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2 大少爷,相约小聚

  蓟社长面前的萤幕上,显示著伺服器机房的监视画面,以及目前进行的检修分析作业。

  若一朗帐号被盗是因为系统伺服器本身被骇,问题就更加严重。在希斯尔的总公司里,基于资安的观点,玩家登入时的帐号资料,和创建帐号时输入的个人资料,是保存在不同的电脑里。

  所谓的『帐号资料』里头是进行游戏时需要的资料,也就是角色名称与能力数据占大多数。从波尼娱乐公司的未来商店下载的各种程式软体,以及网路代币等资料,则是登录在MiLive Gear里。

  「要是您在里头登录了收讯用的电子邮件网址,或是信用卡资料之类……」

  「我没登录过电子邮件,信用卡也是要用时直接插入Cocoon的读卡机,所以一样没登录资料。」

  一朗掏出的信用卡,黑亮得近乎刺眼的光泽,让其他希斯尔社员纷纷蹙眉以对。

  「意思就是说,一朗先生您的帐号,没有流出过任何可能连向个资的资料。」

  新的资安防护程式由江户川的公司负责。虽然那些会随改版与加强伺服器时一一套用,但要是劈头就出这种状况,他们心中肯定也是七上八下。

  而若要说七上八下,蓟社长也一样。奇想开服一周年的纪念活动以及大型改版在即,如今却碰上这种事情。要是状况更加恶化,甚至演变为个资外泄,公司商誉势必跟著破产。故作平静的外表底下,恐怕正冷汗直流。

  「所以江户川,有查出什么了吗?」

  「呃,嗯,有的。」

  脸颊抽动的江户川按起平板。

  「没查到任何外部直接入侵伺服器的迹象。不过前阵子开始,内外开始有些奇怪的数据传输,因为混在资料汇流排里而不太显眼……但还是对伺服器造成了负荷。」

  「前阵子?」

  「约一个月前。」

  「喔喔,就是我跟王对战的那天。」

  一朗的自言自语,令周遭陷入某种尴尬的沉默──毕竟他就是折腾伺服器的罪魁祸首。伺服器当然不会因为负荷加剧而变得好入侵,但要是有部分帐号资料混在他传送的大量封包里趁机流出,那么他也不算是毫无责任。

  「除此之外,每当数据交换量增加时,就有些伪装过的资料流到外头。目前没有直接被骇的迹象,然后个资相关的记录依然是锁定状态,所以这部分的资料并没有外流。」

  听了江户川的报告,蓟社长神情益发凝重。

  若他所言不假,那么除了来自外部的非法存取,又能推导出另一种可能。其实一朗也认为那可能性确实存在,其他人也觉得目前该列入考量,但人们总会有些潜意识不愿意接受的想法。

  「也就是说……敝公司有员工将资料外流?」

  「只是有这种可能。」

  面对蓟社长的低声询问,江户川显得难以启齿。

  一朗心想,事情似乎不是自己该插手的。要是这里头真的有员工蓄意泄漏自己的帐号资讯,他身为当事人的确想念个几句,但这同时是公司自身的敏感问题。

  蓟社长伸手扶额陷入沉思。不管调查结果是外部的骇客入侵,还是内鬼泄漏资料,皆触犯了所谓的入侵电脑罪,最后都得报警处理。然而这样的居心叵测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严重程度还是有差别的。

  野乃蓟虽然是人称的社长与才女,但毕竟才19岁,得花点时间接受事情的严重性。一朗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却也觉得同情毫无意义。经营公司可不是大学玩社团,而一朗相信这点不需要自己提醒。

