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共和国南部国界附近
一个月前 下午四点
「可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边被矛盾的资料洪流扰乱,裘拉薇丽克张望四周。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天空无边无际。不只是前后左右,就连从天顶到视野底部,也全都被浅蓝色所充斥。
没有──陆地的影子。
航电从刚才就一直传回荒唐的数值。如果要相信资料,那么自己现在无疑正以四马赫的速度,从两百公尺的高度急速下降。时间则是晚上十点。太离谱了。
俄罗斯航空宇宙军第972亲卫航空战队「芭芭琪卡」,原本应该正在亚洲中央的空中飞翔。目的是搜索、救援友方的运输机。然而如今她们自己却陷入等同遇难的状态,和管制机之间的联系也中断了。
(俯仰角、下降率、AoA……可恶!)
尽管试图补正产生出入的资料,但是所有资料全都不一致,无法取得整合性。GPS也已经失灵,连机体正朝著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真该死!」
随口咒骂之后,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我的精神真的没有失常吗?该不会演算法早就被破坏了,现在正头上脚下地坠落中吧?
连自我诊断程式也无法信任。感觉像是不明的程式错误正在乱啃自己的脑袋,眼睛所见、耳朵所闻的一切全都让人觉得可疑。
BEEP。
清脆的电子音效将她的意识拉回。大量情报从两旁的控制面板传送进来。相对速度,方位,高度差。
发讯者是BA03。
「帕克法。」
她像是总算想起怎么呼吸地吸了一口气。对了,即使无法观测地形,还是可以追踪僚机的动向。只要继续监测彼我的距离、方位、高度差就好。
「拉丝特裘卡,关掉导航系统,接下来以帕克法为基准点。我会负责指示航向,明白吗?」
『收到。』
裘拉薇丽克将通讯对象限定为BA03,然后小声地说了句「抱歉」。不一会儿,一个爽朗的声音回答『没问题(нет проблема)』。
继续探索。冷静地一一区分资料,做出何者值得信赖的判断。既然可以掌控方向,那么一般的物理定律应仍有效。考虑到空气阻力,现在的高度大概在四千到五千左右。既然如此,之所以看不见大地是光学方面的问题吗?比方说海市蜃楼、光散射之类的,因为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使得可视光线遭到扭曲。
(决定了。)
暂时忘却地面的事情。从朦胧的光芒推测太阳的所在位置,在脑中制造出罗盘。回想问题发生前的机体位置,决定当前的航向。朝向运输机队的消失地点,也就是南方而去。
「方位185,箭头队形,高度则维持现在的高度。」
不待其他人回答,裘拉薇丽克径自加速。她瞪大和摄影机直接连结的双眼,定睛探查四周。
她不知道眼前的异常状况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应该有可以称为元凶的存在才对。不管那是自然现象还是出自人为,她都打算一发现就立刻将其揪出。她绝对要让对方后悔自己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向她们一行人挑衅。
往前,往前,往前。
可能是一味注视外面的关系吧,她迟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
手指感觉怪怪的。触觉产生一种像在按压丝棉的迟钝感。
她解除和摄影机的视觉连结,俯视座椅。没有异常。只不过,总觉得轮廓似乎扭曲了。远近感变得好奇怪,距离和大小感觉不一致。
皱著眉头眨了眨眼,当她定睛凝神,准备再次确认自己的手时。
剎那间。
像是被人用冰块抚过全身的寒意袭来。
多角度监视器上映出令人不敢置信的景象。外面直到刚才都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如今却变得一片黑暗。变成甚至没有半点星光、月光的黑夜。
(怎么会有这种事?)
「拉丝特裘卡!帕克法!报告状况。你们所看到的外面是什么样子?」
没有回应。无线电持续流泻出乾瘪的杂讯音。
「喂,没听见吗?BA02、03,快回答!报告状况──」
突然间,她察觉到一个令人为之惊悚的事实。数位资讯链路断了。照理说,即使受到EPCM影响也绝对不会截断的阿尼玛之间的连结,居然中断了。
「不会吧?」
背脊发凉。先前努力压抑的混乱情绪,彷佛溃堤一般满溢。僚机消失,方位丧失,状况、原因皆不明。
沙沙。
黑暗发出声响。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不可能穿透超音速,而且受到电磁遮蔽的座舱罩传进来。
但是她错了。
有东西在视野深处,在那片黑暗的深渊底部。数不尽的视线正朝著这边投射过来。
「!」
还来不及思考,她便本能地操纵飞行控制面板,从快要翻覆的倾斜角度急转弯,将机首调头。她不想再在此处多逗留一秒钟,不想暴露在视线底下。就在她受到危机感驱使,提高引擎输出功率时。
直接连结中断了。
「什么?」
机体失去控制。航电一片静默,来自子体的反馈消失。好比大脑和神经遭到截断一样,所有电子讯号都停止了。
「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态,更是教人完全无法解释。
手渐渐消失了。碎成零散的碎片,慢慢融入虚空之中。
从指尖开始产生的崩坏很快就来到手背,接著蔓延到了手臂。脚、头发,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化为光线粒子。
就连悲鸣也不成声。嘶哑的风切声从喉咙深处迸出。五感薄弱,思绪混浊。就在涌上心头的狂躁与绝望,即将令仅存的些许理性也消散之时。
火焰花绽放。
冲击力和轰隆巨响斩断无形的束缚。庞大的机影横越视野。形状特殊的导流片,以及虹色(虹彩)光芒。
「帕克法!」
俄罗斯最先进,也是最新一代的子体翻动机翼,一面击发飞弹。前方的黑暗绽放出和方才相同的火花。见到那副景象,彷佛按下开关似的,裘拉薇丽克的机体恢复了控制。回过神,双手也确实地按在控制面板上。
帕克法正在和某个东西搏斗。像是要甩开大片黑影一般,反覆地炮击和脱离。火线、排气火焰及爆炸,在黑暗中点点闪烁。然而奋战并未持续太久,黑暗渐渐笼罩覆盖她的身影。
「帕克法!帕克法!可恶!」
她强制切断(purge)依旧混乱的控制系统,以最低限度的功能打开节流阀。可是光凭受到限制的程式无法产生足够的输出功率。泪水模糊了视野,虹彩光芒渐渐远离。无线电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请逃离这里(Уходите)……老大(Босс)……动作快(быстро)。』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那么做──」
这时,机体忽地向前倾倒。她满脸凶相地回过头,结果见到一架海水蓝色的轻型战斗机。是Mig-29SMT-ANM,拉丝特裘卡。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角度监视器上已出现遥控的警告。BA02、03,两架机体共同发出撤退命令。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裘拉,拜托你!现在先撤退吧!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回不去的!』
「怎么可以扔下帕克法不管!该死!把控制权还给我!我叫你们还给我!」
若是平常应该能设法挣脱的束缚,重重捆缚住她疲弱至极的身体。副翼和升降舵被迫运转,燃料燃烧。Su27M-ANM拖著猛烈的喷射火焰改变方向,开始前进。
无论怎么吶喊、叫唤,航向依旧不变。拉丝特裘卡像是守护雏鸟的母鸟一样,紧挨在旁。
轰隆声与黑暗合而为一,充斥全副意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行经了何处。好比在醒不来的恶梦中奔跑一般,视野受阻,被牵著手不断地往前跑。
不久后,天空开阔了起来。
泛白的世界里,浮现出红褐色的大地、阿尔泰的群山。航电开始接收到GPS和管制机的电波。
「回来……了?」
