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小姐,还是没有找到……”
游正在浴室用刷子清洁浴缸的时候,美遥在他的背后这样说。
美遥自己正在把盥洗室的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到篮子里。所以声音有些模糊。
日下秋理失去消息,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秋理上学总是只保持最低限的天数,常常呆在家里——或者是被关在家里——如此生活的少女失踪,听说日下家也是一片大乱。
虽说只是离家出走,但秋理干扰了整个城镇的监视摄像头,是动真格地要隐藏自己的行迹。搜索十分困难。她很有可能把通过调制雷米尔这类外包工作得来的金钱,以虚假名义开设的账户藏起来。资金也很充足。
“从时间上看原因大概在我们吧……”
游有些后悔。
美遥从日下度海那里听来的秋理生平,比她自己讲述的内容要更详细客观。与她一同出生并早夭的姐妹(?),秋理也没有提到。
这样想的话,当时抛下艾莉西娅和Solari直接离开,还是有些过分了。从当时情况来看虽然游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但是也不能否认,因为对方模仿了母亲和Haruha的模样,所以做法有些冲动。
打开喷头冲走洗涤剂,游叹了口气。
说要道歉可能有些奇怪,但游还是希望下次见面时,能从头到尾详细地听她讲明。游感觉到,了解她奇特的生存方式,对春羽也有很大的意义。
“如果我们也能做什么就好了……”
美遥也说,希望能和秋理再好好谈一次。在游泳池那番对话似乎让她很介意。
可是,度海郑重地回绝了他们的帮助。只是说“如果她到你们家的话请接待她”,而且还说这比什么都要重要。别人都这样说了,游和美遥也不好意思胡乱地去找人。
“嗯,就等待她哥哥的联络吧。就算是日下小姐,也无法一直藏下去。”
说着,游正要走出浴室,被美遥拦下了,“等一等。”
“换用的浴室防滑垫,还在晾干。”
你这样直接走出来的话盥洗室会弄得都是水。那你给我那条毛巾吧。这么一番对话之后,美遥坐到游的脚边,抬起游的脚开始用毛巾给他擦拭。
“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自己弄就会随便敷衍吧?不要紧,我已习惯给春羽擦脚了。”
问题不在这里。游感觉实在很羞耻。隔着毛巾,美遥的手指在自己的脚趾间动来动去,痒的让人直不起腰来。
“你不要乱动。很快就好了。”
“抱歉……”
(最近、好像有点怪啊,钉宫……)
好像从感冒痊愈之后,她对游的态度就有点古怪。这之前肯定不会像这样亲密接触的。
(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同居人生活……但是这样也、叫人为难)
就在游还在想这些的时候,美遥已经擦完脚,拨起自己因为俯身而挂到脸上的头发,起身提着换洗衣物的篮子到客厅去了。游也走出盥洗室,脚上还残留着他人的感触,觉得不太适应。
“春羽,还在睡觉吗?”
“好像是玩游戏的时候突然倒下睡着了,吓了我一跳。”
在客厅,神奈樱正在沙发上抱着春羽哄她睡觉。当然,神奈樱一开始是来玩游戏的。
游看着春羽安详的睡脸,歪歪头。
“……她最近真的睡得太多了。”
这几天,夜晚睡眠自不用说,连白天也开始睡觉了。虽然以前午睡的日子也很多,但吃饭后一不注意就睡着的情况也开始变多了。
“都说爱睡觉的孩子长得快嘛。”
樱戳着春羽的脸蛋,轻松地说。不过还是令人担心。春雨不是普通的孩子。尽可能让她登录「CtG」这样的事情已经注意到了,但还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大意。
秋理为了自己即使死去也可以重获新生,追求春羽的身体,她的心情多少可以理解。当然,这并不正确。
今天甚目没有露面,她在进行一些调查。所以只有小心看护春羽,等待调查的结果。
“啊,前辈。我把暑假作业带来了,你帮我写呗。”
“凭什么……你自己写吧。如果有不懂的我教你。”
“切。”
自称不良的少女咂咂舌,在桌子上摊开了学校作业。游陪着她坐在沙发里,把春羽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春羽虽然没有醒来,却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爸、爸……”
第二天早晨,春羽依然在睡觉,没有醒来。
◆
“Haruha,醒不过来了呀。”
靠在巴亚蘑软绵绵的身体上,Haruha说话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冷静。
这是在「CtG」里,克兰普它们经常使用的旅店房间里。这个地方也是Haruha从婴儿时期到现在这么大,住了两个月的房间。
“虽然不起床也还是很精神嘛。”
现在,这里除了Haruha还有另一名玩家。
和现实不同,长长的黑发分成两股,小槌冬风的角色,莲。
“Haruha,其实是这边的人,在这边要比在那边更轻松。”
虽然春羽在现实世界里沉睡不醒,但只要睡床型的雷米尔接入电源,她就会在「CtG」世界里恢复意识。如本人所说,在虚拟世界这个故乡,她的大脑负担会格外地轻松。
“而长睡不醒的原因不明,是吗。”
“现在还不知道。爸爸它们在和阿左谈话呢。”
在谈话期间,希望能在「CtG」里代为照看Haruha。莲就是受到这样的请求才来的。
莲在Haruha面前坐下。她本想问Haruha感觉如何,但细想之后又不问了。
冬风几乎没有什么陪小孩子的经历。很久以前虽然照顾过游的表妹,但是对方不仅没有和自己亲近,反而表现出了露骨的敌意。那之后,冬风一直认为自己没什么照顾孩子的天分……
不过,现在她还明白不能让这个孩子独自一个人。
“……就用这个来玩吧。”
思考一番之后,莲从道具箱里取出了道具「羊皮纸」。手感十分高级,总之就是纸。
“玩折纸吗?”
“你知道?”
明明是在游戏里出生的,莲很惊讶。Haruha高兴地点头。
“爸爸教我的。Haruha喜欢折‘纸人’哦。”
话还没说完,她纠接过莲的羊皮纸开始折叠,以惊人的精密动作折好了“纸人”。脑袋尖尖腰腿肥大的人偶,组合式的折纸。
这仿佛是用专业机器制作好的折印,让人联想到工业产品。尖头部分简直可以刺破手指。
“真出色……你为什么喜欢‘纸人’?”
“因为和Haruha一样。”
Haruha这个直白的回答,让莲有些困惑。
“……嗯因为都是人的形状嘛。你喜欢人偶吗?”
“嗯。Haruha有许多人偶。有拉斯普酱的、有弗妮裘的、有小樱送我的小羊羔的……啊,还有许多巧克力蛋的赠品。”
Haruha的笑容,对自己此刻手中拥有的幸福没有一丝怀疑。虽然让人看得莞尔,但这种无防备的幸福感也让人害怕。就好像稍有变故就会轻易失去这些幸福一样。
莲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人偶。小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玩家家酒的时候就让它扮演孩子。是一个穿着可爱衣服的小姑娘人偶。
名字,是在家家酒里扮演丈夫的游取的。因为是冬风(Fuyufu)的孩子,所以叫春羽(Haruha)。如此向来,还在上幼儿园的游刚知道冬天过去春天就会来,所以想显摆一下吧。
如此随性的命名,和人偶相同名字的小孩,仿佛是从回忆中浮现的一样,柔弱地伸出了手。
“这个‘纸人’送给阿莲。因为Haruha有许多纸人。好,一人一个。”
莲收下Haruha送出的“纸人”——不知怎地Haruha嘴里“噗噗”做声——微微笑了。
“游……是你爸爸教你折纸。那么,你不会折‘纸鹤’吧?”
“鹤?会报恩的那个吗?”
“对。用纸折出来哦。游小的时候很笨拙,还没学会折纸鹤之前,就去玩电子游戏了。”
“嗯?阿莲知道小时候的爸爸吗?”
“知道呀。而且我什么都知道——大概,只有Haruha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Haruha的脸抖了一下。因为莲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她那和父亲相似的眉毛。感觉痒的Haruha闭上了眼睛,似乎也很舒服。
“谢谢你送我‘纸人’,我来教你折‘纸鹤’吧。”
“既然是鹤,可以看吗?”
“虽然不可以看鹤织布,但是折纸鹤是可以看的。”
“哈哈,好奇怪。” (注:白鹤报恩的故事想必不用介绍了,日语的折る(おりる)和織る(おる),发音接近,所以Haruha觉得好笑)
莲开始在地板上折叠「羊皮纸」,Haruha紧靠着她,仔细观察折纸的手法。看来已经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了。”这个啊……是从游的母亲那里学来的。“
玩折纸的两人仿佛是其乐融融的母子,巴亚蘑用平坦的面孔守望着她们。
◆
“Archetype?”
游就春羽沉睡不醒的事情质问好久没有露面的新纳蔓世,而他的回答却是个生僻的词语。
“是……原型的意思?”
春日井家的客厅里。游和美遥,与新纳对面而坐。
房间的一角,春羽安静地睡在专用大型雷米尔里,甚目陪在她身边。雷米尔旁边摆设的巨大箱型医疗机在吱——吱——地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目前为止,通过点滴等方式进行营养补充,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种状态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这就是沉睡的春羽的现状。
新纳微微点头。这个男人依然在室内也不摘下墨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比新世种还难以揣测。
“对。在这里,这个词是指人类在创造文化的过程中,为种种概念设定的象征。指的就是这个象征的意思。”
“我不懂。”
美遥单刀直入,用生硬的话语插进来,她已经顾不上礼貌和体面了。新纳做了个拍脑门的动作。
“不好意思……以前也说过,「CtG」这个虚拟世界,是雷米尔通过收集人类观测的‘世界的形态’,进行平均化之后再现而来的。通过莫大的样本不断重合,就能剔除矛盾以及与现实的差异——道理是这样的。
即使是非现实的存在,如果在许多人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也会在虚拟世界中出现。比如背后放光的天使、在天空翱翔的巨龙、又或是深海栖息的大海怪。
这样的非现实存在,对于「CtG」来说就是原典,换言之就是‘本我的怪物’。和之前的‘幽灵’一样,是程序中的BUG。”
“这么奇妙的东西,我从没听说……啊,不。”
正说着,游想起来了。游戏运行初期,传说在龙之墓的深山里,出现过无法显示游戏数据的怪兽。
那只怪兽穿着宽松的长衣、背上长着洁白的翅膀,是典型的天使模样。而且,碰到那个天使的玩家据说都不知所踪了。
之后很快就被认定为是谣言,忘记了……原来是被官方隐瞒了。
游说出这件事,新纳干脆地承认了。
“对,就是这件事。幸好,原典诞生自游戏玩家的意识,用游戏中的攻击就可以打倒……不,可以消除。那个‘天使’被官方秘密组建的强力NPC部队消灭了。”
“碰到‘天使’的玩家不知所踪的传闻呢?”
