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复职的早上

  在接受精神科医师的建议到温泉区渡假休息,施行第三次转地疗法后的十天,仙道孝司觉得自己已经康复,是该重回职场的时机了。

  身为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搜查员,仙道有自信可以重返职场不必再接受治疗。

  在北海道东部的温泉区,仙道每天重复过着钓鱼、森林漫步、泡汤的生活,日子虽然悠闲,但总是会腻。再加上身体的状况比先前稳定许多,感觉上每天似乎有数不尽、活泼乱跳的细胞不断分裂再分裂,若继续放任不管,无视它们的活力,恐怕会从老旧的皮肤里迸裂开。仙道复职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相信下次回诊时医师必然会做出同样的判断,认为他已经从后遗症的障碍中站起来了,不必再做治疗。

  况且,听说最近北海道警察总部接连接获来自道内三件棘手的杀人案件请求支援。一口气成立三个新的搜查小组,总部正为缺乏有经验的警员之事大伤脑筋,这时候重回工作岗位,想必上头一定也乐见其成。基于种种理由,仙道当天早上便决定挥别温泉区,将车开往爱别交流道,再上道央快速道路。预计四个小时后,回到位于札幌的家。

  当仙道在砂川休息站中途休息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请问是仙道警官吗?您能否帮帮我,我妹妹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打电话来的,是仙道以前因工作关系而认识的一位女士。不过说实在的,自从那次工作结束后,两人就再也没连络过,仙道和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我是中村由美子。」对方报上自己的姓名。「还记得吗?我们在三年前曾见过面。我刚才打电话去总部,他们说您现在是休职期间,所以就冒昧地打您的手机了。」

  声音听起来很柔弱,语气则是时下三十几岁女姓中少见的客气。

  「我记得。」仙道说,「那时多亏有你的帮忙。」

  三年前,仙道在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担任搜查员时负责侦查一件案子,当时中村由美子是案发现场那家饭店的员工。当案情陷入胶着时,多亏她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才使案子顺利侦破。

  听她的声音,仙道脑海里马上浮现中村戴着眼镜,绑着马尾的模样。

  「你妹妹被怀疑是凶手?」

  「是。」

  「警方逮捕她了?」

  「没有。不过,已经侦讯两次了。大批的媒体也守候在我妹妹家前,似乎随时准备报导她被逮捕的消息。」

  待在山中的温泉区时,仙道几乎完全不看报,顶多吃饭时看一点新闻节目而已。中村由美子说的究竟是什么案子,仙道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那件案子发生在札幌?」

  「不!是带广。我现在回到娘家带广这儿。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一家餐厅的女老板被人杀了。」

  仙道想起来了!这是发生在约十天前的案子。在十胜川河边的平原上,发现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经身份确认后,得知死者是在带广地区经营餐饮业的女老板,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其家族是带广地区的望族。这起美女社长惨遭杀害的案件,经媒体报导后造成不小的轰动,由于调查陷入胶着,当地警方遂请总部派人支援。此案即是北海道警察总部接获的三件道内棘手杀人案件之一。

  只是,案子的调查还没有结果,怎么中村由美子妹妹的家门前就有记者埋伏?莫非是搜查小组的某个人泄漏消息?

  「你怎么会想到找我?」仙道问。

  其实仙道也非全然不知其中原因,毕竟在他停职休养期间,不是第一次接到类似今天这通电话。

  只听中村由美子在电话的另一头轻轻叹口气,短暂停了几秒钟之后,才用欲书又止似的声音说道:「我……,没办法,我一定要帮我妹妹才行。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该请教律师,仔细想想还是先找个警界的朋友问问看。可是说到警界,我也只认识您一个人……。」

  仙道静静地听中村由美子说着。说完后,中村感觉电话另一头的仙道并无任何回应,不禁担心起来。

  「我打这通电话,是不是造成您的困扰?」

  「不!」仙道重新调整一下手机的位置,说:「我不是小组的成员,所以关于搜查的事我无能为力。不过,我想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如果你妹妹是清白的,我想警察会找出证据证明。」

