点头道。
「我刚才也提到过,在稍加调查后,我就听说他有许多不好的传闻……像是把领地内的年轻女孩拉进自己的宅邸之类……」
「好过分……」
蕾媞西亚蹙眉道。
「为什么继续让这些贵族逍遥法外呢?」
「前前任的伯爵对帝国贡献甚钜,他应该算是沾了祖先的光吧。前任伯爵虽然英年早逝,但前前任却一路升到了这个国家的将军。除了前前任伯爵以外,厄斯提德伯爵家之前也出过好几位将军,可说是武家名门呢。」
「这么说来……握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意外地还挺厚实的。看来就算再不济,他终究是武家子弟呢。」
「不过,他在当上这任当家后,就一直是恶评不断,伯爵家的财政似乎也渐趋困窘,看起来就快步上没落的道路呢。」
洛克这时回想起来,厄斯提德伯爵家的使者也曾光顾过马林家借钱。
(我想,不济的应该不只是骑士,而是这个国家的整个权力阶级吧。)
之后,众人再次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在气温开始下降后,他们便将剩下的点心打包,结束了这次的茶会。
3
自帝都出发,包含亚伯在内的冒险者们,为了讨伐盗贼,选择了托尔克村作为据点。这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村子。
他们分析过盗贼的袭击地点,认为这里会是遇袭的候补之一。
这时,一名冒险者正朝着托尔克村发足狂奔。
他是来这一带进行侦察的冒险者。由于他擅长侦察,若是在一般状况下,即使是在难以行走的森林,他也能以迅速而稳健的步伐行进。
然而,他现在的步伐却显得相当不稳定。
他不时被树根或是洼陷处绊到脚,并不断重复着跌倒和起身奔跑的动作。
焦虑感让他的判断失常。
数刻前,冒险者们让擅长侦察的队员们两两分队,从村子出发。
而他们这组察觉了异状——这实在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在他们走在有如兽径般的狭小道路上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们专注地竖起耳朵,于是听到了不该出现在森林里的金属摩擦声。
他对另一名伙伴使了个眼色,隐藏声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结果就在树木停止生长的悬崖处看到了底下的光景。
「这、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们正在执行侦察。
即使他们已经蹑手蹑脚地采取行动,但在这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那是一群穿着皮甲,头发和胡须都未经修整的男子。他们拿着各自不同的武器,有时还会发出下流的笑声。
他们恐怕就是那群盗贼吧。人数约在百人上下。
虽然比他们预估的规模还大,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混在他们里面肃穆地行军——他们的举止真的切合「行军」二字,而且是一群身穿样式统一的金属盔甲,手持着长枪和长剑的集团。
他们的人数也是约莫百人。
这是一群总数有两百人之谱的集团。
(这……不是什么盗贼团,而是某个地方的军队吧?)
参加这次讨伐盗贼团的冒险者约有三十人,而且其中有不少资深人员,可说是相当有战力。
即使是对上多上己方三倍的百人盗贼团,讨伐队上也还有魔法师存在,盗贼团想必不会是这群默契十足的冒险者们的对手。
然而,看看那些自眼前通过,身穿金属盔甲的集团——他们很明显不一样。
这名冒险者定睛凝视,发现他们的五官和帝国人有些许不同。
(——是邻国,沛特西亚王国的人!)
在察觉武装分子们的真面目时,冒险者的背上随即闪过一道战栗。
他也听说过沛特西亚王国正在扩张军备的可疑传言。
然而,即使沛特西亚与帝国的关系紧张,也不太可能就此爆发战争。
只是,他们摆明已经是踏门入户,而且就连消息算是灵通的冒险者公会,也没能掌握到沛特西亚王国的动向。
若是和一群没受过什么训练的盗贼团交战,两百人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也并非无法与之一战。然而,若里面混了一百名正规军,那状况就完全不同了。
那之中肯定也有骑士,而骑士几乎全都会使用魔法。
而且,就平均来说,骑士的魔力要比多由平民组成的冒险者强上许多。
——会被歼灭。
脑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他正打算对身旁的伙伴使眼色,要他尽速撤退——
结果他转过头看到的,是太阳穴中箭倒在地上的伙伴。
「唔!」
他慌忙起身,正要迈步奔跑——结果一支箭矢插入了他的左肩。
他忍着痛,拼命往前奔跑。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般的盗贼团也就算了,但若身穿金属盔甲的集团真是沛特西亚军,他们当然会在这一带安排斥侯。
他尽量绕路行进,利用树木和灌木丛隐藏身子拼命跑着。
这个消息一定得送出去。
若是让留在村子里的同伴们就这么迎击对方,肯定会落得全灭的下场。
(混帐!你们居然杀了他!)
