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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的警告声响个不停。
不断变动的机外镜头影像令人眼花缭乱。高度和速度表的数值,方位与机首角度每秒都在变化。天与地在翻滚之际相互颠倒,光和影也随之反转,但刺耳的警报声却没有片刻停息。侦测到来自敌机的雷达照射,危险、危险、危险。
「尾巴被咬住了!格里芬。」
鸣谷慧尖叫般地这么呼喊。前座的少女摇晃一下浅桃红色的头发:
「我知道。」
简短的回答代表其迫切的程度。她左右转动小巧的脑袋以确认状况,然后在控制面板上摆动手指。
「现在要用动力俯冲甩开敌机。咬紧牙齿了。」
这个瞬间,胃部浮起的飘浮感袭来。起先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恐惧感觉,视野随即被大海的蔚蓝所占据。机体在开启油门的状态下俯冲,将重力与发动机推力相互结合后以争取速度。
白云破碎,眼看着海面愈来愈接近。风切声十分刺耳。慧紧握住座椅边缘,顶着紊乱的呼吸回头顾盼,刺眼的阳光中可见一个黑点。不行,甩不掉吗?还在接近当中。
「格里芬!」
突如其来的转弯机动代替了回答。身体被猛烈的G力压住,内脏仿佛放进果汁机搅拌一般。太阳穴和眼窝深处都发出隐隐作痛的抗议。但犹如在嘲笑濒临极限的肉体,警告声仍持续鸣响。
哔——
锁定警报!被瞄准了!
「施放干扰丝!」
机体放出干扰丝后,飞弹在干钧一发之际从战术地图上的自机方位偏移。格里芬紧绷的双肩顿时放松。但如今无暇喘口气,雷达警报持续提醒着敌机紧追不舍。
「慧,你不要紧吗?再来一次可以吗?」
少女用不安的语气关心道。对方在询问自己是否能承受再一次的闪避机动。老实说很吃力,自己如今呼吸困难,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然而倘若不继续移动的话就会被击落,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别管我,你自己专心一点。我们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被干掉啊。」
「可是——」
「拜托了,别让我成为你的累赘。」
渴求般的倾诉让驾驶席陷入沉默。不久,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 一
满怀觉悟的语气。
「接下来决一胜负,打倒那家伙之后返回小松。所以请再忍耐一下。」
「嗯,就是这股气势。」
慧闭上眼睛以防备再一次的冲击。自己已经无法做些什么,只能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并保持意识清醒,关注着格里芬的表现直到战斗结束的那一刻。没问题,我们可是撑过了那场小松防卫战。这次一定也可以顺利达成任务,平安返回基地才对。
发动机的声响变得更加猛烈。
机体转而猛然仰起,以几近直角的大角度爬升。在与速度的交换下,逐渐取回丧失的位能。或许是敌我双方的位置太过靠近,敌机无法跟上我方的动作。尽管对方也急忙跟着开始爬升,但格里芬这时已经进入上翻斤斗的轨道中。在勾勒着椭圆的轨迹同时,敌机也进入视野。当瞄准框染红并锁定,正要发射飞弹之际——
「咦!」
敌人消失踪影。茫茫的大海上不见任何的机影。怎么可能?刚刚应该还在正前方。到底去了哪里?右边?还是左边?
这个瞬间,急促的警告声鸣响。是不同于雷达警报的诡异吶喊。
飞弹警报。
「不会吧?」
居然在这种时候?这么轻易地被锁定?
格里芬采取闪避机动,但为时已晚。刺耳的警报逐渐加大,冲垮了思考。
『确认BARBIE01中弹,状况结束,请回航(RTB)。』
耳罩内传来不带感情的广播声,例行性的内容将意识拉回现实。状况结束,模拟战完结。
输了吗?