  然而中村由美子仿佛没在听仙道说话似的,语气激动地说:「可是我妹妹已经被人当做犯人看待了呀!一大堆摄影机架在那里拍她,在她家门前、她上班的地方,还有人硬要采访她。我妹妹实在太可怜了。」

  「警察没有逮捕她,就表示她不是嫌犯,一切都是媒体的猜测而已。」

  「可是他们在报上胡乱扭曲事实,就够让人受不了。」

  仙道没有看报纸,根本不晓得报上是怎么写中村的妹妹。不过为了哗众取宠,媒体写出一些耸人听闻的分析或猜测也是家常便饭之事,只是这些未经查证的消息听在当事人与其家人耳里,想必十分不舒服。

  仙道想向中村多打听一些关于这件案子的情报。「你妹妹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在健身中心认识的。妹妹也经常去她所开的餐厅,是她店里的常客。」

  「你刚才说,警方找你妹妹约谈了两次?」

  「是啊!说是要厘清案情。」

  「他们会放你妹妹回家,表示他们不认为你妹妹就是凶手。」

  「可是媒体不这么想啊!」

  「那是因为案子还没破,一旦破案,媒体自然也就散了。」

  「恐怕等不到,春香就先倒下去了。她讨厌人家说闲话,都快疯了。」

  「警方应该也会出面提醒媒体要自律。」

  「可是您不知道,他们真的很可恶呐!所以我想拜托仙道警官,您能不能想办法赶走这些人,让我妹妹好好生活,叵到破案为止。」

  「我一个停职中的警察能帮什么忙?」

  「只要媒体不再来打扰我们就好。」说着说着中村由美子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和紧张,不由得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走投无路,我好担心我妹妹,很担心呐……。」

  「你妹妹和家人住在一起吗?」

  「不,我妹妹现在一个人在市区租房子住。算是避风头,因为媒体实在太缠人了!」

  看来搜查小组并未锁定中村的妹妹就是凶手,顶多只能说怀疑而已。但这就是媒体,事件发生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只要是案情的相关人士,一定会炮火齐开、穷追不舍地追着他们采访。一旦经调查确定某人是真凶,随即公开之前采访时所捕捉到的画面或图像,完全无视于搜查小组的意见或判断,只为了冲高收视率。这回中村所陈述的事情,该不会又是同样的情况?

  仙道想像中村哭泣的表情,忆起过去办案时遇到媒体穷搅和的经验,他自言自语似地说:「虽然停职中,但我到底还是个警察,对于媒体这种接近暴力的采访行为,多少也有责任要帮忙围堵。」

  不过话才说出口,仙道马上又有些后悔了。不了解案情的详细内容和侦办进度,这样回答似乎太轻率了。如果中村的妹妹真的嫌疑很大怎么办?他的出现,会不会突显搜查小组没有主动出面拦阻媒体?一个停职中的员警出面,搜查小组岂不颜面尽失?半路插手管这件案子,会不会防碍搜查的进行?至少,可以想见,搜查小组应该会立刻命令仙道停止侦查行动。经验告诉仙道,他能到现场附近勘查的时间,顶多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这么说,你答应要帮我们了?」中村由美子问。

  「我先到带广再说吧。我会请求媒体在合理的范围内进行采访。不过问题是我现在没有警察证,而且顶多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没关系,怎样都好,只要您肯来。对了,您到这里就住我们饭店吧。住宿费方面,我尽可能帮您争取优惠的价钱。」

  「我们公务人员是不能收受民众提供的优惠利益。没关系,价格多少就多少。」

  「可是……。」

  「我现在人在砂川,等会儿就调头去带广。」

  中村由美子听了有些惊讶:「咦?你不在札幌吗?」

  「我去温泉区疗养刚回来,天黑之前我会到带广市区,到时再打电话给你。就这只电话号码,对不对?」

  「太好了!」中村由美子的声音显得安心许多。「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才好。」

  「希望这件事能早日落幕。」

  「是啊!希望如此。」

  挂完电话,仙道骚着头。看来在出发去带广前,得先拜托一位同事提供一些必要的情报才行。不!还是先出发好了,到那边再想办法拜托人。

  就在此时,一个人名突然闪过仙道的脑海——警署副课长,秋野浩平。他比仙道年长十三岁,是从前在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同事。在搜查三年前,那起引发仙道停职疗养的事件时,两人刚好被分配在同一组。如果仙道没记错的话,现在他正好被调到带广警察署的地域课担任副课长。

  可是,仙道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打电话给他。有段时间他总是避免想到这位同事,倒不是说讨厌他,而是只要一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让仙道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发生那桩事的瞬间,简直是启动仙道心理障碍爆发的按钮。

  可是,不问他要问谁呢?