  「蓟社长,我是不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嗯……不好意思。」

  「那就这么办吧。」

  一朗向江户川他们挥挥手,离开了办公室。

  既然帐号被锁而无法登入,一朗就不必再担心有进一步损失。只要在离开前请他们更换石蕗•一朗的密码,回家后随时都能上线。

  但蓟社长他们可就没这么轻松。不管犯人手段为何,帐号管理的资安出纰漏都是不争的事实,对新兴企业来说是沉重的打击。

  「喔喔,这不是一朗吗?我们又见面啦~」

  正当一朗心不在焉时,突然有人来打招呼。他对那独特的尾音有印象,望著那下楼的身影,喊出对方的名字。

  「音桐先生。」

  「哈哈哈,我已经听人说了,你帐号被盗是吧?真是辛苦你了。不对,说你辛苦也许还好?是希斯尔那头才辛苦吧~」

  「是啊,目前正值信用危机的紧要关头。」

  音桐慎也是波尼娱乐的董事长。身为MiLive Gear的经销商,MiL Network的总管理者,加上以前跟一朗的父亲有些过节,让两人之间不时有些交集。

  「倒是还真常见到你啊。你该不会平常很闲?」

  「咦,这算什么?挑衅吗?」

  「毫无意义。只是我单纯的疑问罢了。」

  一朗耸耸肩说完,音桐咧嘴而笑。

  「嗯~你说呢?倒是啊,你瞧瞧这时间点。遭人入侵的事一旦公诸于世,希斯尔就会如你所说的信用扫地,对他们这种小企业可是沉重的打击啊。所以就我的立场,实在很想帮他们一把,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那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吧,这种事我无可置喙。」

  「喔?想不到你这么不在乎啊。」

  音桐的『帮忙』所指为何,一朗当然不会不懂。他早就想把希斯尔收为己有,而这次的风波对他来说来得正是时候。凭波尼公司的财力,要掩盖自家丑闻轻而易举,因此只要希斯尔加入其麾下,就能安然度过接下来可能的舆论挞伐。

  但一朗此刻的出现,让音桐小心翼翼。

  身为石蕗财团的小开,同时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资产家,石蕗一朗要买下奇想的营运母公司希斯尔也不是不可能。凭他的资金与门路,三两下就能重建希斯尔失去的商誉,到时音桐的计画也将功亏一篑。事实上,他之前就曾吃过亏,被一朗买走了盖在秋叶原的大型电玩游乐场。

  「算了,也罢。」音桐说道:「看来你很尊重身为玩家的自己,那么我想再多也是杞人忧天吧。」

  「是啊,我想你担心的事应该不至于发生。」

  「很好很好,那么最后也让我说一句吧。这次的事可不是我耍的花招,请你们别误会。虽然这时间点对我来说的确是正中下怀。」

  音桐说完,就这么挥挥手离开。

  他不至于撒不打自招的谎,既然都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一朗虽然不太欣赏他接下来的盘算,但也晓得他不是无能的庸才,对他的经营手腕给予高度评价。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喀喳一声轻开,先前的男社员从中露面。

  「不好意思,石蕗一朗,我们想先帮您重新设定密码与解除帐号锁定……加上还有道具补偿等事宜。」

  「嗯,好的。」

  等这些办完,事情差不多就告一段落,要是继续逗留,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吧──进入办公室的一朗心想。

  然而看样子,事情并没有就此落幕。

  东京站的新干线月台,气喘吁吁地踏步而行的身影,看起来格外醒目。

  她是石蕗明日叶,此刻一身都是行李。

  首先,她右手拖著拉杆箱,左手提著旅用提包。看到这里或许还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这样的她,身后竟然还背著桐生世良,而世良的头上依然戴著MiLive Gear。

  「嗯……」

  发现身后的世良有些动静,明日叶索性将她扔了出去。

  「嘿呦!!」

  「唔喔!」

  这下世良在地上滚得发出声,脱下MiLive Gear仰望明日叶。

  「咦,石蕗同学?」

  「咦什么咦!真是够了!东京都到了好吗!」

  「我不是要你叫醒我吗?」

  「就是桐生你叫都叫不醒嘛!真是的!受不了你!」

  尽管众目睽睽,明日叶依然对世良吼个没完。

  一听说一朗帐号被盗,世良从新干线里登入,但后来明日叶不管怎么叫,她就是毫无反应。要是直接从外部强制断电,又有可能因为不正常关闭而毁损资料,让她束手无策。关于这件事,明日叶其实也是从世良那儿听来,说什么『量子资讯比电子资讯更脆弱易毁』,不过她当然是有听没懂。

  这是题外话。

  「所以,结果怎样?」

  「什么怎样?」

  「一哥哥的帐号啊。」

  「喔~」

  世良将MiLive Gear放回收纳盒,收进旅用提包,起身说道:

  「帐号目前好像被锁了。」

  「被锁?」

  「就是帐号被停用的意思。一旦帐号被停用,就没办法用那玩家的资料登入,也就是说第三者已经没办法再盗用大叔的帐号了。」

  明日叶恍然大悟到一半,却又纳闷地歪起脑袋。

  「可是这样一来,一哥哥也没办法登入不是吗?」

  「只要改掉密码就行了。本来验证帐号资料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大叔既然认识希斯尔的人,应该马上就能恢复吧。」

  「原来如此啊。」

  明日叶这才点了点头,知道风波似乎落幕了。当时她听说出了大事而吓了一跳,不过既然问题解决就好。接下来的寄宿日子,大家就能好好玩个痛快。

  「那么,我们往一哥哥的家出发吧!」

  「你说那在哪里?」

  「三轩茶屋町!就是啊,我们要先搭东京地铁的丸之内线,搭到大手町──」

  两人出了新干线月台,直接前往地下铁。

  江户川土门离开希斯尔有限公司的大楼,已经是过下午两点的事情。所有作业告一段落后,他才终于有空过个午休。

  为了这次工作,他已经在东京住了好几天。公司与商务旅馆两头奔波的生活实在让他喘不过气,忍不住思念起故乡的茶园。要是在平常,他为了完成防护软体的设定或对方要求的工作,往往忙到半夜,今天对方却要他早点回去休息。难得能够喘口气的安心感里,掺杂了想早点搞定资安防护的专业精神带来的纠葛。现阶段防火墙依然有效,托管的资料应该安全,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是公司里真的有内鬼将资料外流,问题可就大了。这样的担忧不只来自承包商的身分,同时来自一名玩家。

  话虽如此,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吧。

  想著想著,江户川长叹一声。

  东京的夏天还真热。静冈的夏天虽然也很热,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热岛效应,总觉得感受起来更加炎热。

  总之,现在还是先别垂头丧气。关于希斯尔有限公司那头,只能祈祷他们早点订出因应对策。其实真要说的话,那社长实在年轻到让他不太放心,不过对方再怎么样,也肯定比自己优秀多了。

  吃午餐吧。但是该去哪吃呢?

  在旧书店林立的神保町里,他边走边盘算。听说野乃蓟社长的兴趣是到处探访咖哩店,早知道刚刚就请她推荐几家了。

  走著走著,停车场驶出一台超跑,挡住他的去路。亮眼的宝蓝色车身,配上左右像是发条钥匙般独特的翻转式车门,开车的男子则是从左边驾驶座露面说道:

  「嗨,一起兜风吗?」

  你以为是在把妹吗──江户川嘴角抽了抽。

  不用说,他正是我们的大少爷石蕗一朗。和游戏内相同的脸庞挂著那泰然微笑,在此埋伏江户川已久。

  他其实并不确定,但也没有怀疑的余地。这人正是爱莉丝名牌馆的公会会长,名叫石蕗•一朗的角色玩家。今天被盗帐号的,正是眼前这名资产阶级青年。

  真不想上车啊。

  面对如此暗想的江户川,一朗以泰然的笑脸说道:

  「这次能够碰头也是缘分,当成是场网聚我觉得也挺不错的。你说呢,爱德?」

  江户川的表情这下僵住了。

  「原来你早发现了吗……」

  「因为你似乎认得我的脸,而且走路的习惯也跟他一样。所以,你的回答是?」

  这种时候要是拒绝,岂不是等于举手投降──打从心底讨厌一朗的江户川心想,于是绕到车子右边。※由左驾的规格来看,这台应该是进口车,加上陌生的设计,看来是台相当高档的车款。(译注:日本汽车为右驾。)

  「打扰了。」

  「嗯,请。」

  江户川土门正是奇巧幻想Online里,扮演机械人铁匠爱德华的人。关于一朗和爱德华之间的过节,这里就不再赘述。江户川之所以表情抽动,其实就是来自这样的背景因素。

  江户川一坐上副驾驶座,超跑的车门一个翻转关上。驾驶座上的各种仪表,充满未来的氛围,让向来喜欢机器人动画与战斗机的江户川不禁有些雀跃。

  接著,一朗踩下油门。

  「午休吗?」

  「是啊,一个小时。」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他说「吃点东西」应该是真的吧?这里指的倒不是物理方面的量,而是价格方面的意味。