疲惫和无力感仿佛之前被遗忘一般纷纷涌现而出。紧张感松懈之后,身体的各处都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在高G环境下承受的负荷及伤害所致。可恶!大概又会留下大片瘀青了吧。脖子和脊椎好像也变得怪怪的。
「对不起。」
格里芬一副沮丧的模样低着头。或许是错觉,那浅桃红色的头发看似有些褪色。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别放在心上。」
艰难挤出的这句话显得嘶哑。
「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没错,不如说自己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倘若不是这具脆弱的肉体束缚了格里芬的机动,她应该还能再继续奋战一阵子。足以承受10G以上的飞行,在强力的干扰下仍可发现敌人,可爱的战斗人偶阿尼玛,只要凭借她真正的实力——
『BARBIE02,RTB!』
开朗的女高音盖过了凶暴的排气声。
一架大型的双发机掠过头顶。庞大的主翼、双垂直尾翼及仿佛雄鹰般的外型绝对不会看错,是自卫队的主力战斗机F-15J。但其机体却漆上了鲜艳的棣棠色。像这种军用机不可能存在的涂装是阿尼玛机特有的。F-15JANM Eagle伊格儿,护卫小松基地的另一对翅膀,同时也是本日的对战对手。
「BARBIE01,RTB。」
慧代替无言的格里芬这么回答。阳光耀眼,天空晴朗得令人痛恨。
两人怀着忧郁的心情返回了小松基地。
由于风向的关系,必须以起飞时的反方向降落。遵循修护员的引导进入停机坪之际,伊格儿恰好跳下机体。
是一名金发少女。她敞开连身飞行服,露出穿着运动背心的上半身。尽管让人不知该将目光放在何处,但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爽朗个性所致,看起来却没有煽情的感觉。她转动绿色的大眼睛朝这边挥手:
「啊,呀喝——!辛苦了——!」
其天真烂漫的反应,仿佛刚才的正式对决就像在作梦,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失败者如今是何种心情。她面带自信的笑容跑来,丝毫不待别人走下登机梯。
「怎么样怎么样?人家很强吧?压倒性的实力。」
如此直接的自夸行为令慧不禁苦笑。与那十五岁左右的容貌截然相反,她在精神方面就像个孩子。这种举动大概没有任何恶意或目的。人家很努力,所以夸奖我!认同我吧——大致就像这个样子。
慧「嗯」的附和一声:
「的确很厉害呢。最后那是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见踪影了。」
「就是往旁边『嗡——』,然后『转转转——』而已。」
「嗡——」
「就是『砰——咻——』这样。」
完全听不懂。
「慧。」
头顶上传来这个声音。格里芬正要从驾驶舱内出来。是自己挡到了登机梯吗?慧出声赔罪:「啊,抱歉。」然后退到一旁。伊格儿探出身子般地前进一步:
「怎么样,你也觉得人家很厉害吧?是不是吓了一跳?」
「不会。」
极为不悦的反应。尽管表情匮乏,格里芬却是个很不服输的人。大概是对于这番不经大脑的发言感到恼怒,她紧紧抿着嘴唇。
「我们只是碰巧状况不佳罢了。」
抛出这句小学生等级的失败借口,她一边将这位对战对手推开,准备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去。金发阿尼玛片刻皱眉,随即挺起胸膛道:
「原来前阵子的战斗果然是误打误撞的。」
揶揄般的口吻让穿着长靴的双腿停下,伊格儿抬起纤细的下巴。
「像你这样的轻型战斗机当然不可能比人家还要活跃,一定只是走运吧,靠着人家打开的缺口才能顺利飞进去。」
这显然是在谈论小松防卫战一事。让格里芬得以继续运用的依据,将桃红色头发少女自废弃命运中解救出来的事件。
格里芬顶着极度危险的眼神回头,其灰色的眼眸中泛着冷光。
她用压抑的声音道:「不过——」
「不过,光靠你一个人保护不了整座城市。」
「!」
伊格儿的眉毛上吊。见她整个人靠近,慧急忙按住对方:
「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她们好歹也是自卫队的最强战力,像小孩子一样互不相让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修护员会很困扰喔。在这种地方吵架,他们就无法检查子体了吧。况且可能还有其他机体准备要降落。」
慧的目光在两人的座机上游走。不,说是座机或许不太贴切。身为控制单元的阿尼玛与飞行单元的子体为二位一体,是密不可分的。无论是可爱的少女或凶猛的战鸟,这两者都是格里芬和伊格儿。为歼灭人类之敌「灾」所诞生的最终兵器,外型怪异的全自动战斗系统。
「哼!」
互瞪了好一会儿,伊格儿将脸别过一旁,格里芬也板着面孔移开了脸。
慧叹一口气。真是的,你们好歹也有点兵器的样子吧。
他推着格里芬的肩膀道:「走吧。」在感受着针刺般的目光同时一边远离机体。
正当两人用鞋底踩踏混凝土地的热空气,横越辽阔的机场之际,忽然响起了一声低吼。
「真不甘心。」
小巧的嘴唇变得扭曲。
「我和慧两人努力的成果,居然被说成是误打误撞。」
「……」
话中传达出沉痛的遗憾之情。慧伸出一只手抚摸对方柔软的头发:
「下一次再还以颜色就行了。」
尽管表示了同情,却无法告知对方应该怎么做。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六,自格里芬回归后过了一个星期,慧再度开始往返于小松基地。工作就和小松空袭前一样,支持格里芬的调整及稳定化作业。但自己并非战斗机飞行员或者航空技师,更没有任何提升她空战能力的方法。
(该怎么办才好呢?)