  实在没有头绪。

  仙道手上拿着手机,横越停车场走回自己的车上。走着走着,尽想着秋野的事。

  站在自己的车边,仙道开始拨电话给秋野。

  「喂?啊……,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秋野说,「还在休养?」

  「嗯。」仙道回答。「不过,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只是……。」

  仙道先向秋野确认当下在电话中方不方便谈案子的事,然后仙道才问:「关于最近发生在带广的一位女性社长遭人杀害的案件,你知道调查进行到哪里?」

  秋野听了笑着说:「喂,老兄,我是地域课的人呐。」

  「总有听说一点吧?我今早刚做完温泉疗养,在那里几乎不看电视,也没读报纸……。」

  「好,那我就告诉你。十天前,在十胜川的河边草地上,发现一具烧得焦黑的女性尸体。」

  「这我知道。」

  「根据验尸报告,死者是遭人勒毙。至于她的身份,则是我们带广地区一家知名食品制造商的负责人之女,本身也经营一家餐厅,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是一名美女。」

  「那家食品制造商是……?」

  「华泉堂。」

  「华泉堂?」

  果然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它所生产的巧克力、饼干等零食,皆是国内知名的品牌。

  秋野继续说:「死者的名字叫做町田奈穗,奈良的奈、稻穗的穗。怎么样?到目前为止你的推理是……?」

  「哪有什么推理可言,我才刚得到的消息,能推出什么?不过,既然是企业家的女儿,就有可能和钱扯上关系,或许是金钱上的纠纷,也或许是诱拐。只是,行凶后还放火焚尸,通常以感情、怨恨等因素居多。」

  「这点,搜查小组也还在调查。总之,先从町田奈穗周围的人际关系下手过滤和清查的动作。」

  「有一位叫做中村春香的,也在清查的重点名单中?」

  「中村春香?喔,她是死者的朋友。署里找她约谈过两次。」

  「她的嫌疑高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喂!我再强调一次,我是地域课的。」

  「不过媒体似乎锁定了中村春香。」

  「好像是。」

  「搜查小组知道这件事吗?」

  「我哪知道啊!」

  「依你看,媒体为什么会这样?」

  「我说了我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中村春香长得不输町田奈穗,也是个大美人。而且她家在带广地区也同样赫赫有名。」

  「你说中村家?」

  「是啊!他们家在十胜川温泉区、佐幌等地都有饭店,还经营结婚广场。春香的父亲本身就是带广工商会的会长。」

  这点仙道完全不知道。原来中村由美子是这么显赫的企业家之女。

  突然,秋野话锋一转,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问仙道:「咦?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老实说,」仙道毫不隐瞒地说出来:「那个叫做中村春香的姐姐是我的朋友,她要我帮她妹妹想办法,不要让媒体追着她跑,打扰她的生活。」

  「你答应了?」

  「我还在停职中,哪有什么权力?能做的不过是陪朋友,帮她渡过难关而已。」

  「我劝你不要插手。」

  「我没有要插手搜查小组的工作。顶多牵制一下媒体,不要让他们做蛮横无理的采访罢了。」

  「其实,中村春香的父亲也曾为这件事来过我们署里,希望我们警署能出动警备人力帮忙,驱赶埋伏在他女儿家门前的媒体。据说中村春香家前已经被大批的采访记者、车辆挤到水泄不通,无法通行的地步。」

  「这么说,显然中村春香有一定程度的嫌疑存在,不然媒体记者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每天守候。」

  「依搜查小组的判断,这事件的背后应该隐藏一些故事,譬如男女关系之类的。不过据我所知,电视新闻里还没提到中村春香的名字,记者们会在那里守候,应该是为了等事情一旦有新的发展,确定中村春香涉案时,能即时连线转播或采访。」