“说失踪是夸张了。碰到‘天使’的玩家,只是一时间陷入过激狂躁状态,送往医院了。大约一星期之后就恢复正常,健康出院。
玩家们在那个‘天使’身上体验到的神秘现象,其实就是‘神圣恐惧’的一种体验。只要发生接触谁都会受到影响的。”(注:Numinose,德国神学家沃特提出的一种概念,指人类指面对超凡神圣的事物时产生的即既惧又着迷的心态。这里译为“神圣恐惧”。)
这完全不是可以笑的事情,新纳却笑着回答。游对自己说,这个人只是长着这样的脸而已。
但新纳似乎没有注意到游的隐忍,轻巧地继续说。
“以此为鉴,我们改良了程序语言,让原典不再出现,但是——”
说到一半的新纳别有用意地使了个眼神,游不禁咂舌。他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数而烦恼,而是讨厌新纳的态度。
“是日下小姐。”
参与了雷米尔的开发,拥有惊人的技术能力,她做出这种干扰并非不可能。
“没错,五天前雷米尔更新系统时,她做了令原典容易出现的手脚。现在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已经出现的原典,只有在「CtG」里直接消灭了。”
“所以说……这和春羽又有什么关系!?”
美遥跳起来,声音变大。游止住了她。甚目往这边看了一眼,新纳依然冷静。
“原典的存在,会对登陆游戏的所有玩家造成影响。特别是和死亡、疾病等概念有关,诱发不安的原典,会对玩家……就是说,会对运行「CtG」的构成部件造成巨大负担,降低演算处理能力。
其他的新世种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是Haruha不同,她登录游戏就如同人类的睡眠,可以整理大脑里的信息,得到放松。现在她精神恢复的效率降低了,只有一直保持登录才能维持意识。也就是说,这是单独针对Haruha的变则攻击。”
游大致明白了,可是。
“那么,为什么不赶快去消灭那个原典?这件事可以由官方和研究所解决吧?”
总该不会要舍弃春羽吧,如果秋理说的人类还有七代就要灭亡的事情是真的,就不可能会这样做。
新纳还是点头了。但这不是他要出面解决春羽问题的意思。
“你说的没错。但是,这次的原典不仅比过去更危险,还有了很棘手的护卫。派去讨伐的强力NPC们都被打败了——没错,护卫是Sorari Rothwing。”
之后,新纳给他们播放了讨伐时的记录影像。是参加者NPC的主视角。
影像从突入一个类似百货超市的建筑物开始。十几名全身覆盖黑色保护装置、帽檐遮住脸部的NPC,撬开自动玻璃门,入侵了这个地方。
里面冲出一群面色苍白的人形怪兽。既有身穿铠甲的怪兽也有戴着牛仔帽的怪兽,模样千奇百怪。从它们的动作上感觉不到意识,只是对开门的声音有所反应,扑向NPC们。
游挑起眉头。
“这……是僵尸之墓。”
“对。是刚刚开放的世界球,会复制在其他世界里GameOver的玩家,作为僵尸在这个世界里徘徊。Solari和原典,就据守在映像中这栋大型超市里。”
就在游和新纳一问一答的时候,画面里展开了激战。僵尸角色的生命力和腕力有所提升,但防御力会下降,不能使用魔法。强力的NPC部队虽然有一些伤亡,但还是用斧子和散弹枪控制了局面。
就在这时,影像的一角出现了奇妙的东西。
那是一位身材健硕的半裸男性青年,他五官端正,有一张北欧风的脸庞。看脸色和低垂的眼眉能明白他并不是僵尸,奇怪的是他的身体没有一丝晃动,像是滑行一般地移动。
而接近他的NPC,突然间就从影像里消失了。
影像的视角开始移动,转到了青年的脚下。那里是一片像水银一样的水面。薄薄的水面,俯身看去甚至能倒映自己的脸。水像喷泉一样从青年的脚下涌出。青年自己的模样也倒映其中。
这位俊美青年,就是这样乘着那个“泉”滑动。而水面逐渐扩散,每当NPC碰到水面——就被“泉”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居然在那么薄的水面上……消失了?”
“原典毕竟是想象出来的怪物,是超出常理的。另外补充,被吞噬的NPC,在系统上所有的参数,包括耐久值在内全部倒转,以不合情理的数据形态冻结了。”
不过,NPC也不是毫无变通的笨蛋。它们与青年拉开距离,将其包围,想用枪支对其进行饱和攻击——但是还未开始,它们就被同伴杀了。
一个和其他NPC一样穿着黑色袍子的人,突然挥舞斧头,像变魔术一样将包围「纳西索斯(Narcissus)」的同胞们瞬间砍倒。(注:Narcissus,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因为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化为水仙花。narcissus依词也因此有“水仙花”的意思。)
喷出的血污毫不沾身、单方面凌驾敌人的动作,令游感到熟悉,那是新世种特有的精巧动作。不过那个人的体格是大人。
“——是Solari。她复制了NPC角色,大开杀戒。”
“对。那之后,信息处理陷入混乱的NPC很快就全灭了。只留下记录这个影像的这一个。”
这个主视角影像是横倒的,显然已经陷入瘫痪。在这个NPC的视线里,日下秋理的角色,艾莉西娅现身了。美遥见状握紧了膝盖上的两只拳头。
“这是我作为新世种,Solari Rothwing的管理者发出的宣告。为我向春日井游传达。为了证明Solari的完全替换能力,我要你答应用Haruha来进行交换。只要你答应了,我就帮忙消除原典。”
依偎着艾莉西娅的黑色NPC瞬间变成了和Haruha几乎相同的模样,自然地回下斧头,将影像劈成两半。
“自Solari的存在被发现时起,我们就无法出手了。Solari的能力「禁忌游戏(Jeux Interdits)」,可以抱有人格自由变换身体,受到了赞助商们的关注……总之就是延长大人物寿命的粗鄙——啊不,简单易懂的利用方法,你也不难想象吧?赞助商们对此实在很有兴趣。他们认为,因为日下秋理的调整,终于出现了实质性的利益,目前希望静观其变。”
新纳平淡而流利地讲述着,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现状乐在其中。游感觉愈发恼火。
游的烦恼,除了这件麻烦事本身,还有明知新纳会提出什么要求,却无法拒绝这一点。
“可是——根据协议,如果新世种要与Solari决斗,赞助商以及我们的上司也不得插手。因为这是新世种之间的战斗。问题是,春日井君虽能出奇制胜,但Solari本来也是战斗能力非凡的新世种。短时间内无法找到能与她匹敌的新世种——也就是说,要在Haruha的身体还能保证安全健康的时间里分出胜负。最好,在一两天之内就解决。”
咚的一下。
游敲了一下桌子。没有办法了,只能收集准确的情报后尽快开始去讨伐她。
“……那个原典和Solari在哪里?”
新向前探身。他虽然在笑,却看不出感情。这个男人总是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具。
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用干瘪的声音说出了决战地点。
“在「僵尸之墓」的一角。幸好,那是一处尚未有太多玩家到达过的副本,金花斯戴佛(Stepford mogol)。”
游突然想起了亨利说过的“真正的赌徒”。为了追求刺激,无论什么都拿来当作游戏的砝码,可怜的玩家……
桌子上放着一支枪。这是春羽弄坏的水枪,游将它拆开,一边上网查方法一边用防水胶布修理它。昨天晚上春羽把它放在这里,现在也无人移动。
神奈樱看看这只水枪,又看回手边雷米尔的接线,嘀咕了一句:
“前辈你们两个啊——”
她把自己的雷米尔带到春日井家来,正在设置连接。
“是一起睡觉吧。”
同样正在准备雷米尔的游和美遥瞬间身体僵硬了。
“不、不是,这个……”
他们不由得红了脸,但是樱却没有调笑的意思——而是很寂寥。
“春羽她说了。晚上睡觉时如果你们不在身边,就害怕的不得了。”
樱的视线投向睡在大型雷米尔里的春羽。她呼吸平缓深沉,倒像是一次舒适的睡眠,只是要除去插在胳膊上的管子。
“我问她为什么害怕,她说;‘爸爸和妈妈就是春羽的一切’。”
游和美遥心中想起了春羽拒绝秋理时说的话。
“Haruha不是你。Haruha是属于爸爸和妈妈的。”
她斩钉截铁地这样说。
那个时候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由樱居高临下教育他们了。
“她说,即使自己死了,只要有前辈和美遥姐在,无论多少次都能重头再来。”
“爸爸和妈妈,教会了Haruha说话、走路、穿衣服、吃东西、上厕所,全都教给Haruha了。是全部的全部哦。Haruha的全部,都是爸爸和妈妈。所以,就算Haruha睡着了、忘记了、死掉了,只要有爸爸和妈妈,Haruha,无论多少次都会成为Haruha。”
如果把遗传基因复制的肉体比喻为程序,从肉体中诞生的自我,依靠的就是输入其中的变数。春羽知道自己是在游戏中出生的反常孩子,所以她坚信,自己能成为人类,是因为游和美遥给予了她自我。
所以她相信,即使失去记忆、即使失去生命,只要游他们再次“输入”,就会成为同一个春羽。即使在睡眠中失去意识,只要醒来时有游和美遥在身边,春羽就又能成为春羽。所以一直在一起睡觉。
如果春羽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一切,而那两人又不在,说不定就会变成不一样的春羽。现在的春羽很幸福,所以不想成为不一样的春羽。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游和美遥惊讶地呆若木鸡。春羽她自从在现实世界诞生那天起,就和秋理有着完全相同的苦恼。
水枪是枪吗?
人偶是人吗?
睡眠是死吗?
