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往北。

  当京一如既往地三更半夜还在工作的时候,接到了伊月打来的电话。

  伊月说明了他的来意。

  『我近期想去函馆取材,你也一起来吧。』

  「咦?函馆?为什么?」

  『之前我一直苦寻不著适合做为故事舞台的地点,后来我调查了很多港都的资料,发现函馆完全符合我的理想。夜景很漂亮,还有洋楼。』

  除了上次闭关完成的作品以外,伊月和京也正在构思下一部作品的企划。不过,现阶段仍只停留在「以港都为舞台,略带苦涩的青春群像剧」这样的模糊概念,舞台设定、登场人物和故事内容都尚未敲定。

  「函馆吗……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热闹的观光景点,真的适合故事的氛围吗?找个气氛寂寥的地方比较适合吧?」

  『我一开始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可是在繁华的城市发展苦涩的故事,更能强化出反差。』

  「唔……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们就实际走一趟吧。」

  编辑陪同作家前往取材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京以前就跟伊月和其他作家去过各种地方。

  『好,那我们哪一天出发?』

  「嗯……对了,要过夜吗?」

  『当然了。因为我想看夜景。』

  「说得也是。」

  京拿出记事本,找到没有安排会议和户外行程的两天空档,然后告知伊月日期。

  『知道了。那么,票和饭店由我来订就好。』

  「这样呀。那就麻烦你了。记得报布兰奇希尔的名字,要留收据喔。」

  『噢。』

  「嗯。工作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挂断电话后,京继续埋首工作。

  和伊月单独两人旅行。

  如果是以前的京,应该会直到出发为止都紧张得每天都睡不好,可是现在的她非但没有一丝紧张,甚至觉得在忙到焦头烂额的节骨眼,又多了一项新工作实在很麻烦。还有就是可以花公司的钱享受北海道美食的喜悦。

  隔天,京收到了伊月传来的讯息。

  我买好新干线的车票了。麻烦你在十二月●日的上午十点到上野车站的中央剪票口前集合。

  「新干线!?」

  京还以为要搭飞机出发,所以立刻打电话给伊月。

  「为什么有飞机不搭,要搭新干线?」

  『除了函馆以外,我也想欣赏一下路途的景色。本来我是想开车一路四处游晃再前往函馆的,可是太花时间了,所以才选择新干线。』

  「就算是搭新干线,单程也要四个小时耶……」

  『搭飞机虽然移动时间只要一个小时出头,可是上机前检查行李干嘛的,也要花不少时间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新干线好像有提供网路的样子,你就在路上工作吧。而且我们搭的是Gran Class车厢,座位也满宽敞的。』

  「你订了Gran Class!?这下会计肯定会气死……倒不如说,这么大笔钱申请得下来吗……」

  Gran Class就好比新干线的头等舱,比绿色车厢还要高级。不只提供宽敞的高级座椅,还附有轻食和免费畅饮的饮料(包括酒类)。尽管票价比飞机的头等舱便宜,可是也算相当高贵了。

  附带一提,京因工作需要而搭乘新干线时,总是搭乘一般车厢,会计曾交代过只有一般车厢客满时,才能搭绿色车厢。

  『没关系啦,超过经费的部分我会出,不用担心。』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自己出就好。唉……总之,时间地点我收到了。」

  『啊啊,当天就麻烦你了。』

  「嗯。当天见。」

  通话结束,京把预定写到记事本上。

  由于被搭乘Gran Class的事情吓了一跳,以至于京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集合地点要刻意选在上野车站,而非东北•北海道新干线的出发站东京车站?

  *

  另一方面,春斗也收到了来自千寻的讯息。

  千寻表示她为了毕业的研究报告,近期要去拜访在北海道的大学从事机器人研究的教授,想邀春斗同行。千寻似乎已经事先知会过那名教授了。

  春斗把那名教授的名字丢到网路上稍微查了一下,发现对方正好是他老早就想访问的农业机器人领域的专家,所以他传了「求之不得!虽然工作很忙,可是我会设法腾出空档」的答覆给千寻。

