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行灯照亮了灰色的沥青路面。
机体缓缓减速接近跑道,主轮触地,紧接着鼻轮也附着地面,鸭翼直立,开始发挥减速板的作用。风切声变大的同时,发动机的声响逐渐变得平稳。
「塔台,这里是JASDF·BARBIE01,收到请回答。」
慧呼叫机场管制塔台,但没有回应,就和接近机场前一样,试着宣布紧急状态之后仍旧没有回答。等了一阵子后再度重复同样的内容,结果依旧毫无改变。
『设备好像安然无恙呢——』
莱诺这么说道。
薄雾中浮现出管制塔台及航站。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损伤,跑道上也不见任何的障碍物。
『总之先往机库的方向怎么样?天气好像不太好。』
「嗯。」
阳光微弱,乌云盘据在地平在线,看似下雨前的征兆,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四周。
(机库……是那个吗?)
机体朝着看似机库的建筑物地面滑行而去。由于没有牵引车,所以在适当时机关闭发动机,打开座舱罩。
「呼——」
冷空气冲刷着驾驶舱。慧解开座椅安全带后环视四周,过去在前往日本时曾经造访过浦东。记忆中的机场跑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飞机,但如今周围什么也没有,像鬼城一样冷清。莫非大家都逃走了吗?还是——
「哎呀,你们两人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蓝发少女走过来,那满不在乎的表情让人感觉不出事态的严重性。
「差一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抱歉,让你也陪我们一起来到这里。」
「不用在意。反正我的退路也被堵住,还是多亏你们引开敌人才能够自由行动。」
话说回来——她顶着朦胧的眼眸往向机库。
「什么都没有呢——就算人员逃跑,起码器材和物资也会留下来吧。」
「该不会逃离时全部带走了吧?反正放着也是会被摧毁。」
「上海逃难战的状况有那么悠哉吗?有时间可以打包机场的器材送上船?」
「……不。」
听对方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那个时候甚至连甲板都挤满了无法乘船的难民,印象中每个人除了身上的衣服都没能携带什么多余的东西。莫非器材是透过其他船班运送出去了?不——
「会不会集中在机场的其他地方了。」
「很有可能。例如为了躲避空袭而存放在地下设施之类的某处,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人类留在这里。」
「类似防空洞的地方?」
「对对。」
原来如此,那么似乎找找看比较好。无论如何,不进行修理和补给的话就无法再次起飞了。
「格里芬,走得动吗?」
「……」
「格里芬?」
桃红色头发的少女抬起脸,看似刚从梦中醒来一般眨了眨眼睛:
「慧?」
「喂,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就赶快说出来。」
「我没事,大概。」
她慢吞吞地离开座位,从驾驶舱里走下来,步伐有些无力,但看起来没有问题。慧叹气之后动身跟在后方。
包括莱诺在内,三人一起绕行无人的机场,从停机坪一路逛到货物保管库和消防设施。许多建筑物都未被上锁,可以自由进出。只不过依旧还是没有其他人的踪迹,无线电也只是一直发出白噪音,根本就无法使用。
管制塔台、气象雷达、滑行道、跑道还有供水中心。
三人逛遍附近的设施后停下脚步。由于原本就对机场的设备不了解,照现在这样继续走下去难免会开始担心究竟能不能达成此行的目的,再加上也累积了不少疲劳。
「开始口渴了呢。」
慧这么喃喃自语后,莱诺将脑袋倾来:
「要休息一下吗?」
「在哪休息?」
「那里,看起来好像有贩卖部的样子。」
在她手指的方向尽头处可以见到玻璃帷幕的建筑。波浪般的外型——是旅客航站吗?的确,购物或住宿之类的设施在那里应该一应俱全。
「你要当小偷啊?」
「这个叫紧急避难喔。嗯,要返回子体吃战斗口粮也是可以,不过反正我们也必须顺便探索一下对吧?」
「也是。」
倘若有大量的人类逗留在此,那里的确是最合适的地方。慧拍板决定:「好,去看看吧。」然后迈出步伐。
从停机位出发大约一公里路程,花了十五分钟左右便抵达目的地。三人进入位于一楼的货物出入口来到出境大门,然后由此进入出境大厅。
「咦?」
「奇怪?」
灯光亮着。
无数条白色的照明贯穿天花板,LED公布栏也在发光,行李输送带发出低沉的机械声持续转动着。
「居然还有电力。」
「空调也吹过来了。」
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的电扶梯自动语音,还有断断续续,但听起来像背景音乐之类的声响。
「这里果然有人吗?」
「看不到,是躲起来了吗?」
「慧。」
格里芬用左手指示着,那里过去的第二个路口处有看似便利商店的设施。
「喔,补给设施。」
莱诺踩着「哒哒」的轻快脚步声冲过去,她在物色店内之后叫了一声:「喔!」
「矿泉水、汽水还有酒类,都应有尽有喔,就连零食类也有。」
「没问题吗?会不会过期腐败了。」
「都是冰的,保存期限也还没到。你看,是牛肉干。」
她找到一样熟悉的天狗图案包装。嗯,上海逃难战是两个月前的事,大部分的保藏食品应该都没问题吧。
慧和格里芬两人进入店内。他首先挑选出大厂牌的矿泉水,试着闻气味但并没有特别奇怪的感觉。一口气喝下内容物后,清凉的感觉沁透整个胃部。
呼——
「感觉活过来了呢。」
「随便收集一些可以吃的东西之后换个地方吧,毕竟站着吃喝也不太妥当。」
「了解。」
慧挑选有用的商品放入篮子后便离开店里,众人移动至位于窗边的等候区并且坐下。
「那么,开动了。」
「开动。」
各人打开自己喜欢的袋子开始用餐,有罐头、巧克力棒和牛肉干,虽然搭配得乱七八糟不过至少可以填饱肚子,再喝下半个保特瓶的水之后终于有种活着的感觉。
慧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抬起视线,电动步道旁边可以见到数字广告广告牌,上面反复播放着手机终端的新商品——话是这么说,但已经是半年前的机种。过了好一会儿切换成各国通行的清凉饮料广告,『随时都那么清爽』、『滋润你的心』——中国的女性偶像甜美地微笑着。
一如既往的日常景象风景,感觉不到任何战祸和混乱的和平空间。但唯独不见人类,毫无生命气息的感觉。
「很安静呢。」
莱诺将保特瓶移开嘴唇,朦胧的双眼瞇得更细:
「是不是很棒的地方呢?有电力、水还有食物,宽敞清洁,又不用担心会风吹雨淋。总觉得可以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呢。」
「不行。」
这番坚决的口吻来自格里芬,她罕见地扬起细眉:
「大家还在奋战,必须赶快补充燃料回去才行。」
「我知道,开玩笑的啦。」
耸耸肩膀,莱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休息完之后继续探索吧。毕竟设施的状态这么好,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其他人或补给物资喔。毕竟要是没有人负责维护,根本就不可能维持成这个样子嘛。」
三人用完餐之后分成两路探索。
将根据地设定在刚才的等候区,同时约定每个小时回来会合并交换情报。
一开始的探索地点是附近,不久后便前往至其他楼层和接邻的航站,但反复逛了四遍结果还是不如人意。建筑物内不见人影,也看不到燃料之类的物品,为保险起见也造访了地下区,不过没有什么会动的东西。
第五次会合后终于放弃了。太阳沉入地平线,黑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窗外。
「滑行道灯没亮呢。」