她像个幼小孩童一样糊涂,但又有着高度的理性,深深地思考、深深的烦恼,但是仍然相信着游和美遥的温暖,每天夜里合上双眼。
说着说着,樱停下操作雷米尔的手,低下了头。
“啊,巴亚蘑也和我说话了哦。它给我讲了辉夜姬、桃太郎、欧提科。想不到巴亚蘑它懂得那么多——小樱你也教会了我玩游戏。如果Haruha死了又出生了,你要来见我哦。那样Haruha就能更像Haruha了。”
“这叫什么话……那丫头,什么都不懂。”
樱猛地抬头,看着游。
“前辈,我变成幽灵时你对我说过,更喜欢以前见到的那个我对吧。就是这么回事啊。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人心中的自己却不会那么容易消失。人的心会受伤、会难过,会痛啊。春羽她就是不明白。自暴自弃一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樱站起来,触摸春羽的手。她的声音很生气,但是很温柔。
“前辈,美遥姐,去救春羽吧。怎么能因为这家伙的任性,就放弃我心中那个天真无邪厚脸皮,却又在奇怪的地方感到自卑的小家伙呢。”
春日井游和美遥对视——她露出小小的微笑——游只得很不情愿地承认了。
“神奈,我承认啦……”
游摇摇头,叹叹气。
“我家的孩子,是有点傻。”
“对吧?”樱露出牙齿,大笑起来。
注:本节里连续出现了三部电影的捏他,这里一并介绍。
1、禁忌的游戏(Jeux Interdits),来自同名法国电影,在这部电影里,两名天真无邪的儿童为了给宠物建造公墓而盗取村头墓地的十字架。
2、金花斯戴佛(Stepford mogol),名字疑似来自一部改编自惊悚小说的科幻电影《The Stepford Wives》,这部电影里,斯戴佛小镇的家庭主妇们都被改造成了性格完美的机器人,和上一本的「水晶世界」颇有几分相似。
3、欧提科(Otesánek),捷克民间故事,2000年有同名捷克恐怖电影。讲述一对没有孩子的老夫妻将一具人形树根当作孩子照顾,起名欧提科。这个树孩胃口惊人,越长越大,连老夫妻都被它吃掉了。最后的结局可以参照《小红帽》里的狼。
◆
——汝,不得行夜路。
你失去了生命,丧失了自我。
为了寻求记忆中的面容在街角彷徨,遥远的幻影正望着你。
要食我肉、饮我血的,
是压抑不住头脑中的渴望,放纵冲动的你的尸骸。
奔跑吧!反抗吧!不要受困于尸体的伤口!
这里是死者们的谢肉祭。
这里是生者们的无明夜。
其名为僵尸之墓——
各处发生火灾,令城市的上空覆盖着浓烟。此刻虽是白昼,却十分昏暗,整个街道沉浸在黑白电影的氛围里。
——组成「Cradle to Grave」十个世界观之一的「僵尸之墓(Zombie Grave)」,正如其名,是个行尸走肉猖獗的世界。
都市区域和农村区域,以及连接两者的大道和荒野组成的世界里,从人类到大型动物,有各种各样的尸体四处横行。最大的特征是一条规则,在其他世界死亡的玩家角色会被复制,作为僵尸怪兽在这个世界徘徊七十二小时。
僵尸角色的出现位置是随机的,无法预先狙击。运气差的话,也有可能和残骨烂肉的自己狭路相逢。
僵尸之墓的大都市,也是其主要部分的「孤影城(OmegaMan City)」。这里是一片青黑色的废墟,寂静的建筑群。造成这个压抑世界观的根源,是某种诅咒性病原体。越是接近这种病原体发生地的研究所,敌人就越强大。
克兰普它们的目的地「金花斯戴佛」,就在距离研究所很近的大型超市的废墟。
注:OmegaMan,这里是暗指1971年的科幻电影《The Omega Man》,中文名“最后一个人”。故事讲述生化武器荼毒世界后最后一名幸存人类和变异人的战斗。Omega(Ω)是希腊字母的最后一个字母,在《新约》里有“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我是终。”这样的句子,因此Omega也有“最后一个、终结”的含义。
“……原来如此。”
艾莉西娅眺望着下方徘徊的丧尸群,喃喃自语。这声音细微的几不可闻,就像细小的雪花,还没落在亚麻地毯上就消散了。
这声音传到了趴在她膝盖上的Solari耳朵里。
“怎么了?母亲。”
此刻Solari也是Haruha的模样,从旁人看来,就像是年纪有些差距的姐妹。虽然这里并没有能看到她们并且神志正常的人。
这个地方,原本是通往地下一层、地上二层的专品店街的入口处,建有已经停止的喷水池和高大的时钟塔。艾莉西娅和Solari就坐在怪兽们上不去的时钟塔上。
在下面,有许多面色苍白来回走动的尸体。根据设定,某个研究所原本想要通过化学方式提炼古代魔术师用以制作僵尸奴隶的行尸粉,结果失败了。僵尸们吸入了制作失败产生的物质,开始攻击本该是它们主人的人类。
场景虽然是近代模样,将士们的装扮却从盔甲武士到西装领带五花八门,十分奇妙。
“我在想,我说我自己是僵尸,这话还真是妙语。”
“母亲不是僵尸角色呀。”
“但我是死人。而且我不记得自己死前的事情,只能去啃食活人来维持自己。名副其实的僵尸。”
Solari从艾莉西娅的膝盖上抬起头,感到不解。
“Solari不明白。所有的动物,不是都会替代死去的父母继续生存吗?那么大家都是不会死的死人。”
“但是,成为替代品,与成为其本身是稍有不同的。我虽然没有自己死亡的记忆,但是我周围的人都记得我已经死去。这个区别,大概就意味着成为僵尸。”
Solari依然不明其意,但没有继续问。
“不管怎样,Solari会实现母亲的愿望,代替Haruha,会成为父亲的母亲,会成为父亲的女儿。”
艾莉西娅没有回答。被春羽否定、被美遥否定、被游否定,但自己依然为了改变他们的想法而停留在这里。设计制造出原典,压迫Haruha的肉体。
起初她并不想做的这么过分。就算得不到Haruha,也有很多方式得到其他深层梦境型新世种。但是,因为第一次造访被游赶出家门,在恼恨之下多次前往春日井家的过程里,日下秋理变得想让这家人认可自己的存在。她希望让他们承认,自己是真正的日下秋理。
“就算是同一张脸,春羽也是春羽!不是你!”
“那才不叫复活。无论外貌再怎么相似,如果没有内在……就和没有心的僵尸一样。”
但是,美遥和游,都否定了日下秋理的存在,否定了日下秋理的生命。所以。
“是啊,Solari Rothwing。我想要让他们认可人类存在互换性。如果做不到,新世种的时代终究是空谈。”
改变创造人类的方式,从而避免人类的灭亡——这个矛盾的计划如果能得到认可,死去的秋理就应该也能重新得到生者的认可。
在秋理心中,已经混淆了对自己的认知和对新世种计划的认知。而这种思维,与Solari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强烈。
“我明白了,母亲。Solari就是为了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才创造出的新世种。我也一定可以替代现在最接近人类的Haruha。”
秋理和Solari,都有着“替代某个人”的执念。两人仿佛是对方的镜中倒影,两人肯定对方的存在意义,所以都不会阻止对方。
“说起来。”Solari又有提问。
“为什么给Solari起了Solari这个名字呢?既然可以成为任何人,叫‘深层梦境型’不就可以了。”
这个问题只得到了沉默。随后,艾莉西娅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回答:
“除了死去的这个我,曾经还有另一个我。和我有同样的面孔,学习了相同的东西,有相同的思维,居住在一起。”
淡然讲述的艾莉西娅,望向家具店里裂成两半的镜子。
“如果两人都叫秋理就分不清了,所以一个人……不是我的另一个秋理,称呼为空理(Solari)……不,说不定,被称为空理的其实是我。我已经记不得了。也就是说,我只是想起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这时,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入口处的玻璃门被打碎了。
一辆外形硬朗的美国车,从僵尸遍布的正门高速冲了进来。被撞得粉碎的玻璃像水波一样撒了一地,反射外面照进来的光线,照亮了黑暗。
七零八碎、烨烨放光的玻璃。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就像是宣布马戏开场的信号。
汽车气势汹汹地撞坏了门之后仍没有停止,不少僵尸被卷入它的轮胎下,在碎玻璃地板上绞成肉酱。直到汽车猛撞上喷水池,才终于停下来。整辆车破烂不堪,好比一团破烂碎纸,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金属制品。
只凭一己之力就打开了驾驶席那被压扁的车门,一只巨大的蘑菇布偶滚出车外。
——聪明的读者们想必已经知道了。这个刻意驾驶“1970年型白色道奇挑战者”暴力登场的人物就是巴亚蘑。(注:挑战者是道奇公司在1970年推出的一款硬朗跑车,第一代只销售了四年,但销量和评价都很高,堪称经典)
“呀,母亲,好像来了个可爱的蘑菇。”
“那个古怪的蘑菇,在莫梅特她们的教室也露面了……是什么人?”