  「可是那些转播车和记者守在那里,住附近的邻居们一定会以为中村春香就是凶手。」

  「话是没错,可是警方也还不能向媒体保证中村就一定不是凶手。」

  「不过,从前也曾发生类似事件,其中一家人明明涉有嫌疑,搜查小组还刻意出面召开记者会,告知大众他们不在搜查名单内。这些权宜之计都是可以做的呀!」

  秋野沉默不语,仙道再次向他确定:「老实说,中村春香涉案的可能性高吗?」

  「这……。」秋野回答:「依我看,到目前为止搜查小组也还摸不着头绪。原因是被害人平日生活奢华,男女关系也挺复杂,要锁定谁是凶手,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就锁定中村春香展开侦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帮你查查看。」

  「方便吗?」

  「可以的。」

  当仙道正打算挂电话时,秋野又开口补了一句,「你打电话给我,真的令我吓了一跳。听你说话的样子,应该已经痊愈了。」

  「哦?是吗?」

  「来带广吧,我们见面喝一杯。对了,酒你可以喝吧?」

  「基本上医生是不允许的,不过我照喝。」

  「好,那就见面再说吧。」

  仙道站在车旁按下通话完毕键,把手机收入口袋。

  诚如秋野所言的,仙道也发现自己的精神状况似乎恢复了。刚才不只能和秋野轻松交谈,也能在毫不紧张、毫无压力的状态下表达自己的思绪。如果稍晚和秋野一起喝酒时也能控制酒量,不会喝得烂醉如泥做出失态举动,就代表真的完全复原了。

  仙道期待着这次的带广之行。

  他坐进自己的车里,改变原订的行车方向,往带广出发。

  现在正值晚秋季节,虽说休息站这里是阴天,不过,日高山脉东侧那头应该是晴朗的好天气吧。仙道记得这个时候,包含带广的十胜地区,每天都是晴空万里。在这样的天气,即使开到带广要四个小时以上,想必也不会觉得太痛苦吧!更何况医生曾说,要治疗身心疾病,趁天气好的时候就该多外出走走,晒晒太阳、接收一下紫外线。带广一带正是这样的好地方,比起札幌,那里的阳光要充足多了,相信此行对病情的治疗一定更有帮助才是。

  仙道这么地告诉自己,并将车子驶出停车场。他打算在下一个奈江砂川交流道下,往回走一点,然后再上国道三八线。这么走应该是最快了。

  回想和中村由美子初识时也正值秋天,记得当时火腿队拿下那季日本总冠军。由于中村由美子工作的饭店发生命案,任职于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仙道以搜查员的身份前往调查。当时负责引导员警了解饭店环境的职员,就是中村由美子。为了协助破案,中村曾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巨细靡遗地将她所知道和察觉的线索提供给仙道。

  多亏有她的协助,使警方很快就锁定嫌犯,并于一个礼拜后将凶手逮捕到案。为此,仙道在搜查小组解散当天还特地跑到饭店向中村致谢,随后两人又到札幌市内的一家居酒屋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由于那天去的居酒屋和中村工作的饭店属于同一集团旗下的事业,所以那天的消费打了相当大的折扣。或许饭店方面也有意借此对警方表示感谢之意吧,仙道也就欣然接受。至少,这么一来不会让中村产生个人对个人的私下往来之感。

  仙道记得当时中村曾经提到,说她的老家在带广,未来应该会回带广工作。工作时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她,与仙道外出吃饭时换上自己的便服。其实不论身着工作服或便服,她给人的印象几乎没什么不同。绑个马尾戴着眼镜,极为素净的短外套下搭配一条长裤,看起来有点像驻公所里的女警官。穿便服时不是应该看起来更花俏一些吗?仙道当时心想。

  在居酒屋时,仙道发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不知道是订婚戒指还是结婚戒指?仙道并没有问。不过她说将来无论如何会回带广工作,那么应该就是订婚戒指了。

  原以为中村由美子出生于一般小康家庭,如今听秋野说才知道,中村的老家是十胜地方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她那时在札幌的饭店工作,是为了将来回带广承接家族事业所做的预习和研修吧。