他流着不甘心的泪水不断狂奔。
看守边境的帝国军是在打混摸鱼吗?
即使爆发了政变事件,但就帝国来说,那也只是一场小规模的事件而已。一百人的军队虽说规模不大,但军方居然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放任他们侵入,这可是不该发生的事态。
他双眼直视前方持续跑着。
幸好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再中箭了。
即使脚步因焦虑而显得虚浮,但他应该还是以比一般人还快的速度行进,因此才没被逮到。他对自己在森林中行进的速度相当有自信,因此多少消弭了一些不安,但追兵带来的恐惧感还是占了上风。
因此,他并没有察觉。
追兵也是斥侯,他们也受过训练,能在难以行走的地形中以高速行进。
而斥侯们是刻意放他一条生路,好让他带领己方前往据点——
托尔克村的中心处有着一座略大的建筑物,这里也兼作祭典等场地,是村子的集会所。前来讨伐盗贼团的冒险者们,向村民们借了这处场地使用。不过,由于这里并没有大到能让所有人睡在里面,因此他们基本上是在这座小屋的周遭扎营,并让女性冒险者或是站夜哨的人员优先睡在小屋里面。
而现在,小屋里聚集了这次参加盗贼团讨伐任务的冒险者们。而托尔克村的村民们则是在外头群聚起来,以不安的神色窥探着状况。
坐在冒险者们中心位置的,是担任这次讨伐队队长职务的利格斯。而在他的前方则是才刚结束侦察的冒险者。他一边接受着肩膀箭伤的治疗,一边报告看到的光景和伙伴的死。
「……沛特西亚军。」
有人为此感到震慑。
这是出乎意料的敌人。
平时总是表现得乐观又豪迈的冒险者们这时全都安静下来,面露不安的神色窥探着其他伙伴的表情。
侦察员终于结束了报告,冒险者们的视线也随之集中在队长利格斯身上。
利格斯盘腿而坐,双手抱胸,闭着眼睛默默地听完报告。
「喂,利格斯,你打算怎么办?」
看到队长默然长考的模样,几个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出声,这时利格斯终于睁开了双眼。
「看来只能逃跑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倒抽一口气。不过,他们似乎也多少料到会有这种结论,因此现场也飘散出一股能够接受的气氛。
迄今为止,他们对这个盗贼团做了各式各样的调查。不管是遇袭的村落,还是商队遭到攻击的地方,他们都做了钜细弥遗的探查。而随着调查的次数增加,让人不解的部分也随之提升了。
遇袭的村落和商队全都遭到杀害,无一例外。而且每一次作案的间隔时间都相当长,犯案的地域也相当辽阔。
帝国虽然派遣过好几次军队前往讨伐,但全都以扑空作收。
虽然利格斯认为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但若真是和沛特西亚军扯上关系,那恐怕会是基于某种目的的军事行动吧。
对于利格斯认为「该逃」的判断,聚于此地的冒险者们纷纷表示赞同——
「请等一下!」
利格斯看向发出喊声的方位。说话的是在这个聚集了冒险者的屋子里待在角落的亚伯。
「你说要逃,是代表连仗都不打上一场吗?利格斯先生!」
「你以为我们能打赢吗?如果你是这么认为,就代表你还不够格,死亡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着你。」
利格斯冷漠地指摘道。
亚伯虽然一时为之语塞,但他还是抬起头,正眼回视着利格斯的双眼。
「若我们逃了,这村子的人该怎么办?他们没有战斗的能力,可是会被那些人杀光喔!」
「是啊,所以才要逃啊。好啦,没时间了,赶快做逃跑的准备吧!」
利格斯用力拍了一下手。
冒险者们听了用力点头,纷纷站起身子走出小屋。
「喂,请等一下!我们这些稍稍受过训练的人也许逃得掉,但村民们该怎么办?哎,喂?」
亚伯虽然对忙碌起来的前辈冒险者们这么倾诉,但他们不是扬起嘴角轻笑,就是轻拍亚伯的肩膀而已。他们一句话也没说,抱着自己的行囊走了出去。
过没多久,还待在小屋里面的人剩下利格斯、几名女性冒险者,以及和亚伯一样初出茅庐的两名冒险者。
两名菜鸟并不是像亚伯那样,是因为对命令有疑问才留下来的。他们似乎只是听不懂利格斯的命令具体为何,还在慌张之中就被留了下来。这时利格斯打了个手势,要他们靠近过来。
「好啦,你们要准备逃出这个村子了。手脚可真要快点啊!我可没有多说几次话的时间。」
「利格斯先生,那些村民要怎么办?」
「我不是说要请他们逃走吗?」
「我们应该是逃的掉,但我们若不应战,村民们恐怕会被追兵逮到!」
看到亚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反应,利格斯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庐时的模样。