赫然回首,那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有大概是黑暗渣滓的零星尘埃在空中飞扬,四处都遍寻不著虹色的僚机。
沉重的沉默弥漫整栋别墅。
谁也没有开口。格里芬、法多姆,甚至是八代通,也一副不知该对刚才听见的话做何反应的模样。
裘拉薇丽克神情疲倦。异常的经历大概对她的身心造成很大的折磨吧,浓浓的阴影落在她的脸颊和眼窝上,橘色头发也失去了光泽。
但是她的双眼,唯独双眼没有失去光辉。眼眸中蕴藏著炽烈燃烧的光芒。正因为脸庞几乎丧失了生气,更显得有一种骇人的感觉。
「是我疯了,还是我们以外的世界发狂了,这种小事一点都不重要。」
好似诅咒的说话声响起。
「我要拯救我的妹妹帕克法。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算要我再次飞进那个地狱,我也在所不辞,因为芭芭琪卡三人,缺一不可。」
*
结果,最后众人没能得出像样的结论,就结束了会面。
慧和法多姆、格里芬,三人一起走在前往住宿别墅的路上。温柔的海浪声从斜坡下的海滩传来,迎面吹拂的风儿轻柔温暖得不像是已经十一月了。点缀小径的砖瓦反射著和煦的阳光。
脚步声规律地响起。
八代通说他要留下来讨论实务方面的问题,所以应该暂时不会回来。还说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在别墅里睡一觉。
(可是听了那种事情,谁还睡得著觉啊。)
闷闷不乐的情绪在心中挥之不去,感觉就像吞了煤块一样。
「关于刚才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格里芬抬起头。她大概从刚才就一直在沉思吧,只见她眉头深锁。
「可能是……非物质层次。」
果然没错。
慧一副了然地点头。
那和之前在航空母舰戴高乐号上遇见的空间变异、认知混乱十分酷似。那是一种不论距离或时间都变得乱七八糟,连自己的认知也模糊不清的现象。
裘拉薇丽克当时也许是从物理(physical)进入到了非物理(unphysical)层次,然后其存在本身被逐渐还原成〈本质〉了吧。而她所要前往的地方,是无色透明的庞大能量,也就是灾的根源:〈睿子〉海。但是因为帕克法挺身保护了她,她才得以勉强逃离危机,并且重新构成身体,返回原本的层次。若是这样想的话,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非物质层次会出现在阿尔泰呢?」
从前戴高乐号之所以会被卷入异状之中,是因为有拉菲尔这个目标在的关系。而灾的目的,是想要和对它们而言费解至极的「阿尼玛」这种存在进行接触。但这次是为什么?假设一切都是灾搞的鬼,它们为何需要在广大的中亚展开非物质层次?又为何除了军队外,有必要把城镇和民航机也吞进去呢?
稍加思索后,慧喃喃地说。
「那该不会是陷阱吧?因为它们想要得到俄罗斯的阿尼玛,于是扰乱空间,在那里等待猎物上钩。」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格里芬垂下睫毛,神情忧虑。
「它们已经不再坚持要和我们接触了。」
「?为什么?」
「我莫名就是有这种感觉。」
「什么莫名啊。」
这也太暧昧不明了吧。慧不满地沉下脸孔,这时,翠绿色头发在视线一角晃动。
「可能它们觉得那么做白费功夫吧。」
法多姆收起下颚,端正的侧脸表情僵硬。
「它们透过和慧先生、格里芬的接触,发觉阿尼玛是和自己互不相容的存在,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意义,所以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捕捉,也没有拉拢的意义了。它们会二话不说就消灭台风战斗机,还企图焚毁小松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是这样,那这次的事情就更莫名其妙了啊。难道它们是一时兴起,把大陆中央搞得天翻地覆吗?」
「这……现在还不清楚。」
她微微垂下视线,俯视铺了砖头的小径。
「不过,它们应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说到底,灾只是未来人类所创造出来的系统。既然是系统,就只会遵从既定的演算法去完成任务,没道理会因为一时兴起就绕去别的地方。」
「意思是,它们那么做是有某个合理的理由吗?」
「恐怕是这样没错。」
「唔嗯。」
真令人感到烦躁。敌人明明应该有所图,却不知其意图为何,甚至连一个假设也想不出来。总觉得就连此时此刻,无可挽回的事态也正在发生当中。
「格里芬,我问你。」
正当慧想问她有没有想到什么时。
大地摇晃。
一种地面深处崩解了的感觉。震动从地表迸发,扩散至大气中。行道树和住宿设施挤压出声,令景色扭曲变形。
「地震?」
晃动和开始时一样,忽然间就停止了。震度大概是四左右吧。虽然事出突然让人吓了一跳,不过这个震度在日本还算常见。然而周遭却响起混乱的惊呼声,还有的工作人员慌张地从别墅里跑出来。
「好难得喔。」
法多姆歪著头说。
「这一带应该不太会发生地震才对。」
「是这样吗?」
「是啊,越南因为没有位于火山带上,所以地震次数和邻近诸国相比也算是很少的。尤其这里是南部,那样的倾向更是显著。」
慧「是喔」地附和一句,仰望天空。
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变得愈来愈奇怪了。
住宿别墅几乎就位在海滩的正对面。海浪声在白色墙壁间回荡著,风儿沙沙地吹动院子里的椰子树。
确认房间编号后,进入别墅。别墅本身的构造和刚才的会谈设施相同,穿过玄关沿著走廊往前走,就会来到宽敞的起居室。只不过,这里大概也兼作寝室吧,右手边的墙边摆了一张king size的超级大床。上面有著烤麻糬一般蓬松的羽毛被和大大的靠枕、长抱枕。
「喔喔。」
格里芬瞪大眼睛,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地看著长抱枕。
「那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亏你还那么喜欢软绵绵的东西。
「那是抱枕啊。可以用双手或脚环抱住的枕头。」
「用来做什么?」
「像是放松之类的。」
「很软吗?」
「这个嘛,算是软硬适中。」
「……」
她的鼻头不住抽动,一看就知道她心动了。
「你要是感兴趣,不如就用用看吧。反正八代通先生也说我们可以睡觉。」
「!」
格里芬一脸惊愕地瞪著慧。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知道我们现在正面临多么艰难的局面吗?如果要休息,也应该要认真休息以养精蓄锐,才没有余裕去玩那种东西。」
「那请人收走好了。我打电话给柜台,跟他们说这玩意儿很碍事。」
「我要用。」
轻易收回前言后,格里芬立刻飞扑上床。连鞋子也懒得脱,就紧抱住长抱枕不放。
宛如一只得到橡胶球的小猫,没多久,她就露出融化般的神情。即使离她有段距离,也感觉得出来她全身正逐渐放松。
品尝了一小段幸福的时光,她把脸转向这边。
「慧,你也一起睡吧。这可是很难得的经验。」
「啥?我不用啦。」
「这样可以舒缓紧张,有效率地缩短消除疲劳的时间。」
「不,重点不在什么效率上。」
两个人同睡一张床,这样实在太难看了。更别说,还夹著同个长抱枕贴得好近。
看向法多姆,她正一副心虚地视线游移。接著,她半眯著眼,用鼻子重重地吐气。
「话说,既然这里没有别张床,也没有隔间,我还是去请人帮我安排别间别墅好了。那么两位,我先告辞了。」
「不行、不行。」
慧急忙挡住她的去路。没错,仔细一瞧,这里只有一间寝室。虽说对方是阿尼玛,但这里的确不是可以让男女共处一室的空间,甚至不像美国航空母舰的船舱一样有隔间帘。
「如果要走,也应该是我离开吧?再说,在蒙古分房时,你也是和格里芬同个房间。对了,我去睡外面的沙发吧。反正这里的气候很好,而且我也想看看越南的大海。」
「慧先生。」
法多姆将声音压低了一个八度。
「你在说什么啊?格里芬不是你的伴侣吗?虽然可能是其他时间轴的事情,不过你们之间应该已经进展到超过一垒、二垒了。事到如今,哪还需要为了一起睡觉这种事情害臊呢?」
「就、就算你这么说……」
这番赤裸裸的发言令心脏狂跳。
「可是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啊。现在的我和她只是认识不满一年的小孩子,突然就要我们这么做,实在是有点……」