  江户川重新打量一朗。当初看那龙人族有些没见过的脸部元件,看来果然全都是他亲手自制,而且还跟本尊分毫不差。他不晓得这样的人该不该算自恋,只觉得他就连衣著散发的高档感,都跟游戏里的角色一模一样。

  其实他早就嗅出那种有钱人特有的讨厌味,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石蕗财团的公子哥。为什么像这样的人会跑来玩VRMMO?难道不必继承家业吗?成堆的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

  车子打算前往何方,江户川也猜不出所以然来。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在狭小的车内酝酿出令他忍无可忍的氛围。

  「※原来爱德这个名字,是来自你的本名吗?」(译注:日文的爱德与江户「Edo」同音。)

  意想不到的是,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一朗。

  「我之前听说那名字取自一部动画。星际牛仔。」

  「你也听说过那部吗?」

  「基尔希瓦塞爵士有全套DVD,之前放给我看过。那动画还挺不赖的。」

  尽管对方是个惹人厌的男人,但听到有人称赞自己喜爱的动画,还是令他感到欣慰。江户川的公司里虽然有不少御宅族,却没几个能陪他聊八○年代后半到九○年代的动画。但江户川随后摇摇头,藉此告诫自己。

  「跟本名也有点关系,但主要还是来自电脑神童爱德。」

  「当上系统工程师也是因为他?」

  「其实我本来是想当骇客。」

  受动画角色影响而立志当骇客,这样的动机再丢脸不过。结果,他虽然学会写程式,却当不成骇客,而是成为程式设计师,再因公司人手不足而转任系统工程师。应付非专长的事务虽然曾令他焦头烂额,但如今也都熟能生巧。

  「我听师傅说你最近很忙,倒是没想到原来奇想的资安防护是由你负责。」

  「我们也是前几个月才签约。说是为了8月的大改版,有不少前置作业。」

  江户川(爱德华)从当时就是重度玩家,听社长宣布的当下还吓了一跳,更没料到自己会成为负责人。基于对游戏的热爱,让他工作起来也比平常来劲。

  天晓得就在这时……不不不,这样想下去岂不是又在钻牛角尖了吗?

  「不知道希斯尔有限公司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不经意地嘀咕了句,但一朗就只是爽朗地瞧著前方。

  「嗯,这我也不晓得。不管这是意外还是人为,一旦事情发生,企业就只能拿出诚意来应对。如果问题发生在内部,事情会麻烦一些,不过这种事其他同业也不是没发生过,应该不会动摇企业的根本。VR技术相关产业很有潜力,不至于这么轻易倒闭。」

  只不过──他的话先是告一段落。

  「只不过?」

  「希斯尔只是小公司,蓟社长也还年轻。新闻媒体的负面报导、舆论追究企业责任,都能轻易让公司一蹶不振,让其他大企业有可乘之机。毕竟再怎么说,奇想可是一棵摇钱树。」

  「钱不都是从石蕗先生你那里来的吗?」

  「好吧,我的确是贡献良多,不过这里指的倒不是那意思。」

  关于VRMMO刚成形的商业模式,今后将会怎么推动经济,江户川也是个彻底的门外汉。

  「蓟社长恨不得利用身为玩家的我,向财经界宣传公司,而这也显示出希斯尔身为一个企业体的虚弱。但我稍微接触游戏后发现,建构于网路上的虚拟实境世界,潜在经济价值远比她估计的更高。也许奇想无法发挥那些潜力,不过有些大企业已经注意到此事,目前应该都渴望取得希斯尔的技术经验。」

  「那包括石蕗财团吗?」

  「你认为呢?我目前并没帮父亲工作,自己的钱都是自己赚的,玩奇想也只是纯粹因为有趣。」

  但说是这么说,谈及此事的石蕗一朗还是让江户川心想,他果然是个活在财经界的人。

  凭希斯尔这点程度的企业规模,一点外部压力都可能重创他们。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是有大企业大动作收购希斯尔的股票,他们也就等于是被实质并购──一朗向他解释自己担心的事情。

  「所以为防被人乘虚而入,我觉得蓟社长应该要有一套稳健的应对方式。」

  说得难听点,以玩家的立场来说,要是资安能得到补强,走歪的游戏平衡度能够修正,那么就算奇巧幻想Online的营运公司被大企业收买,也不会有任何人反对。奇想能够这么受欢迎,靠的完全是主打的虚拟实境技术,以及由此而生的细腻世界观,在游戏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而任何人只要能带来改善,玩家都乐观其成。