这个意料之外的入侵者让艾莉西娅很惊讶,而Solari则兴致勃勃。只不过。
随后从车上下来的小女孩,让艾莉西娅和Solari露出了笑容。她们都在等她,等候多时了。
——她们的目标,Haruha。莫梅特·葛佩莉亚操控的傀儡和伊奎·利布琉姆率领的完美配合的士兵都被她击溃,残酷无情、战无不胜的孩子,“超虐杀幼女(Over Kill Girl)”。
此刻她的模样十分奇特,完全配得上OKG这个外号。她那纤细如人偶的双腕,提着一个巨大的吉他盒。
秋理看到她这幅不平衡的模样想起来了。现实世界的春羽,也把自己收集的玩具放在美遥带到家里来的吉他箱里,拿着吉他箱到处走。这似乎是春羽在模仿把行李放进吉他箱离家出走的美遥。
秋理曾经看过一次箱子里面。褶皱不堪的折纸、前端有小尖叉的汤匙、软胶的娃娃、拉斯普酱的动画图案手绢、小羊羔的布偶、带到游泳池的水枪……她出生以后得到的东西几乎都放在里面了。
不过现在,在这个虚拟世界里,Haruha的玩具箱里面可不是玩具水枪,而是杠杆式的散弹枪。这种枪可以单手保持枪身的同时,操作扳机下方的杠杆来装填下一发子弹。吉他盒里有六杆枪,每一支枪都锯短了枪管。
一层楼的几十只僵尸向喷水池处靠拢。这个地点靠近研究所,都是高等级玩家的僵尸复制品。这些僵尸角色的防御力会下降,但攻击力和耐久则会大幅上升。它们的动作僵硬不自然,但并不缓慢。
即使是新世种,被这么多的敌人包围也无法轻易脱身。无论Haruha有什么目的,首先也要突破这群敌人,才能和艾莉西娅会面。
秋理收集过Haruha出现以来的各种情报,但战斗时的录像被新纳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删除了。所以秋理只知道目睹战斗现场的一般玩家们的传言。听说“那个孩子一动,对手就会变成尸体。甚至分不清是她先动,还是对手先变成尸体。”
Solari毫不掩饰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注视着Haruha的动向。
Haruha左右手分别从吉他盒里拿出一支散弹枪——被巴亚蘑抱了起来,像陀螺一样连转数圈之后扔进了僵尸群中。
接着,四十四秒之后,这一层的四十八具僵尸全灭了。
——Haruha在撒满玻璃碎片的地面上着地了,而巴亚蘑还在因为惯性继续转圈。
刚一踩到细碎玻璃的瞬间,Haruha就左右开火,打飞了两只僵尸的脑袋。即使耐久值再高,动物型怪兽的头部被破坏,也会被判定为死亡。散弹枪的威力足以打穿防御力低下的僵尸的头骨和颈椎。
本来,杠杆式枪支是无法单手连续射击的。填装下一发子弹必须一只手稳住枪支,另一只手进行装弹。
但是Haruha没有停下。
她借着玻璃的滑动旋转身体,手指扣住杠杆而松开枪把。枪本身因为惯性而旋转,完成了排弹动作,紧接着下一发子弹又打碎了僵尸。这样的旋转不断进行,聚集过来的忘者们就这样逐一被爆头击毙。
枪声在大厅里反复地回响,空气中的回音越来越浓重,而飞散四处的血沫则在玻璃渣地板上画出了爆头击杀(Head-Shot Killed!!)的文字。
旋转中开枪造成的火光形成了一道金色圆弧,最后在子弹的风暴中消散了。
两只枪的子弹刚一打光,巴亚蘑就让吉他盒在地面上滑行,送到了Haruha脚下。
将盒子里的两只散弹枪再次打光子弹,Haruha也停止旋转时,只剩下一只僵尸挥着刀向她攻击——Haruha从袖中飞出一只小型手枪,击穿了它的眉间和左眼。
——所有的僵尸都被爆头,化为纤维质的尸骸。它们跪在Haruha的周围,仿佛是一幅关于女王的画作。
秋理看着这一幕,心中带着陶醉。
(怎么会……虽然知道新世种在虚拟世界里可以发挥真正的力量,但刚才不仅仅是敏捷或力量优秀。合理的思考与直觉的爆发式延伸……这就是最接近人类的新世种的实力吗……)
凭借奇妙手法与Solari不相上下的克兰普当然值得惊叹,而Haruha不仅继承了克兰普的风格,还展现了更高层次的计算能力。她的力量和Solari的绝群进化不一样。Solari和过去的人类在性质上有着极大不同,而她却是人类的延伸,是用以继承人类的力量。
秋理这才明白,为什么新世种的研究人员将Haruha称为“复写的羊皮纸(The Palimpsest)”。这个孩子与前一个世代的信息重叠并共鸣,丰富了被称为心或者智慧的领域。
待虚假的生命尽数消失,Haruha走出再无活物的喷水池处。她挥起巴亚蘑递给她的自动手枪「I.E.朱雀」,仰望时钟塔上的艾莉西娅和Solari。
荒无人迹的商场废墟,荒凉的空间里只有轻风吹动带来的生硬回声。
先开口的是Solari,她望着Haruha,对艾莉西娅说:
“母亲,请你先走。”
“嗯?”
“Haruha战斗的时候,地下传来枪声。一定是父亲他们另寻途径直接进入地下了。”
艾莉西娅和Solari要从运营方手中保护的原典,此刻被她们诱导至地下的停车场关了起来。她们选择的合理战术是在这种隐藏地点比较多的商场里,让Solari进行单点防御。如果Solari和僵尸们无法击退敌人,再把原典放出来。
运气好的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被废弃车辆堵住,没有供人通过的空间,所以只要阻止对手从商场的通道入内即可。但克兰普他们似乎采取了什么手段。
“Haruha是为了牵制Solari留在这里才来的。我认为他们的想法是,避免同时和Solari与原典战斗,就能够获胜。”
Solari轻巧地从塔上飞下去。落下中途她在墙上蹬了一脚,在冰激凌店的遮阳棚上缓冲,轻松地落地。
普通玩家艾莉西娅当然做不出Solari那样的神技。她使用控制落体的魔法「浮扬」来降落。
“所以,母亲去那边支援原典。地下的原典如果被消灭,Solari要替代Haruha的计划就砸锅啦。”(注:原文Solari用了日本中部甲州地区的方言)
“你要怎么办?”
“Solari和Haruha玩一玩。虽然对不起父亲,但只要没了Haruha,那个原典是很难消灭的。”
秋理有些犹豫。她之所以能下定决心对Haruha发起“攻击”,是因为有Solari这个共鸣的对象为她推波助澜。现在与Solari分别会让她感到不安——对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感到不安。
然而没有时间犹豫了,在这里失败,“秋理”将一无所有。这具不知能撑到几时的僵尸躯体,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安,给父兄带去绝望。
为了随时都可以死去,必须得到Haruha。一旦到手就有和研究所交涉的资本——她下定决心。
艾莉西娅转身跑向通往地下的通道。
Haruha默默地望着艾莉西娅离开,然后又把视线转移到Solari身上。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Solari,她的眼神十分平静,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焦躁。难以想象,有人和自己的身体面对面,还能如此镇定。
而Solari对此也毫无疑问。即使是Haruha,本质也和Solari一样。新世种是为了替代人类而采用不同方法创生的,即使失去了生命,也可以用相同的模样再次出生。
所以死并不可怕。和普通人类不同,新世种的存在意义生来就已注定。她们害怕的是,自己的存在意义被彻底否定。
而对于Solari,她的意义就是“替代”。她可以替代任何形状、模仿任何能力,最终要替代人类在这片大地上繁衍下去。
这是Solari的本能与意义。所以,现在她要把Haruha从其所在的位置驱逐出去,替代Haruha这个有形的事物。这对她极具吸引力。
Solari发问了,她的声音像铃声一样清脆圆润。
“Haruha听说过‘二重身(Doppelganger)’吗?在「CtG」里,是通过光学合成再现眼前玩家模样的怪兽。但在人类的传说里,如果见到和自己相同的二重身灵体,那个人就会死。”
她拔出腰后枪套里的枪。那是和Haruha相同型号的枪支,Haruha和莫梅特·葛佩莉亚战斗时使用的武器。是艾莉西娅为Solari准备的武器。
Solari和Haruha。Haruha和Solari。
除了Haruha的衣着有一点凌乱,两名少女别无二致,仿佛是和镜子中的自己对峙。
不一样的是Solari露出微笑,而Haruha沉默不语……不,Haruha也笑了,两人又没有差别了。
“Haruha是不会死的。刚才,我被爸爸骂了。”
嘴上说挨骂,脸颊和眉眼间却绽放了笑容。坦然的表情里,并没有过去面对莫梅特以及「水晶世界」时那种冷酷的激愤。
接着,Haruha轻巧地跳上喷水池已经干涸的中央位置,那是一处仿佛圆形舞台一样的地方。除了中间的喷水口是一个洞,周围都很平坦,直径约三米的落脚地。
“爸爸、妈妈、小樱还有阿左,他们说,大家都有一个Haruha。”
Solari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Haruha像猫一样伸出手招引她。
这个圆形的舞台,和春羽最喜欢的体育运动场地一样。
“——来吧Solari,我教你玩相扑。”
◆
一小段时间之前,克兰普等人成功潜入地下停车场。
(在设定上)大部分车都用来逃生了,只剩下零星的几辆车。这里比地上的商店街还要宽广,少年少女们的脚步声产生了回音。
出乎意料的,这里的照明还在运作。但因为停车场的破旧,即使有照明也很昏暗,柱子阴影处一类的地方也和黑暗无异。不过好歹行动中不需要准备夜视装备,也算得益。
这次要讨伐的原典“纳西索斯(Narcissus)”就藏在这个空旷无物的空间里。
看过“纳西索斯”的能力,游首先决定分散原典和Solari的战术,安排Haruha从正面突破作为佯攻。要说为什么这次让Haruha担当诱饵,是因为这次的战斗里诱饵才是安全的位置。
由于原典的性质,会给触碰者的精神状态极大的影响。即使是有着正面印象的“天使”也会让接触玩家精神错乱,那个诡异的“纳西索斯”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实在不堪设想。
所以正常的战术,是避免它和运营方的人类玩家发生接触,投入大量的NPC将其消灭。如果没有Solari,这次战斗也许可以采用人海战术。
可是,现在必须仅凭克兰普等人的力量打倒它。所以选择在Haruha拖住Solari的时候,从其他路线进入地下,消灭“纳西索斯”。
经过事前的调查得知,原典平时都关在地下。但是因为只有商店街的里面才有入口,所以一如既往地用了些非常手段。
克兰普等人是从另一个世界,龙之墓直接转移到这个地下停车场的。原本,在「CtG」里转移世界必须要通过中转站「终点摇篮」。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是一个BUG,只有内部ID彼此相连的两个世界球,可以通过相同的空间坐标处进行转移。
使用在中世纪风格世界可以使用的转移道具「旅途的路标」,保持登录转移坐标的状态,然后在「终点摇篮」最小的道具店——游戏起始时配置的店铺——将道具卖掉,接着立刻购买效果相同但在不同世界球使用的道具「Joint Machine」并立即扔掉,最后重新购买「旅途的路标」。这样就准备完成了。(注:第一卷里出现过的转移道具叫「旅途的车辙」,是两种道具还是玩具堂记错了名字无法判断,顺便这里原文把Joint这个单词的片假名写错了……)
之后不要输入新的坐标,直接在龙之墓使用「旅途的路标」,就能转移到僵尸之墓。
如果没有把「旅途的路标」卖掉,或是没有把「Joint Machine」扔掉,这个现象都不会发生,所以几乎没有玩家发现。即使发现了,一旦转移到了墙壁里,玩家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游戏角色。明白这层风险,自然极少有人尝试。
这一次,因为有甚目调查这个地下停车场的坐标,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使用。
几人慎重地在停车场里潜行,时亮时灭的电灯,将他们罩在影子里。
“……你对这种方便的小伎俩还是这么了解啊。”
米珐压低声音,表达自己的惊讶。作为钉宫美遥的角色,她是克兰普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的「结婚」对象。她带着可以迅速发动特定魔法的法杖,看起来和这个现代外观的世界很不相称。
她的性格依然和美遥相去甚远,但克兰普已经习惯了。从游戏中到现实世界,两个人已经朝夕相处了三个月还多,自然会习惯。
“这招其实也不方便。实际上,如果不是去过一次把坐标记录下来的场所,根本就不敢使用。而且又不像和莫梅特战斗时那样,可以用在紧急脱离的情况中。”
克兰普和米珐并肩行走,他身上除了惯用的单刃剑,两肋下的腰带处还插着手枪。防具对这次的对手没有意义,所以他没有穿戴铠甲一类的护具。
看他这么迅速地回答,米珐摆出一张臭脸。
“……你还藏着多少绝活啊,圣甲虫的克兰普君?”