  于是千寻联络春斗,向他告知日期与集合地点。

  十二月●日,东京车站。

  千寻会帮忙订新干线的车票。

  「要搭新干线去吗?不搭飞机?」春斗再次确认。

  教授住在北海道新干线的新函馆北斗站附近,考虑到从机场转乘其他交通工具到那里很麻烦,直接搭新干线比较轻松。

  春斗接纳了千寻的说法,并未特别起疑。

  当天。

  春斗抵达东京车站等了一会儿,直到超过集合时间,千寻才姗姗来迟地现身。

  「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啦。谢谢你今天邀请我一起去拜访教授。」

  「我才要谢谢晴彦先生和我同行。」

  如是说的千寻,表情略显不自然。

  「……?千寻妹,你身体不舒服吗?」

  「啊,我只是想到要跟晴彦先生两个人一起过夜旅行,心情就紧张了起来……肚子有点怪怪的……」

  「我们这一趟可不是去玩的喔!?我是为了取材,千寻妹是为了研究!虽然要过夜,可是我们分开住在不同的房间!」

  春斗刻意强调。

  虽然他在四年前拒绝了千寻的告白,可是千寻始终放不下感情,随时都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所以春斗不敢掉以轻心。

  「我知道啦。」千寻苦笑,递出了车票和收据给春斗,「给你,这是新干线的车票。」

  「谢谢。呃,费用是──」

  春斗准备掏出两人份的车票费用给千寻。

  「啊,不劳晴彦先生破费了,学校会帮我支付费用。」

  千寻连忙解释后,只收下春斗的车票费用。

  「好,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说得也是。」

  春斗把车票插入往新干线月台方向的自动剪票机,千寻紧跟在后。

  检查了车票和电子布告栏的资讯后,两人往预计乘车的月台移动。

  虽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不过列车是从东京车站出发,所以新干线已经在月台待机了,两人走到第一节车厢的出入口附近等待上车。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打发时间,不久广播宣布开放上车,车门也随之打开。

  这时──

  「啊,不好意思。晴彦先生你先上车吧,我去买个饮料。」

  话才刚说完,千寻就离开队伍前往自动贩卖机。

  Gran Class不是有提供饮料免费畅饮的服务吗……春斗怀著疑惑,独自走进车厢坐下。

  车厢内使用的是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皮质座椅,而且前后座椅的间隔距离十分宽敞,春斗带了一个小型的行李箱,不必刻意放到行李架上,空间依然绰绰有余。座椅附设的桌子十分稳定牢靠,把笔记电脑摆在上面工作也不成问题。

  第一次搭乘如此豪华的Gran Class,春斗不禁有些感动,这时,他听见广播宣布列车即将出发。

  迟迟不见千寻的踪影,不安的春斗拿出手机一瞧,发现千寻传了一则「我在新干线上厕所」的讯息。

  ──她刚才也有说过自己肚子不舒服啊……

  总之他回传了一张「慢慢来」的贴图,过没多久,新干线开车了。

  春斗用平板电脑确认昨天收到的监修档案,短短五分钟左右,新干线在上野车站停车了。千寻还没回座。

  新干线车门打开,上野车站的乘客陆续进入车厢。

  「咦?春斗先生?」

  一旁传来困惑的声音,春斗好奇地抬头一瞧,发现京就站在座位旁边。

  「小京!?你怎么会在这!?」

  京交互打量了手中的车票和春斗的隔壁座位的编号,说道:

  「这里是我的座位……」

  「咦?这里不是千寻妹的座位吗……」

  「小千?你跟小千一起的吗?」

  「啊,嗯……千寻妹引荐我去北海道拜访研究农业机器人的教授,当作是小说的取材。」

  害怕遭到误解的春斗以流利的言语,尽可能地详细说明。

  「我也是为了小说的取材,要跟伊月一起去函馆。」

  「伊月呢?」

  「上车前他说要去买个饮料。」

  「真的假的?千寻也是在上车前说要去买饮料──」

  两人一头雾水地交谈时,新干线关上车门,从上野站出发了。

  「这位乘客,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没事。」

  经女性随车服务人员这么一问,京只好姑且坐下。

  这时,春斗的手机收到了千寻传来的贴图。那是夏亚在向卡尔马道歉的贴图。明明道歉用的贴图多得是,可是千寻却刻意选择了一个「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内心却在盘算要如何干掉你」的情境的图片,春斗不禁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