  江户川也跟著话题,思考如何不让希斯尔被收购,接下来随口问了个问题。

  「石蕗先生不能当希斯尔的大股东吗?」

  「当然可以。只要我想,小事一桩。」

  这男人说得还真轻松。

  「如果那些大企业进驻会损害奇想的游戏性,那么为了熟人与朋友──也包括你在内──为了保护大家的乐土,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买下整个希斯尔有限公司。」

  说到这儿,一朗的方向盘一切,蓝色科尼赛克于是进入停车场。

  「但要是真的这么做,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再登入,因为到时我就不再是玩家,而是游戏的老板。所以说实话,我希望尽可能保持客户的身分。到了。」

  「喔,谢谢……」

  两人来到一小栋外观整洁的白色大楼。

  看来这里的确是让人「吃点东西」的餐饮店。本来他心想石蕗一朗一副就是有钱人的模样,上的餐馆大概也不会便宜到哪去,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当然,他不打算给这男人请客,哪怕是一毛钱都不行。

  「……欢迎光临。」

  一进入2楼里的小咖哩店,厨房里的老板带著浑厚的男中音前来迎接。一朗毫不犹豫地坐上吧台位,对奉上柠檬水的老板说:

  「老板,给我两客这间店里最好的咖哩。」

  「……好的。」

  肤色浅黑的老板彬彬有礼地鞠躬,回到厨房里头。江户川看著他那模样,一脸纳闷地坐上一朗隔壁的位子。

  「刚刚那点餐是怎么回事?」

  「只有这样吩咐,老板才会端出最好的咖哩。」

  一朗说完,若无其事地喝了口凉水。他连喝水都一副优雅到不行的样子。

  「呃,来这里才问可能太迟了……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也没什么事。」

  一朗将玻璃杯放回吧台说道:

  「就把这当成临时网聚吧。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但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

  当时他明白喊出『我讨厌你这家伙』,结果一朗还敢邀人网聚,说起来还真是有种。

  话虽如此,江户川自知当时的自己失去冷静,也不打算把游戏里的过节带到现实世界。眼前的男子不管在网路上还是现实里都态度一贯,这点倒让他开了眼界,或者说一旦面对真正的有钱人,他在游戏里出言不逊的态度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收敛。

  「然后关于刚刚的话题。」

  那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聊什么吧──最后,他也只能这样看开。

  「石蕗先生你没想过要自制或是管理VRMMO吗?」

  「其实我的确做过一次。」

  「啥?」

  面向窗外的一朗继续说道:

  「我啊,很喜欢兰卡斯提欧灵森海的气氛,也想做一个像那样的虚拟世界。后来我重读了一次蓟社长的论文,到研究所搜集资料,买了一组伺服器跟超级电脑,游戏之余一点一滴拼凑出来。」

  江户川此刻已惊讶地张大嘴巴,丝毫不懂这人在说些什么。

  「我试著还原以前去过好几次的亚马逊内地,连那些图像都是自己做的。完成的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将它连上MiLive Gear并潜行,但发现没想像中有意思。」

  「呃、嗯……」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打造一个自己熟知的世界,实在毫无意义。」

  他没加油添醋吧?否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虽然不晓得他建构的世界规模如何,但一个人以VR技术钜细靡遗地重现亚马逊内地,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而且这样听下来,他花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江户川本来认为这绝对只是说说,但一想到如果这些属实,带来的震撼会有多大,也没心情再深入求证。