莱诺站在窗边这么喃喃自语。除了旅客航站之外不见任何灯光,再过不了多久,想必外面就会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在没有航空管制的情况下实在无法起飞。
「要过夜吗?」
「我就知道,所以从刚才就在挑选住宿设施喔。与航站直接相连,还附带卫浴设备。」
「钥匙呢?」
「锵锵——」
莱诺举起一张塑料卡片,她换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从柜台找到的,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怎么看起来只有一张。」
「有什么关系,我们三个人就和乐融融地排成川字形睡觉吧。」
「饶了我吧……」
光是跟格里芬同住一个房间就让人很不平静了,再多追加一个人的话绝对无法放松。
莱诺咯咯笑着:
「嗯,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两人的夜晚啊。不过现实问题是需要有人守夜喔,毕竟还不知道这个设施是被什么人维护才能运作的。」
三思思是要轮流睡觉吗?」
「YES。嗯,虽然我整晚醒着也无所谓啦。」
「唔,这个就——」
实在会很过意不去。毕竟莱诺她本人也必须飞行,而且还是单座机,条件比自己更为不利。
「OK,我们就分三班轮流守夜吧。格里芬,你可以吗?」
「嗯……」
格里芬揉揉眼皮点头回应,看起来很困的样子。由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持续活动,她或许已经到极限了。
「那么,这就带领两位前往饭店——」
莱诺用装模作样的口吻说道,接着迈开步伐。
三人沿着二楼的联络通道前往机场中央,地铁和磁浮的指示牌以相等的间隔垂挂在天花板,餐饮区和外币兑换处的照明相当耀眼。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圆柱状的电梯间。莱诺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按下按钮,那里好像就是饭店的入口,抵达目的地的楼层后,就是一路延伸出去的客房走廊。
「战况到底怎么样了呢?」
慧的喃喃自语声比想象中更大。莱诺隔着肩膀回头:
「谁知道?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结果想必已经出炉了吧。」
「结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附近一带的EPCM还未消失呢。要是登陆部队势如破竹般推进的话,先遗队这时应该早就抵达机场了才对。」
「这么说——」
慧刚要说下去却闭上嘴巴。算了,继续想象那些特别坏的可能性也无济于事。
「嗯,困难的问题明天再来想吧。我们到了喔。」
三人抵达写有405字样的房门前,莱诺使用卡片钥匙开锁然后入内。
里面是一间醒目橙色墙壁的双人房。空间不宽但纵深足够,床铺被打理得相当干净,上面放了两个枕头。
「床铺就让你们两人使用吧,我自己在沙发上休息。守夜的间隔是三个小时,一开始是我,接下来是你可以吗?」
「是无所谓。」
慧有些好奇地发问:
「不过为什么是405号室?没有其他房间的钥匙吗?」
「有啊。」
「那么为何——」
莱诺看似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这是我的生日,今年的四月五日。感觉就是下意识选了这间呢——抱歉,这么像小孩子的举动。」
「不,你不用道歉。」
四月五日,今天是八月,所以就是四个月前。换句话说——
「我还是零岁儿童——」
「真的假的!」
「要是对我出手的话可不是犯罪就能了事的喔,小心一点吧。」
她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唔,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念头好吗?
「好了好了,赶快休息吧。要淋浴就去淋浴,离守夜的时间愈来愈短了。」
「啊,嗯。」
慧和格里芬两人轮流进入淋浴间。忐忑地扭开水龙头后跑出正常的热水,毛巾和洗发精之类的个人用品也一应俱全。大略清洗一下身体后,一整天的疲劳逐渐散去。可以的话希望能有干净的衣服更换,但这实在是太过奢求了。慧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返回房间,只见格里芬已经趴在床上。至于莱诺则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眺望外头。
「我洗好了。」
「嗯。」
「你不去洗吗?」
「等我的休息时间到了再去,目前正在守夜中。」
「真是个正经的家伙。」
慧苦笑一下,整个人躺卧在床铺上,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之后刚好可以见到莱诺的背影。对方转动纤瘦的腰部,用手拄着脸颊,就这样保持静止状态一动也不动。在那科幻般的头发颜色衬托之下,自己就仿佛在欣赏橱窗里的模特儿人偶一样。
一分钟、两分钟,寂静流泻而过。
「嗯?什么事?」
或许是察觉到视线,莱诺转过头来。她倾着纤细的脖子:
「你不睡吗?」
「唔,喔。」
慧将脸别开。
「我只是纳闷你在看什么东西。外面一片漆黑,就算往外眺望也完全看不见吧。」
「嗯。」
她将身体转向正面:
「我并不是在看东西喔,我只是喜欢夜晚的漆黑罢了。就仿佛包括人类、城镇还有自己在内,一切全都溶化的感觉。」
「溶化?」
「失去外型、境界消失,每个人的里里外外都逐渐混杂在一起,觉得那些琐碎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了。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会吗?我自己倒是挺害怕待在昏暗的地方。」
「人类都是这样喔。害怕黑暗恐惧暗处,只是一味地用光明填满整个世界,包括火焰、灯油和电灯,一切都是为了消除黑暗而创造的。为何大家都那么讨厌呢?明明就如此安静祥和。」
「我不是不能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这实在不像是一架喷射战斗机所讲出来的话吧?」
「哈哈!的确。」
莱诺晃动着盾膀触摸太阳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口:
「我啊,在刚诞生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被带去露营过。是威利带队,前往科罗拉多的深山里,落基山的国家公园。我们搭起帐棚享用烤肉,嗯,经历了许多许多多新鲜的体验,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里的夜空。」
「夜空?」
「躺在山丘上欣赏天空,满天星星的夜空仿佛朝着自己洒落,感觉整个身体就漂浮在宇宙的正中央。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应该称为一体感或是投入感,自己绝非独立的,而是算世界的一部分,每一个体是无法单独活下去的感觉。」
「……」
总觉得话题变得很诡异。换而言之,就是人无法独自存活下去的意思吧?不,有点不一样。该怎么说?人类、城镇和阿尼玛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
思考变得缓慢,看来睡魔终于开始工作了,慧微微伸个懒腰后拉起毛毯:
「抱歉,我差不多开始想睡了。」
「啊,我才要说对不起,话讲得太多了。晚安。」
晚安,莱诺——慧这么回答后闭上眼睛。大概是比想象中还疲劳,黑色的布幕覆盖了视野,意识就此中断。
*
隔天早晨醒来,莱诺已经不在了。
奇怪?守夜的任务呢?