  「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盯著萤幕的京忍不住大叫。

  「怎么了?」

  春斗好奇地询问后,京把手机萤幕递给他,让他看伊月传来的讯息。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急事不能去了。你跟代替我坐在旁边的家伙一起去函馆取材吧。

  伊月接著又传了「这是今晚要住宿的饭店。我用白川京的名义帮你们两个订房了。」的讯息,并贴心地附上了网址。

  「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京僵著一张脸,春斗只能面露乾笑。

  「看来我们两个被羽岛兄妹设计了呢……」

  「咦?可是为什么小千要跟他狼狈为奸……」

  京也知道千寻单恋春斗好几年的事情。

  「或许是千寻妹终于对我心灰意冷了吧……?」

  春斗脸上挂著暧昧的笑容,其实他隐约猜想得到千寻的意图。

  我不想再继续谈这段没有结果的恋爱了,拜托给我致命一击吧……大概是这样吧。

  当初春斗明确地拒绝了她的告白,因此在道义上,春斗没有受到谴责的道理;即便如此,看千寻因为自己长期受到折磨,春斗难免还是会有罪恶感。

  尽管被欺骗,可是春斗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相反的,看见千寻处心积虑地帮自己制造机会,除了心怀感激以外,某个决意也在他的心中悄悄萌芽。

  「既然都上车了,我决定就这么去函馆,小京你──」

  本来要问「你的决定呢?」的春斗把话吞了回去,改口说:

  「小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距离下一站的大宫车站还有约二十分钟。之后新干线将一路行驶到仙台才会停车,要取消预定的话,机会只剩现在了。

  听到春斗的邀约,京深深地叹了口气。

  随车服务人员刚好在此刻送来轻食,并询问两人想要喝什么样的饮料。

  京看了一下菜单后说道:

  「请给我苹果酒。」

  点了酒精饮料──会做出这种选择,就代表她不打算在大宫下车,而是要继续这趟新干线之旅。

  「啊,麻烦也给我苹果酒。」

  「好的。」

  随车服务人员从两人的座位旁边离去。

  春斗盯著京的侧脸看,京撇过头面朝走道,面红耳赤地解释:

  「我已经用公司的经费付钱买车票了,而且当天才取消饭店的话,费用会被全额没收,所以也只能硬著头皮去函馆了,不然呢?」

  「说得也是,就当作临时捡到假期,好好玩乐一下吧。」

  春斗用安心中又夹杂了几许紧张的声音说道。

  于是,两人展开了第一次的单独旅行。

  (插图011)

  *

  因为两人昨晚都熬夜工作的关系,春斗和京在享用了适度的轻食与美酒之后,不约而同遭到睡魔侵袭,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著了。

  一段时间后,车厢内响起列车即将进入青函隧道的广播,同时将两人唤醒。

  「咦……不小心睡著了。」

  「我也是……」

  京难为情地说道,春斗也露出尴尬的笑容。

  京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说:

  「以前不管我搭飞机或新干线,每次都会睡到脖子痛,可是这次却一点也不痛耶。这张座椅真的睡起来很舒服呢。」

  「是啊。不过难得有机会搭乘Gran Class,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好像有点太可惜了。况且车上还提供免费喝到饱的饮料。」

  「春斗先生,你明明是日入斗金的作家耶。」

  春斗的发言令京忍不住发噱。

  「毕竟我骨子里还是老百姓啊。坦白说,我的金钱价值观跟出道当职业作家以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本身也没什么很花钱的兴趣。」

  「酒呢?你不是很常喝高贵的啤酒吗?」

  「哎,外国的啤酒确实不算便宜,不过啤酒终究只是啤酒……再怎么贵也不至于像红酒或威士忌那样没有上限。一瓶要价好几万日币的酒,我一定会紧张到根本喝不出滋味。」

  「我也是。」

  京附和后,春斗努力掩饰内心的紧张,用轻松的口吻向她说道:

  「考虑到将来的生活,金钱价值观能否达成默契,果然很重要呢。」

  「或许吧。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自己努力工作赚来的钱想要怎么花,都是个人的自由。」