  「没有什么比量身打造的世界更无聊的了。」

  「……说这句话可是很奢侈的啊。」

  被他这么一说,一朗轻耸了下肩。

  「奢侈吗?」

  「当然奢侈。这个世界虽然不至于是为石蕗先生你一个人打造,但我觉得神应该是很偏袒你的。」

  「原来如此,我是因为这世界某种程度上算是为我打造,才说得出这种奢侈话吗?我会铭记在心。」

  江户川并不晓得,这句话在一朗诞生至今说过的话里,可是难能可贵的前三名。

  「来聊聊有关爱德你吧。埃尔斯系统是间资安软体公司?」

  「我应该没什么能说的就是了。」

  而且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该进咖哩店聊的话题。

  「事情大概是这样。我们公司包办各种软体业务,而这次提供给希斯尔的,是敝公司研制的『埃尔斯系统』最新版。」

  「应用程式闸道型防火墙是吗?」

  「你连这也知道啊。那软体负责控制通讯的是第7阶层,但是每个协定层都设定了动态的封包过滤器。」

  他们的公司名称正是来自这埃尔斯系统,而埃尔斯系统本身也是由于在7层通讯协定上架设防壁的设计而得名。这名称的出处是特洛伊战争里活跃的英雄埃尔斯的盾牌,但正确来说其实是因为某游戏里以这位英雄为蓝本的技能,7重护盾刚好跟防火墙的设计理念一致,因此取了这样的名字。这是社长取的。

  「……让您久等了。」

  端著两盘咖哩的老板从厨房里现身,额头挂著晶莹剔透的汗珠。在眼前的,是经历一番激战的男子汉表情。

  吧台上的咖哩盘里,彷佛不属于人间的香料相互调和,化为芬芳弥漫,强烈刺激著江户川饥肠辘辘的肚皮。

  它的味道肯定也不差──汤匙才刚拿起,却又因尖锐的电子声而停下。尴尬的江户川从怀里掏出手机,原来是有人打来,于是他习惯性地向一朗点头道歉。

  「失陪一下。」

  「请。」

  来电显示的名称是『希斯尔有限公司』。不祥的预感让江户川面色凝重,离开座位到外头接听电话。

  武斗都市得尔费。

  这里是奇巧幻想Online的攻略最前线。众多顶尖玩家在此集结,把据点设于此处。

  即使是在这里,白天突如其来的盗帐号事件一样蔚为话题,毕竟受害者可是大名鼎鼎的石蕗•一朗。并不是每个人都爱聊八卦,但来自基尔希瓦塞以及爱莉丝的消息流传到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事情后来怎样了?」

  赤红斜阳骑士团的会长斯德洛格诺夫问道,对面的则是双头白蛇的会长松永。修长凤眼的美形精灵搭配红发巨汉斯德洛格诺夫,构成一幅独特的画面。而更难得的是,这次连秋叶原锻造组的师傅都露面了。

  「哪有什么怎么样。」

  松永先是耸了耸肩。

  「游戏公司快刀斩乱麻,直接锁了他的帐号。好吧,这次的事虽然炒不出热度,不过游戏公司迅速处理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平淡的口气里,夹杂些许不满。松永平常会汇整游戏内发生的事,加油添醋后贴上各大社群或讨论区,煽动讨论并将大家的反应写成部落格文章。他肯定希望这次事件能再多一些『乐子』。

  「倒是啊,真没想到那小哥会被盗帐号。」

  满脸胡子的矮人仰头嘟哝了声。

  「怎么,坂田家的蠢蛋,你觉得不能接受?」

  斯德洛格诺夫说完,目光转往师傅身上。

  「倒也不是,只是看那小哥不太像是会疏于防护的人,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罢了。松永,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嗯,算是吧。」

  骑士团公会会馆里的三方会谈呈现的,完全是街坊会议的景况。

  「倒是有个来源不明的消息,说是希斯尔总公司的伺服器被骇。这可就不怎么有趣了。」

  「等等,那说法要是属实,岂不是挺严重的吗?」

  「是啊,很严重。所以我要是汇整这次的事,到时搞不好会被游戏公司盯上。」

  看样子,这也同样是令松永心生不满的原因之一。

  要是盗用石蕗•一朗帐号的犯人能把事情闹大点,起码还有其他事可以著墨──从他脸上不难看出这样的盘算。

  3人双手叉胸,『嗯~』地发出低哼。

  这次盗帐号事件就像这样,在各方面留下影响。话虽如此,VRMMO的玩家各个都是三姑六婆,只要再过个一两天,就会有热门新话题取而代之。

  「嗨~各位,今天过得还好喵~」

  一名少女挥手而来,身后还有两三名玩家随行。

  原来是奇想里首屈一指的公主型玩家,美短喵大人驾到。看来即使是最顶层的攻略型玩家,也有不少人醉心于她,让她光是徒步经过,粗犷的欢呼声便夹道欢迎。

  『唔喔~~~~是美短喵啊~~~~!!』

  『是我啊~!看过来~!!』

  『说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喵」给我们听听啊!』

  「耶嘿嘿……真拿你们没办法喵……」

  美短喵摆出娇羞样,以刻意而不做作的绝妙角度向众粉丝招手。斯德洛格诺夫等人都知道,美短喵很清楚自己的可爱之处在哪。勾起男人保护欲望的绝妙身高、体格、脸蛋……创角色时一切都经过精打细算。好一个可怕的小丫头。