“不要这么叫我……感觉好丢人。”
游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初次见面时米珐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屎壳螂吗?”
“既然觉得丢人,为什么不换掉这个外号?”
和初见米珐那个时候一样,现在通过扩张模式观察克兰普,仍然能看到「圣甲虫的克兰普」这个称号。这个称号不是角色基础信息,本可以随意取消,而且又是他人加上去的。
克兰普叹口气。
“因为我不想忘记,自己是个丢人的家伙。逃避自己的母亲,沉湎于游戏,为了快速通关不惜使用BUG。就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不明白春羽的心情……”
虽然是自嘲的话,但他的表情并不像遇见Haruha之前那样阴暗。
米珐想起了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想到他发生的变化,想到他依旧不变的地方。
感觉,还不坏。
“唔……”
就在米珐舒一口气,这段对话将要结束时。
克兰普突然推飞了米珐。
“呀啊啊啊!?”
米珐发出有些丢人的尖叫,在柏油路面上滚了几圈后,爬了起来。她知道这里危机四伏,没有出言责备。
她刚才所站的地面,被一层诡异的平平水面覆盖了。在朦胧的灯光反射下,那铝箔一样的光泽虽然平淡无奇,但却像生物一样伸缩蠕动,显得诡异。
“什么时候——!?”
原典「纳西索斯」逼近了克兰普两人背后。那个美青年乘在镜子一样的「泉」上移动。不过,它的表情如雕塑一样平静,看不出呼吸和肌肉活动的迹象。集合大多数人的想象得出的神话形象,其细节也止步于此了。
直到眼睛看到才发现,它的移动完全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没有气息。一般的情况,会从空气的流动或是三半规管的异动有所感觉,但在它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来自一个人的空间感。
克兰普意识到自己的预计轻视了对手,不禁咂舌,举起附带「麻痹」效果的剑刃刺向水面。
既然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说不定可以——本是有这种打算,可是剑锋毫无着落,直接被水面吞没。克兰普下意识地收剑,剑却纹丝不动——这个「泉」不是让东西“掉进去”,而是“吸收进去”!?
克兰普当机立断,扔掉剑向后跳,躲开了扩散的「泉」。无论宽广还是狭小,那个水面的厚度都毫无变化,让他感到恶寒。
看来,它的基本行动就是一旦发现玩家就安静靠近,将对方没入无法脱身的「泉」中。这一楼层没有僵尸,大概全都被「泉」吞没了。考虑到它主动靠近,「泉」的有效范围应该并不宽广。最多只有半径两到三米……有办法了。
克兰普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大号手枪。那是过去和莫梅特·葛佩莉亚战斗时夺来了强力左轮枪「I.E.玄武」。
克兰普在与敌人拉开距离的同时开枪了,枪声震动整个地下空间,原典向前伸出的手臂以及肩膀都被枪击洞穿。
对准敌人躯体射出的子弹,带着“铛!”的一声,听起来既坚固又脆弱。子弹击伤了「纳西索斯」的手臂,停止了。它和普通的怪兽受伤不同,并没有流血,感觉就像击中了石膏。
并不是克兰普打偏了。而是在枪口对准它的一瞬间,它以高速避开了而已。而且在本体回避的同时,「泉」也在逼近克兰普脚下。
不过,他们事先就已经得知它的速度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快。
“就现在!”
“用这个抓住它!”
开口发信号的同时,有冷气喷向了「纳西索斯」的背后。这是迅速将效果范围内的热量吸收,冻结事物的魔法「冰洁刺侵」。和计划一样,克兰普负责吸引注意,米珐趁机在法杖的支持下缩短咏唱时间发动魔法。
纯白色的冰霜伴着高亢的冻结音袭向「纳西索斯」,吞噬它的全身——不,冰霜碰到「泉」的瞬间就消散了。吞没的速度比冻结的速度还快,无法触及「纳西索斯」的本体。
“它什么都能吸啊!”
就连克兰普也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喊。他背对无视魔法进行追击的「纳西索斯」准备逃跑,但后跳动作落地后还有硬直时间,他要被「纳西索斯」追上了。
「纳西索斯」正要发起无情的追击,这时。
伏兵来了。
何刚才的射击截然不同的两发沉重枪声。第一发从「纳西索斯」的后背击穿了它的胸膛,紧接着连射的第二发打烂了它的半个脑袋。然后是第三发,与第二发完全相同的弹道,伴着响亮的破坏音,它的头完全粉碎了。
即使受到如此严重的破坏,青年的身体也岿然不动。只是原典的碎片像白色花瓣一样散落在「泉」的水面上。
虽然没有消灭本体,但「泉」停止了移动。看起来……有效果。
“好!这就叫百步穿杨!”
在停车场的远处,大货车的顶盖上,神奈樱的角色尤斯拉高声欢呼。刚刚俯身射击的她挺起上身,举起带有瞄准镜的步枪。
这次求得她的帮助——其实应该说是她强行帮手——莲(冬风)和尤斯拉(樱)根据指示,转移到和克兰普不同的位置并立刻隐蔽起来。这个安排一方面是不希望她们接触原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们的狙击技术比克兰普更出色。
莲应该也藏在某处,连克兰普也不知道位置。她还在保持警戒,根据情况等待掩护的时机。
话说回来,尤斯拉这可是隔着整个停车场发出的精确射击。虽然「纳西索斯」的移动毫无上下晃动有利于她瞄准,这技术也很惊人。
(她真厉害……果然是天才。)
即使是这种时候,游还在为游戏劲敌的惊人才能而高兴。抛开母亲的事情,游骨子里也是一个游戏爱好者。
但是。
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尤斯拉——被旁边袭来的爆炸吞没,从货车顶上摔了下去。她变成了一个火球,在柏油地面上来回打滚。
“可恶……抱歉前辈,大意了!”
她大声地留下一句话,很快就变成焦炭一动也不动了。她因为GameOver而退出了游戏。这只是普通的GameOver所以不必担心,只是她转移道具的坐标已经改成了最后落脚的教会,无法指望她回归这场战斗了。
接着,似乎还有燃料的货车也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震动了整座建筑,连房屋支柱都在摇晃,落下无数尘埃。
而在爆炸火光中,日下秋理的角色,艾莉西娅来了。
米珐和克兰普聚集一处。艾莉西娅看着他们,想不到还能用冷静的声音发出警告。
“快离开吧春日井游……你应该已经听说了,NPC以外的人和原典交战,不知道会留下怎样的后遗症。”
克兰普的脸颊跳了跳。
再用扩张模式观察艾莉西娅——在「CtG」里会粗略地显示整体水准——她的等级已经达到最大值,明显是修改过数据。刚才一击烧死尤斯拉的魔法威力也不正常。
「CtG」的数据修改,因为其独特的系统——毕竟是用活体计算机运作的,除了内部人员谁也不知道系统语言——至今无人成功作弊。秋理恐怕是天字第一号吧,虽然不值得夸奖。
克兰普脸色凝重,他不是对这种愈发不不利的状况感到绝望,而是感到愤怒。
“你有心思担心我,还不如停止伤害春羽!”
“只要答应和Solari交换——”
艾莉西娅中断说话,以「魔力护壁」挡开了瞄准太阳穴的子弹。
是莲的狙击。这是一次漂亮的——也就是无耻的——偷袭,但艾莉西娅事先就展开了强力的防御魔法。艾莉西娅搜寻狙击手,但莲已经不见了。真不愧是冬风,即便是一击致命的时刻也不忘记迅速迅速撤离。这一点她比樱更出色。
艾莉西娅甩了甩头发,重整情绪。
“……这阴险的做派就是你那个小三喽。”
这个艾莉西娅,至于现在这么讽刺冬风么。美遥和冬风的关系也不好,冬风是不是不招女孩喜欢啊……不,现在没空想这个。
“我不会把春羽交给你的,她的身体我也一定会保护好。”
“趁早收手吧日下小姐!你哥哥很担心你!”
米珐提到了度海,但秋理不为所动。在地上和Haruha战斗的Solari,是她意志的支柱。
“没用的。你们赢不了这个原典。”
“嗯!?”
听到这里,克兰普他们看过去——原典「纳西索斯」面对这边,身上已经没有了克兰普和尤斯拉留下的伤,和一开始是完全相同的状态。
“没有头也可以再生!?”
米珐尖叫了一声,克兰普拉着她逃开了。克兰普感觉到艾莉西娅得意的眼神追赶着自己,依然不服输地宣言:
“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就是用上这个游戏所有的BUG,我也要干掉这东西阻止你!”