  面对春斗那故作若无其事却又感觉得出有些刻意的追求,京也努力掩饰内心的动摇,给了一个软钉子碰。

  春斗感到有些失望,他按下座椅附设的按钮,找来随车服务人员点了青森县产的苹果汁,京也点了一杯香草茶。

  新干线穿过青函隧道后,车厢内的温度明显下降了。尽管车厢内开放暖气,还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凉意。

  「我事先没有调查气温,没想到落差会这么明显呢。」

  「在新干线里都这样了,不晓得户外到底有多冷呢……」

  春斗和京看著窗外的风景,心里一阵发毛。

  *

  离开青函隧道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新干线终于抵达终点新函馆北斗车站。

  「啊~真的好冷喔!」

  一下车便有寒风迎面吹来,京冷到忍不住抱怨。

  「对了,以前伊月和剎那曾经在冬天去北海道,回来时说他们差点被冻死……」

  伊月和剎那是在二月的时候前往札幌,和二月的札幌相比,十二月上旬的函馆已经算温暖的了,即使如此,还是教人冷到直发抖。

  两人姑且从月台移动到建筑物里,然后转乘函馆Liner准备前往函馆市区。

  两人在暖气开放的车厢内等待发车时,春斗的手机收到了千寻发出的讯息。

  关于晴彦先生想要取材的农业用机器人,资料我已经上传到Dropbox了。请你放心好好享受旅程吧。

  「……不愧是千寻妹。」

  诱人上当后,千寻还做了面面俱到的各项安排,她细腻的安排,令春斗咋舌不已。

  另一方面,伊月也透过LINE传送了好几则函馆市区的推荐店家的情报给京。京只回了他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做你的工作(怒)」,接著开始评估店家。

  「我饿了,要不要在登记入住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呢?」

  「赞成。」

  Gran Class的轻食在制作上使用了当季的食材,呈现出极高的品质,只可惜份量有点少,以午餐而言不够填饱肚子。

  春斗和京从新函馆北斗车站搭乘电车,十五分钟后抵达了函馆站,接著前往幸运小丑汉堡。这是一间以函馆为发展重心的连锁汉堡店,广受消费者的喜爱。

  两人走进店内,都点了一份据说是镇店之宝的中式鸡肉汉堡。等了一会儿后餐点送上桌,一口咬下汉堡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好吃……!」

  「太美味了!」

  夹在面包内的馅料,有经过甜辣酱调味,外皮酥脆且内层鲜嫩多汁的鸡肉,还有莴苣和美乃滋。鸡肉不是照烧鸡或一般常见的炸鸡,而是油淋鸡,所以才会冠上「中式」这个名称吧。酸酸的美乃滋和甜辣酱非常对味,莴苣的清爽口感也丰富了层次。

  一股压倒性的美妙滋味在口中扩散,让内心「特地跑来北海道吃汉堡有没有搞错?」的存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味道和份量都无可挑剔,而且价格便宜。

  除了中式鸡肉汉堡以外,菜单上还列入了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品项,不只汉堡,就连咖哩、蛋包饭、披萨、义大利面在这里也都通通吃得到,让汉堡店这个概念显得扑朔迷离。

  「……真希望他们也能在编辑部附近展店。」

  饱餐一顿后,京一脸认真地说道。

  布兰奇希尔的周遭一带在中午用段时间俨然美食沙漠,在餐点的选择上很容易陷入僵化。

  「我也希望能在我家附近展店,不过这间店一旦离开北海道,可能就很难维持这样的品质和价格设定了。如果能原封不动地复制到东京,肯定能成为一方霸主吧。」

  春斗遗憾地笑著说道。

  *

  以汉堡填饱了肚子的两人,步行前往饭店。

  时间是下午四点,等著办理入住手续的人群在大厅排成队伍。排队排了约十分钟,终于轮到春斗和京登记入住。

  「我有订房,名叫白川。」

  京在柜台报上名字,工作人员检查资料后说道:

  「请问是白川京小姐没错吗?」

  「是的。」

  「好的。白川小姐,您今天预约的方案是两名大人一个晚上,隔天附早餐的双人房。」

  「「咦!?」」

  看到春斗和京同时叫出声,工作人员一脸错愕。

  「怎么了吗?」

  「啊,呃……请问双人房是两个人住一间房间的意思……吗?」

  「没错。」

  工作人员点头回答一脸惊恐的春斗。

  「伊月在想什么啊……!」

  「不,我觉得这应该是千寻妹的点子……」

  春斗表情僵硬地说道。

  只有千寻才有这种一旦决定便付诸行动的强大执行力,以及朝著目的勇往直前,几近狂放不羁的胆识。虽然很难相信不久前还对自己有意思的女孩子,会筹画出如此疯狂的计画,不过这股狠劲确实很有千寻的味道。

  「两位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春斗语带踌躇地询问一脸纳闷的工作人员。

  「请问现在还有其他空房吗?」

  「不好意思,今天都客满了。」

  「这样啊……」

  闻言,京爽快地答应了。

  「好的。就这样吧,没关系。」

  「咦……可以吗?」

  春斗一脸惊讶,京微微涨红脸说道:

  「既然没有其他空房,也只能这样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咦?啊,嗯。」

  两人心情紧张地办理完入住手续后,一同前往房间。

  房里摆了两张加大的单人床。

  「小、小京你要睡哪一张?」

  「我睡这边好了……」

  春斗的语气充满了紧张,京也同样表情僵硬不自然,她随便选了一张床,把自己的包包放在上头。

  「对、对了,我们要几点去函馆山啊?」

  「太阳好像快下山了,现在出发的话,时间应该刚好吧?」

  「好,我们这就出门吧。」

  「说得也是,立刻出发。」

  春斗和京只带了皮包和智慧型手机等最低限的必要物品,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才刚抵达的饭店房间。

  *

  函馆山的缆车搭乘场挤满了来看夜景的游客,现场大排长龙,等到两人好不容易搭上缆车抵达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理所当然的,山顶同样人满为患,再加上天色昏暗的关系,一不小心随时有可能会跟同伴走散。

  「小京,往这边走。」

  春斗若无其事地牵起京的手,穿过人潮往瞭望台的角落、能清楚看见夜景的地方移动。

  「哇~好漂亮喔。」

  号称价值百万美金的夜景映入眼里的瞬间,京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一边是从左右包夹住城市的漆黑大海,一边则是彷佛打翻宝箱洒了满地的宝石般,五光十色,光辉璀璨的万家灯火,两者形成的强烈对比,是函馆才有的独特美景。地方为了替夜景增添浪漫气息,似乎还下了一番工夫,把市区的路灯换上了温暖的橘色系灯光,以及替洋楼和教堂打光的样子。

  能跟喜欢的人一起欣赏这么漂亮的夜景,真的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情了──虽然春斗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却十分困难。

  因为附近实在太多闲杂人等了,四周闹哄哄地充斥著日语、华语、英语,就连他自己也必须提高音量讲话,否则无法跟京顺利对谈。加上现场有不少游客在自拍和摄影,大家必须互相礼让空间,很难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好好欣赏夜景。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趁著浪漫的气氛成功索吻……春斗在出发前原先打了这样的算盘,结果事与愿违,实在很难进入那种浪漫的气氛中。虽然四周也有零星几对视周遭的喧嚣为无物,完全沉浸在两人的世界之中的情侣,问题是春斗和京根本没有交往,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放闪。

  春斗和京草草地从各个方位拍完照片后,早早便离开瞭望台,并未多作逗留。

  *

  从函馆山下山后,两人从伊月用LINE传给京的餐厅名单中,挑了一间感觉不错的店,搭计程车前往。

  虽然名单里面不乏适合约会的时髦餐厅,不过两人最后选择的是可以吃到美味海鲜料理的居酒屋。

  店内气氛热络,两人入座吧台的座位后,首先点了日本酒和生鱼片拼盘,以及函馆名产墨鱼素面等料理。

  过没多久,服务生送上了开胃菜腌渍墨鱼和日本酒,两人先乾杯再说。

  「那么,辛苦了。」

  「辛苦了。」

  随后其他料理陆续上桌,两人一边大快朵颐地享用鲜度拔群的海鲜和畅饮日本酒,一边交换近况和工作上的甘苦谈,以及最近的业界情报。

  酒足饭饱,再加上酒劲的催化,两人愈聊愈投机。

  春斗和京的约会大致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三年前,两人说好如果有一天京完全认同了自己,而且春斗那时依然喜欢她的话,他们就交往吧。结果,两人的关系直到今天仍在原地踏步。