  到带广时,已过下午四点钟,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

  仙道沿着国道三八线向东行,来到面对着国道,离十胜大桥很近的带广警察署。

  带广警察署是一栋两层楼无钢架式的建筑。和其他办公室建筑不一样的是,它的顶楼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天线。旁边的停车场大约停放着十台警车及一般座车,仙道将自己的车驶进停车场,选了一个离大门较远的位置停下。

  穿上外套走进建筑物内,仙道报上秋野的名字。

  不久后,秋野出来了。他的手上拿着一大叠拷贝好的剪报,用两个大夹子夹着,另外还有几个十公分左右的透明塑胶盒。「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秋野笑盈盈地说着,原本皱纹就不少的一张长脸,这下子被挤得更皱了。「看你这脸色,复职没问题的。」

  「劳您操心了,以后我会留意身体的。」仙道说。

  「我都听说了,你在停职期间也没闲着,四处伸援手帮忙呐。」

  「太闲了,做一点类似搜查的工作过过干瘾。」

  秋野领着仙道来到位于一楼的地域课办公室,拉出一张客用椅子说:「这是从搜查小组那边搜集所有关于这个案件的报导,还有电视新闻报导的录影画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在这里慢慢看,看完再叫我。」

  仙道点点头坐上那把椅子,开始认真地阅读秋野为他搜集的资料。

  这下仙道对整个案情更清楚了。报导记载,町田奈穗的尸体是在西带广的中岛桥附近,十胜川河岸边的杂木林尽头被发现。从河堤到陈尸处,有路可让一般车辆驶进,所以凶手可能在别处将被害人杀害后,再载到这里淋上汽油焚尸。另外,被害人道焚烧时是赤裸裸的,但现场却未发现任何衣物。

  根据验尸结果,虽然尸体在十天前的上午被人发现,但是运到现场并加以焚毁却是在发现那日的前一个晚上所为,推估时间应在傍晚五点到晚上十点之间。

  此外,依据牙齿的诊疗纪录,警方在尸体发现后的第二天确定死者的身分。她是町田奈穗,今年三十岁,一家餐厅的负责人,平日与双亲同住。据了解,死者町田奈穗前一天下午自若叶大道东六条的住家出门后,随即失去联络。当天为餐厅的公休日,所以死者并未到餐厅去。另外,町田奈穗的手机也在案发后不知去向。

  就在确定死者身分的第二天,带广署登时成立搜查小组,针对死者生前的交游状况,曾和人有何恩怨等展开调查。结果发现,町田奈穗所经营的法国餐厅,在两年前由其父出资开张。与员工平日相处不睦,冲突不断,不但已换过一位主厨、两位酒侍,两年内更多达七位服务生辞职。员工们对她的评语不外是爱差遣人、吝啬等等。

  至于她的情史则相当丰富。带广地区数位名人、富豪都曾和她有过性关系。事件发生后,搜查小组曾一个一个地约谈这些男人。

  其中最可疑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企业家。警方约谈他时,他不否认和死者有性关系,但他指出,案发当天他人在东京,有具体的不在场证明。

  不久后,警方又在死者住家附近一家大型购物中心的监视录影带里发现町田奈穗的行踪。那是下午四点三十分,监视器显示町田奈穗在这个地点坐进一辆他人驾驶的轿车。这是町田奈穗在生前被拍摄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于是,那辆车主在发现町田奈穗尸体后的第六天被警方锁定。经过调查,车主是町田奈穗生前的一位女性友人。然而,待警方找来那位女性车主侦讯时,女性车主却表示,当天是顺道送町田奈穗到带广车站南口,町田奈穗下车后的行踪她并不清楚,同时并出示自己六点半以后的不在场证明。她的不在场情报经警方调查后确实属实,此外,没有其他迹象显示这名女性和这件凶杀案有所牵连……。

  以上是报纸所登载的报导。

  再看看从电视新闻或八卦节目节录下来的一些画面。自从搜查小组成立后,地方报纸取得有关被害人周边的情报大增,使得相关的报导也多起来。

  就拿其中一个电视节目为例,报导以「年轻貌美女社长,紊乱纠结的人际关系」为题,辅以简单的图形向观众说明町田奈穗的交友情形。节目中不断地强调她是「华泉堂」食品公司的千金,曾就读东京某所私立女子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曾在巴黎一家一颗星的餐厅工作过等经历。