  算了,先不提美短喵。

  在她身后的三名玩家,每个都是斯德洛格诺夫认识的。

  「这样的搭配还真难得啊。你们该不会是组队了吧?」

  「嗯~对啦,算是吧喵~」

  美短喵说完,转身面向背后。

  兽人提卡、人类索莎雷丝,以及高等精灵苫小牧。

  提卡和索莎雷丝是前几天才在游戏内掀起轩然大波、名为合欢的玩家雇用的佣兵。不过那件事已经圆满收场,他们的佣兵契约也正式结束。目前他们俩就只是享受奇想生活的一般玩家。

  至于苫小牧,是之前跑大型任务时,松永招兵买马来的顶尖玩家之一。他的据点设在杳无人烟的『死亡山脉』,平常极少现身,是个十足的怪咖。外加盛传他从游戏开服以来不曾登出过,更增添其神秘性。此外,他平常乍看理性睿智,却有个坏毛病,一兴奋就会扔掉眼镜满嘴怪叫。

  「我猜,你们在聊帐号被盗的那件事吧。」

  撑著洋伞的索莎雷丝边转伞边说道。

  「原来你们也听说了。」

  「这游戏虽然大,消息可是传得很快的。不过嘛,我们是从之前的会长那儿听说的就是了。」

  身披全新的破布,提卡轻轻耸了下肩。

  「事情这下可麻烦了。明明庆祝一周年的大型改版日就近在眼前……」

  「是啊,想不到他竟然倒楣到被游戏公司停用帐号……」

  苫小牧的话,让斯德洛格诺夫有感而发似地点头应道。

  实力派齐聚一堂的谜之街坊会议这下规模扩大,吸引了通往大街的少数玩家目光。

  就在这时,武斗都市得尔费的天空显现异象。

  「喂、喂,那是怎么回事?」

  率先察觉有异的,是路上某个无名玩家。众人闻言抬头望天,接著纷纷睁大了眼。

  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若这是天候特效,也未免太过急促,更别说得尔费与大砂海为邻,云朵已经非常罕见,雨更是从来不曾下过。

  下个瞬间──

  隆隆的雷鸣响起,红黑色的闪电特效划过天际。

  事情还没结束。骇人的雷电甚至打到地上,明确的质量掀起滚滚砂尘。目睹此景,人人愕然地『啊!』了一声,只有美短喵气定神闲。

  「石蕗!?」

  斯德洛格诺夫代表众人,奉上惊愕的呼喊。

  是的。立于另一头的他,正是当前的风云人物石蕗•一朗。问题就在于帐号明明被停用的他,为何有办法站在这里。不对劲的状况,让众人屏气吞声。

  (插图006)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帐号已经复原了吗?」

  「就算是这样,这登场方式也太诡异了吧?」

  「会吗?我倒觉得很符合他爱出风头的个性……」

  然而大家说归说,斯德洛格诺夫早已暗中认定,那家伙绝不会是石蕗。该怎么说呢,他们笑起来就不一样,不是那种介于惹人厌之间的泰然之笑。那彷佛紧紧敷在脸上,黏胶般狡黠的笑,简直就跟……

  「他的笑法简直就跟松永一模一样呢。」

  「喂!」松永即刻提出异议。「我可从来没像他那样笑过。」

  「明明就有。」

  结果连索莎雷丝也一口咬定,松永板起脸。两名淑女针对脸部的批评,似乎让他颇为受伤。

  话虽如此,那笑法确实神似松永,而那样的邪笑,绝不是来自正牌的石蕗•一朗。

  「那就是大家说的假一朗吗?」

  提卡哼了一声,向前跨出一步。

  他不觉得对方是虚张声势。尽管目前还不晓得背后是否为同一玩家操控,但假一朗已经有随机砍人的前科。武斗都市虽然属于城镇区域,却没有禁止战斗的规定,要是他想乱来,随时都能以游戏内封顶的超强能力值兴风作浪。