百般思索却找不出答案,但照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又很不妥。格里芬之所以能回归,纯粹是因为她的战斗力受到了肯定。倘若被视为无用之人的话立刻就会遭到报废,被宣告中止运用。自己不希望再次陷入一个星期前的那种状况了。
「我也会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的。」
他极力用轻松的语气告知。格里芬默默地点了点头。
*
「阿尼玛真正的价值在于HiMAT和抗EPCM性能。抗EPCM是针对『灾』的干扰所采取的反制手段,HiMAT则是『高机动航空技术』的简称。藉由强大的姿态控制运算和反应速度来达成一般飞机所无法想象的高机动力。具体来说,就是10G以上的急转弯、急升降和加减速。运用了这些动作,我们人类才能向邪恶残暴的侵略者报一箭之仇。嗯,这些东西算是老调重弹了。」
老旧的办公椅上坐着一名白袍男性。体型十分肥胖,翘着二郎腿并吐出香烟烟雾的模样相当没有礼貌,一点也不在乎办公室墙上张贴的「禁烟」标志。将短截的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之后,他随即又取出新的香烟。
「不过,格里芬——」
男人倾着粗大的脖子道。
「她如今拖带着你这个极为脆弱的累赘。就像把生鸡蛋放在汤匙上表演特技一样,在飞行的同时还得担心蛋壳会不会破裂,内容物会不会跑出来。一般而言,人类能承受的G力极限为9G,这样要做出10G以上的转弯动作根本就不可能办到。愈是担心你的安危,格里芬的动作就变得愈迟钝。这就是无法充分活用HiMAT特性的原因。」
打火机「喀锵」一声。
「可是如果让你离开机体呢?这样子那家伙又无法保持觉醒状态。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孩只要离开你一定的时间后就会陷入意识障碍。所以为了能稳定飞行,我们不得不让你待在后座。但这样一来,她又无法发挥阿尼玛的机动性能,沦落成比普通有人战斗机更为差劲的地步。真伤脑筋,我们究竟要如何解决这个二律背反呢?」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商量,八代通先生。」
慧忍不住这么插嘴道。要是放任不管的话,对方很可能会继续长篇大论下去。然后总在说完想说的事情后抛出一句:「抱歉,时间到了。」若不赶快接绩对话,大概又会在中途被喊停了。
八代通遥,防卫省技术研究本部,特别技术研究室的室长。身为反「灾」战的权威,他催生出了阿尼玛和子体这些超兵器。换而言之,其存在就相当于格里芬的父亲。倘若真有人能够解决当前的局面,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唔,毕竟将自己找来基地的也是这个男人,像刚才那种事不关己的评论实在让人很伤脑筋。
「格里芬她自己也相当困扰喔。毕竟这阵子的模拟战中接连都以失败收场,和伊格儿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在这种状态下,万一 『灾』又来袭的话——」
「就不妙了啊。」
「很不妙呢。」
再次强调后,八代通仰望着天花板。他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放在烟灰缸上,整个人面向这边:
「认真思考的话,其实应该先锻炼你的身体才对。接受相当于战斗机飞行员的训练以承受高机动。强化肌力……好像叫抗G呼吸法吧?就是严格执行这一类的训练。即使如此,超过10G的动作一样很勉强。在面对俯冲之类的负G时,无论怎么锻炼身体都是没用的。」
「负G?」
「就是搭乘云霄飞车时的那种无重力感。短短几秒之内还能开心地喧闹,不过时间一长的话血液就会集中于眼球,导致视野一片通红。也就是所谓的『红视』。当然,这一带的肌肉根本无从锻炼。若放任视野恶化继续施加负G,最后就会——」
「唔,够了。不用再说了。」
血腥电影般的情境令慧全身颤抖。居然毫不掩饰地说出这些东西,要是害得自己不敢飞上天怎么办?
「换而言之,我再怎么训练也无法胜过伊格儿对吧。纯粹从空战性能比较的话」」
「嗯,就是这样。」
那岂不是没救了吗?
但这番直截了当的回答却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感想。之前小松空袭的迎击机动中,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折磨至极限。淤青、撞伤、擦伤和关节痛,未留下后遗症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倘若同样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的话,自己实在不认为能毫发无伤。即使没有性命危险,但每次的训练飞行后都要送医治疗的话根本就无从向家人解释。
(毕竟自己给明华的理由是在基地的贩卖部里打工。)
慧的脑中浮现出青梅竹马的不悦表情。
原本就爱操心的她,若是知道自己仍执着于战斗机而且还亲自搭乘的事实,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干脆改造一下你的身体好了,就像阿尼玛那样。」
「啊?」
「导入人工心肺,提升血管的强度。肌肉和骨骼以强化素材补强,眼睛也更换成义眼好了。必要的话还可以加上夜视机能喔。」
「这……这种事情办得到吗?」
「研究室里正在进行生产技术的研究,测试进度似乎也掌握得颇为顺利。」
这不是还在实验阶段吗?饶了我吧。
「八代通先生。」
面对责难的目光,八代通耸了耸肩膀:
「开玩笑的。人类的科技还没到那种地步,像强化人或改造人都算是科幻类的范畴了。」
「阿尼玛和子体的存在就已经够科幻了吧。」