时刻为上午六点,略微发白的阳光从窗户射入。一整片雾气笼罩着机场,今天的天气大概也很不明朗吧。
床边桌上面留有便条纸,慧揉着惺忪的睡眼拿起来浏览。
『我先去寻找燃料。有什么事的话会去叫你,请慢慢休息。 莱诺』
「那家伙。」
居然整晚都在守夜吗?明明就说好三个小时换人,真是的。
「喂,格里芬,起来了,你睡太久了喔。」
慧摇晃对方纤细的肩膀。格里芬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嗯……嗯嗯。」
「已经要吃早餐了?」
「你在说什么啊,今天我们必须要返回舰队喔,振作一点吧。」
斜眼望着对方扭动身体起床的模样,慧独自往洗脸台走去,用冷水驱赶睡意,好——
「我要再出去探索一次,你怎么样?不舒服的话可以待在房间里没关系。」
「不,我要去。」
踩响着「哒哒」的拖鞋声,格里芬走向衣帽间。她取出挂在里面的外套穿在身上,一副已经准备完毕的模样转过身子,但看起来还是很倦怠。
「用不着勉强自己喔。」
「我没有勉强,大概。」
什么大概。
她真的不要紧吗?
「你又作了奇怪的梦吗?」
「我想没有。」
格里芬皱起眉头。
「不过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阵子一直都是这样,来到机场后变得格外强烈。」
「难道是战斗的损伤比想象中严重吗?」
「或许吧,不过自我诊断程序并没有发现异常。」
「真是让人搞不懂呢。」
「嗯,很奇怪。」
真想赶快叫八代通帮忙检查一下。为此,至少得先让飞机能够起飞再说。
「那么,我们走吧。」
首先将房门用雨伞架卡住以防关闭。虽然很不安全,但总比被自动门锁挡在外面来得好。
慧摊开摆在房间内的机场介绍手册,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机场中央的饭店。
「先从北边开始再绕一圈吧。重点放在那些昨天没有看过的地方,以寻找活着的人作为主要方针。」
格里芬点了点头紧跟在后。
两人就这样默默走了好一阵子。偶尔发现店铺或办公室的时候会探头查看一下,但每个地方都被收舍得很干净,仿佛平时有看不见的清洁人员在巡视,就连垃圾桶里也没有任何纸屑。
用手指在柜台表面划过……没有灰尘。
再怎么说也太奇怪了。即使这里目前被当作避难处使用,应该也没有闲工夫打扫所有地方。这么做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大家去做,例如与外界取得联络或是寻找逃离手段之类的。
「慧。」
格里芬眺望着窗外。展现在跑道另一端的是烟蒙蒙的大地,白色的帘子将视野覆盖好几层。
「这里就是慧曾经居住的国家吗?想回来的地方?」
「……不。」
该怎么说?无法当下表示肯定。这里是上海的机场没错,不过——
「样子差满多的呢,原本这里应该是个更加混乱喧嚣的场所。」
「因为人很多吗?」
「嗯。只不过就算没有半个人,现场应该也会更加杂乱。尤其是逃离上海的最后时刻特别严重,因塞车而动弹不得的汽车被弃置在各处,甚至还发生抢劫,有人受伤倒地等等。」
没错,发生了混乱。不光是有人在的时候会产生各式各样的变化,就连没人的时候也一样。然而这里却毫无变动,就仿佛时间停止一般持续地静谧下去,空气都被漂白了。
(漂白?)
突然冒出的这个字眼令人在意。被漂白的世界和风景,依稀有些眼熟的印象。
脑袋传来不明显的疼痛,眼睛深处迸出劈啪的火花。
「慧?」
「没什么,只是有点晕眩罢了。」
慧甩甩头,重新望向介绍手册。北侧的通道已确认过一遍,所以接下来准备查看南侧。
「不过还没去看过车站呢。」
「车站?」
「那里有地铁和磁浮列车的车站喔,可以通往上海。」
北侧步行道刚好有乘车口,既然要往南的话可以先绕去看看。
慧关上店铺的门返回通道,两人通过写有磁浮(Maglev)字样的剪票口,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
脚步声回荡着。不出所料,车站的内部同样没人。银色的安全栅栏一直延伸至车站边缘,一样还是只有LED公布栏在照常运作,「回厂」和「No Service」字样不断反复显示着。
慧在张望四周的同时一边走向站台尽头。由于车站座落地面,出口附近可见到外头的风景,被出口截取的世界里朦胧地浮现出平原。
从这里乘车的话只要十分钟就能抵达上海市区,再过去则是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常熟。真的很近,自己终于回到只差这么一点距离的地方了,但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慧将手伸向雾气的彼端。手掌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抓不到,感觉不出实际状况为何。
沿着眼前的轨道持续走下去的话,大概可以抵达自己所熟悉的景色吧,那个喧嚣杂乱却充满能量的街景。
「回去吧。」
当前的目的是寻找生存者和补给物资,没有时间继续思考外面的事情。慧转身后迈开步伐,但无意中发现格里芬并未跟上来,她低垂着脸伫立在原地。
「嗯,怎么了?」
有什么让她在意的东西吗?
「……对不起,慧。」
蚊子般细微的声音。下一刻,那纤瘦的身体崩落。
「我……撑不住了。」
慧急忙上前扶住对方的肩膀,格里芬整个上半身软绵绵地依偎过来,长发抚过脸颊。他吓了一跳全身僵住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鼻息。
「又……又睡了?明明才刚醒来而已吧!」
没有回应,看来真的已经睡着了。
(伤脑筋。)
虽然不能将她丢在这里不管,但自己也没有能力在搀扶她的情况下继续探索。
可恶!早知如此应该将她留在房间里才对。毕竟她本来就身体不舒服,答应带她出来到处走真是个错误。
慧改变姿势将对方背起来。先回饭店一趟吧,让她睡在床上后自己再一个人出来。这么思考的瞬间——
忽然响起了一种仿佛踩踏沙子的「沙沙」声。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的。
谁在这里?
慧转动视线,从天花板到墙壁、地板、柱子后方,但却毫无异状,无人的站台就和刚才一样充斥着沉默。
是错觉吗?
神经太过敏感了。大概是过度的沉默让精神饱受折磨,就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也开始觉得刺耳。
就在这一刻。
景色摇曳。
视野如置身水里缓缓摆荡。墙壁和地板复杂扭曲,彼此混合在一起。色素膨胀,夸张的色彩不断翻腾,填满了整个世界。平衡感丧失,重力方向扭转,地面开始脉动,旋转、旋转、旋转。
「什么!」
慧眨了眨眼睛,异状顿时消失,还是原来的站台,干净而冷冰冰的空间。
(怎么回事?)
难道我也累了吗?太过紧张而头晕目眩了?