「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法多姆搔乱头发,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
「听好了,我之前也说过,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希望你可以珍惜眼前的一切。因为就算你再怎么犹豫,情况依旧不会改变。既然如此,趁现在把能做的事情做完才是正确的,不是吗?」
「也是啦。」
这个道理懂是懂,可是──
「所以说,我先告辞了。」
「不,等等、等等。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就三个人共用这个房间,然后轮流打盹……」
「你这个人没出息也该有个限度吧!为什么我非得在一旁看著夫妻同床共枕啊?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奇怪癖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有三个人,就可以互相轮流洗澡、打盹和看守而已……」
「你又想偷看我洗澡吗!」
「才没有!应该说,之前明明就是你自己要从浴室跑出来!我才没有偷看!啊,天哪,别哭,不要打人,不要抓我啦!」
啪咚。
开门声打破了混乱。
暖橘色少女站在门口,身旁带著海水蓝色的骑士,神情高傲地环视室内。
然而,那副挑衅似的眼神很快就转变成疑惑。可能是眼前景象和预期中大不相同吧,她蹙起两道细眉。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那是一幅悲惨到让人不忍卒睹的景象。
泪汪汪的法多姆、防御攻击自己的手脚的慧,以及躺在床上的格里芬。自卫队最强战力,独立混成飞行实验队的成员们丑态毕露。
慧尽己所能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端正姿势,深呼吸后瞪著裘拉薇丽克。
「你至少也该敲门吧。」
「我有敲啊。但是完全没人回应,再加上屋内传来怪声,我才会在好奇之下擅自进来。」
「……」
「所以呢?没发生什么异状吧?我本来还在想,要是起了纠纷,就要跟那个胖子联络的。」
光是无力地回答「没事」就令人筋疲力竭。随后,他把一脸呆愣的格里芬从床上叫起来。
「你们来有什么事?」
听了慧低声询问,裘拉薇丽克哼了一声,竖起大拇指,指向肩膀后方。
「我有话要说,跟我来。」
出了别墅,慧一行人坐上一辆厢型车。驾驶似乎是军方人员,即使见到他们也是面不改色,等到全员上车就立刻发车。车子驶上似乎是连外道路的斜坡,来到一般道路。
「你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乖乖地跟她走?」
法多姆在一旁低声嘟哝,脸上表情十分不悦。
「若是照常理来思考,应该会怀疑这是俄国佬们设下的陷阱才对。」
「你自己不也乖乖上车了?」
也许是先前的纠纷使得思考停止了吧,慧连对方的目的也没问就跟她走了。照这个情况来看,要是对方有那个意思,自己就算被绑架也不奇怪,但是。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毕竟八代通先生也说过,在这种时候互起争执没有好处。」
「这很难说喔,因为俄国佬是真的会在非常离谱的时间点背叛他人。俄罗斯就是这么一个连基因都沾染上机会主义的国家。」
「喂,我听得见耶。」
裘拉薇丽克朝车壁狠狠踢了一脚。坐在对面的她交抱双臂,将娇小的身躯往后仰。一旁的拉丝特裘卡则是用极为严谨的表情正襟危坐。态度和个头成反比这一点令人印象深刻。
「你们几个是不是非得找人吵架才甘心?真是的,要不是卡辛斯基有交代,我现在就把你们扔出去了。真讨厌。」
「你找我们,应该不是想做坏事吧?」
慧提心吊胆地这么问完,她闭口不语,心绪不宁地张望四周后探出身子。
「我问你,那个紫色不在吗?」
「紫色?」
「就是那个EGG会变来变去的家伙。」
噢,你是说那个啊。
「如果你是问Viper Zero,她在那霸啦。她好像被赋予保护西南方的任务,所以基本上不会离开冲绳。」
剎那间,纤细的肩膀放松下来。她叹了口气,露出放下心中大石的表情。
(莫非她怕Viper Zero?)
也是啦,毕竟蒙古战实质上就等于像是靠她一架翻转局面,裘拉薇丽克会对她怀有戒心也很正常。
裘拉薇丽克把背靠在椅背上,边搔头边从鼻子吐气。
「我也希望……不是坏事。」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同伴来说,我们之间存在著太多遗恨了。」
她的语气中夹杂著不耐。
「当时在汗博格的天空,我是真心打算击落你们,不想让祖国的任何一个敌人活著回去。你们应该也跟我一样才对。尽管目的不同,但是战斗机被赋予的职责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击落敌人。所以我会彻底打败对手,并且对我所打倒的敌人致敬。一般来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会留下后患。然而──」
「我们彼此却都活了下来。」
裘拉薇丽克点头同意法多姆的话。
「然后,就只有无处宣泄的敌意和遭到射击的屈辱留了下来。事到如今,就算被要求和对方共同作战,脑袋也没办法跟上。我没说错吧?」
她的口气让人不认为她是在寻求附和。在一片沉重的沉默中,裘拉薇丽克移开视线,抿著下唇注视窗外。
「其实道理我都懂。我们的目的是拯救帕克法,为此,增加战力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
「可是只要不消除这股郁闷感,我就怎样也无法信任你们,而缺乏信任的团队,无法期待能够达成任务。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笨蛋,会和不晓得何时会从背后偷袭自己的家伙一起飞吧?」
「那么……」
慧忍不住插嘴。
「你想怎么做?要用模拟战分个高下、做出了结吗?」
结果换来她一声嗤笑。
「什么模拟战!你要用玩具枪炮互击,然后为了胜负大惊小怪吗?愚蠢透顶。既然要打,当然就要来一场实战。唯有赌上生死得到的结果才能够满足我。」
「什么生死……」
意思是要打到某一方全灭吗?彼此刀剑相向,直到独飞或芭芭琪卡之中的谁消灭为止。
太愚蠢了。
可能是觉得荒唐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吧,裘拉薇丽克别过脸。
「没错,如果要战斗到不留遗恨,我或你们其中一方必死无疑,结果到头来组不成团队。这个选择确实很愚蠢,所以……」
车子减速了。让轮胎响起摩擦声,左转而去。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又回到了机场。车子沿著机场内的道路行驶,准备进入其中一个机库。转眼间,屋顶逼近,遮住了阳光。
停车。
已经习惯阳光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恢复视力。车门开启的声音回响。开展的视野中浮现众多影子。
「这里是……」
资材之间站著许多身穿维修服的人。他们个个轮廓深邃,一副战战兢兢地朝这边窥视。后方停了两架双垂直尾翼的战斗机。Su-27和Mig-29。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被带到芭芭琪卡队的机库了。
「下车吧。」
慧等人在催促声中下了车。确认所有人都下来后,裘拉薇丽克朝后方走去。霎时,一个急切的说话声响起。
「裘拉!」
是拉丝特裘卡。她握紧拳头,一脸无法忍受什么似的表情。
「我还是不赞成。你实在没必要自己冒这种危险。」
「我自己上场是有意义的。因为即使别人来做,我的心情还是无法平复。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不要现在还啰哩啰唆。」
「可是……」
「烦死了!不高兴的话,就给我去外面等。」
面对鞭子般的斥责,拉丝特裘卡咬紧牙根,噤声不语。裘拉薇丽克则头也不回地走向机体。仔细一瞧,好几条缆线从驾驶舱中延伸而出,和底座状的操控台相连。
她将手掌放在操控台上,缓缓地转身朝向这边。
「这玩意儿是神经融合介面(NFI),你们的子体上也有,所以应该知道怎么使用。只不过有一点比较特殊的是,这玩意儿不止有一个输入/输出。」
「输入/输出?」
「意思是可以同时连接两名阿尼玛吗?」
法多姆用冷冷的语气确认。裘拉薇丽克扬起嘴角,「是啊」地回应。