想起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那个时候。
说难听一点,那只是还认不清现实时想扮英雄的心态,对于常伴死亡的冒险者来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当然,只要是以冒险者为目标的人,总是会走过这一遭。而抱持这份心愿,又有幸能多活久一些,并累积足够的经验,就可以成为优秀的冒险者。
所以——
「谁说不应战了?」
「咦?」
这名没察觉到现在自己只是想扮英雄的菜鸟少年,总有一天一定也会成为优秀的冒险者。
「要逃的只有村民、你们几个,还有那些女人啦。剩下的冒险者们会和他们开战。」
「叹?咦?」
亚伯似乎没能明白利格斯的话中含意,他刚才的气势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利格斯看着他的反应,露出了微笑。
说真的,利格斯没料到这次的讨伐任务竟会让他们面临如此严重的事态。
虽说他们做好对上一定规模的敌人的准备,但他们始终认为自己还有能让菜鸟冒险者们吸收经验的余裕。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最糟糕的状态。
若要从中选择最为妥善的方案,那就只能这么做了。
(搞什么嘛,结果到头来,我也还是想扮英雄啊。)
利格斯在内心苦笑。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想以冒险者身分干出大事的人。
而看出利格斯的意图,已经开始准备作战的冒险者伙伴们,显然都抱持着想扮英雄的心愿。
「我也要战斗!」
利格斯想到这里,看着一副随时要冲上来抓住他衣襟,站在眼前的亚伯。
他想起了曾经与自己共事过的前任亚美卢帝亚的见习神殿骑士托尼欧。
(以「勇者」为目标的他虽然没能如愿,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啊。)
托尼欧当时的模样与亚伯交叠在一起。
年轻气盛的亚伯能将想扮英雄的心愿直说而出,这让利格斯有点羡慕。
(我还真是没资格笑他啊。)
面对怒瞪着自己的亚伯,利格斯藏起心绪,厉声怒喝道:
「你只会碍事!而且我不是叫你们只顾着逃而已。」
接着,利格斯再次下达指示。
「你们朝着聂斯特镇跑。若从现在开始跑的话,以你们的速度应该在中午过后就能抵达了。去那边和士兵说明清楚状况——也就是沛特西亚军潜伏在境内这件事。」
女性冒险者们点点头,并立刻开始收拾行囊。她们也是资历丰富的冒险者,想必不会因为身为女性就不接触危险任务。她们也很清楚传递情报的重要性。
利格斯给了她们传递情报的任务,同时也给了她们逃跑的理由。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被肤浅的扮英雄心态拘束,即使逃离此地,也不会觉得失了面子。若她们仍打算一战,就会以军队的向导身分赶回来吧。届时就让她们得偿所愿,以扮英雄的心态打上一仗。
女性冒险者们催促着两名菜鸟冒险者,朝着外头走去。
亚伯虽然对自己不能在战场上有所贡献感到郁闷,但还是决定跟上去。就在这时——
「亚伯,你朝着帝都跑。」
「为什么只有我要去帝都!」
即使是骑马,从托尔克村到帝都西姆路克也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若是跟去聂斯特的话,应该能在和士兵们会合后前来参战吧。然而,若是要跑去帝都,怎么想都会赶不上战斗。
「因为只有你适合啊。我怎样都不觉得侵略帝国的沛特西亚军就只有那么一点人数,所以有必要知会中央。」
「所以为什么是我!」
「如果是你,应该能把话传给维恩吧。」
亚伯的儿时玩伴,以骑士为志向的少年。这位亚伯的情敌是骑士候补生,的确,若是由维恩开口的话,也许有可能把情报传达到军方高层。
不过,利格斯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把话传给蕾媞西亚。
基于勇者的立场,蕾媞西亚本人恐怕难以采取行动,但她也具备公爵家千金的身分,若是由她开口,即使是行动向来慢半拍的中央帝国军也得全力以赴。
「所以快走吧。」
「可是利格斯先生你们……」
「喂喂,你以为我们会这么容易死掉吗?别小看我们了啊。我们迄今可是和很多比人类还要更加凶暴的魔物打斗过啊。而且,只要你跑得越快,我们获救的机率就会变得更高啊。」
「利格斯先生……我就相信你这句话喔!」
亚伯暗自骂了一声后,便加快脚步奔了出去。
利格斯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他虽然在亚伯面前大放厥词,但其实脚一直在发抖,心跳声也快得让他嫌吵。
(看来我是死定了。)
利格斯已经能如此断定。
然而,即使如此——
(我才不会白死呢,我一定会挣扎到最后一刻!)