这是很合理的分析,但却始终无法化解涌上心头的不安。脖子起鸡皮疙瘩,感觉得到投来的目光,来自柱子的后方、天花板的缝隙,还有轨道的彼端。
「谁在这里?」
慧转动身体一边这么念道。
「是谁在这里!」
没有回应。沙沙的声音仿佛再度响起了,慧猛然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退去。他重新背好格里芬并加快脚步,爬上楼梯穿过剪票口返回至机场的联络通道,就这样一路从饭店的入口搭乘电梯来到客房楼层,冲进了405号室。
呼——呼——
声音……没有了,投来视线的感觉也一并消失。
慧让格里芬躺在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额头渗出汗水,心跳剧烈,整个人充满了强烈的混乱感。什么?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还是什么也没看见?搞不清楚,。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五感了。
真的有人在吗?是难民躲起来在观察入侵者的行动吗?既然如此,自己或许根本不必逃跑,继续等待一下大概就可以和对方进行交流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感觉非比寻常,总觉得要是拖拖拉拉的话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并非某种具体的事物,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冷静、冷静、冷静。
深呼吸两次、三次。平复自己的心情。
冷静下来,在这种状况之下陷入恐慌只会自我毁灭罢了,必须清楚区分实际存在和不存在的东西。视线?那只是厌觉,并没有实际见到什么人吧,起伏的风景则是脑袋晕眩的缘故,脚步声……不,自己为何会知道那是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就像踩在沙子上面,但车站内应该不存在沙地之类的场所,可能是与其他东西搞混了,例如机械运作的声音,随风摆荡的旗子,或是从喇叭内传出的噪声。
忽然间有种东西贴在自己的腰部上,是格里芬将手伸过来,她倾着脑袋毫无防备地熟睡着。慧叹了一口气,将对方的小脑袋放在枕头上。
必须振作才行。
如今能保护这家伙的人只有自己。天空中所向无敌的她,在陆地上却显得无比脆弱,一点点威胁就会导致丧命,就仿佛刚出生的小鸡一样。
继续帮对方盖上被子后,慧离开了床铺。
晚一点再去探索好了。自己不能抛下她一个人,总之先洗个脸让意识清醒一下吧。为了不再遇到刚才那样的幻觉,还有避免幻听。
沙沙!
全身的汗毛倒竖。
听到了,确实听到了,不是幻觉,从哪里传来的?寝室、浴室……不,外面吗?来自走廊的方向。
沙沙!
有东西在门的另一端,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多数,回音彼此交叠在一起。
(可恶!)
慧抓起放在床边的落地灯,拔掉插头之后当作长枪一般举起。畏缩是无济于事的,这就看看你的真面目为何,究竟是人?还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
往门口踏出一步,然后再一步,全砷贯注地慢慢靠近,走廊的亮光从下方的门缝透入。慧缓缓抓住门把,片刻后使出全力拉向自己,然后整个人随着落地灯的刺出动作来到走廊上。
什么也没有,无人的空间里仅有空调的声音在作响。怪声……消失了,环视四周也不见任何可疑的事物。
(不会吧?)
自己确实听到了。和之前不同,而是不断在重复着,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刚才绝对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就在门旁蠢动着。
莫非真的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畏惧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威胁,在幻想之中不断挣扎着。
不可能——尽管脑中这么想却无法一口否定,毕竟眼前的光景忠实地辜负了自己的焦躁感。根本没有什么敌人,也未存在任何的异状。
慧按住额头,脑袋好痛,就在闭上眼睛深呼吸的瞬间——
背后忽然感觉到动静。
「!」
回头一看,见到了一双宝石蓝的眼眸,是军服打扮的少女,她有些吃惊的样子愣在原地。
「莱……莱诺?」
「怎么啦?那么可怕的表情,手上还拿着奇怪的武器。」
「武器?」
被这么一说,慧才发现自己还拿着落地灯,灯罩的前端正锁定了少女。
「抱……抱歉。」
他连忙将其移往一旁,一种羞耻的情绪涌上心头。对方会怎么看待自己?一个待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手持照明器具惊慌失措的小孩子吗?
「因为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一时担心就——」
「奇怪的声音?」
「像沙子鸣响的声音,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这个嘛——她思索般地倾着头。
「我刚刚才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呢,可能是因为我走路时不太会留意四周吧。你说沙子鸣响的声音?」
「唔,算了。没事。」
倘若是幻听的话,再怎么执着也无济于事,反倒希望这件事情赶快被忘掉。
「话说回来,你究竟跑去哪里?莫非从早上就一直待在外面吗?」
「嗯,我去逛了很多地方呢,收获不少喔,而且也找到燃料了。」
「真的吗!」
「除了加油车还有简单的维修材料,所以想找你们一起帮忙修护……格里芬呢?」
「那家伙——」
慧投去目光,客房里和刚才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好像身体不舒服,我就让她睡了。刚刚才休息,所以先别叫她起来比较好。」
「那么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喔,毕竟作业本身并不算太困难。」
「我们要到哪里去?」
「就是那个机库,加油车我已经开到机体旁边停放好了。」
嗯……
要留下格里芬吗?
唔,倘若把一连串现象都判定为鬼迷心窍的话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但自己希望能尽量等到她醒过来再说。不过如今既然找到了燃料,当然也就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拖到太阳下山之后就很难起飞了。
「嗯?怎么了?」
「唔。」
再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可以先留个纸条吗?万一她醒来时看到没人应该会很不安吧。」
莱诺轻轻一笑:「喔。」
「你真体贴呢,身为你的搭档实在很幸福。」
「别取笑我了。」
语气生硬地这么回答后,慧返回房间,拿起办公桌的便条纸写下状况为何,为了不被空调的风吹跑还用纸镇压住。好,准备妥当。
慧走出房门,移开用来当作门挡的雨伞架。
「你有带钥匙吧?」
「当然。」
莱诺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卡片钥匙。松开门把之后,自动门锁的声响随之传来。
「那么我们走吧。」
「好——」
还是老样子,回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正如莱诺所言,之前待过的机库前方停放着一辆白色加油车。车体后方的卷盘缠绕着软管,发动引擎后,莱诺将接地线连同软管一起拉出来。她隔着肩膀回头道:
「我们一起拉。小心一点,这个很重的。」
「啊,喔。」
慧按照对方的指示抓住黑色皮膜。好粗,简直就像一条大蛇,将其谨慎地拉过来后送到莱诺手边。对方用熟练的动作把油嘴搬到子体下方,安装在机首右手边的加油口并固定妥当。首先从F/A-18开始补充燃料。
「要启动帮浦了喔——」
她小跑步返回后抓住阀门,看着压力计量表一边将其开启,帮浦在这个瞬间就像被赋予生命一般开始脉动。
燃料流动的声音响起。为了安全起见保持距离之后,终于有空间可以张望四周。两架子体的周围放有数个工具箱,维修舱口打开并连接了好几条电缆,摆在长桌上的应该是监控用终端吧,修护过程比想象中还要专业。
「对了,莱诺。」
「嗯?」
「昨天我们也到处找过,却没有发现这类工具或燃料之类的东西,究竟是摆在什么地方?」
「嗯——什么地方嘛——」
莱诺倾着纤细的颈部,她扭动嘴唇露出牙齿:
「嗯,像这种事情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喔,只要脑中存在这种念头的话。」
「啊?」
「耶稣也说过『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对吧,那可是真理喔。重要的是具备强烈渴望事物的一颗心,时间或地点都毫无关系。」
「这算什么?」
是在挖苦我吗——这么心想的慧笑着询问,但对方却没有回应。唯独输送燃料的「咕噗」声不断响起,过了好一会儿,帮浦停止,莱诺举起一只手说:「OK。」
「接下来过去你们的机体吧。鸣谷慧,你曾经帮子体加过油吗?」
「只有一次。」
以前陪着舟先生进行修护工作时向他学习过,记得右边鸭翼下方处应该有加油口才对。
「那么我负责操作帮浦,油嘴就拜托你换过去了。」
「了解。」
慧走向F/A-18并取下软管,小心翼翼地不让管子缠绕并拖向了右手边的轻型战斗机。打开右翼前方的加油口,插入油嘴后做出开始的手势,不久,燃料开始供给而来。
目光抬起,沐浴在淡色的阳光之下,F/A-18铝质的外表闪耀着朦胧光辉。怎么回事?感觉就像全新的,看起来实在不像经过激战的样子。说到这个,当初降落时好像也看到弹痕,但如今却找不到,是修理好了吗?在没有交换零件的状态下,究竟怎么办到的?