「你很聪明,省了不少事。等一下我要和你们之中的某个人,在这玩意儿中建构起数位资讯链路。其实我是想让在场所有人一起建构,不过临时生出来的机材最多只能供两人使用,所以在反覆尝试之后,决定以一对一的形式进行。」
一对一。
裘拉薇丽克的手轻抚著面板。
「不透过网路、也不经由外部媒体的直接相连,两具阿尼玛之间的直接连结。当然,也一律不会有遮蔽或迷彩之类的。让双方的逻辑核心直接暴露出来,互相混合。很简单对吧?如果你们是真心要和我们合作,就应该能够接受才对。」
「什么?」
法多姆的脸倏地没了血色。她紧闭双唇,双肩开始微微颤抖。
「向他国机体暴露自己的核心!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
「怎、怎么?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慧一头雾水地猛眨眼睛。法多姆神情愤慨地瞪著他。
「何止严重,简直就是胡闹。打个比方好了,那么做,就等于是要慧先生你和别人的心直接相连一样。谎言、缄默等所有的防御机制都会关闭。」
「这……」
这样的确很离谱。连彼此熟悉的同伴恐怕都很难那么做了,更遑论眼前的阿尼玛之前可是仇敌,根本不可能轻易向对方开诚布公。
「胡闹?或许是吧。」
裘拉薇丽克露出浅笑。
「我知道这么做很疯狂。可是我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定你们是否值得信任。你们要拒绝也可以喔。如果你们拒绝,那我也只好下定决心,靠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
这时,法多姆唤了一声「慧先生」,神情凝重地对他摇头。
「请你不要答应她。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就算对方设了什么圈套也不奇怪。要是到时所有资讯都被窃走、人格遭到破坏,一切就都太迟了。」
「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
对于是否应该当场甩开对方的手、拒绝对方的要求这个问题,慧感到犹豫。望向格里芬,只见她用平静的眼神看著自己。没有受到现场的混乱影响,神情依旧是一派镇定。
「你觉得如何?」
「那孩子没有说谎。」
斩钉截铁的回答。
「但是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否定那是第三者的恶意。接下来,就看慧如何判断了。」
「由我来判断啊。」
也就是说,端看自己相信对方与否。不只是裘拉薇丽克,而是能否把所有俄国人当成并肩作战的同伴。
(真是的。)
你可真是一个精明的赌徒啊,裘拉薇丽克。意思是,「想知道对方是否可信,首先要测试对方是否信任自己」,是吧?
慧调整呼吸,说出心中的决定。
「我明白了,那就来试试看吧。」
法多姆目瞪口呆。慧伸手制止想要开口追问的她。
「要挑剔她的做法很简单。实际上,我也觉得那么做很离谱。可是除此之外,你能想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吗?你要怎么做才能打从心底信任她呢?」
「这……」
法多姆像是被说中痛处地沉默下来。沉吟思考片刻之后,她翻起眼珠瞪著慧。
「的确,我或许是在发起无解的争论。但是,这不只是相不相信对方的问题。你难道忘了吗?我们,尤其是格里芬脑中有著什么样的资料。」
慧赫然一惊。
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若是排除所有阻碍、互相混合,会把什么样的情报泄漏出去。
(反覆的记忆。)
这场战争的真相。
法多姆点点头。
「你可别说你已经忘记自己在那段经历之后变得如何了喔。我们可以把重要到甚至没对伊格儿、拉菲尔说明的情报,泄漏给俄罗斯吗?而且还没经过父亲的同意。」
「……」
「慧先生,请你仔细地思考。假使裘拉薇丽克因为那段记忆而精神崩溃,到时不要说共同作战了,甚至会引发更大的骚动。最糟的情况下,日俄双方说不定还会当场开战。真的可以光凭我们的判断去冒那种风险吗?」
「喂,你们究竟要闲聊到什么时候!」
裘拉薇丽克大声嚷嚷,还一面用包头跟鞋的鞋跟猛蹬地板。
「没时间了,快点决定!我们可不是闲闲没事做啊。」
「不用担心!答案已经出来了。」
慧深呼吸一口气,将身体转向她。
「我答应你的提议。」
裘拉薇丽克「哈!」的一声笑了,嘴角痉挛似的扭曲。
慧再次向她点头示意,然后俯视满脸错愕的法多姆。
「我明白,也非常清楚这么做风险很高。」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我们接下来不晓得会跟她们合作到何时,说不定,有可能会来往到最后一刻,也就是这场反覆结束为止。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们迟早会察觉世界的真相。到时,要是她们知道自己受到隐瞒,她们会怎么想?对方是不是还藏著其他秘密?是不是在欺骗我们?就算她们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也不奇怪,而我不想留下那种不确定的因素。」
「……」
「你放心,她们也是阿尼玛,是人类的盟友,不会那么轻易就迷失自己的。」
慧唤了格里芬的名字,朝她伸出手。
「可以麻烦你吗?」
「既然慧这么希望的话。」
小小的手回握住他。他们彼此颔首示意后向前走去,两人一起和一脸挑衅的裘拉薇丽克面对面。
「什么嘛,原来上场的不是绿色啊。我还以为你们在准备破解码哩。」
「我们刚才只是在讨论谁最适任而已。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耍小花招的。」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一边窃笑,裘拉薇丽克一边走向底座的另一侧。她把手放在NFI的面板上,催促格里芬快点跟上。格里芬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
「你可能会嫌我啰唆,不过只要稍微出现诱饵或遮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任何故意或失误行为一概不允许发生。」
格里芬回望对方,应了句「知道了」。她们彼此将身体前倾,让额头互碰。橘色头发的光辉混入桃红色头发之中。
没一会儿,格里芬开口。
「我也有一个条件。」
「啥?你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你要怎么窥探我的脑子都没关系。只不过,我希望你将从中得到的情报留在芭芭琪卡内,不要泄漏出去。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裘拉薇丽克皱起眉头。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有被我们知道也无妨的秘密?」
「详情我不能说。不过,既然只是要测试彼此的信赖程度,这个条件应该不构成问题。」
裘拉薇丽克尽管满脸困惑,但是没多久目光就变得凌厉,露出虎牙回答「那好吧」。
「只要你们没有计划侵略俄罗斯,我就答应你,不管是多么天大的事情,我都一定会藏在心里。」
她转头向后方的维修人员示意。
两名阿尼玛缓缓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在掌中施力。
「直接连结。」
「收束模式(конвергенция)。」
过了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
顶多就只有彼此的发色变得更加鲜艳而已。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少女们犹如雕像一般彼此相对,鼻孔和胸口的起伏勉强显示出她们还活著。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
这时,气氛忽地产生变化。
裘拉薇丽克的肩膀突然开始颤抖。一阵痉挛之后,她失去平衡,也没有护著身体,就这么跌坐在地。脸色苍白的她,唯独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裘拉!」
拉丝特裘卡跑上前去,俄国人们顿时杀气腾腾。
(糟了。)