毕竟,他的身边就有一个跨过了种种难关的少女。
她所经历的困境之多,想必不是利格斯他们能比肩的。然而,她却一一克服并凯旋归来,想亲手获得与心上人的幸福。
(和蕾媞所经历的比起来,我们这点程度的危机应该算不了什么大事吧。)
「好,来大干一场吧!」
利格斯发出了气宇轩昂的喊声。
像是在呼应他一般,其他的冒险者们也发出了「喔喔!」的高呼。
「……状况就是如此。不好意思,我们顶多只能争取一点时间吧。你们快点逃吧!」
这里是位于托尔克村中央的集会所。聚在这里的冒险者们一脸严肃,动作也变得又急又慌,也有冒险者冲出小屋,在村子里奔走。他们的脸上几乎都露出了某种悲壮的强烈决心。
原本围绕着集会所窥看冒险者们的村民们虽然摸不清头绪,但也隐约明白似乎即将发生某种不祥的事态。
从刚才开始,就有三五成群的村民纷纷将内心的不安说出口。
而在不安的村民里面,住在这座村子的一名少女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紧抱着身旁父亲的胳臂。
村民们很想把状况问个明白,但看到冒险者们来回奔波,不时发出怒吼并做着某些准备的模样,他们实在是开不了口。
村民们就只能咬牙看着这一切。
过不久,冒险者的队长从集会所里走了出来,并站到村民们面前。
终于有机会能开口发问的村民们,纷纷要对方给个解释,而这名自称利格斯的男子便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括了盗贼团正以这座村子为目标进军的事。
数量约有两百人的事。
其中有疑似沛特西亚军混在里头的事。
已经有出外侦察的冒险者丧命的事。
由于就战力上来说,冒险者们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因此建议村民们抛下村庄,逃往邻近此地,并设有堡垒的聂斯特镇。
「你要我们抛下故乡?」
「我们明明就委托你们保护我们啊!」
听到利格斯要他们抛下细心培育的作物和土生土长的故乡,村民们纷纷脸色大变,咄咄逼人地围了上来。
然而——
「住口!」
被利格斯这么一喝,村民们瞬间全都噤了声。
利格斯可是能统率冒险者集团——其中还包括平常不属于自己队伍的成员的男子。
他和普通的村民大为不同,有着强烈的威严。
利格斯在环视闭上嘴的村民们一圈后,再次开了口:
「听好,你们已经没时间抱怨,我也没空听你们碎念。老实说,我连把时间花在说服你们上面都觉得可惜,所以我只说一次。说真的,只靠我们没办法应付那个盗贼团……应该说是沛特西亚军。若不想死的话就快跑,拼了命往聂斯特镇逃!只要还有一条命,就能回到故乡,但死了就什么都玩完了!我能说的就这些了!你们自己选吧,接下来就随你们便了。再见!」
一鼓作气这么说完后,利格斯转身就走,朝着其他冒险者跑去。村民们则是愣愣地目送他离开,连开口搭话都没办法。
利格斯的背影飘散着一股骇人的魄力。
他那跑着离开的背影,明明白白地告诉村民们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状况真的这么急切。
「喂、喂……该怎么办啊?」
「总之,似乎照他的话去逃难比较好。」
村民们缓缓地踏出了沉重的步伐展开行动。
他们脸上多少还残留着「我不信」、「他是在说谎吧?」的怀疑神色,但仍是忠实地照着利格斯的指示,开始准备逃难。
「爸爸?」
「啊,喔喔,我们也准备逃命吧。」
被少女拉了拉手臂后,原本一脸茫然的父亲也踏出脚步。回到家后,他们向看家的母亲说明了原委。
母亲也是一副无法相信的模样,但在看到父亲搬出拉车后,她也开始帮忙固定行李。
少女也打包起行囊。
不过,这个村子并不富庶,她的行李其实也没几样。
打包很快就结束了。
(对了!也要拿点作物的种子和能换钱的东西……)
少女以眼角余光看向堆叠着生活用品的双亲,迈步走往收藏着农作物和摘来的山菜的仓库。避难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上多久,听冒险者的说法,对方里面还混着别国的军队。
这里若是遭到占领,想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来吧。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还得再次从聂斯特镇往外逃离。