「那是『灾』的技术。我们只是找出接口然后编写程序,内部构造依然不太清楚。」
真是直截了当的说法。将全身压在椅子上发出受力的嘎吱声后,白袍大汉从鼻子呼出白烟:
「嗯,总之问题我了解了。我这边会先探讨一些较为可行的手段。只是目前有点忙不过来,老实说根本无法照顾到格里芬。你那边能不能暂时支持一下?就算精神层面的照顾也好。」
「这倒是没有关系。」
慧不解地倾头:
「你现在很忙吗?」
面对这个不经意的问题,八代通揉了一下层心:
「太多麻烦事要处理了,诸事相当不顺。我知道自己最近疏于关注现场的状况,抱歉。」
「……」
坦率得令人感到诡异。对于个性目中无人、傲岸不羁的他来说,这种反应实在很罕见。仔细一看,其眼睛下方还有浓浓的黑眼圈,肥嘟嘟的脸庞充满了疲惫。
「不要紧吗?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很累,啊啊,嗯,是啊。」
他闭上眼睛这么嘀咕,然后将身体深深陷入椅子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看起来真的有些不寻常,仿佛在恍神的感觉。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默默地杵在原地也无济于事。慧低头行礼后准备离开的瞬间,八代通却出声呼唤:「啊啊,先等等。」他半眯着眼举起手:
「你明天有空吗?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明天……吗?」
慧思索着自己的行程。
「应该没问题。」
商量……会是什么呢?居然特地挑在其他日子,实在无法理解。
但还来不及询问详情,分机便开始作响。八代通懒洋洋地拿起话筒,就这样忘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径自开始交谈。
慧无奈地点头示意,然后离开房间。或许是错觉,背后似乎可以听见叹息的声音。
离开办公大楼后,慧前往体育设施。
用不着八代通提醒,自己早就深知基本体能的重要性。即使无法像阿尼玛那样强壮,至少也希望锻炼至可以参加空战的程度。
如今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用一个小时跑步,伸展操和重训则各分配三十分钟。虽然有些自成一派,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事实上,最近总觉得好像比以前更能承受剧烈的机动了。
慧在更衣室里换上运动服,手中拎着毛巾和水壶前往健身区。那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啊,是慧!」
体育服装打扮的少女表情豁然开朗。波浪卷的金发摇曳着,是伊格儿,她整个人吊在握把上摆动着修长的双腿。仔细一看,一旁还站着格里芬。
「你们在做什么?」
慧感到有些意外。像她们这样的非人类应该不需要锻炼吧?伊格儿露出牙齿一笑:
「体能测验——」
「测验?」
她用纤细的下巴示意着地板。书写板夹上夹着几张印刷纸,当中列出了身高、体重、握力等令人熟悉的测验项目。目前的测验是……引体向上吗?
「就是每个月一次的定期检查喔。到基地的各个设施收集印章。啪咚啪咚——像这样子一个个盖章。」
「这是什么印章接力赛啊。」
话说居然是自我申报制?要是交给这家伙记录,成绩应该会乱写一通吧。
「你看你看!单手吊挂,就像猴子一样!」
「与其说是猴子,比较像树懒吧。」
「咦——人家可是很勤劳的喔。」
你指的是懒惰鬼(注:日文的「树懒」和「懒惰鬼」同音)吧。
「慧,不要跟那个女孩聊天。」
格里芬语气生硬地告诫道。她手里紧握着书写用具,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她从刚才就一直在玩耍,根本没有进度。」
或许是对方一直都是这种脱轨状态,格里芬一副快要忍耐到极限的表情。
伊格儿嘟起嘴唇:
「谁叫你板着一张脸,一点也不好玩嘛。而且不管做什么都那么迟钝,测验的成绩全——部都输给人家。」
空气「劈啪」一声冻结。格里芬握着的笔开始弯曲变形。她以泛着些许杀气的眼神瞪向金发少女:
「不是全部。反复横跳是我比较厉害。」
「像那种不起眼的项目,会认真做的人才是笨蛋吧。什么啊?原来你是认真的?」
「!」
见格里芬要上前继续争论,慧急忙将她按住,口中一边安抚道:「算……算了。」
「你们不是得赶快进行检查吗?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
顶着无处泄愤的表情,格里芬将手中的书写板夹递来。她走向一旁的引体向上机,然后悬吊在上面。
「帮我记录。」
「我……我吗?」
「以第三者的角度公平地判断胜负。」
怎么自己好像成了决斗的见证人一样。尽管急得眼珠子乱转,但这种气氛下似乎不适合提出异议。格里芬撑开鼻腔做了个深呼吸,接着鼓起肩膀的肌肉—
……
掉下来了。
「喂。」
这也太过于出人意料。居然连一次也拉上不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格里芬「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角,依旧面无表情地爬起来。
「刚才的作废,不算。」
「这种比赛也太随便了吧!况且你一个战斗机怎么动不动就不认账!」
简直让人看不下去。身为她的搭档实在很丢脸。
伊格儿咯咯笑着,一边摆动双腿,她自己或许根本就无意认真较量吧。仿佛荡秋千一般,其身体大幅度摆荡。
「喂喂,慧,我们来玩吧。这个如果用力一点,是不是可以直接转一圈呢?」
「慧,再重新记录一次。这次是正式的。」
两人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们,可恶,技术研究本部的人这种时候究竟在做什么?难道就没有身为开发部门的一点责任感吗?