  节目中还特别提到,町田奈穗在两年前砸下重金,开设了一家在带广地区规模数一数二的法国餐厅,并号称店内所收藏的红酒多达两千瓶以上。回顾开幕当天,町田奈穗专程请来某位对料理相当具有研究的美食家前来享用,试图借由美食家的推荐为餐厅打响名号。

  话峰一转,话题又带到町田奈穗个人的一件绯闻。说她从前在美国旧金山留学时,曾和一位知名的男艺人交往过,当时狗仔队还拍到两人一同出游的照片,节目中也同时秀出两人当年的合照。还说当初媒体拍到町田奈穗时,曾以「素颜美人」来称呼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就是町田奈穗。

  另一个电视节目则就町田奈穗的个性为题访问她的几名友人。这几名自称是町田奈穗「闺中密友」的女性在受访时,脸部都打上马赛克,并未显示出她们真正的身份。

  报导最后的结论指出町田奈穗是个虚荣、四处与人纠纷不断的人,暗示这件命案的发生,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引来怨恨所致。

  仙道大致浏览了一下,便把DVD的电源关掉。

  还没来得及告诉秋野已看完,秋野就自动走了过来。

  「怎么样?」

  「总而言之,就是一桩带广富豪凶杀案。」仙道回答。

  「可不是,那种餐厅呐,要是我们踏进去叫一份牛排、喝一杯红酒,这个月恐怕都得吃泡面过日子了。」

  「他们找中村春香侦讯的理由是什么?搜查小组里有没有哪一位可以告诉我?」

  「是她载走町田奈穗的啊!她是最后一个看见死者的人。」

  「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搜查小组没有逮捕她,可见应该没有。」

  「为什么媒体会追着她跑?肯定是想在第一时间拿到消息或报导。」

  「或者抢独家。」

  「所以说……。」

  「被害人平日结怨不少,中村春香应该也是其中一个,而且人又长得漂亮,媒体会锁定她多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和死者有金钱上的纠纷吗?死者死时全身赤裸,如果犯人是女的,可能会这么做吗?」

  「你不要一口气抛出这么多问题,搜查小组的人不会透露让你知道的。」

  「电视公司的人应该或多或少有些把握才会守在那里。如果押错宝,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毕竟已经从东京调派了好几位工作人员过来。」

  「应该快了吧!要是再不逮捕,媒体也会撑不下去的。不过,这么一来,他们也会自动解散的。」

  「你是说警方就要行动了?」

  「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就说我不知道!我一点儿情报也没有。我是看搜查小组一点也不急的样子,才猜想应该是如此。」

  「这么说,警方已锁定目标了。该不会是一个从没被报导过的人吧?」

  秋野没有回答。突然间,他从椅子上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走,我介绍我们课长给你认识。」

  地域课课长是一名五十几岁戴着眼镜的男人。听秋野解释事情的原委后,态度从容地说:「不只是中村家的人,附近的邻居也曾经陈情,抱怨媒体群聚破坏他们生活的安宁。不过,已经比之前少一些了,不是吗?」

  「中村家的压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就算只剩下一家媒体守着,还是会让人烦不胜烦。偏偏那些家伙,就算是我们这些穿制服的警察也没有理由可以驱逐他们。你要不要去拜托那些更高层的警察大人,或许效果会比较好。」

  仙道低头鞠躬谢过课长,就像自己在北海道警察总部工作时一样。

  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听见课长又加了一句:「不是搜查小组的人,就不要把自己当成小组的成员般忙个不停。」

  「是的,我知道了。」

  「有什么事找我的部下就行了。」

  仙道步出带广署地域课的办公室。

  那家饭店的建筑有八层楼高,紧邻带广最繁华的地区,又位于住宅区里,周围的绿地不少,到带广车站也只有五、六百公尺的距离。

  走进大厅,到柜台报上中村由美子的名字,很快地就看到她从里面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她还是没变,和三年前一样绑着马尾、戴着眼镜,穿着深蓝色的套装。看上去不像从事饭店服务业的人,倒比较像是做单纯事务性工作的职业妇女。算算年纪,现在的她应该有三十二、三岁了吧,眼前的她展现出和年龄相符的成熟韵味。