◆
没有电源,干涸已久的喷水池上。
这是一个勉强能站下两个大人的台子。
两个小女孩,手持红色的手枪对峙着。
一个是Haruha,在游戏世界出生,史上第一个在现实世界获得躯体的人造少女。
另一个是Solari·Rothwing。一个可以抱有人格,寄宿在任何性质的肉体上的新世种。
“听好了Solari。相扑呢,只要离开场地或者倒地,就输了。”
作为先行去往现实世界的Haruha,似乎摆出了一点姐姐的样子。但Solari鼻子一撇,摸着手中枪。
“我知道。毕竟是日本自豪的传统游戏。在相扑房间里练习火枪也是常识。”
没人吐槽。
不过这个台子,是少女们的相扑场。
场地近处,巴亚蘑像模像样地戴上乌帽子,挥起军配团扇。(注:乌帽子是黑色高帽,日本古代礼仪服饰。军配团扇,日本古代指挥官的用具,在相扑运动中也有使用)
“时间到哦。”
Haruha和Solari,相互举枪碰撞。
铛……在这个满是死者的建筑里,两个稚嫩的孩子之间,响起了刚强的金属音——
两声枪响重叠,战斗开始。
猫爪肉球形状的枪火闪烁,烧灼着Solari的视野,也震动着Haruha的世界。
彼此在极近距离瞄准对方的头部开枪,却又被彼此闪开。意识到被枪口瞄准的同时都扭头,躲开对方的射击。炫目的闪光和震耳的轰鸣瞬间瞬间模糊了意识。Solari和Haruha都是如此。
但是两人没有停下动作。枪击的同时,大脑已经向神经发出了下个命令。上一个动作还没有结束的时间差里,没有因为枪击而硬直的左手已然发出一击掌击。
啪!两人的手掌相击,这个冲击让刚刚模糊的意识又变得清醒。Haruha和Solari,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狭窄的空间里,两名年幼的少女一手握枪,另一只手互相钳住手腕。
“唔……这就是四手相峙吗?”(“がっぷり四つ”,相扑术语,指双方都用手制住对方,扭在一起的情况)
“没错哦。”
错了。无论是感到深得其妙的Solari,还是莫名得意大方承认的Haruha都错了。但是没有人纠正错误,激烈的枪战又开始了。
两人保持着互制的状态,开始瞄准躯干射击。平常情况这个距离瞬间就会分出胜负,但是两人巧妙地移动中心,改变对方的射击姿势,像杂技一样凭身体技术躲开差之毫厘的子弹。
如果没有接连不断的枪声,这看起来就像女孩子们手牵着手转圈的游戏。又或者,这就是疯狂而华丽的华尔兹。
但两人的身体在渐渐受伤,削破皮肉,飞洒血字。喷水池的池底一般落满了硬币,而Haruha她们却扔下了数不清的弹壳。
裁判巴亚蘑也沐浴在血液和子弹的雨中。它身上千疮百孔,但它还在坚持,高喊“快上!压住!压住!”(注:巴亚蘑这里说的话是相扑中裁判对自己支持的一方惯用的鼓励语)
枪击战不相上下,可两人能力的不同造成了均衡的崩溃。
Solari被Haruha拉扯、下意识地回退时,她的膝盖中了Haruha一脚。虽然「CtG」世界里没有痛觉,但膝盖被击碎后直到再生为止都不能站立。
Haruha对腿脚不便的Solari举起了必杀的枪口,十指扣下扳机,
咔嚓。
然而紧接着受到攻击的是Haruha。Solari受踢扭曲的一只脚像蝗虫一样关节反转,身体像上了发条一样一记冲撞。
“呀!?”
Haruha的额头遭到猛烈头槌,向后仰倒。同时Solari松开她的手,退到喷水池边缘。
Solari竖起枪口,瞄准Haruha的心脏。
“这样父亲大人也会答应和Haruha交换了。是吗?”
“……真是蠢问题。”
Haruha虽然重整架势,但Solari扣下扳机的速度更快。
赢了——只要比Haruha更优秀,就能成为Haruha了。一时的放心,让Solari放松了警惕。
所以她没有意识到Haruha在遭到头槌的瞬间扔掉了手枪。
能模拟任何人的Solari。她所没有的记忆,就是不曾目睹自己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拼上性命与强敌作战的背影。
「Snatch!(抢夺!)」
响起了空手时夺取对方道具的技能「抢夺」成功时的效果音。
“咦?”
正要发出最后一击的枪,从Solari手中消失,出现在Haruha手里。
可如果是Solari,她仍有能力在下个瞬间做好防御或反击的准备。但是,“下个瞬间”却没有到来。
这是圣甲虫的克兰普打倒莫梅特时使用的BUG中,唯一没有被修正的秘技。
“在空手状态下盗取敌人武器,抓住时机发起半自动攻击的话,就能大幅省略前摇动作进行攻击。这是「CtG」独特的机制。”
“哦……但是,春日井君你就算对手使用远程武器,也会强行靠近并盗取,这纯粹是你的爱好吧?”
“爸爸就爱耍酷。”
父亲,是父亲,一直都在春羽的心里。他教会刚刚出生的春羽的一切,春羽都记得,都不会忘记。
所以。
“拿下!”
瞬间发动的初级射击技能「快速射击」,眨眼间击穿了Solari身体的要害。
虽然Solari可以变成各种角色,但她的耐久值保持不变。所以无论怎么变都改变不了GameOver的状态。
Solari身中数枪,倒在喷水池的水池壁旁,平淡地发问。
“为什么……有同样的形状、同样的数据,而且还有Solari独有的能力,为什么会输呢?”
与她面容相同的胜利者,Haruha从台子上跳下,回答了失败者的问题。
“因为Haruha的爸爸是最强的。不过格斗游戏方面小樱要稍微强一点。”
只是一点点哦,Haruha如此强调,但Solari没有理会。
“可父亲大人又不在这里。”
“但是Haruha会想,如果是爸爸会怎么做?这样想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所以就和在一起是一样的。”
Solari的身体,因为伤势再生的速度赶不及,渐渐开始纤维化。Haruha站在她的残骸身边,嘿嘿笑了。
“爸爸呀,一直和Haruha在一起。”
“……说的真肉麻。”
Solari稍微讽刺了一句,闭上眼睛。
她渐渐稀薄的意识里最后留下的是,母亲大人此刻怎么样了呢。
Haruha目送Solari的身体完全变为无机物之后,她摇晃着身体倒下了。
巴亚蘑撑住了她那像树叶一样轻盈的身体。
“你很努力啦。”
“嗯……有些、困了。”
现实中的身体还有所负担,在这种状态下全力战斗的影响,以倦意的形式体现出来。这是电子世界的Haruha在得到肉体的同时得到的,一种稍事休息的小机关。
“Haruha已经完成任务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爸爸,不要紧吗?”
Haruha以巴亚蘑为枕头躺倒,她的保姆NPC柔和地告诉她:
“不要紧。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因为这个游戏,是为了那个孩子而创造的游戏。”
Haruha回忆起自己和莲玩耍的时候,爸爸妈妈来接自己回家的情形,带着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呐,春羽。我听神奈说,你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由我和钉宫组成的?”
“对呀。因为,Haruha知道的一切、做到的一切,全都是爸爸和妈妈教给我的。”
“……不太对哦。因为,春羽也教会了我们许许多多事情。”
“嗯?哎?Haruha什么都不懂哎?”
“怎么说呢……如果我要教会春羽什么东西,就要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春羽明白。那么我就会稍微变得和春羽一样。然后,即使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也会想,‘啊,架起彩虹了。春羽知不知道彩虹呢。如果不知道就会大吃一惊吧’,或者,‘啊,是附送拉斯普酱卡片的薯片。春羽大概很想要吧’。”
这就好像我一直有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春羽一样。人类,就是这样收集细微的他人而变得聪明。
“Haruha也是。在爸爸和妈妈去学校的时候看电视,想要之后再讲给爸爸妈妈听。我想,这样爸爸会高兴。”
“嗯……所以,如果春羽不在了,我心中的春羽就会非常痛苦,我会很伤心、很害怕,也许会哭鼻子。”
“爸爸真是爱撒娇呀……”
“对呀。虽然可能是我塑造了春羽,但同样春羽也塑造了我。所以,就算春羽长眠不起,也不会就此消失。决不会消失。即使再遇到和春羽一样的孩子,我也不会认为她是春羽,也不会把她当作春羽。
因为春羽始终和我们在一起。我也好钉宫也好,神奈还有甚目小姐,大家都和春羽在一起。”
来到现实世界之后才懂得睡眠和梦境的Haruha,这一天,第一次在游戏里做梦了。梦里面并非Haruha一个人。甚至Solari也在。
所以她笑了。比昨天、比前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笑得更多。
◆
从道具盒子里叮叮当当地把子弹装入转轮弹仓,然后合上枪身。
被逼到墙边的克兰普一口气跃上墙壁,没有瞄准胡乱开了两枪,幸运地命中一发。「纳西索斯」被冲击力迟缓了一下,克兰普趁机在墙上灯一脚,借势脱困。
这个原典虽然被大号手枪击中眉间处,额头一个大洞,却还是毫无反应地继续追击。
那之后,克兰普和米珐也在继续攻击「纳西索斯」。因为「泉」的存在无法进行肉搏战,那么就用飞行道具和魔法对抗……然而,只要破坏到了一定程度,「纳西索斯」就会瞬间复原。
米珐说它会「再生」是不对的。准确的说,直到它受到一定程度损伤为止,都可以正常地靠射击和魔法伤害它。但达到某个临界点后,就会立刻回到无伤的状态。
莲在牵制艾莉西娅。经过作弊的艾莉西娅有着惊人火力,魔法的咏唱速度也异常地缩短了。但与她交战的莲依然平安无事,这只能说艾莉西娅作为游戏玩家的水平还不高。
“这个搞外遇的……到处乱窜!”
“……你说谁和谁搞外遇啊。”
相比之下,莲(冬风)抱着操作不易的狙击枪不断还击。她在几个星期里,依然完全掌握了「CtG」的要领。
那边,暂时可以维持吧……
“越打越糟啊……”
“啊,我发现一件事……”
分开作战的米珐与克兰普汇合之后,对他说。
“那个「泉」里倒映的「纳西索斯」,额头没有伤。”
站在相同高度的角度很难发现,不过仔细一瞧确实如此。水面中倒映的——或者就在水里面——的「纳西索斯」,没有刚才克兰普造成的枪伤。完好无损。
“……可能那边才是真身?”