慧正想拔腿冲上去时,法多姆阻止了他。只见一名维修人员举起手枪,其他工作人员也正准备拿出武器。
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下,唯独格里芬仍静静地伫立著,用玻璃珠般的眼眸望著暖橘色的同族。
「你对裘拉做了什么!」
伸手打断拉丝特裘卡的叫喊的不是别人,正是裘拉薇丽克本人。牙齿不住打颤的她勉强撑起上半身。
「这是……这是什么啊。」
她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然而却失败了。她颤抖著嘴唇,仰望格里芬。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霎时,由下而上涌现的冲击袭来。
视野晃动,脑浆彷佛遭到搅动一般。一瞬间,还以为地板崩塌了。如此激烈的上下晃动侵袭众人。堪称暴力的力量摇晃著建筑。
是地震。
连在日本也没经历过的震动笼罩大地。
「慧先生,快救格里芬!」
听见法多姆的呼喊,他一抬头,就见到格里芬整个人还僵在操控台旁。像是建材的碎片在她四周落下。
「格里芬!」
慧急忙抱住她的肩膀,迅速跳开。随后,灯具直接击中她方才所在的位置,飞散的玻璃撞上子体的起落架。
「好痛……」
回过神,大地已不再晃动。
维修人员们在半毁的机库内到处奔走,一边朝著无线电大喊,一边开始营救伤患和机材。
「你没事吧?」
「嗯。」
格里芬呸呸地吐出跑进嘴里的沙石。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总算放心的慧举目寻找法多姆的身影。
「……呃,你在做什么啊?」
定睛一瞧,法多姆推倒了某个人,还做出双膝跪地的骑马姿势。至于对方……是刚才举起手枪的维修人员吗?那人好像是脑袋遭受重击,昏了过去。
法多姆以忿恨的眼神转过头,边揉肩膀边说。
「我被你撞飞了啦。你要跳开是无所谓,但是可以先确认一下方向吗?要不是有这个人当我的垫背,天晓得我会变得怎样。」
「抱、抱歉。」
「算了,反正和格里芬比起来,我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
「……」
她拍拍束腰裙上的灰尘站起身,目光凌厉地确认周遭。
「我们先出去吧。会在这种程度的晃动下半毁,看来这栋建筑的耐震性相当不可靠。」
「真的可以擅自离开吗?裘拉薇丽克他们……」
「反正他们现在也没空管我们。而且我也很担心我们的子体,得去确认周围的状况才行。」
的确,四处都没见到俄罗斯组的阿尼玛。要是继续磨蹭下去,结果被倒塌的建筑压住就太惨了。总之有话等之后再说。
「知道了,我们走吧。」
他们快步离开机库。蓝天底下,到处都冒出了黑烟。卡车之所以翻覆,大概是方向盘操作错误的关系吧。机场航厦和塔台虽然安然无恙,但许多建筑却似乎都出现了损害情况。也许是多心了,总觉得左手边的大海也变得很不平静。
「慧。」
格里芬拉了拉他的袖子,在她的催促下慧望向外海,不禁蹙眉。
(怎么回事?)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黑点散布在海的上空,向上窜升如大大小小一共几十个蚊柱。
鸟?不对,点没有动静,就只是持续飘浮在定位上。
「莫非是岩石?」
随著远近感逐渐清晰,他开始看出了细节。那是一群参差不齐的岩石。彷佛被上下数百公尺长、看不见的线串连起来似的排列。
法多姆大概也注意到异状了,她看著慧问了句:「那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道银色光芒进入视野。可能是等待降落的客机吧。客机以低速横越外海,其航向眼看就要与岩柱重叠。
「不可以!」
格里芬发出悲鸣。
客机发生连续爆炸。某个东西扭断了合金材质的机身,震开飞散的主翼。
被红黑色烟雾笼罩的客机逐渐下坠,同时一个有棱有角的身影从其身后跃出。
「灾?」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玻璃工艺的机翼确实存在。一架,不,是两架。灾拖曳著凝结尾飞翔。
可能是冲击过于强烈的关系,慧迟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来电铃声。他急忙取出震动的手机。是八代通打来的。
『怎么这么慢才接?你现在在哪里?』
「呃,在机场。」
慧顿了一下才回答。
『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算了,既然你在机场那正好。灾出现了,你快去迎击。』
「子体没事吗?」
『格里芬可以出动。至于法多姆……机体本身是没事,不过周围的状况好像很糟,得花点时间才能出动。』
「武装呢?」
『只有机炮。抱歉,现在无法要求太多,你就以现有的武装应战吧。』
「收到。」
他挂断电话,重新面向阿尼玛们。
「我和格里芬的子体好像可以出动。法多姆则暂时待命,等之后设施修复好了再行动。」
「偏偏选在这种时候……」
法多姆咬牙切齿,一脸忿恨地瞪著机场。
「真希望他们以后把ODA预算全部拿去进行耐震施工。」
「你之后再向八代通先生提议吧。现在得先设法应付眼前的灾。」
慧拿记忆中的风景,和周围的景色做比较。从塔台的位置来思考,我们的机库……应该在那边。
灾正在追逐四处逃窜的民航机。就在慧等人观望的同时,又有一架客机遭到击落。
「可恶!」
他一边仰望天空,一边穿越机场。跑了一会儿,前方出现熟悉的机影。JAS39D-ANM已经被拉到停机坪上,维修人员们背对著半毁的机库,正在十万火急地进行作业。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们,瞪大双眼。
「你们已经来了啊?室长才说要叫你们从旅馆赶过来。」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话说,真亏你们有办法只把这架带到外面来。」
「是因为空间不够,所以本来就在停机坪上维修啦。虽然要在别国的目光下维修让人感到抗拒,不过这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真是幸好之前也有把放不进机库的机材拿到外面来。」
其他人员拿了飞行头盔袋和抗重力服过来。慧一边迅速换装,同时仰望机库。入口部分的屋顶彻底崩塌,重重堆叠的瓦砾让人看不见机库内部。
「我的子体没事吧?」
法多姆不安地询问。维修人员搔搔头。
「这个嘛,机库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崩塌得那么严重,除了入口之外,其他部分都还保存著。只不过,还是有些东西掉到子体上就是了。」
见到法多姆脸色大变,维修人员赶紧摇手。
「放心、放心,只是外装稍微被压扁了而已。」
「被压扁?」
「不,我说得太夸张了,其实只有稍微变形。」
「你说变形!」
慧背对法多姆的尖声质问,完成准备。维修人员从JAS39D-ANM的驾驶舱跳下来,其他人员也纷纷远离发动机体。
他则是取而代之爬上登机梯,进入驾驶舱。等待格里芬就定位的同时,打开电源(APU),进行滑行前检查。
「格里芬,你可以监控状况吗?」
「越南空军发布紧急升空(SC)的命令。金兰湾的护卫舰虽然已经进入防空作战状态,可是恐怕无法成为战力。机场管制则宣布发生紧急事态,正在对周边航空机实施避难引导。」
「SC要多久才会抵达?」
「大约十分钟。」
换句话说,目前现场派得上用场的战力就只有我们。至少得撑到民航机安全逃离为止。
慧抬起护目镜,俯视外面。
「我们要出发了。喂,法多姆,别玩了,快去避难。我恐怕无暇顾及这边。」
「请不要把我当成外行人。你们自己才要格外小心呢,因为现在还不清楚那个岩石群和灾的关系。」
「我知道。」
他用二指敬礼后重新坐回座椅。固定降落伞背带,戴上氧气罩。
「关闭座舱罩,开启信标,解除煞车。」
外头的光线被阻挡在外,接著仪表的灯光充斥舱内。外部摄影机的情报投映在多角度监视器上。
「慧,接上管制系统了。显示滑行路线。因为确认到有众多障碍物,请务必小心。」
格里芬的声音与电子音效相叠。路径资料在正面监控萤幕上重叠显示。可能到处都有事故和堵塞发生吧,路径资料显示不使用跑道,而是要斜斜地横越停机坪和滑行道。
「真的假的啊。」
他带著僵硬的笑容,握紧油门杆。
「不过也只能上了。」
然后咬紧牙根,提升推力。
爆炸性的能量将机体往前推出。他拚命压抑那疯马般的举动,保持路线。一边斜眼瞥向事故车和瓦砾,同时进一步打开节流阀。
「BARBIE01,Rolling!」
机体仅仅滑行约五百公尺便摆脱重力的桎梏。起落架浮起,鲜红色的机翼轻盈地飞上天空。
(敌人在哪?)