  「真是谢谢您了。」中村由美子深深的一鞠躬。「请跟我到会客区。」

  在饭店大厅的角落,仙道和中村由美子面对面的坐着。不知为什么仙道的目光一眼就落在中村的左手无名指上。这一瞄赫然发现,戒指不见了。

  中村由美子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相信我在电话里应该和您提过,这次案件的被害人和我妹妹认识,我想两人应该是朋友吧。听说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她们还曾经碰过面,也因为这样,警察便找我妹妹到警署问话。」

  「其实刚才来这儿之前,我顺便去了一趟带广警察署,你妹妹的嫌疑可能已经洗清了。」仙道说。

  中村由美子一脸惊讶的表情,停了几秒后问:「您是说真的?」

  「警方只是找她去问话而已,不是吗?有到府上进行搜索吗?」

  「没有。」

  「我想,没有人把她当做嫌犯,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不是。」

  中村由美子仍一脸不解。

  「那么,为什么还有一大堆媒体守在我妹妹家门前?附近邻居都误以为我妹妹就是凶手。」

  「媒体经常会有些疯狂的举动出现,老实说我们警察也很伤脑筋。」

  「他们这么做是侵害我妹妹的人权呐!」

  「令妹平常一个人住吗?」

  「嗯,因为和家里有些磨擦,所以三年前搬出去住了。」

  「她的工作是……?」

  「她开了一家美体沙龙。」

  「这么年轻就自己创业,真了不起。」

  「我妹妹就是这样,做任何事都很积极、不认输。」

  「哦?那和被害人的个性很像,不是吗?」

  「是吗?我没见过她,我不清楚。」

  「她住在哪里?」

  「在东九条。从闹区往北的方向。她住的是有自动防犯连线的集合社区。大楼前面的道路有许多记者守在那里,还有一些摄影机,很好认的。」

  「你把地图画出来,我过去看看。要是看到有记者太过份,我还可以出面制止一下。」

  「谢谢您!我这就画给您。」

  中村由美子站起身来,往大厅柜台的方向走去。

  中村春香住的地方,刚好是在闹区和饭店,以电车线路隔着另一头。僻静的住宅区混合着独栋与集合式公寓,治安看起来不错。这片地区如此幽静,如果一下子涌进大批的媒体记者,对附近的居民来说,可想见将会造成多大的困扰啊!忽然,一辆带广署的小型巡逻车和仙道迎面擦身而过。

  要找到中村春香住在哪一栋应该不难吧!仙道想。反正有媒体记者群聚的地方便是。可是,明明已经开到街道的尽头,地图上画的位置也已经过了,怎么没见到任何守候的采访媒体?每一栋建筑物前都是一片宁静。

  仙道急忙开回原来地图画的地点。是这里没错啊!停妥车子,仙道细细观察社区内的大楼。那是一栋贴着红色壁砖的建筑物,从楼下大门的设计装潢看得出来,这里的价值不斐,是极高级的住宅区。

  再看到大门柱子上刻着这座社区的名字。

  没错,就是这里!

  可是,怎么未见任何媒体记者的踪影?已经撤走了吗?所以地域课课长说守候的媒体数量已经比以前少,是真的罗?搜查小组已经完全证实中村春香是清白的吗?因为有小组成员透露消息给媒体,所以媒体才解散的?如果是这样,媒体现在是不是已经移往搜查小组下一个锁定的目标?

  那个人又是谁呢?

  仙道将车子停靠在这条道路西侧出入口的地方。如果还有记者前来骚扰的话,站在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好上前制止。当然,如果中村春香的嫌疑已经洗清,那自然是最好的。

  仙道从车上走下来,拨了通电话给中村由美子。

  「我现在人在你妹妹家门前。」仙道说。「可是,没有媒体守在这儿呀!应该已经撤走了。」

  「咦?」中村由美子表现出相当吃惊的样子。「我以为媒体还守在那里……。」

  「依我看,可能有什么新的情报出现吧!这么一来,就用不着我出面了。事情已经解决,真是太好了!」

  「门口真的连一辆采访车也没有?」

  「没有。也没看到任何摄影师、摄影器材。」

  「这么说,我妹妹已经完全没有嫌疑了?」

  「我不敢这么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已经不再是媒体锁定的追逐焦点。」

  「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向警署方面探听一下,要是能证实我妹妹已经洗清罪嫌,我们全家就放心了。」