以克兰普来说这个想法真是草率,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而且如果要开枪射中那里面的要害,为了保证射击角度必须离它很近。必须要深入「泉」的扩散范围,这无异于自杀。但是。
“……我来吸引它的注意,你趁机出手。”
米珐(美遥),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从战斗开始几乎就没什么作用。好不容易听取克兰普以及「迷宫剧团」的建议,学会了不错的魔法。居然远远比不上「CtG」经历尚浅的莲。
可是,卧病在床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春羽和游,要靠自己来守护。
光是被人保护,既没有拥抱春羽的资格,也没有任性的资格。只有自己坚守住了,才能挺胸抬头地说出口。讲明自己的喜欢、自己的讨厌。
她在自己周围施加了魔法「寒冰圆锤」,这些回旋的小冰块会自动攻击敌人。然后,她正面向「纳西索斯」发起了攻击。
原典对靠近的米珐做出了机械式的反应,扩大「泉」的范围。比「泉」的范围长一点点射程的冰弹射出,干扰了「纳西索斯」的前进。
视野的一角里看到,克兰普已经远远绕到「纳西索斯」的背后,站在一堆轮胎上举起了枪。从哪个位置,可以瞄准「泉」中的「纳西索斯」!
(太好了……佯攻奏效了!)
在心中欢呼的瞬间——米珐被「泉」吞没了。
(注:特别的心境语言又来了,注意句子字序相反)
我在这里 了在不我
他已属于别人了 我于属他望希我
父亲他不要我了 我弃抛有没亲父
我尊敬我的母亲 亲母的我杀想我
我没有死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 是这样吗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 是这样吗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 了去死我
我没有死了去死我
是这样吗
我还活着
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啊——米珐恢复意识时,莲和一位高挑的少女正抱着她。
很遗憾,「纳西索斯」仍在。目前克兰普正在吸引它的注意力,把它拉到远处。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见克兰普的子弹集中了「泉」中青年的头部,但是见「泉」内外的青年都没有受伤,倒影是本体这个猜想并不正确。
这个先放在一边,自己怎么样了?
大概是即将陷入「泉」里的时候被谁拉了出来。这可以从刚才的记忆迅速推得。问题是抱着自己的人物,莲也就算了……
“……伊奎·利布琉姆!?怎么会!”
身材纤细而高挑,表情淡泊平静,仿佛有阵强风就能把她吹倒。她蓝色的长发,正因为火灾造成的气流而飘荡。
为什么她穿着和美遥等人相同的学校制服十分令人介怀,不过有更重要的问题。
引发了「水晶世界」骚动,拥有阅读人的思考,将自己触碰到的人的情绪均化的能力,新世种伊奎·利布琉姆·葛派特,就站在这里。
在「巫师之墓」的战斗中输给克兰普与莲之后,听说她被封印在「CtG」的隔离区域里。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你惊讶的情由,已知当以‘和「CtG」密切相关的掌权者有所动作’之言辞应答,然伊珂不便多言。”
米珐的疑问被伊奎先行读心,用繁复的言辞解释了。虽然不是很明白,大概是新纳一类的人采取了手段吧。不过莲还有问题。
“你……是友方?”
“所谓知恩当报。由如是,以搭救米珐脱离原典精神侵蚀之举自表,得蒙信任而见明。”
伊奎的能力曾让失常的樱恢复原本状态,确实可能让遭到原典影响的美遥恢复正常精神。不过,伊奎的声音又模糊又快,有种被哄骗了的感觉。米珐一时还在混乱中。
她环顾停车场,想理解状况,突然想起——莲到这里来了,那么是谁在和艾莉西娅作战呢?
“哎呀,这就是所谓的重返红尘吗。虽然这里满是火焰烟尘就是了。”
离脑袋不过几厘米距离的地方被火球烧过,银色的发梢被烧焦,像是火焰的不规则碎片,又或者,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扭曲着。
不过要说扭曲,她的精神面才最为扭曲。虽然耳朵脸颊沾染烟尘,但她姣好的面庞依然嘻嘻作笑,“不合时宜”就是她给人的全部印象。
——她是穿着和伊奎相同的女生制服的莫梅特·葛佩莉亚。能让目光对视者的共感能力暴走,直接造成刺激结果的新世种。
曾经杀死一次克兰普,潜藏在游戏里的杀人者。
面对莫梅特,艾莉西娅捂着手臂倒下了。
“好疼……疼?这就是拟验毒的威力?”
如果是真实的身体,现在已经疼得浑身冒汗了吧。被瓦砾击中的右手,传来了最强级别的类似“疼痛”的信号,让艾莉西娅无法摆脱痛苦。
“原来如此,真是强力的屏障。”
莫梅特恣意地开着枪。她手中的手枪是和克兰普所持相同型号的「I.E.玄武」。
子弹在距离艾莉西娅的展开的防御魔法极近的地方命中地面,而激起的碎片从魔法屏障的内侧弹起,打在了艾莉西娅的腿上。
她发出了惨叫。
“呀啊啊!?”
“并非没有突破的办法。只不过,这个攻击不会减少生命值,也无法打倒你就是了。无能的梅梅,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对你造成有限的痛苦。你听明白了吗?亲爱的肉脑货?”
镗!镗!镗!镗!她不断扣动扳机。看上去没有刻意瞄准,却总能精准地打碎地面,以碎片打伤艾莉西娅。艾莉西娅在游戏系统上没有受伤,却被幻痛折磨得动弹不得。
如此毫不留情,甚至施虐之情都感觉不到的机械式攻击,让艾莉西娅颤抖了。这不是游戏、也不是狩猎。这是让另一个日下秋理、也就是被她称作日下空理的女孩死去的,有时也被美化为命运的,单纯的死亡——这让她感到了恐惧。
她之所以没有选择退出游戏逃跑,是因为她连点开游戏菜单的余地都没有,也是因为她想到Solari还在地表战斗。
“喂!?别杀了她!”
远处传来克兰普的声音。这可不是不让自己GameOver的意思,而是实打实地担心自己会被杀死。
莫梅特仿佛受了电击一样,停止射击,浑身开始发抖。
“哇……梅梅,居然被就快要灭绝的动物命令了,而且还服从了。这该怎么想?最低贱了吧?岂有此理吧?梅梅好歹也是第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新世种,是新世种的里程碑哦?可是,却被更接近猿猴的生物呼来唤去……啊啊,我安心了。梅梅这么糟糕就对了!就这么坏掉一无是处就对了!果然,让梅梅知道自己是废物的小哥哥是梅梅的王子大人!”
莫梅特扭着身子沉浸在感动里,不过艾莉西娅刚一动作,她立刻就将枪口对准了她。
就算是改造过数据的艾莉西娅,现在浑身伤痛,也不可能抵挡凶恶新世种的逼迫。
真的错了吗。Haruha、Solari,真的和秋理不一样吗。
艾莉西娅咬紧了牙。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
米珐过了很久才从被「泉」吞没的冲击中恢复,克兰普与她们重新汇合,简短地向艾莉西娅发问: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打倒那东西的办法吗?”
因为原典还在,这番话是边逃边问的。如果是活人恐怕早就跑断气了,只有游戏角色才能如此不知疲倦地乱来。
做出回答的是伊奎·利布琉姆。使被原典吞没的米珐精神恢复安定的新世种。
“那个原典是从人类历来皆有的不安中诞生的怪物,以日下秋理的不安为核心,汇集其他玩家的思想而成形。”
“……日下小姐的……”
米珐想起了自己被「泉」吞没时的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成两半、渐渐消失。自己心中那种两相冲突但又都是真情实意的感觉,而理性否定了这种矛盾,仿佛要把这矛盾毁灭。
那就是,秋理心中的不安吗。
克兰普正要说“所以究竟该怎么——”,伊奎抢在他前面继续说。
“真正被日下秋理与自我混同的,并不是最初亡故的原初的日下秋理。是与她自己同日解冻、同样养育、但突然死去的克隆体空理。那个少女死去时,她无法理解‘本该是相同的自己’为什么会死,将已经死去的自己和仍然活着的自己重叠在一起了。”
美遥(米珐)记得度海说过的故事,某一天突然长眠离世的“秋理”。还有,为新世种起名Solari(空理)的秋理,她的心事不难想象。
“重叠……?”
“换而言之,秋理失去了过去一直在自己面前的、与自己模样完全相同的空理,于是就分不清楚自己是秋理还是空理了。就好像突然有一天,失去了映照自己的镜子。”
活着的秋理,死去的空理。有着完全相同的模样,经历相同的抚养,结果却是一生一死。更何况,她们还被人教育说自己是曾经死去的儿童的转生。
在模糊的生死处境中,那个秋理渴望春羽。看到鲜活的春羽,也许在无意识之中,真切感到了自己生命的存在。
“如果那个原典,是来自对模糊生死的不安——”
莲低头深思,喃喃自语。伊奎对她点点头。
“基于原典的临床实例过少之情由难以剔除不确信之风险,但目前最为适情亦即统计上可能性最为切实的处理方法,是将个体「纳西索斯」露在外面的男性和水中的男性同时破坏。”
克兰普很快就敲定了临时作战计划。做了几个月搭档的米珐、知根知底的莲,以及不言自明的伊奎,这样的组合实在无出其右了。
首先,负责正面突击的是克兰普和伊奎。
虽然伊奎身为新世种的战斗能力远超过克兰普,但她个人本身的攻击力十分低下,使用枪的技术也让人担心。实际上凭伊奎的能力,本来就用不到那样的武器。
以原典为对手,她无法参与攻击。只能克兰普靠在沉入「泉」的过程中射击水中的「纳西索斯」。万幸,只要和伊奎在一起就不会受到原典的精神侵蚀。
还未接敌的短暂时间里,伊奎问他:
“你信任伊珂和莫梅特吗?”