飞行到足够的高度后他环视四周。因为距离战场太近,所以无法仰赖雷达。岩石群在……左下方。那灾呢?
海上闪烁著银光。
「找到了。」
灾正在追逐商务喷射机,紧咬住拚命闪避的对手不放。
「千万要赶上啊。」
倾斜机身,急速下降。既然没有飞弹,除了近距离开炮外别无他法。打得中吗?不,现在最重要的是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开启火器管制系统,选择武装。机炮准备。
「发射。」
准心捕捉到了敌影,慧用力扣下扳机。火箭伴随著轰隆声响击发出去。呈拋物线的火线闯入灾和商务喷射机之间。
灾立即气动煞车,复杂地变化形状后朝这边而来。机翼下方光芒闪烁,炮弹即将逼近。
他拉回操纵杆,让机体急转弯。忍受强烈重力的同时一边窥视敌人身后,忽然间,雷达警报响了。
锁定警报!
另一架灾已在不知不觉间逼近。他连忙急转弯,逃离射击范围。然而敌人以锐利的机体动作改变航向后,又再度瞄准了他。
「可恶!这些家伙!」
速度好快,而且合作无间地先发制人。对于是单机又没有飞弹的子体来说,形势相当不利。再加上,慧所搭乘的子体本来Hi-MAT性能就不足,在无法使用格里芬的超导引能力的现在,正面作战非常吃力。
转弯后准备攻击,雷达警告,俯冲脱离。一边燃烧大海,一边急速爬升。反覆著以秒为单位的判断,持续进行空战。但是不管交手几次,战况依旧没有变化。别说是击落了,光是将敌人吸引过来就已筋疲力竭。
(SC还有多久会到?)
看向手表,他不禁感到绝望。指针的位置几乎跟刚才差不多。要是增援不快点来,我们的体力会撑不下去的。
(不对。)
会不会SC来了之后,状况也不会改变呢?对EPCM不具耐受力的战斗机无论聚集多少架,恐怕也成不了有用的战力。空自之所以能够支援独飞,是因为勉勉强强有过去的战斗经验值。然而对于越南空军能有多少期待?会不会到头来需要保护的对象反而增加,以致战败呢?
「!」
慧摇摇头。
不行,不可以泄气。现在能够守护这片空域的就只有自己。我要尽己所能,不去担忧未来。之后的事情,等之后再去烦恼──
「慧!另一架敌机!右舷!」
「什么?」
他弹也似的望向右手边。三点钟方向出现了新的机影。第三架灾正目不斜视地朝陆地而去,而位于前方的是一团混乱的机场。
脸色倏地发白。
即使急忙上前追击,也会遭到来自上空的炮击阻止。正在作战的敌方编队,似乎完全不打算放过自己。
「这里是BARBIE01!一架逃了,正在前往机场。快点疏散!」
向维修部队呼喊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知是已经开始避难了,还是恐慌到无力回应?不管怎样,都不认为他们能够在这个时间点做出适切的应对。
灾逼近陆地。玻璃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在被击发的炮弹准备将地上的一切炸毁时。
光箭从天而降。
灾的机翼被砍断,翻了个斤斗后降落在水面上。然后就像打水漂一样,让碎片和火焰四散。
「啥?」
『BA01,击落敌机。』
暖橘色的光芒撕裂天空,接著海水蓝的双引擎飞机也滑入视野。
「裘拉薇丽克?」
『抱歉来晚了。因为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拆掉机库的墙壁。』
她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飘渺不定,感觉不出先前的混乱。她轻松地操控优美的机体,改为水平飞行。
大概是感应到新的威胁接近,灾的阵形大乱。慧趁机打开节流阀,将失去的高度争取回来。
『怎么?你好像光是应付两架就陷入苦战了。』
那副揶揄的口吻令人不悦。
「因为我没有飞弹啦。而且很不巧的是,我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又不能像你们一样花俏地跟敌人缠斗。」
笑声传了过来。
『我是很想说你活该啦,不过我的情况也一样。AAM是零,枪也只剩下齐射一两次的量。拉丝特裘卡也差不多。』
「这样有办法对付那两架吗?」
『坦白说很困难,只要一发没打中就完了。以机率论来看,根本和赌博没两样。弹药射完之后,就只能用机体冲撞了。』
「……」
『对了小哥,你那边还剩下多少子弹?』
迅速确认射控画面。因为只从满匣状态齐射了一次,所以还剩下九成左右。
「不到一百发,可以射击三次。」
『原来如此。』
沉默片刻后,裘拉薇丽克吸了一口气。
『那好吧,你来加入我们的数位资讯链路,我们三架合力追赶敌人。』
倒吸一口气的气息传来。无线电的另一头,拉丝特裘卡大喊了一声『裘拉!』。
『你想向他们开放芭芭琪卡的战术数位资讯链路?骗人的吧!』
『我哪可能骗人。我是认真的,而且非常严肃。我要让他们来填补帕克法的空缺。』
『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呀。如果现在不击落灾,这一带就会沦为地狱。不管是军人还是一般民众,一律都会遭到杀害。怎么可以让那种事情在我们阿尼玛面前发生呢!』
『……』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再说──』裘拉薇丽克又补上一句。
『他们正在面对的,是更为巨大的东西。是什么国家、隶属单位根本算不上问题的不寻常之物。他们大概看不上我们的军机啦。』
「裘拉薇丽克,你……」
粗鲁的措辞令慧不由得屏息。然而她却佯装不知情,继续说下去。
『听好了,粉红色,数位资讯链路的要领和刚才的NFI一样。通讯协定的差异就一边交握一边调整。我会先把多余的功能关掉,这样你比较好固定格式。』
格里芬用像在问「可以吗?」的眼神望过来,慧透过后视镜点点头。
「抱歉啊。」
听见呢喃似的低语,裘拉薇丽克啧了一声。
『我就在击落那些家伙之前,先收下你的道谢吧。开始喽。』
电子音效响起。格里芬敛起脸上的表情。
「接收同步讯号。要求确立连结……批准。开启时域,固定格式……开始转换。」
数量庞大的纪录从显示器上流过。桃红色头发增强了光芒。
──LINK ESTABLISHED(链结完毕)
这行讯息的出现,和监控萤幕切换显示几乎是同时发生。
从未见过的指示器、图形、计量器接连出现。眼见视野几乎就要被那些所淹没,他赶紧打断格里芬。
「喂!Stop、Stop!」
玻璃珠般的眼睛晃动。她抿紧嘴唇,瞪著空中。过了一会儿,显示拉开了距离。之后又经过一番调整,才总算变成能够解读的样子。
格里芬将嘴角往下弯。
「资讯量太多……紧密耦合,好奇怪的设计。」
小小地抱怨之后,她吸了口气。
「只映出机体动作的指示(指示器)。我会负责修正轨道,慧只要照我所说的飞行就好。」
「知、知道了。」
『准备好了吗?小哥,你要跟紧喔。我们的舞蹈可是稍有难度呢。』
伴随著「上吧(Поехали)!」的吆喝声,俄罗斯机从两侧飞过。见到指示器显示追随,慧急忙打开节流阀。
编队犹如三叉戟一般拉开机体间隔,将一号敌机夹在中间。裘拉薇丽克追过受不了而俯冲的对手,慧则是接到左转弯、上升的指示。不明就里地照做之后,他在右手边见到追著灾下降的拉丝特裘卡。
(她们究竟想做什么?)