  斯德洛格诺夫当场打开主选单视窗,召集目前有空的骑士团成员。而在这当下,提卡和假一朗之间的距离也慢慢缩短。

  「提卡,这样危险。」

  一旁的索莎雷丝说道,声色带有紧张。

  「到这节骨眼,死也不足为惧了。」

  「你知道这种话放到游戏里,帅气度只会大打折扣吗?」

  提卡看来并没受到这句话的打击,和假一朗的对峙距离来到极近处。爪般的食指朝前一伸,披风于是腾空掀起,他开口说道:

  「我叫做提卡,将夺走你的『业』噗呃……」

  假一朗的《龙爪》漂亮地击穿提卡的腹部。前几天因为死亡惩罚而遗失,才刚买没多久的破布飘落大地,提卡则是消灭为光之粒子。他挂了。

  「那小子搞什么鬼啊……」

  斯德洛格诺夫的碎念一出口,众人也纷纷抒发感想。

  「竟然在人家念登场台词的时候动手?这小子也太贱了吧。」

  「坏蛋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唉~不知道提卡要不要紧啊喵……」

  「是啊,毕竟那人向来是玻璃心。」

  「那么接下来,让我来为他报一箭之仇。」

  苫小牧冷静地说完,摘下眼镜扔了出去。在旁人制止前,眼镜早已坠落武斗都市得尔费的大地之上,而那也成了苫小牧的起跑枪响。

  「喀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鸟叫声宏亮响起。苫小牧的飞踢袭向假一朗,但假一朗文风不动,以《武器抗御》抵挡下来。

  「呼喔呜喔喔喔喔喔!呼哇踏!呼哇踏!呼喔啊踏啊啊啊啊!!」

  如鞭般挥出的苫小牧双臂双腿,砸向假一朗全身上下,但那些动作也被假一朗看破,全都以《武器抗御》精准挡下。假一朗握起拳头,一击打上挥出疯狂鞭击的苫小牧心窝。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

  很难称得上理智的临终哀号,让传说中不曾下线过的男子陷入沉寂。被钉到骑士团会馆墙上的他化为光之粒子,一样就此消灭。

  「太、太弱了吧……!」

  「不,是那小子太强了。」

  斯德洛格诺夫的呢喃,被松永从旁冷静地回了一句。

  「我们先想办法拖住他。斯德洛格诺夫,你的部队应该快到了吧?」

  「呃,是啊。」

  「那么之后就靠你们了。」

  松永一弹响指,大街的地面纷纷扬起沙尘。摊开双臂的复数人影腾空而起,单手握著短刀著地。见到那群身穿花朵图样忍者服,戴著般若面具的男子,围观群众喧嚣四起。

  「是双头白蛇的飘逸忍者军团!!」

  「原来他们真的存在吗……!!」

  虽然目前大多数玩家都已经听说过忍者军团,但每次还是会像这样习惯性地喊一下。轻柔飘逸的忍者装,是由合欢亲自操刀的作品。看来即使是知名时装设计师,忍者的时尚一样是陌生的领域。

  假一朗咧嘴一笑,冲向忍者军团,但松永准备的战力可不只这些。只见他再次弹了个响指,周遭房屋的屋顶上又出现几名男子。这些人一样是双头白蛇引以为傲的精兵,十字弓射击部队。

  「我看那小子似乎不太擅长闪躲。这么一大票射击部队,他就算用《武器抗御》也抵挡不了!」

  「松永,你这是在给自己插旗喵。」

  美短喵的嘀咕,被十字弓部队的箭雨连击盖过。各种射击系技艺的同时扫射,在大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沙尘,埋没假一朗的身影。

  「干掉他了吗!?」斯德洛格诺夫喊道。

  「拜托你别乌鸦嘴!」松永也喊道。

  漫天尘埃逐渐散去,映入众人眼帘的则是毫发无伤的石蕗•一朗。这倒是没什么,毕竟大家多少都料到这样的结果。

  令他们张口结舌的,还有另一个原因。

  完好无缺的假一朗前方,竟然浮现《不死属性》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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