还没熬煮的药草束、能当成药材的树根以及药丸等不占空间的东西,一一被她堆上拉车。会带这些东西,是因为这些也许可以卖给杂货店或是药店换钱。虽然应该都换不了多少,但总比没有好。
在她忙东忙西之际,其他的村民们似乎也整顿完毕,开始聚集在通往聂斯特镇的路口。
「好像有几名冒险者跑去聂斯特镇,去向领主大人和帝国军方求援呢。」
父亲和一名打过几次照面的村民聊着。
聂斯特是以有骑士团驻留的堡垒为中心发展的新兴城镇。
在几年前魔物压境之际,这一带村子的居民也曾跑到那里的堡垒避难过。
聂斯特有两支帝国军,分别是地方领主的私人军队,以及聚集在堡垒里的骑士团。只要领主军和以骑士团为中心的帝国军愿意驰援,也许很快就能回到故乡了。
和聆听利格斯说话的时候相比,这时的村民们多少开始带了点乐观的气氛。
现在大部分的冒险者,都聚集在与聂斯特方向相反的山路路口处。
他们在勉强说服一脸为难的村民后,便破坏了几间民房,架设起简易的路障。由此看来,冒险者们应该是认为盗贼团会自山路下来吧。
少女坐在母亲身旁,默默地眺望着眼前光景。
看到自幼生长的环境产生变化,让她觉得有些寂寥。
忽地,少女看到一名年轻冒险者朝着与聂斯特不同的方向乘马而去。那是一名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虽说过没多久时间,他的身影就被树木挡住看不见了,但少女却隐约觉得他在哭泣。不过,少女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于是摇了摇头。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实在是不太可能看清楚骑马的人脸上的表情。
「那里是帝都的方向。」
看到女儿定睛凝视着马儿跑去的方向,父亲轻声呢喃道。
「听说领主大人去了帝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了这种事……」
没有领主的领主军和聂斯特镇的帝国骑士,会愿意分拨多少兵马前来呢?
听到有人跑去聂斯特镇求援,村民们虽然多少安下心来,但随着不安的心情不断浮现,他们也渐渐变得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在移动上头。
虽说他们扛着行李,但要前往聂斯特镇,即使是以妇女或小孩的脚程来计算,只要不做休息持续前进,应该就能在中午过后抵达。
况且,先行前往聂斯特镇的冒险者若将消息传开,镇上的人们应该也会做好让他们避难的准备吧。
虽说根据地方不同,也有些城镇会拒绝其他民众的避难,但这里的领主对于领民们相当关照。村民们的心中涌现了不会遭到拒绝的安心感。
少女他们在离开村庄后不知走了多久——
「是骑士……是聂斯特镇的人!」
太阳高高挂起,缺乏体力的小孩和老人轮流坐上其他村民的拉车,村民们不断前行。路途中,少女垂下头,一直看着地面往前走,但在听到走在前头的村民如此高呼后,随即抬起了头。
前方的确可以看到骑马的人影。
人数似乎相当不少。
「得、得救了,是聂斯特的人……」
安心的情绪登时渲染开来。
少女也松了口气,险些就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少女也跟着父亲去过好几次聂斯特镇。
主要是为了用卖掉作物的钱买东西。他们家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也会从定期前来的旅行商人那儿购入生活必需品,但终究还是有只有城镇才买得到的东西。
因此他们每年都会数度前往聂斯特镇。
由于是新兴城镇,和帝国的其他都市相比显得相当袖珍,但由于设立未久,因此也洋溢着活力。
而且,对于只是一介村民的少女来说,她去过的城镇就只有聂斯特而已。
所以,虽然对于外地人来说,聂斯特只是个小镇,但在少女的心中却是向往的大镇。由于购物会花上不少时间,因此总会在时常造访的便宜旅馆投宿。
镇上的购物行程对少女来说,就和村子的丰年祭一样,是她少数的乐趣之一。