但无论再怎么咒骂也没有人会前来帮忙。宽广的体育设施中充满了少女们的喧嚣,训练中的队员看似不胜其扰地望向这边。
迫于无奈,慧只好继续应付两人。他陪伴并辅助屡屡失败的格里芬,同时又哄着伊格儿让她回到检查项目上。
当然,自己的训练计划也就完全泡汤了。
「背部好痛,大腿和手臂也是。」
格里芬呻吟般地嘀咕着。那驼着背一跛一跛地在走廊上前进的模样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不过对于知道事情经过的自己来说却只有一个感想。扶着对方的肩膀,慧叹了一口气:
「你也太逞强了,不过是体能测验而已。」
何必要把体力消耗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她的任务是小松的防空,并非体能测验。真想叫她不要搞错优先级了。
格里芬扭起嘴唇:「可是——」
「无论在天空或陆地都输给对方,而且还被嘲笑动作迟钝,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
「怒发冲天。」
「有这么夸张啊。」
真是个不服输的战斗机。要是让她玩游戏的话,大概会一直坚持到获胜为止吧。说到这个,她就连在操纵仿真器的时候也对输赢相当执着。甚至在见到自己第一次就飞行成功后所冒出的感想居然是:「这不可能,我要求解释。」
(不过——)
慧想起在健身区时的互动。到头来,格里芬和伊格儿并没有好好交谈过一次。这两人的关系原本就不怎么理想,但今天特别严重。别说是团队合作,她们连最起码的沟通都无法成立了。
原因相当明显。格里芬过于耀眼的战绩与现状之间的强烈落差,导致了她与周围产生摩擦。格里芬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不耐,伊格儿则心怀「为什么那个女孩的表现比我好」的不满情绪。由于能体谅双方的感情,所以自己也无法责备她们。如果她能够发挥出足以让伊格儿心服口服的实力就好了。
(不过却多了一个我在机上。)
阻碍HiMAT的主因,让子体的性能沦为比有人战斗机差的元凶。
不知不觉中,思考一直在这方面打转。就在皱起眉头沉思之际,格里芬呼唤一声:「慧?」或许是由于长时间的沉默,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
「怎么了吗?」
「喔,抱歉,我稍微发呆了一下。呃——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下一个测验场所是……我想应该没办法继续了吧。」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继续测验的样子。顺带一提,伊格儿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体育设施,前杆进行其他项目的检查了。那活力充沛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刚才做过了相同的测验。
格里芬低声呻吟:
「我想换衣服。全身都是汗好恶心。」
「带你到更衣室就可以了吧?」
「不。」
她轻轻摇头。
「到我的房间,衣服就放在那里。」
咦?
「你……你的房间?」
「我自己的房间,队员宿舍。」
「唔,我懂你的意思,不过——」
阿尼玛会有自己的房间吗?印象中她们都是一直往来于技研的研究室和机库之间的感觉。
「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可以过去。」
格里芬踏出一步后,慧随即将她扶住。怎么看都太勉强了,双腿还在不断抖动。
「我送你一趟吧,那个宿舍在什么地方?」
「呃——」
根据对方不得要领的说明,地点似乎就在办公大楼附近的样子。将老旧宿舍改装之后,那里就当作阿尼玛和技本工作人员的寝室,从这里过去的话距离相当远。
「好,骑脚踏车去吧。」
让她坐在货架上就不用一直扶着了。幸亏她的体重相当轻,只要紧紧抓牢自己的话就可轻松载着走。
「走得到停车场吗?」
她点了点头。那么用两人三脚的方式撑到那里好了,下定决心的慧于是扶起对方的身体。
两人默默地前进了好一会儿。慧在中途瞥了一眼对方的侧脸,牛奶色的肌肤、糖艺般的双唇、柔软的淡桃红色头发。那犹如洋娃娃的容貌,从初次见面起就未曾有任何的改变。
在上海的外海相遇,于小松再会,然后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参与技术研究本部的调整作业。起初对她非人类的身分感到混乱、不知所措,最后惊讶于对方出生的秘密,甚至有一段时间拒绝对方的接近。
『我们一起飞吧,慧。』
六月令人无法忘记的小松防卫战。我们两人确实连成了一体,在超越肉体境界的内心深处里彼此共享并理解了对方的感情。这并非比喻,而是直接的体验。至今仍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已足够确认两人的目标为何。打倒「灾」,阻止更进一步的悲剧发生。例如母亲和常熟市,为了不再失去那些珍爱事物而持续奋战。我们前进的方向一致,所以自己如今也才会和她继续在一起,不断协助技术研究本部调整她这一具再度配备的阿尼玛。
「对了,格里芬。」
「嗯?」
「能再和你一起飞行,实在是太好了。」
即使身为阿尼玛的能力不如伊格儿,赋予自己一双翅膀和力量的人无疑正是她。既然如此,自己就必须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继续相信那尚未发现的可能性。
「嗯。」
格里芬些许腼腆地轻轻点头。
有个问题没有事先考虑到。
唔,倘若单纯送格里芬一程的话,只要带她到宿舍前方即可。然后再转交其他的房客接手,等待她换好衣服。
但自卫队的宿舍基本上都是单身者专用,再加上现在是平常日的白天,所以每个人都在上班,宿舍里没有半个人在。也就是说——
「必须把你送到房间才行了吗?」
一个男生闯进女生的房间,邻居还没有人在家。
这样很有犯罪的味道。不,自己并不打算做出什么下流的事情,但这实在很令人尴尬。毕竟有一种叫做「护送之狼」的说法。
「送……送你到门口之后我就回去了。」
慧举止有些可疑地这么告知后,格里芬不解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既然都来到这里,直接进来就好了。」
「进去?」
「招待客人。」
她究竟听懂了多少?或许真应该让人好好对她进行一次情操教育比较合适。例如妙龄女子的行为准则为何,又要具备怎么样的危机意识。
「请进。」
但她这时已经打开房门,径自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了。当然,门并未锁上,想锁门的话就必须先进去才行。
真是伤脑筋。
也不能就这样放任门继续开着。但就算把对方叫回来,她大概也无法理解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吧。怎么办?在这里等着吗?唔,不过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这里,解释起来也有点麻烦。
嗯——嗯——嗯嗯。
「打扰了。」
做了个深呼吸后,慧认命地进入室内。隔着百叶窗,昏暗的房间内有光线射入。格局是单人小套房吗?墙边摆放着素色的衣物收纳箱和床铺。都是清一色白,唯独手机终端和马克杯等物品勉强增添了不同的色彩。总觉得就像病房一样。
「收拾得挺干净的呢。」
反倒是那个机堡比较具有生活感,充满了孩童应有的顽皮感和玩心。
「如果放太奇怪的东西就会挨骂。」
「是这样吗?」
「在这里生活也是调整作业的一环。技本的人叫我尽量不要携入非正规的要素。虽然遥和舟先生都说没关系。」
「可是书籍或糖果之类的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有人来了塞进架子里就好。」
「那里有摄影机。」
慧惊讶地抬头望去,赫然发现天花板有个黑色半球体。塑料材质的内部可见到黑亮的镜头。是监视摄影机。
「真让人无法放松呢。」
「也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说毕,她随即脱掉上半身的体育服抛在床上,双手紧接着抓住底下的内衣……喂喂喂!