「这里真的很安详呢。」
莱诺的这句话让慧失去发问的机会。她放松半瞇的双眼注视天空:
「安静、清洁,没有任何的不纯物。人类的世界为何会那么喧嚣呢?每个人都不断活动发出声音,不知道那么匆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一点也不觉得累吗?」
「听你这种说法,仿佛人类不存在的话会比较好呢。」
面对这番开玩笑的发言,莱诺只是轻轻一笑。
一股不安掠过心头,喂,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不是也在欢迎派对上玩得很尽兴吗?喝饮料、大吵大闹,还说希望这样的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莫非那是骗人的吗?」
「那是真心话喔。但我并非因为和大家在一起才觉得开心,而是由于能认识其他的阿尼玛。毕竟她们实在很单纯呢,纯粹抱持着战斗这个目的,胜利就是一切,飞行就等于喜悦。」
「……」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灾』同样也是表里如一的吧,单纯且耿直地想消灭人类。站在某种角度,那或许是我们最容易亲近的存在。倘若基本目的没有差异的话。」
「目的……」
「是保护人类,还是将其消灭。」
心脏猛然一跳。
警报声在脑内鸣响,茫然的不安被清晰的不协调感所取代。加油作业还未结束,慧用手触摸油嘴压低声音道:
「那些家伙……『灾』好像并不打算要消灭人类。」
这个瞬间,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因为自己不可能知道「灾」的行为原则,也不应该会知道才对,但却很离奇地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记忆中存在着自己理应未曾接触过的情报。
莱诺惊讶得眨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她扭曲嘴角说道:
「喔——」
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你还真是有趣呢,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人类一样。」
软管停止脉动。莱诺摊开双手,穿着长靴的双脚向前踏出一步:
「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同呢?是格里芬的影响?与生俱来的体质?还是更不一样的理由?」
「谁知道?我想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类罢了。」
说着,慧向后退了一步。他迎上对方的视线,整个人就这样沿着子体的机首移动。
「为何要逃跑呢?对了,之前也提议过,我们要不要干脆住在这里呢?你、格里芬还有我,三个人每天都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
「作战要怎么办?」
「那个早就已经结束了喔,美军和自卫队应该都会以为我们被击落。所以可以自由活动了喔,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
脚步声慢慢逼近:心跳的「怦咚」声逐渐加快。
「你真的是莱诺吗?」
「真的?什么叫真的?我是什么人?『灾』的残骸?波音公司制造的战斗攻击机?还是威利所制作的程序?」
她仰望天空。
「我现在的感觉非常棒,凡事只要想通的话就会很轻松喔。你,还有格里芬也是。」
格里芬。
感觉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来到机场之后她的状态显然就很不好,倘若那是因为受了什么东西的影响呢?为了强迫她接受像莱诺这样的变化。
诡异的声响。
扭曲的风景。
阴魂不散的视线。
没错,自己不是也感受到了吗?理智被侵蚀的感觉,所立足的世界逐渐在崩塌的感情。
(糟糕。)
回过神,慧发现自己已经转身。必须赶快回到客房才行,不能抛下她一个人,将她留在这种异常的环境当中,然而——
坚硬的钢铁声响起。
「不可以过去。」
莱诺举着一把手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这边。
「安分一点吧,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你——」
原来打从一开始就想要分开我们吗?
事到如今咬牙切齿也为时已晚。但既然对方试图要拖住自己,就代表可能还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慧将身体的中线移出射击线,思考、思考,该怎么办才好?
他用下巴示意着加油车:
「在这种地方开枪很可能会引火喔,你打算和子体一起陪葬吗?」
「所以不要逼我开枪喔,只要你不乱动就行。」
「我要回去。」
「真是个讲不听的人。莫非以为我只是在恐吓而已吗?如果是这样就大错特错了喔,因为我一点也不怕死。」
莱诺又接近一步。尽管不知道她的枪法如何,但这种距离下就算闭着眼睛眼也能打中吧。慧的背部碰到了子体,没有退路了,穷途末路的状况。
慧放松肩膀的力道。
「嗯,很聪明。」
或许是以为自己放弃抵抗了。看准对方松懈的瞬间,慧展开行动,他抓起加油软管,在解开油嘴之后使尽全力抛出去。
泼洒而出的燃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莱诺开枪的动作也随之犹豫了一下,她用一手拨开软管同时发出低吼般的声音。这时候慧已经跑了起来,心无旁骛地往航线笔直奔去。
「鸣谷慧!」
面对厉声的呼喊,慧根本不予理会。他全速跑过停机坪后冲进货物出入口,跑上手扶梯前往联络通道。这一刻,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什么?