此外,少女在聂斯特镇也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四年前——这一带遭到大批魔物袭击。
当时,少女也跟现在一样,和两亲与其他村民一同逃往聂斯特镇的堡垒。他们从满据山林的魔物手底下逃亡,拼了命地逃入堡垒中……
然而,堡垒里面的状况也十分凄惨。
许多身受重伤的伤患躺在各处,不断传来呻吟声。其中也有早已往生,但只能先安置在原处的人们。
即使这是个人死不足为奇的时代,少女也从没看过这么多人死亡的光景。
死亡的恐惧感袭卷而来。
堡垒外头传来了人们没能逃入里头的死前惨叫,以及魔物的咆哮声。堡垒里面则是充斥着半发狂的人们尖叫声,以及无力的呻吟声和啜泣声。
而幸存的骑士们则是不断斥喝着这些人们。
骑士们为了寻求生路而放声高喊,希望有能力战斗的人能出来帮忙。
被双亲抱在怀中的少女,就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幅光景。
年纪尚小又无力的她,就只有发抖的份而已。然而,在她的面前,有一名少女挺身而出。
那是人称「勇者」的少女。
邻村的隔壁村子被魔物袭击而灭村了。
这是偶然目击袭击现场的旅行商人在成功逃脱后带来的情报。而村长很快就下达了舍弃村子逃跑的决定。
避难的场所则是聂斯特的堡垒。
长老判断有骑士团驻扎的该处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四脚魔物的脚程相当快。
幸好骑士团在收到消息后,派了一些骑士前来护卫,虽然被四脚魔物追上,但托尔克村的人们还是成功抵达了堡垒。
然而,从比托尔克村更远的地方逃来的人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拼命朝着堡垒跑的人们,不是背部遭到利爪撕裂,就是被有力的大嘴吃掉。
而为了尽量让多一点人进来避难,骑士们挺身迎击怪物,却在战斗中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性命。
面对几乎要将大地彻底填满的魔物,聂斯特镇的堡垒为了多收容一点人,一直奋战到最后一刻才关上大门。
然而,大门对于能在天上飞的魔物来说根本毫无意义,而和块头魁梧的魔物相比,厚实的石墙看起来也十分脆弱。
人数减少的骑士团虽然努力巩固防线,但就是年纪尚幼的少女,也看得出来局势危急。
从堡垒外头传来的魔物咆哮声不绝于耳。
堡垒的外墙不时会发出如地鸣般的巨响晃动。
若飞行魔物展开攻击的话,这座堡垒想必在转瞬间就会被攻破了,但魔物们却没有这么做。
这是为了让他们再多品尝一些绝望感和恐惧感。
也有人因为太过绝望而陷入半疯狂状态,开始攻击身旁的人。
有人不愿被魔物杀害,打算爬上主塔跳楼自杀。
被绝望和恐惧支配的人们,都蜷缩到了堡垒的一角。
少女也只是一昧地发着抖。她没有放声大哭,而是颤抖着纤细的身子啜泣,窝在母亲的怀里。头顶上方有着鸟形魔物发出怪异的叫声盘旋着。每当它的叫声响起,人们就会抱着头趴伏在地。而当魔物飞离后,人们总是会将视线集中在堡垒的主塔上头。
骑士们告诉过他们,接受了安娜史塔西亚神谕的「勇者」就在那里。
「勇者大人还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不快点驱赶那些魔物!」
受恐惧煽动,对勇者抱持不满的低声埋怨从各处传了过来。
少女也不例外。她对于一直待在主塔里不出来的「勇者」感到相当生气。
——直到她看到那名少女为止。
在主塔的门打开后,一名挺直腰杆、潇洒而行的女孩穿过了胆怯害怕的人群。她看起来和少女的年纪相仿——或者是比少女再小一点。
即使稚气未褪,她那惊人的美貌也不带有一丝惧色——还像是在为害怕的人们打气般露出了笑容。
「是勇者大人。」
从少女所在的位置看去,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了,但听到众人的交头接耳声,就让少女明白那个从主塔走出来的女孩子就是「勇者」。即使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个女孩的身姿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少女的脑海里。