  ──连千寻妹都在帮我制造机会,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春斗的眼神充满了决心。

  「我们都专程跑到北海道这么远的地方了,结果还是跟平常的聚餐没两样呢。」

  「……是呀。」

  京听出春斗的声音里蕴藏了一股热意。

  「小京,我──」

  「那个约定,我还记得很清楚喔。」

  京打断了春斗的发言说道。

  「咦?」

  「就是……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认同了自己,而且那时候春斗先生依然喜欢我的话,我们就交往……我还记得这个约定。」

  「啊,嗯,我就是想提起这件事……」

  没想到会被先声夺人,春斗有些困惑地说道:

  「你现在还没办法认同自己吗?在我看来,小京你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编辑了。你是众多热门作品的幕后推手,战果丰硕,而且包括伊月在内的好几个问题作家,都被你管理得服服贴贴。坦白说,当上编辑还不到四年,就有如此亮眼的表现,如果这样还不能算是独当一面,轻小说业界根本不是人待的吧。」

  听了春斗的肺腑之言,京忍不住苦笑。

  「说真的,我也自认自己是这个业界的拚命三郎。」

  「既然如此──」

  春斗话还没说完,又再一次被打断了。

  「对不起。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一点时间?」

  「具体而言,请给我再挑战一本书的时间。」

  「再一本书?」

  京露出认真的表情回答春斗:

  「我希望把伊月的下一本新作打造成超越『我想成为主人翁』的杰作。无论最后有没有超越,等那本书上市,我们就交往吧。」

  京展现出彷佛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那部作品上的觉悟,震慑了春斗。

  「超越『我想成为主人翁』、吗……伊月在那本小说之后推出的作品,虽然品质安定,水准出众,可是和那本小说相比,好像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在一般读者的眼中,也普遍认为『我想成为主人翁』是伊月的最高杰作。」

  京点头说道:

  「没错。坦白说,预计下个月推出的新书,也称不上最高杰作。」

  「具体而言,你要怎么帮他超越巅峰?毕竟实际提笔写作的人是伊月吧?况且,那家伙现在好像又陷入轻微的低潮……」

  「我能做的只有信任伊月,并把编辑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而已。而且,我大概知道伊月要写出超越『我想成为主人翁』的作品还少了什么。」

  「真的吗?那你只要把答案告诉伊月不就──」

  京对一脸惊愕的春斗轻轻摇头。

  「不,我觉得伊月必须自己发现答案才行。其实,伊月只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了……」

  春斗神情恍惚地注视著京那浮现出落寞笑容的脸庞。

  她已经是确立了自己的定位,能独力担当重任的编辑了。唯一遗憾的是,她和春斗这种偏重技术与分析的作家,似乎不是那么契合。

  *

  回到旅馆后,两人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互动,而是分别前往饭店的大浴场泡了暖呼呼的热水澡,接著在房间回覆信件和进行监修作业,直到半夜两点才沉沉入睡。

  隔天早上,饭店准备的早餐是鲑鱼卵和生鱼片吃到饱的奢侈自助餐,吃到肚皮都快撑破的两人办理完退房手续后,前往湾区和元町观光,最后以海鲜盖饭当作比较晚的午餐,接著搭乘新干线返回东京。

  与京在东京车站解散后,春斗在返家的电车上用LINE通知千寻和伊月,他们已经平安从函馆回家。并传了多张在函馆享用过的美食与欣赏过的夜景、洋楼和港口的照片炫耀。

  那些不重要,你跟京小姐有进展吗?

  等不及的千寻单刀直入地提出疑问。

  春斗苦笑著传送了「有啊」两个字后,伊月传了一张表示兴致盎然的动画角色贴图,千寻则是什么也没回。即便这是千寻自己一手策画的事情,一旦两人实际有所进展,心情难免还是会很复杂,春斗感觉得出现在千寻就是处在这样的心境下。

  她说,只要她和伊月联手推出超越『我想成为主人翁』的作品,就会跟我交往。

  其实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决定要在一起了,可是为了刺激伊月的动力,另一方面也基于单纯想要整整伊月的心态,春斗刻意传达了与事实不符的说法。

  啥!?为什么啊!?