「你在做什么!换衣服要到别处去啊。」
「?」
「唔,这里应该有更衣室或淋浴间之类的吧?」
她打从心底不解地倾着脑袋询问: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因为我在这里啊。」
「慧在这里,为什么就不能换衣服?」
「这——」
你好歹是个年轻女孩(外表上),应该多注意周围人的目光——慧原本想这么开口。
对了。
无论她在不在意,都会受摄影机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吗?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一一将他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应该说,倘若每次都做出反应的话大概会精神崩溃吧。
「总……总之,今天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换衣服吧。有需要的话我会离开房间。」
格里芬仍有些疑惑,但并未再继续反驳。
「不用,我换个地方。反正也打算顺便淋浴。」
拿起脱下后散落的体育服和干净的衣物后,她走出起居室,淋浴间的门「啪」的一声关上。慧顿时放松紧张的双肩。
真是的,竟然在任意挑逗自己的理智。刚才剎那间窥见的白皙腹部仍烙印在视网膜上。要是我真的兽性大发的话该怎么办?啊啊,这一切都会被监视摄影机目睹吗?在这种状况下实在让人很有压力。
淋浴的水声传来。不规则的声响或许是水流冲刷某处所致吧,某种柔软又光滑的地方。
冷静,我要冷静。保持平常心。
慧做了个深呼吸让心情冷却下来,就在揉揉眼皮转动目光之际——
敞开的衣物收纳箱及其内容物赫然映入眼帘。
「喂——!」
好歹也盖一下吧!岂不是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吗?自己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明华和家人以外的贴身衣物。真是的,对心脏太不好了。
慧极力移开视线打算整理收纳箱,但塞在里面的衣物因数量超乎预期而无法顺利关上,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折妥几件衣服后硬塞进去。唔唔,好尴尬的一幕。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自己大概只是个内衣贼吧。拜托,摄影机千万不要用特写镜头观看这个场面。
(嗯?)
手指忽然碰到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与布料的触感明显不同,是干燥纸张的触感。
这是什么?
下意识将东西取出后,慧眨了眨眼睛。
《中国自用飞行员,学科测验题库》。
咦?
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是当年在常熟的时候,还是国中生的自己所购买的书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想到这里,随即又发现出版的年份。二〇一六年度版,是去年的书。
(喔。)
原来是格里芬买的吗?吓我一跳。嗯,自己曾提过在大陆驾驶小飞机的事情,她或许因此而对中国的航空领域产生了兴趣也说不定。居然偏偏会选上这本书?尽管抱持这样的疑问,但由于这本参考书相当经典,即使偶然看中同一本应该也不足为奇。
话说回来,二〇一六年版吗?今年可能不会再出版,所以这或许是最后发行的一版。总觉得有些哀伤,倘若我们可以夺回中国的话应该还会继续出版吧。
快速翻阅之后,慧发现书中夹着一张纸,是购买明细。好像是在网络书店购买的,出货时间为今年的五月,恰好是上海逃难战的前一个月。
(等一下。)
……前一个月?
等等,太奇怪了。上海逃难战之前?这么一来,自己和格里芬当时根本还未相遇。她与中国之间毫无关连,自然也没有理由购买他国的书籍。怎么回事?时间顺序挺奇怪的。
『在上海逃难战之前——你和那家伙并不认识对吧?』
八代通的这句话在脑中掠过。
当时不知对方为何这么询问,但此事却令自己颇为在意。自己和格里芬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吗?不可能。尽管不可能,但这样一来她又为何会购买这本书?
开门的声音响起,不知不觉中淋浴已经结束。慧急忙将书摆回原位,盖上衣物收纳箱。
「噢,你的动作真快……唔!」
格里芬未围上浴巾就准备走出来,其白皙的肩膀和肩胛骨浮现。慧惨叫一声,慌慌张张地将对方推回浴室里。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子吧!NG!NG!NG!