女孩朝着堡垒的大门走去,在过了一会儿后——
堡垒外的魔物传来了咆哮声和尖叫声。
破坏物事的轰轰声响不曾停过。
接着则是魔物们死前的惨叫声。
少女不想听这些声音,于是用力闭起眼睛堵住耳朵,而在那之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堡垒外头渐渐不再传来声响,堡垒的大门敞开,那名女孩子回来了。
女孩身上受了数不尽的伤。那头原本有如汇聚阳光织成的黄金长发和透澈的雪白肌肤,已经因为沾到她自己流的血和魔物喷出的血而变得污秽不堪,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
女孩的全身上下仍然散发着尚未褪尽的强烈战意——而来察看的人们在无意识之中感觉到了她的战意,登时变得萎靡不振,纷纷退到远处安静下来。而她就这么拖着脚步缓缓前行。
她的身影实在是让人看了痛心,少女正打算要向她搭话的时候——
「不行。」
却被父亲拉住了手臂。
少女忍不住抬头看向父亲,发现他脸上浮现的是恐惧的神色。
她把话吞了回去,再次看向女孩。
少女无从想像究竟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但她全身上下的各处伤痕应该还是很痛吧。
那么纤细的身子,居然得承受魔物们的杀气,少女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胆识。
即使歼灭了魔物,拼了命护住堡垒并回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献上慰劳的话语。和父亲一样满怀畏惧和害怕的视线自各处投向那名「勇者」女孩。她究竟是为了谁而战斗的呢——
一名精灵族的女子似乎是女孩的同伴,只有她跟在女孩的旁边,而女孩则像是被她搂着般走进堡垒里头。
忽然间,少女和女孩的视线交会。这时,少女发现了——
女孩的眼睛是红肿的。即使如此,女孩也为了向少女打气,而露出了笑容。
因为少女流下了泪水。
女孩应该以为她是因为脱离恐惧感后,因为安心而哭泣的吧。
女孩明明被伤得想要哭泣,但却还是对少女送上了笑容。
这样的身姿实在教人痛心,令少女流下更多的泪水。
女孩那温柔的心,和隐约可以窥见的孤独与寂寞一同传了过来——
自那天以来过了约四年。
「得、得救了,是聂斯特的人……」
这么一句话,让少女想起了当时的恐惧与绝望,以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勇者」女孩的事。
(在打败魔王后,那个勇者女孩不知道有没有过着幸福的日子。)
对于她这个只是多看了几眼的少女,那个女孩应该是没有印象吧。不过,少女一直觉得,若还能有重逢的一天,她一定要将感谢的话语好好传递给那个女孩。
「谢谢您。」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
少女之所以会回想起四年前的事,是因为看到当时让他们死里逃生的聂斯特派人前来,心里产生了安心感的关系。
其他的村民应该也和少女一样吧。会马上松懈紧张的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
少女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安。
拉着拉车的父母亲,就和其他村民一样单纯地感到开心。
然而,少女心中的不安却是不断扩大。
她的内心对某件事情感到挂怀。
忽地,她想起了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冒险者少年骑马跑向其他方向的光景。
这么说来,父亲和一名村民也提过,冒险者也派了好几个人先前往聂斯特镇传递讯息。冒险者们应该也和那名少年一样,是骑马赶向聂斯特镇的吧。
然而,即使他们是骑马赶路,驻留在聂斯特的帝国军似乎也出动得太快了吧?
想到这里,少女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恐惧。
(那说不定是盗贼团的同伙!)