  面对伊月的质疑,春斗只回了一句「反正你快点写出最高杰作啦」,伊月接著回传「※整个莫名其妙」的贴图。(编注:日本漫画《死亡笔记本》角色L的台词。)

  千寻在传了「哥哥,拜托你快点写出最高杰作吧」这句话后,又补上骷髅13手持来福枪的贴图。对此伊月则是回传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贴图。(编注:原为日本游戏实况主まんじぇろ在实况中出包时的自言自语,后来造成流行,并获得二○○九年网路流行语大赏银赏。)

  ──无论如何,伊月你加油吧。可以确定的是,我和小京还有千寻妹的未来就肩负在你身上了。

  春斗想像著伊月那充满焦虑的脸孔,祈祷他能下笔如神。

  *

  春斗和京结束函馆之旅返家的当晚。

  千寻在伊月家喝得酩酊大醉,向伊月发牢骚。和子在卧房哄儿子宙入睡。

  「拜托~!都跑去北海道那么远了,在搞什么鬼啊~!快点搞在一起好不好混蛋~!现在这样根本是凌迟人嘛~!」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

  千寻每喝一口啤酒就在重复同样的抱怨内容,不堪其扰的伊月,心不在焉地随口附和。

  千寻喝的是Lindemans Pecheresse,一款添加了水蜜桃果汁的水果啤酒,酒精浓度很低,只有2•5%。这是伊月为了酒量不好的千寻特地准备的啤酒,不过她把它当果汁连喝好几罐后,不知不觉就醉成这副德性了。

  「他可知道我是抱著多大的觉悟才策画那种计画的吗~!晴彦先生这个没路用的鲁蛇~!大便~!他到底有没有老二啊~!」

  「对啊对啊,春斗是没路用的阳痿男。」

  闻言,千寻猛地睁大眼睛。

  「不许你说晴彦先生的坏话!」

  「说他坏话的人是谁啊……」

  伊月小声地吐槽后,千寻露出陶醉的表情说道:

  「住在同一间房间还能忍住不乱来,那种自制力实在太厉害了!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喔……啊~好喜欢他喔~」

  「好啦好啦……」

  和妹妹一起喝酒是以前的伊月梦寐以求的梦想,没想到实际成真后,居然会这么令人厌烦。

  「追根究柢~京小姐真是有够难搞的耶~!明明她也喜欢晴彦先生,却迟迟不跟人家交往~根本莫名其妙嘛~!以为自己在演什么歹戏拖棚的恋爱喜剧吗?混蛋~!」

  伊月向「咚!」一声奋力拍桌的千寻露出苦笑。

  「哎,京确实很难搞,我也同意。」

  「就说呗~?」

  「话虽如此,那个难搞的个性也算是她的优点啦……」

  自始至终都不放弃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这种认真的态度是京的优点。和强调合理性,做事当机立断的千寻刚好成为对照。

  「啊啊~!?哥哥你挺谁啊~!?」

  「我、我当然是挺你啊。」

  「那就好~!」

  千寻心满意足地点头后,突然两眼发直地定定看著伊月。

  「那哥哥你快点动笔写最高杰作。快点。现在马上。」

  「不,最高杰作如果想写就写得出来,我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千寻像是在耍任性的小孩,向苦笑的伊月鼓起了腮帮子。

  「不管怎样你就是要写~!否则晴彦先生就要当一辈子的处男了喔~!」

  其实伊月才不在乎春斗会不会一辈子当处男,不过他确实有斗志,想要快点写出超越『我想成为主人翁』的作品。

  话虽如此,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这三年来自己写了好几本小说,单论技术,无疑是比执笔『我想成为主人翁』的时候还要出色。

  「加油啦……哥哥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

  一脸迷蒙地如此说道后,千寻终于不胜酒力昏睡了过去。

  「唉……真的是很会给人添麻烦的妹妹哪。」

  伊月叹了口气,用LINE传了「千寻睡著了,今晚就留在我家过夜」的讯息知会父亲。

  (插图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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