慧拼命说服格里芬,让对方换上衣服。当一切都收拾完毕后,他已经没有心情再讨论书籍的事情了。
好累。
下午四点,慧拖着有如铅一般沉重的身体走出基地。
背部仿佛背着石块,明明没有怎么活动却感到相当疲惫。
(话说技本的那些人,你们多少也照顾一下格里芬她们吧。)
和伊格儿之间的争执、体能测验的风波以及在那之后的混乱场面,这些为什么都要由自己来应付不可?自己仅负责让格里芬维持稳定状态,除此以外都不在责任范围。既然是技本的装备,真希望他们能妥善照料一下。最起码在那个宿舍的骚动中竟没有任何人赶过来,未免太奇怪了。那里好歹也是女子宿舍吧。
「根本把事情统统都推给我了。」
慧叹了一口气,坐上脚踏车。疲惫感自肩膀穿透至坐垫处,脚踏板相当沉重。或许是错觉,变速器就仿佛故障了一样。
不行,不行,比想象中更吃不消。这种状态下回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让明华疑神疑鬼,得转换一下心情才行。
『收件人:宋明华 内文:令天打工结束,现在准备回家。』
送出手机终端的讯息后,立刻就收到了回信。
『帮忙到车站前的超市购买晚餐的材料好吗?小松菜和绞肉 by明华。』
了解了解。
慧对于这则日常性的内容耸耸肩膀。他将终端塞进口袋里骑了出去。
蝉鸣声很刺耳,夏天的阳光火辣辣地烘烤着沥青路面。蓝天之下,广大的绿田左右摆动着。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隐约可见到位于另外一端的山峦。
在身后吹来的风推动下,车子逐渐加速。由于路上的车辆不多,不知不觉中就会开始狂飒。慧哼着歌的同时一边渡过前川的桥面返回市区,沿着从车站南方绕行的路线抵达目的地,这里是县内经常可以见到的连锁超级市场。就在准备将脚踏车停在平常摆放的停车场之际——
(奇怪?)
停车场几乎都满了。挤不进去的车子甚至占据了部分人行道,人潮比想象中更多,其中许多更是全家一起前来的。怎么回事?思考一下后随即找出原因。原来如此,现在是暑假期间。
由于挑在奇怪的时期转学,自己和明华如今正被迫接受高中的夏季补课。每个星期上课三到四天,在这种不规则的时间表影响之下,连带自己对于季节的感觉也变得错乱了。
(毕竟没上课的日子都要到基地去啊。)
偶尔像这样子在大白天的城市里逛来逛去也是很重要的。不仅是为了找回学生的正常感觉,同时也为了让自己能逗留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
说到这个——慧想起补课的同学之间所闲聊的内容。
据说小松车站配合暑假新开张了商业设施。规模不大,但包括书店和服饰店在内,生鲜食品方面似乎也汇聚了不错的店家。
要去那里看看吗?反正这里大概也停不了脚踏车。
计划改变。
慧沿着站前道路北上,前往位于西口的圆环。车站入口处可见到新店开张的宣传旗帜,制服打扮的男女则在一旁分发传单。嗯,消息很准确。
就在准备寻找停车场之际——
「喂……喂喂,小姑娘,别这么冷淡嘛。我们来聊一下啊。」
忽然传来这番轻浮谄媚的声音。
一名身材纤瘦的男性就站在巴士乘车处。黑色内衣搭配牛仔衬衫,下巴还留有些许胡子。其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花花公子,厚厚的嘴唇扭曲成一脸好色的笑意。
男性前方是一位女孩子。年纪约国中生左右,黑色的娃娃头发型给人清纯的印象。服装也是束腰裙配上女用衬衫的高雅装扮,脚边放着的旅行袋则是毫不华丽的复古设计。与男性之间实在很不搭调,完全看不出两人有何接点。
「你要去哪里?一个人旅行吗?真了不起啊——可是应该会觉得很不安吧?你想,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可能会引来很多的坏人喔。不如我来帮你带路如何?」
原来是搭讪。
而且手法相当蛮横。
(应该说,真亏他有脸声称「会引来坏人」。)
这个男性明明看起来最不像好人。原本打算上前提醒,但慧却犹豫了。对方只是搭讪而已,女方不喜欢的话应该会出言拒绝才是,况且她有可能对此并不排斥(尽管很难令人置信)。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就会出洋相了,岂止是电灯泡,简直就成了怪人。
嗯,总之先观察看看吧。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
「喂,怎么不理人啊。」
男性的语气骤然一变,他竖起细眉,整个人靠向女孩子。
「没听到我说要帮你带路吗?好歹也回个一句吧,从礼貌上来说的话——」
「……」
「咦——?什么什么?我听不清楚——」
戴着戒指的手绕到少女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对方的上臂,就这样往女用衬衫的胸前部位伸去……喂喂。
「喂——」
实在看不下去了。慧推着脚踏车上前,尽管被男性猛然瞪视,他仍毫不畏惧地呼唤少女:
「既然到了就通知一声啊。在碰面的地点等不到你,所以就找来这里了。」
少女抬起脸,眨着漆黑的大眼睛。乌亮的黑发、透白的肌肤,以及仿佛上面滴了一滴淡红的嘴唇,是个令人屏息的美丽女孩。若要形容的话就像以前少女漫画中会出现的角色,犹如伫立在桐木箱里的日本人偶一般。
男性啧了一声:
「什么啊,原来已经有男人了。早点讲啊。」
他不掩扫兴的情绪,抛下这句话后离去,并从怀里取出手机终端粗暴地开始输入讯息。
慧松了一口气,重新握紧手把。他向愣在原地的少女点头示意:
「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因为看你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不。」