慧转动目光后感到毛骨悚然。
墙壁和天花板都冻结了。冰块?不对,是玻璃,耀眼的多面体从各处显露出来,那种光辉令自己很熟悉,这个——这种光——
(是「灾」。)
「不会吧?」
我们到底是在什么东西的内部度过时间?感觉就像被庞大的鲸鱼吞下,悠哉等待着被消化的那一刻。意识和理智都完全溶解,最终变成像莱诺那样的另一种存在。
慧抵达联络通道的中央,正准备按下电梯按钮之际却不禁咂舌。金属材质的面板已经变质为玻璃,凹凸不平地变形、突出然后扭曲。不行,根本无法操作。
背后传来杀意。回头的瞬间,强烈的闪光烙印在视网膜上。轰隆声与剧痛,脸颊就像被火箸紧贴着那样发烫,被击中了,慧反射性地弯低身体跑了出去,躲在盆栽后面按住自己的脸,微温的黏稠感传至掌心。
「不要跑嘛——」
相当开心的声音。
「要是打中奇怪的地方会很痛苦喔。怎么样,要不要来谈一谈呢?我们一定能彼此理解的,只要肯花时间慢慢沟通就绝对可以办到。」
慧转动目光。电梯不能用,怎么做才能前往客房楼层?其他的电梯和手扶梯都找不着。至于其他路线——
「安全出口。」
他认出右手边墙壁上的绿色字体板子,EXIT,是逃生门。
呼——呼——呼——
慧下定决心后从物体后方跑出来。子弹在下一刻击穿后方地板,紧接着柱子的表面也爆开,仿佛死神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感觉。他拼命摆动因恐惧而快要抽搐的双脚,最后抵达目的地的门。用肩膀冲撞的姿势将门推开后,昏暗的空间里可以见到——
逃生梯。
(有了!)
大量汗水喷洒而出,慧虽然想着要是只有通往外头的出口该怎么办,然而实际上就连喘口气的空闲没有。他沿着窗户紧闭的楼梯往上跑,在楼梯平台转弯的瞬间,下层楼的逃生门开败,笑声以及脚步声追了过来。
「等一下嘛——」
二楼、三楼、四楼。
慧拉开防火门的把手,回到客房走廊。但这个地方又出现了玻璃的光辉,诡异晃动的影子,就像在恶梦当中见到的那样,柱子的轮廓扭曲,远近感出现偏差。
410、409、408——
405。
是我们的根据地。
慧抓住门把拉向自己。喀!再拉一次。喀!被上锁了,自动门锁正在运作中。
可恶。
尽管使出全身的力气摇晃,但房门依旧纹风不动,有没有什么工具可用?槌子或斧头之类,可以用来破门的东西。
(怎么会有那么刚好的物品呢。)
就在咬牙切齿之际,走廊上忽然见到一样长柄物体,是落地灯。自己被莱诺找出去之前拿在手中当作武器的东西,那金属材质的支柱散发朦胧的光辉。
(死马当活马医了。)
慧做了个深呼吸,将落地灯贴在腰部的位置大声吆喝,然后朝着房门突击。「咚」的一声,惊人的冲击力传来。房门表面出现战裂,就像玻璃破料般的细小裂痕。
再次吶喊,战裂程度加大,结构材剥落呈现出无色透明的晶体,刮落的碎片不断散落地板。紧接着又是一击、第二击。
墙壁崩塌,扭曲的走廊上开出一个缺口,淡色的阳光射入眼中。
「格里芬!」
慧一把抛开落地灯进入房间。桃红色头发的少女仍躺在床铺上,看似树冰的玻璃片包围住其周围。天花板和家具都失去原貌无力垂下,折射的光线将那白皙的脸颊染成了七彩颜色。
「格里芬。」
慧再次呼唤对方的名字,同时跑上前。他拨开玻璃树枝将对方整个人抱起,丝毫不在意碎片划破了自己的手和脸部,滴落的鲜血将床单染红。
「快起来,振作一点。」
「……」
长长的睫毛震动,灰色的眼眸空荡荡地望来。
「是我!认得出来吗?」
「慧?」
眨了一次眼,目光终于恢复焦点。
「怎么了?你受伤了。」
「之后再解释,我们要离开了,这里很危险。」
将意识还昏沉沉的格里芬抱下床后,慧抓起对方的一只手跑出房间。是与刚才上楼反方向的避难路线。莱诺还未追上来,看着看着,无人的走廊逐渐被玻璃柱所填满。格里芬在奔跑的同时不断眨眼:
「是『灾』?」
「不要看,总之跑就对了。」
两人从走廊尽头冲进楼梯间并直奔而下,经由一楼的逃生门来到了停机位。地面正在晃动,管制塔台崩塌,加油车缓缓沉入沥青路面,滑行道上面到处是突出的结晶物体,身后的旅客航站也像结冰一样变成了不同的颜色和形状。
机库前可以见到三角翼的轻型战斗机,JAS39D的子体。还平安无事吗?通往跑道的路线勉强还可供滑行。
慧冲进驾驶舱启动电池,格里芬则是建立直接连接。这个瞬间发动机复活,机体外装覆盖上鲜红色的光辉。检查机体状态,与飞行相关的项目都没问题,燃料也已经补充足够。
「没问题吗?」
「嗯。」
打开油门后,机体撞开那些工具和电缆一边往停机坪移动,接着进入了跑道。路线净空,慧提高速度并将操纵杆拉向自己,机首就仿佛被抬起一般,起落架离开了地面。
「慧,机场——」
慧听见呻吟声回头查看,只见背后已经不再是机场,建筑物和设备崩塌,化为数不清的玻璃艺品。跑道和磁浮轨道也是一样,每一枚碎片都生出翅膀,正面亮起光环,逐渐变化为圆锥状的外型。整体就仿佛工蜂群聚在蜂巢表面那样,好可怕的数量,大军。
「哈!」
他发出干燥的笑声。
居然会有这种事。换句话说,我们之前都待在「灾」的老巢里吗?机场早已经不存在,我们只是在一处外表类似的箱庭中被从头到尾观察着?为了什么?不,莱诺不是也说了吗?阿尼玛和「灾」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要彼此对话应该就能理解双方。尽管不知来龙去脉为何,但「灾」已经认识到阿尼玛的存在并主动进行接触了。叫她们回到自己身边,不要敌对,抛下人类不管。
莱诺轻而易举地沦陷了。
至于格里芬又是如何?虽然还未加以确认就将她带出来,但她应该还是自己所认识的格里芬吧?倘若她的精神和灵魂都已经变质的话……
慧屏息准备开口发问的瞬间——
「敌机升空!发现飞弹,数量众多!」
屏幕堆满鲜红色的警告。慧下意识施放干扰丝,提高速度以采取闪避激动,背后产生无数波爆炸。现在没有时间思考多余的事情了,总之必须先摆脱这个困境再说。
慧确认战术地图,将航向设定为远离陆地的方向。只要脱离EPCM的影响,应该就可以和自卫队及美军取得联络了。没问题,速度是我们占优势。只要专心逃跑的话就不会被追上。
哔——
不祥的蜂鸣声响起。
某物体从后方接近当中。雷达警告,是「灾」?不,不对,敌我识别系统判断那是友机,但并没有详细信息,ID和机体种类都未显示出来。
黑点转眼间逼近,庞大的直线翼在阳光下散发亮光,还有那圆润的翼前缘延伸板以及外开的双垂直尾翼。
「莱诺!」
炮击袭来,呈抛物线的弹道划破了前一刻所在的空间,机体在右倾斜转弯的时候被超越了。迟了一些,空气的爆裂声才响起。
「那是什么?」
那精悍的外型的确是莱诺,是F/A-18E没错,但色彩却完全变了一个样,鲜艳的宝石蓝光辉荡然无存,变成一整块透明的玻璃。它就像「灾」一样,只是将天空的颜色透出在机身上。
(完全被吞没了吗?)