“反正没有其他选择……而且,刚才我对日下小姐说过。就是用上这游戏所有的BUG,我也要干掉那东西阻止她。”
“伊奎们也是‘圣甲虫’吗。”
“如果在母亲的游戏里,你们就是。”
“原来如此,这真是一个析辨诡辞毫不犹疑、恋母情结十分严重的典型标本。”
随便你怎么说。克兰普没回话。
已经进入「纳西索斯」的「泉」的范围了。
这时,听见了歌声。克兰普笑了。
莲站在一辆没有车牵动的野营挂车上,架好了狙击枪。她负责在克兰普打倒「泉」中的「纳西索斯」的同时,打爆外面的「纳西索斯」的脑袋。从刚才它被爆头之后立刻进行复原这一点来看,至少可以认为头部破碎被判定为“死亡”。
因为相信她可以和游达到完美的时机配合,选择莲作为射手。如果伊奎使用“均化”能力可以让任何人做出这种完美的配合,不过伊奎没有特意提出,因为没有必要。
毕竟打倒伊奎的就是克兰普和莲。
如果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接受伊奎的帮助吧。但冬风出于自尊,更重要的是出于自信,接受了射手的任务。她能做到。
莲也听见了歌声,她拉下了脸。本想咂舌,不过还是忍住了。
米珐目送克兰普的背影,喉咙缓缓颤动。
她刚刚开始玩「CtG」的时候,觉得可以在宽广的场地上毫无顾忌、尽情高歌真是畅快。而在「龙之墓」的草原上第一次歌唱时,她也感受到了无尽的解放感。
因此,她学习了使用歌声带来各种特殊效果的「咒歌」技能。回忆起来,当初也是作为「咒歌」使用者受到了参加任务的邀请,才和克兰普初次相遇。
想到这里,米珐觉得,这样也好。
虽然不能像冬风那样和他并肩战斗,但是也可以看着他的背影把力量借给他。没有必要一定要做到相同的事。
不想借助他人的帮助保护春羽什么的,只是自私而已。实际上,美遥不就是因为讨厌自私的母亲才离家出走的吗。
所以她竭尽全力用歌声表达自己的感情,歌唱能让效果范围内的同伴提升全体能力的「咒歌」。
春日井君,加油;春羽,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曲名是——《The Big Game》。未知的秘境、洞窟与怪物、黑暗与幻想,这是为那些与未知世界相遇的游戏者们,献上的赞歌。
就这样,在清澈歌声的鼓舞下开始了最终攻击。
克兰普率先出手。「纳西索斯」身上中了两枪,虽然不能杀死它也足以起到牵制作用。
同时伊奎在脚下使用突风魔法,带着克兰普起飞。
莲的第一枪打歪了,只打伤了外侧「纳西索斯」的鼻梁。下一枪一定命中——克兰普如此坚信着,在空中开出第三枪。「泉」中的「纳西索斯」因此被打烂了下巴。
克兰普落入「泉」中,莲的第二枪集中了「纳西索斯」的侧头部。「纳西索斯」的头部像拼图一样碎裂散开。下一枪就能完全破坏头部。
这时游的意识变得黯淡了。
母亲 不在了
冬风 虽然还在
美遥 在或不在
春羽 如果不在
伊是如此
——因为和「泉」接触,逐渐脱离现实的心,因为有伊奎从背后抱住自己而迅速清醒,再度听见歌声。
这时,克兰普和伊奎已经没到腰了。如果完全沉默丧失意识,可能连伊奎也救不回来了。
糟糕——这样没在水里不容易瞄准,还没有消灭「泉」中的「纳西索斯」就要沉底了。
逆境之中,游心里想起的——是许多Haruha的面容。
裹在像虫茧一样的包布里,Haruha挥动着短短的小手。
在旅店的地板上爬来爬去,向克兰普腿上爬的Haruha。
因为错过了约定的时间,Haruha鼓着脸。
凶狠惩罚列车强盗的Haruha。
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Haruha毫不犹豫地拥抱游。
因莫梅特伤害游而发怒,将她操控的NPC一扫而空的Haruha。
在游戏中心的到了樱的帮助,Haruha开心地讲述这件事。
戴着魔女的帽子,和米珐欢快歌唱的Haruha。
以天马行空的战法蹂躏敌人的O.K.G——
“——伊奎,缠住!”
已经来不及多解释了,能阅读思考的伊奎也不需要解释。这个心有灵犀既不感人也不值钱。而伊奎又是虚拟世界里以精密动作见长的新世种。
话音未落,伊奎已经从自己制服背后拔出小刀,插进了克兰普的腹部。接着把刀子在肚中一绞,刀口上就牵出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伊奎把克兰普的内脏扯出,像绳子一样扔向附近的房梁柱。力道不足的份就用魔法补足,成功地缠住了柱子。
通过消耗耐久值,克兰普的身体开始再生。把肠子收回腹部的力量和「泉」的吸引力相抵,大大减缓了下沉。
“呃……”
身体的里子在支撑重量的异常感觉让克兰普想要呕血,但他总算有了几秒的稳定。
(春羽……春羽她——就……就在!就在这里!!)
没有声音的呐喊,克兰普的「玄武」瞄准完毕开枪了。
而即使无声,莲也听见了。她扣动狙击枪的扳机。
最后的枪声重叠在一起。
“——啊。”
被莫梅特·葛佩莉亚逼到走投无路,只能旁观的艾莉西娅只发出这么一个音节。
克兰普集中了「泉」中人物的脸部,艾莉西娅视线外的狙击命中了外部人物的头颅。
秋理制造的原典,一瞬间结晶膨胀,随即化为飞尘消散无形了。「泉」原本下陷的部分反而隆起,吐出两人之后向中心点收缩,最终消失。
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一样。
以秋理的心灵为原形的怪物,象征着死者和生者、赝品与真品的夹缝中的自己。一直观测着水镜中自己没有生命的倒影,最终一同死亡的「水仙花」。
“哎呀呀,世事终究一场空呀。”(注:这里莫梅特用了“木阿弥”的典故。日本战国时代,筒井顺昭病死,盲人木阿弥因声音酷似顺昭,就扮成顺昭卧病在床的样子,直到顺昭嗣子順庆长大才公布顺昭死讯。而木阿弥又回到了原来的市井生活。用来比喻一番苦心或努力终化泡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莫梅特的语气并无十分感慨。尽管她也是被制造出来,希望在现实世界降生的孩子。她因为失败遭到隔离,也可以说同样徘徊在生与死的交界处。不过这名少女把自己定义为垃圾,对现在垃圾箱里的生活倒是十分热爱。”春羽大概明天就会醒来吧。你要怎么办?干脆,由梅梅送你上路?“
艾莉西娅抬起头,看见莫梅特暗金色眼睛中的扭曲。那是会通过雷米尔向玩家发送自然界中不存在的信号,引起致命反应的「斯文加利之眼」。
「魔力屏障」的效果已经中止,现在的艾莉西娅没有反抗的余力。”等、等一下莫梅特!不要开枪!“
米珐慌忙赶过去。克兰普虽然从「泉」中脱身,但消耗耐久值也不足以修复腹部的重伤,已经GameOver变成一具尸体。而伊奎对塑料的尸骸毫无反应,悠闲地整理制服上的褶皱。
没有看到莲,也许她担心游,退出游戏了。
“哎呀米珐小姐。这一位可是伤害了你们宝贝女儿的人哦?”
“不管怎样,这个人……毕竟也有许多苦衷。”
米珐在艾莉西娅身旁坐下,望向她的脸。艾莉西娅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眼睛,显得有些不快。
米珐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下,总之先低头。
“——对不起!在游泳池,我……呃,说了一些正确的话。”
艾莉西娅仍然低着头,皱起眉毛。
“你这也算道歉……”
“……”
“……因为,我知道的日下小姐就是日下小姐,不是其他人。不过,我也不是想说日下小姐不能做日下小姐——”
米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快就支支吾吾,词穷语尽了。但米珐还是拼命地说,必须连游的话也都带上,全部传达给她。
“说以……啊、咬舌头了……所、所以!不管日下小姐的父亲怎么想,我了解的日下小姐都是一个人。她多次来家里见春羽,即使不被理会也毫不气馁、充满自信傲气凌人、很漂亮但是很强硬,是个不懂世情的怪人——”
“你挑衅——”
艾莉西娅忍无可忍抬起头,米珐反而一把抱住了她。
“也有很可爱的地方!好想关心关心她呀!好想给她鼓鼓劲呀!不要以为自己孤单一人!代替别人而活是啥话?春羽的妈妈我可不是白当的!”(注:美遥一激动又在说方言)
“……”
艾莉西娅说不出堵在喉咙里的话,却又无法下咽。就这么憋了一会儿,总算轻轻说出去了。
“咦?日下小姐你……”
“都说了游戏世界里不要叫真名……”
米珐不放心地问她,而她只说了这一句。
艾莉西娅强行退出了游戏,从米珐的怀抱里消失了。
紧张感消退,麻痹的感觉又回来了。皮肤开始感到周围空间因为爆炸带来的热量。
“她能明白吗……”
米珐缓缓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虽然不去管,皮肤和衣服也会定期恢复洁净,但感觉上就是想这么做。
“好啦……梅梅该做什么呢,就这样回去也太无聊。”
这个已经变得有些生疏的声音让米珐猛地转过头去。
莫梅特·葛佩莉亚。说起来,还是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在这里。虽然刚才她听从克兰普的吩咐控制住了艾莉西娅,但毕竟是曾一度杀死游的危险人物。
不管怎样也要问明情况,米珐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那个,莫梅特……”
“是我!有什么——”
磅!
一声。
面带笑容轻快转身的莫梅特,突然就被爆头了。从后脑勺到眉间,完美地开了个洞。
虽然对穿的子弹没有打中自己,可飞散的血液还是泼了米珐一身。
莫梅特还带着笑容——不知为何,感觉比中枪前还开心——无力地倒在地上。射击路线的尽头是架着狙击枪的少女。
——莲面无表情地举起硝烟未散的狙击枪。
“……听说游蒙你照顾了。”
被击中要害的莫梅特迅速地变成了塑料人偶,莲冷漠地瞄了一眼,直接退出游戏。
……
米珐愣在原地。
再度环视停车场,已经空无一人了。伊奎·利布琉姆也不知何时离开。
感觉好累,米珐叹口气,退出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