玫瑰花蕾般的嘴唇绽开,吐出轻柔的声音。
「真是得救了。来到陌生的土地上,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果然是害怕得无法动弹吗?早知道就赶快出声了。
「不喜欢的话要直接说出来才行。像那种人要是闷不吭声,对方只会愈来愈得寸进尺。」
「好的。」
她乖巧地点头。从那安稳的表情看来,应该不用担心了。
「那么,我告辞了。」
转身的瞬间,却被一声「请问」叫住了。少女两手提着旅行袋:
「不好意思,小松机场要怎么走呢?」
「小松机场?」
对方点点头。呃——从车站出发的话应该是……
「五号乘车处应该会有巴士行驶吧,机场线巴士。」
「机场线?」
「在那里喔,圆环的对面。」
慧指着出租车上车处的旁边。少女纳闷地倾头:
「那辆巴士也会停靠自卫队的基地吗?」
「咦?基地?」
小松基地虽然与机场相邻,但入口却是南北各异。倘若在机场站牌下车,就必须再走很长的一段路。
慧的脑中浮现出地图。巴士路线是沿着国道360号前进,绕进机场西口。
「这样的话巴士路线一样,不过在『浮柳』站牌下车会比较近。话是这么说,但也有好一段距离喔,最好搭出租车过去。」
「不。」
少女盈盈一笑。
「知道路线的话就没有问题了。我希望能尽量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因为我一直都很期盼来到这个城市。」
「这样啊。」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权力干涉。
不过怎么有人会以基地为目的地而独自旅行呢?是家属前来采访吗?例如与单身赴任的父亲久别重逢之类韵。
「那么路上小心一点,不要再被坏人纠缠了。」
「是的,谢谢您帮了这么多忙。」
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少女摇曳着黑发离去。
目送着那柔弱的背影,慧心想对方真是个懂事的女孩。年纪大概比自己小,言行举止却表现得相当成熟。和某些战斗机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毕竟那些家伙只有外表看来像高中生,心理上就连小学生也不如。至于伊格儿,其精神年龄大概就和幼儿园儿童差不多吧。
(等等,怎么又想起基地的事情了。)
明明绕远路就是为了调适心情,这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
慧摇摇头,正要迈开步伐的瞬间——
「哇啊!这怎么回事!」
在止冲档的另一端,刚才的搭讪男瞪大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中的手机终端散成一堆零件,液晶屏幕和机身外框从手指的缝隙间掉落。
是瑕疵品吗?唔,那台终端应该使用了很长的时间,很难想象会是新品瑕疵。这么说是岁月 老化?分解得那么干净利落实在相当罕见。
大概是天谴吧。
慧耸耸肩膀走向车站内。
他很快就对此失去了好奇心。
男性走调的哀嚎声传来。
黑发少女用冰冷的表情注视自己的手掌。
两根细小的螺丝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这是刚才从男性的手机终端借来的,她默默地翻过手掌,螺丝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入排水沟中。
(早知如此,就连身体也一并分解掉。)
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那种刺耳的噪音。如今再怎么懊悔也为时已晚。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有意料之外的闯入者。
少年。
格里芬的搭档。
想不到刚抵达小松这座城市就遇到了,命运的安排真是令人吃惊。
「好像叫鸣谷慧吧。」
与事先透过档案查看的照片相比成熟了几分。是因为走了一趟鬼门关之后变得稳重了些吗?像那种年纪的少年仅仅一天不见就会成长许多,这才是有趣的地方。
少女取出手机终端并拨号。或许是对方已经等得不耐烦,电话响不到一声就接通了。
『太慢了,你现在在哪里?』
粗厚的男性声音这么问道。
「我已经抵达小松车站,正要前去造访。」
她拨起盖住耳朵的头发。环视车站前的景色后,少女继续道:
「这座城市看起来很不错呢,而且又遇到了有趣的邂逅。」
『有趣的邂逅?』
「是的,详情稍后再谈。看样子往后不会无聊了。」
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电话另一头的男性顿时无语。他低吼似的叹了一口气:
『先警告你,可别再做出像三泽那样的事情。』
「哎呀,我什么都没做喔。您在说什么呢?」
『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空气中充斥着凝重,隔着电话可以感觉到对方怀有强烈的戒心。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自己的行动并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揪住尾巴才对。就在保持沉默的期间,耳边传来低沉的叹息:
『算了。总之你快到了对吧?我会交代警卫放行的。』
「是的,八代通室长。」
未暴露任何感情上的慌乱或变化,她这么微笑道。黑发少女打直身体,就这样以凛然的口吻告知:
「RF-4EJ-ANM PhantomⅡ,从现在起加入小松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