此刻的他没有余力去探究机动背后的意图。接著,指示器做出加速、下降、转弯的指示。猛烈的G力和转向,让人甚至不晓得自己正朝向何方。三半规管好比雪克杯中的冰块一样被摇晃。天空和海洋以秒为单位切换,阳光也随之明灭。
若是没有格里芬的支援,他可能早就陷入空间迷向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接受操纵辅助,维持升力。就在他咬紧牙根,掠过海面完成急转弯时。
『就是现在!射击!』
裘拉薇丽克的声音令意识倏地清醒。定睛一瞧,灾已滑入正面,而且距离极近。
慧反射性地用力扣下扳机。
发光的颗粒直接命中半透明的引擎组件。结构材料断裂,从正中央凹折成V字形。数秒前还是敌机的物体喷出橘色火焰,朝著大海坠落。
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状况,只能眨眨眼,喃喃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格里芬低声嘟哝了一句。
「围猎。」
「咦?」
「由势子追赶猎物,将其诱导至射手的待命位置。芭芭琪卡的角色是势子和牵制其他灾,我们则是在不知不觉间被赋予了射手的任务。」
「真的假的啊。」
居然未经商量,就让如此复杂的合作成功了?而且还是和初次共同作战的对象?慧怀著畏惧之心凝视,然而芭芭琪卡们却继续轻盈地在空中飞舞。
『很好,以第一次来说算是相当不错。虽然你好像已经快不行了,不过还剩下一架,你撑得住吗?』
「……那当然啦。」
慧听著身体发出的哀号声这么吹牛。他实在无法吐出泄气话,让对方见到自己的软弱。
「你不要那么悠哉,快点做出下个指示啦。尽管放马过来,不用客气。」
『太好了,那我要拿出真本事喽。你可要撑住啊。』
指示器上再次出现显示。慧一面诅咒自己的虚荣心,一面按住操纵杆。冲击力和压力再度袭来。不可能发生在有人机上的机体动作,令他的筋骨轧轧作响。
(……唔!)
他拚命操作机体,与灾正面相对。对手想要急转弯,却遭到拉丝特裘卡的炮击阻挠,于是只能徐徐降低高度,无法采取其他行动。
(再……一点点。)
敌影接近。距离有效射程还剩下五百、四百、三百──
「慧,等等,有异状。」
「咦?」
大概是为了操纵忙得不可开交的关系,他顿了一下才对格里芬的话产生反应。
注意到时,敌人已然减速。监控萤幕上的指示器也消失踪影。
『混蛋家伙!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离开,你想自爆吗?』
霎时,灾的机翼耸立。气动煞车后,玻璃工艺品的机影以猛烈速度直逼而来。内侧闪烁著脉动般的光芒。
(糟了!)
可能是眼见自己逃不了,于是企图和对手同归于尽吧。由于慧已不慎来到对方的射击范围,因此闪避不了。正当他反射性地转弯,试图避免遭到直击时。
橘色机影闯进了敌我之间,甩尾似的滑动尾部面向灾,然后开炮。钢铁弹幕削落了灾前进的猛势。
自爆发生。剧烈的爆炸气浪和巨响如雪崩般涌来。飞散的碎片「咚、咚」地敲打机体。
「裘拉薇丽克!」
她受到波及了吗?天啊,她怎么会笨到保护我们。
然而烟雾一散去,独具特色的身影便撕裂天空。巨大主翼和前翼,双垂直尾翼。暖橘色的子体逐渐上升。
『真是的,拜托你不要害人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好?要是你在我的导引下遭到击落,会害我晚上睡不好耶。』
仔细一瞧,大概是被碎片击中吧,只见她的子体到处都冒著烟。优美的身影各处都破了洞。
「你……为什么?」
如果只是要打败灾,目的应该在对手选择自爆的当下就已经达成了,实在没有必要去保护别国的阿尼玛,更别说我们和她的交情浅薄。虽然说双方正在讨论共同作战的事情,还是让人不明白她做到这种地步的原因。
电子音效响起。监控萤幕上出现直接通话的显示。
『我只说一遍。这是出自我个人的承诺。』
裘拉薇丽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要不会对祖国造成不利,我就会保护你们,持续陪在你们身旁,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这条时间线的尽头来临为止。即使最后迎来的,只是再次反覆或陷入僵局的未来。』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让我看见那种东西了,不应该还这么问吧?』
她的笑声中掺杂著自嘲的意味。
『粉红色所告诉我的,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正当我们为了眼前的成功一喜一忧时,你的搭档已经结束好几次、好几十次这该死的战争了。而且还没有把那份功绩告诉任何人,独自背负著所有相关人士的记忆。』
「……」
『我连失去一个妹妹都无法忍受,更不可能有足够强大的决心去拋弃自己活过的时光。但是,为了把未来留给你和除此以外的所有存在,你的搭档办到了。』
『所以……』裘拉薇丽克加重语气。
『所以,这是赎罪。我要替从前的我,替把所有不合理强行加诸在粉红色身上好几次、好几十次的裘拉薇丽克赎罪。这个理由应该够好、够充分了吧?』
说不出话来。慧深深感受到她的自豪与精神。暖橘色的机翼英姿飒飒,散发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
就在他屏息凝视时,格里芬的声音传来。
「谢谢你,裘拉薇丽克。」
然而对于她温柔的口吻,对方却是嗤之以鼻。
『没什么好道谢的啦。这不过是自我满足、自我陶醉罢了,我更没打算藉此卖人情或欠人情……况且──』
语气中陡然暗藏寒意。
『我刚才也说过,这件事是以你们不与祖国敌对为前提。要是你们敢随便使唤我,我肯定马上翻脸。就算灾在面前也一样。』
「嗯。」
格里芬柔和地点头。
「包括这份正直在内,你的存在真的拯救了我。无论现在、过去,还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都一样。」
『什么嘛,你发神经啊?』
她的『绿色还比你正常多了』这句牢骚令人不禁苦笑。
吐了口气,慧一面向前方就见到了异物。黑点群飘浮在视野的一端。那是大小无数的岩石集合体。
(那究竟是什么?)