她已经不再是子体或阿尼玛,而是新型的「灾」,是敌人。
「慧,对方还会再回来。」
莱诺拖带着排气火焰转弯,试图绕至我方的侧面。好快,待回过神来已经响起锁定警报。慧逼不得已做出防御动作,让机体俯冲以摆脱锁定。干扰丝和热焰弹都已经没有存量,若对方再次发射飞弹的话就很有可能遭到击落。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自己在缠斗中显然无法胜过对方。血肉之躯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跟得上阿尼玛的机动力。
「格里芬,你可以狙击那家伙吗?」
唯一能够仰赖的就是她的超级锁定和引导能力,只要乘着摆脱追击的时候发射飞弹应该可以成功。
「狙击?莱诺吗?」
对了,还没告诉她事情的原委。突然要求对方攻击自己人,她当然无法理解了。
慧呼出一口气:「那家伙——」
「已经不再是莱诺,她被『灾』吞噬了。」
「被吞噬?」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家伙已经放弃了阿尼玛的身分,整个身心都变成与『灾』相同的存在。倘若我们不反击就会被干掉,我在机场里差点就被她杀死,刚才不是也攻击我们了吗?」
「可是——」
格里芬的声音中带着混乱。
「那孩子说自己不想开火。」
「啊?」
「她说『一起回去吧。回到机场,我们根本不需要战斗』。」
「什么?」
视野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动。屏幕上跑出了大量的字符串,并非日语或英语,而是意思不明的句子。
是莱诺,她正在传达什么东西。尽管不知是仅有文字或者还透过其他的手段,但她确实正在呼唤着格里芬。
后座传来梦话一般的喃喃自语:
「不幸的误会?目的相同,只是手段各异而已?用说的无法解释清楚,必须等到那一刻实际来临——」
「喂!」
「需要强制力……这点可以理解。凭现在的系统无法办到?无论如何结果都会一样,不过是时限延后罢了?所以阿尼玛毫无意义,一切都将维持原状,回归原本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喂,格里芬!」
猛烈的焦躁感涌上心头。她们究竟在谈论什么?格里芬被迫做出什么选择?完全无法理解。但唯独有一件事情自己绝对不希望它发生。
那就是格里芬的改变。
这个桃红色头发有些靠不住的战斗机,是个不善表达感情、态度冷淡,但却又很贪吃,一旦闹别扭就会真正生气发火,比人类更像人类的少女。倘若将来再也看不到这一切,倘若她变成像莱诺那样冷冰冰的玻璃——
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
「喂!」
慧仿佛要咳血般大叫。
「我可不会原谅你啊!当初到底是谁的缘故我才会飞上天空?还不都因为某个即将被报废的家伙说什么『想帮助大家』、『想保护人类』,所以我才会一直陪你治疗意识障碍等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今要改弦易辙的话简直太过荒唐了,我绝对不会认同!」
屏幕上的文字加快速度,犹如在反驳自己的意见。你在说什么?局外人不要随便插嘴,这是我们两人的问题,跟人类毫无关系。
慧不服输地准备吼回去之际,背后忽然传来吸气的声音,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用担心。」
格里芬语气轻柔却又有些落寞地说道:
「抱歉,莱诺。我不能去。」
慧猛然回神转过头去。少女垂下眉毛,表情变得有些困扰:
「我有我自己必须要守护,同时也无法割舍的事物,所以我办不到。无论目的多么相同,我还是不能跟你们走在一起。」
对不起——再次这么喃喃出声后,格里芬开始操作控制台。文字如断线般停止显示,屏幕恢复至原来的战术地图和雷达画面。
「这样好吗?」
明明是自己出言阻止,此时却不禁变得愕然,理解力跟不上事态的变化。
肯定的声音传来:「是的。」
「我是JAS39D-ANM,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存在意义为保护人类、与人类一同向前迈进,根本就没有余力去考虑其他事情。」
「这……可是你——」
就和莱诺一样吧?她也是为了保护人类而被催生出来并送上战场,如今却与敌人同化,不过格里芬则是还保有自我意识,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内心的这个疑问,格里芬点点头:「思。」
「我大概比较特别,换成其他的阿尼玛或许就无从抗拒了。我在梦中也有好几次几乎快迷失自我,眼看就要混入『他们』的意念中,被剥夺所有记忆和感情,甚至有一度差点真正消失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
「因为我想起了慧。」
意料之外的回答。
「正如之前所说,我或许是为了和慧一起飞行而生的。让你活下去并且目睹这个世界的结局就是我的使命,所以我不能背叛你。无论多正当的理由或目的,在这个原则下都是毫无意义的,不管『他们』怎么说都毫无关系。」
「……」
「因为——我是慧的翅膀。」
(啊。)
可恶!怎么会这样。
一股羞耻之意涌上心头。
原来最摇摆不定的人就是自己,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未动摇自己的信念,一直抱持着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想法。但自己却因为些许的变化而感到惊慌、不知所措,疑念让思绪产生焦虑。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
「请下达命令,慧。」
「嗯。」
慧做了个深呼吸,换上锐利的目光:
「返回小松吧,格里芬。打倒那家伙,回到我们的城镇去,知道了吗?」
「ROGER。」
慧紧握住操纵杆,保持速度就这样右转,针对飞来的黑点击出机炮子弹。莱诺轻松避开弹道并钻入机体下方,然后立刻上翻觔斗,维持倒立飞行的动作咬住机尾。慧下意识向左倾斜转弯以闪避。天空与地面相互对调,机首朝下往大海下降,这一次将转换而来的动能分配至推进力。但莱诺则是油门全开紧追不舍,或许是不需要担心燃料问题,其机动比我方更加剧烈。
「飞弹可以锁定吗?」
「这种距离下……有点困难。必须更接近一些才行。」
不过一旦接近的话对方也会开火。既然被咬住了尾巴,飞弹的引导距离是莱诺比较短,即使同时间发射也是对方的飞弹会先命中。有没有办法再缩短一点距离呢?就算是后方不行,侧边或上下的航线——
(不。)
那家伙知道我们的策略,想必不会傻傻地主动进入射程圈当中。既然如此应该怎么做?可以制造机会接近的方法,让对方出其不意的对策。
「我们还剩多少飞弹?」
「两枚,剩下就是机炮子弹。」
「好,全部用掉吧,不要有任何保留。格里芬,我来拿捏时机,等我发出信号后就按照指示行动。」
「啊,嗯。」
没有时间仔细说明了。慧拉满操纵杆紧急爬升,机体在穿过云层之后跃上蓝天。莱诺……也跟过来了,由于我方的速度降低,敌我的间隔也因此缩短,但目前还不到双方可以锁定的距离。敌人拖带着猛烈的排气火焰向上爬升,位于六点钟方向,是正后方,紧紧地尾随而来。
「慧,我们会被锁定。」
……!