在她理出这个思绪的时候,骑马的骑士们正好与走在前方的村民们展开了接触。
「他、他们不是聂斯特的人!」
「呜哇啊啊啊!是沛特西亚啊啊啊啊啊!」
发出尖叫,犹豫着是否该逃的村民们,一一遭到马匹践踏或是长枪戳刺而死。
「嘎啊啊啊!」
「爸爸!爸……!」
少女的父亲也被马瑞飞,而这股反作用力让拉车弹了起来,少女纤细的身子也遭到波及而摔倒。少女和行李翻覆的巨大声响而翻覆的拉车一同被弹飞,身子重重地摔在大地上。
少女逐渐模糊的意识,看到拉车从自己的头上倒了下来——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少女回神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
不对,应该说还是有一点光透了进来。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这是翻倒的拉车和地面之间的空隙,让阳光照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正打算撑起上半身的时候,蓦地想了起来。
他们被看似盗贼团同伙的人们袭击了。
父亲被马匹踹飞,以惨烈的模样倒在地上的光景也在这时回想起来。
「…………!」
她急忙掩口,忍住想大叫「爸爸!」的冲动。
周遭传来了铁鞋的脚步声。袭击他们的人还在这里。
仔细聆听,还可以听到年轻女性的啜泣声。
而且是好几个人的声音。
有几个声音她有印象——少女颤抖着蜷缩起自己的身子。
(——好可怕。)
(不想死。)
(救我。)
(好可怕……好可怕……)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别来这里。)
(好痛。)
思考变得混乱起来。
过去在聂斯特堡垒抱着自己的双亲,现在已经不在了。
看来少女是刚好藏身在倾倒的拉车和地面的凹陷处之间。
这是小径旁边自然形成的凹陷。在摔倒之际被拉车撞飞的少女,偶然摔入了这个凹坑之中,而拉车就像个盖子般从上头罩了下来。
幸好拉车和地面刚好贴在一起,她才能像这样看着眼前的惨状而没被对方发现。
(要是被发现的话——)
少女虽然还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但她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要是被逮到的话,肯定会遭逢一样的下场。
「如同队长大人的预料,他们打算前往聂斯特镇呢。」
「在事情结束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收到消息。冒险者里面有女人这点算是意外之财,但记得叮咛那些盗贼团,要在他们享受完毕后好好处理掉。」
「是!」
对话在极近之处传来。
少女屏住声息,不断发抖着。
那些她没什么印象的女性啜泣声,就是那些前往聂斯特镇传递讯息的冒险者。
也就是说,消息并未传入聂斯特。
在村子担任诱饵的冒险者们,就只能期待着不会到来的援军,打上一场绝望之战。
凝聚的不甘和伤悲,让她不出声地流下泪水。
然而,少女却什么也做不了。好运摔在坑里的她,就只能等待袭击村民的那帮人走离而已。这次不像上回,没有那个勇者女孩前来救他们了。
少女拼命屏住气息,藏着身子。她为了不让在村子是自己朋友的少女们、年轻女性们和女性冒险者们的哀鸣传入耳中,用力堵住了自己的双耳——
雷姆路西尔帝国 骑士学校Ⅱ
准骑士资格测验
每年年末会进行笔试和实技两种测验,应考年纪为十一岁至十六岁。笔试需从选修的讲座中挑选五种项目应考并合格,才能达到应考条件。实技测验则是必须在野战学科的科目测验中取得至少一个科目的合格分数才能应考。此外,以骑士为志愿者需在考试中与其他骑士候补生展开模拟战,过去虽然可以从近距离战斗技能测验和逮距离战斗技能测验中择一种参加,但自帝国历二八三年起,两种测验已经合并为总合战斗技能测验一种而已。合格与否的基准并非胜败,而是模拟战的过程。以魔导师为志愿者则需要在实技战斗学科之中拿到一个科目以上的合格分数始得参加,会进行魔导相关的论文测验以及魔法的演练测验。只要合格,就能取得准骑士的资格。
正骑士资格测验
每年年末进行笔试和实技两种测验。应考年纪为十二岁至二十二岁。如果在二十二之前仍未能取得iE骑七的资格,将会被处以退学处分。考试内容除了比起准骑士资格考试来说难度有所提升之外,以骑士为志愿者还需参加部队指挥能力和战术能力的集团战术技能测验。在私立的骑士学校,只要获得正骑士资格就算是毕业,但在西姆路克骑士学校即使取得了正骑士资格,还是得以骑士学校学生的身分就读五年,期间必须同时兼顾钻研学业和处理骑士的任务。这是因为西姆路克骑士学校的目标是将学生培养成未来的骑士团干部,因此需要比其他学校更长的学程。虽然会以任务为优先,伹基本上也会分配时间学习课业。
毕业后的出路
以骑士为志愿者和以魔导师为志愿者的出路并不相同。若是在贵族设立的私立骑士学校,以骑士为志愿者在取得正骑士资格后,便能进入地方骑士团或是贵族私设的骑士团任职;而自西姆路克骑士学校毕业的学生,则会先分配到中央骑士团。魔导师志愿者只要取得准骑士资格,便能随时自行决定毕业,拜入想学习的魔导师门下钻研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