即使战斗结束了,状态依旧不变。不对,好像变大了一点?不管怎样,那幅景象都让人匪夷所思,也不晓得和出现的灾有何关联性。
沙沙的杂讯音响起。和裘拉薇丽克的通讯中断,切换成来自机场的频道。
『BARBIE01,赶紧回来。芭芭琪卡也一样。』
是八代通。他生硬的口气令人不安。真想回他「该不会又有麻烦事发生了吧?拜托饶了我吧」。
但是,飘浮在空中的岩柱却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乐观的想法。
他们几个连衣服也没换,就被带往机场设施。
那是一个似乎原本为军用、风格粗犷的房间。像是把老旧的通讯器推开,随便腾出一个用来进行任务简报的空间。并排的铁管椅另一头架设了萤幕。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投影机喀答喀答地响著,释放出光线。
「抱歉没能让你们好好休息。」
八代通正在操作投影机旁的笔电。他摆出上身前倾的姿势,只把脸面向这边。法多姆一副不明所以地坐在后方,另一头的卡辛斯基则面无表情。看样子,他们似乎也不清楚详情。
「总之先坐下吧,我来大略说明一下状况。」
慧就近找了张铁管椅坐下。裘拉薇丽克和拉丝特裘卡也在卡辛斯基那一边就座。
萤幕一闪,随即投映出海上的岩石群。
「你们觉得这是哪里?」
八代通的问题令人困惑。慧不懂他提出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何意图。
「不就是外面吗?就是金兰机场外海的海面上方。」
「不对。」
八代通看似吃力地将巨躯转向这边。
「这玩意儿的拍摄地点是哥伦比亚外海,加勒比海的正中央。」
「什么?」
「十五分钟前,那里和越南一样发生了地震,然后就出现了岩石群。听说哥伦比亚从几天前就不断遭遇不规则的摇晃,当地人怀疑是火山活动,于是派出观测船前去查看,结果就遇上了这玩意儿。」
「意、意思是,同时有两个地方都发生了这种奇怪现象吗?」
「不,是八处。」
八代通转动脖子,像在环视充斥室内的震惊。
「光是知道详情的就有南非、纽西兰、格陵兰岛。其他还有好几个地方也都传来了类似的消息。我想之后大概还会继续增加吧,毕竟如果是出现在三大洋的正中央,就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够发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八代通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看著裘拉薇丽克。
「我确认一下,你们在阿尔泰遇见的异空间,那里没有陆地对吧?就只有无边无际的天空。」
「是啊。」
「然后现在全世界到处都出现来历不明的岩石群。不仅如此,甚至还把照理说应该被封锁在防空圈内的灾也带来了。只要将这两个异常事态结合起来,那么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答案应该就呼之欲出了吧?」
「哈哈!」卡辛斯基拍腿大笑。他睁大一双大眼,扭曲嘴角。
「原来如此,是KLOTSKI啊。」
KLO……?
「你说什么来著?」
慧复诵反问,结果被法多姆瞪了一眼。
「是KLOTSKI啦。意思就是滑块拼图游戏。」
她将食指滑过空中。
「你没有玩过吗?就是依照顺序滑动一到十五的方块,使其呈现指定的排列方式。」
「是这样啊。」
脑中浮现出塑胶制的玩具。记得没错,小时候常熟的家里好像有。而且自己还曾经因为解不出来,偷偷地调换过方块。
「可是,那个KLO什么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的是迟钝到家了耶。听好了,现在请你把这个地球想成是一个巨大的滑块拼图游戏。如果把中亚的陆地当成一个方块,和越南上空的方块对调,结果会发生什么事?」
「把天空……和陆地?」
对调。原本是陆地的部分出现天空,原本是天空的部分出现陆地──啊。
慧弹也似的转头望向萤幕,凝视海上的岩石群。
「那是阿尔泰的地面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其周围的一切事物。这和你在戴高乐号上体验过的空间变异是一样的。时空有如拼布一般被剪下贴上,距离和大小的感觉因此变得乱七八糟。」
「换句话说,灾在全世界创造出了旁支路径。目的是要避开我们的防御线,开启第二战线。」
八代通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
「光是正面战斗就忙不过来的我们,不可能防得了来自背后的攻击。一旦那扇大门正式启用,我们就输定了。」
他别有含意的措辞令慧一愣,再次望向幻灯片。
「还没有……正式启用吗?」
「那当然啦。要是启用了,敌人就会在门出现的同时派出决战部队,结束这场比赛,没理由故意拖延时间。」
影像在八代通的操作下倒转。开始录影时的静止画面及其之后的经过重叠。随著时间过去,岩石群的轮廓愈来愈大。
「如你们所见,大门还在成长当中。地震大概是扩张空间所造成的余波吧。目前大门的宽度约十公尺,仅能勉强供格里芬通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之前才会只有一两架的灾出来,但是,这个空间将会在几天内变得可供一支编队通过。事情假使演变成那样,到时要凭普通战力阻止它们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靠我们的力量快点破坏掉啊!」
裘拉薇丽克朝地板一踢,交抱双臂露出犬齿。
「对手只是普通的石头,只要发射所有的炮弹和火箭,就能将其粉碎。漏掉的家伙只要用机炮清除掉就好。」
法多姆叹了口气,用一副「你这人真是没救了」的表情摇头。
「那个岩石群是异常的结果,并非成因。我们必须击溃的是连结的空间本身,而不是被运过来的阿尔泰的大地。」
接著,她用冷酷的眼神望向八代通。
「如果是物理目标就另当别论,可是就凭我们现在的武装没办应付空间变异。再说,过度接近大门非常危险,要是随便靠近,有可能会像某个突击笨蛋一样遭到分解、消灭。」
「啥?喂,你说谁啊?」
手杖敲打地板的声音,制止了眼看就要冲上去的裘拉薇丽克。卡辛斯基依旧面带笑容地端正坐姿。
「技官,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关于这件事,你有任何对策吗?」
「没有。」
八代通摇摇头。
「很遗憾地,目前我没有任何计画。但是,我并不认为靠我们自己破坏全世界的大门是一个好主意。除了人手不足,更重要的是会导致前线瓦解。」
「假使敌人创造出第二战线,我们就输了,可是又不能随意抽掉前线的战力。」
卡辛斯基发出乾瘪的笑声。
「看来情况相当严峻啊。那么,你接下来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总之先收集情报吧。尽可能从外面的岩石群取得资料,然后研拟对策。我是希望芭芭琪卡队能够在灾出现时帮忙应付──」
这时,简讯铃声响起。卡辛斯基说了声「抱歉」,取出手机,滑动液晶萤幕后挑起单边眉毛。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以低沉的叹息回应。
「很抱歉,我们似乎必须回国了。俄罗斯的后院,北极海那里出现了岩石群。现在北部统合战略司令部麾下的飞行队,正在和出现的灾交战。」!
在冻结的气氛之中,卡辛斯基站起身,收起手机、戴上军帽。
「好了,不晓得我们能否在一切为时已晚之前找出对策。独飞的各位,但愿我们的相遇不会是结束的开始。我会如此诚心地祈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