「慧!」
慧猛吸一口气:
「飞弹—发射!不需要锁定,在那家伙的面前投下!」
感觉得出格里芬满脑子混乱不堪,但她依然没有任何犹豫,按照抛弃武器的流程将左翼发射架的飞弹释出。飞弹就这样呈自由落体之姿往身后的大海坠落,位于正下方的是——正在追尾中的莱诺。
爆炸产生,由于并未锁定,所以当然没有捕捉到敌人的正确位置,但突如其来的火焰和冲击使得莱诺的机动出现些许的迟缓。这是最大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机体在天空中上翻觔斗,以斜向四十五度的角度与敌人面对面,瞄准框染成鲜红色,锁定。
「发射!」
第二枚飞弹发射,挟带着白烟朝着莱诺而去。玻璃艺品的F/A-18试图快速闪避,挟带仿佛让机体扭曲般的大角度机动想要远离射击线。但阿尼玛控制的飞弹却以几近直角的角度转弯缩短敌我距离,然后进一步加速与大型直线翼重叠在一起。这个瞬间,空中爆发刺眼的闪光。
「成功了。」
焦黑的火焰残骸缓缓坠入大海,细小的碎片像鳞粉一般闪动并消失无踪。
力量自全身褪去,心脏怦咚怦咚地剧烈脉动着。
剩余飞弹数为零,拿捏得刚刚好。倘若刚才的攻击没能击落对方就无计可施了,每次都像在走钢索一样真是受够了。
慧擦拭脖子上的汗水之际,忽然听见格里芬喃喃念道:「莱诺。」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注视着大海。
啊。
猛然回绅。
是啊,我们刚才击落的不是「灾」,而是阿尼玛。截至昨天为止还在一同奋战,相互扶持的同伴。
自己必须这么做。尽管明白这一点,但就是忍不住觉得遗憾。蓝头发的少女,她绝非坏人,感觉就像个相当可靠的大姐姐,可以的话真想和她一起返回日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分歧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哪里存在可以解救她的方法?完全不晓得,事到如今自己也不能说什么了。但无论如何,活下去的人就必须继续向前迈进才行。返回小松,回到明华他们的身边。要反省或后悔,一切都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慧调适好心情准备确认前往那霸的归途时——
威胁警报响起。
战术地图上出现了众多敌机的标记,五、六、七……还在增加当中。四点钟方向是第八架,七点钟方向则是第九架。
是浦东机场的「灾」,刚才摆脱掉的敌机已经快要逼近眼前。
「可恶。」
和莱诺的战斗花了太多时间,其他方向恐怕也还有敌机会过来。对方这一次打定主意要团团包围,不再放走自己了。
慧的目光落在武器画面上。可以使用的武器只有机炮,而且剩余的子弹也并没有多少,实在无力驱逐一整个飞行队的「灾」。
「都来到这一步了——」
居然还是不行吗?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可以活着回去了。
雷达警报鸣响,敌人的包围网逐渐缩小,无处可逃,敌方的飞弹想必再过几分钟就会蜂拥而至。可以听见格里芬咬牙切齿的声音。重叠的电子音冲刷理智,视野变得狭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接着——
爆炸声。
被……击中了吗?
不,不对。是从背后传来的。敌方编队里冒出好几道火球,剩余的机体急忙采取闪避机动。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锵锵——!』
棣棠色的闪光飞过头顶,是双垂直尾翼的大型战斗机。紧接着是一架翡翠绿机体划破蓝天。那熟悉的原色光辉,以及强而有力的发动机声音——
「伊格儿、法多姆!」
『真是的,到底跑哪去了?我们可是找了很久喔。』
挟带怒气的声音,对方那扭成ㄟ字形的嘴巴仿佛就呈现在眼前。
『失去反应长达三个小时,我以为你们早就已经燃料用尽坠落了。想不到居然还活蹦乱跳,正在跟十倍以上数量的敌人缠斗当中。这究竟是施了什么魔法?莫非像滑翔机那样一直在无动力滑翔吗?』
「三个小时?」
这个无法理解的字眼让慧出声反问:
「喂,现在是什么时候?距离作战开始过了多久?」
『啊?你在说什么啊?』
「别管那么多,快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八月十二日星期六。由于斗争者失控,作战本身已经中止,不过战斗还在持续中喔。我们已经返回那霸一次接受补给后再度回到战场,从失去你们的行踪后算起刚好是三个小时。』
你们不要紧吧——法多姆这么问道。慧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反应,自己的确在那座机场里过了一晚才对,难道那是一场梦吗?若是这样,其中的哪一段又是真实的呢?机体的武器实际上已经消耗,而莱诺也不在了。更重要的是,倘若这一切都是幻觉的话,可供三个小时飞行的燃料又是得自于哪里?这个伤口的痛楚又是怎么回事?
『好了,不要啰啰嗦嗦的,赶快来解决那些家伙。没问题吧?』
伊格儿的声音打岔道,听起来就仿佛一只被吊着胃口的小狗。法多姆叹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达成目的,再继续战斗下去就毫无意义。还是赶快回去——我是很想这么说。』
那声音中泛着平静的杀意。
『不过我还不至于那么通情达理,在看到自己人被伤害之后还能闷不吭声。就让我稍微发泄一下吧,就当是为了帮助友军撤退,多少降低一些追兵的数量也好。』
法多姆的发动机喷嘴孕育光辉,伴随着热空气一并加速,猛然袭向了混乱当中的敌方集团。紧接着伊格儿也发射飞弹,一架又一架地摧毁玻璃工艺的机翼。
爆炸之后紧接着爆炸,起火之后又是起火。棣棠色和绿色的光辉每一次飞过,天空中就随之绽放出红莲之花,甚至对逃跑的敌人也毫不留情,仿佛平时的对立从来不存在一样,两架阿尼玛合作无间地不断削减追兵的数量。
「敌人开始撤退了。」
格里芬的声音略微走调。敌方标记从战术地图上逐渐远去,这一次已经没有任何阻挡去路的障碍了。
(活下来了……吗?)
全身无力。
总算逃出来了。逃离那个玻璃工艺的牢笼,时间和空间的混乱之中。
「格里芬,可以代替我操纵一下吗?」
「?是无所谓。」
「抱歉,我休息一会儿。」
慧透过「You have」、「I have」的互动将控制权交给对方。至此,疲劳一口气涌现,整个人从脸部到手臂、甚至于双脚都是满是鲜血的状态。要是被明华看到的话,真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搞不好下一次不再让自己出门了。
倾着脖子眺望背后的大海。水平线上蒙了一层薄雾,已经不见陆地的踪影。中国究竟是否还存在于那里面呢?如今的自己完全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