  「我不敢保证能不能问得到,不过,我会尽力的。」

  「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为了我妹妹的事,还让您大老远跑一趟。」

  「没什么,我顺便过来这里会会老朋友。」

  「您今晚就要赶回札幌吗?」

  「不了,既然来了,就在这儿住一晚,也好找从前的同事聊聊。」

  「真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来住我们的饭店?」

  「不用了,我已经订了车站前的一家商务旅社。」

  「这样啊!那我只能说谢谢您了!对了,警方那边的说法,再请您帮我们探听探听,我等您的回电。」

  仙道答应后便挂上电话。

  恰巧这时,从社区大门里走出一位穿着灰色作业服,年约六十几岁的男人。他以警戒的目光看着仙道,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管理员,于是仙道主动向他走近。

  「我是警察。」仙道报上自己的职业。虽然不是带广署的警察,不过这么说也不算欺骗。「听说最近有许多媒体聚在这里,扰乱住户的安宁,我特地来这里看看。」

  管理员没好气地瞪了仙道一眼,说:「媒体早在两天前就散光了!你现在才来,不嫌迟了点吗?」

  「两天前?」

  「三天前大概还有五、六组人守在这里。说到那些人,真教人受不了!打扰了多少人的生活呐!中村小姐为了躲他们,连门也不敢出。」

  他所说的中村小姐指的就是中村春香吧。

  「中村小姐今天已经可以自由自在的出门了吧?」

  「可不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轻松多了。」

  这么说,中村由美子所描述的是两天前的情景了。这么亲近的家人,照理说应该随时有密切的连络,知道她最新的状况,为什么得到的消息却有两天左右的误差呢?仙道觉得讶异与不解。

  仙道向管理员点头示意后,再次回到自己的车上。

  带广车站前的景观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合并根室本线的高架化工程,站前的街景完全改观,不过也因此,使这个北海道的小都市能更为活络而不见衰退。在新大楼林立簇拥之下,倒像个IT产业聚集的小都市。

  仙道来到位于站前一家全新的商务旅馆,办完入住手续放妥行李后,一下大厅即见秋野已坐在那儿等着。看一下表上的时间,显示为六点十分。

  秋野还是一如在警署看到他的表情,满布皱纹的脸咧嘴笑着。

  「看你的样子,真的可以复职了。」

  仙道谢过这位警界前辈。

  「我已经休息好一段时间了。」

  「可以喝酒吧?这后面有一家叫做野台村的小店,我们一边吃烧烤一边话家常,怎么样?」

  「走吧。」

  两人走出旅馆时不约而同的竖起衣领。白天拜天气晴朗所赐,气温还算暖和,一旦太阳下山后缺乏日照,温度就显得直直落。现在外面的气温大概只有十度左右。

  仙道把中村春香家外面的记者撤去一事,和管理员两天前发现的状况转述给秋野听。

  「是吗?」秋野一边走一边点头说:「刚才出发前我也问过搜查小组里的成员,据他说,关于中村春香的提讯,就此已告一段落了。」

  「你的意思是,警方现在又锁定了另一个人?」

  「听说尸体现场附近的一台监视录影机,录到一名身穿黑色短裤的女子身影。经过调查,直到前天答案终于揭晓,是死者去年夏天解雇的一名女服务生。」

  「你们找她问话了没?」

  「嗯,那天的行踪她交代得很模糊,和死者有纠纷,又在焚尸现场附近出现过。」

  「你们的判断是……?」

  「我说过不要问我。其实,今天我还约了另一个人。他一听说道警总部的仙道来了,就说想要见你。」

  「上次你们课长的经验还不够吗?怎么又来了,你!」

  「不敢确定他来会说些什么,或许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过,反正他要来就让他来吧,说不定真能问出些什么。而且,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应付他的,这点我很放心。」

  在往小酒馆林立的酒店街途中,秋野突然问起仙道:「你已经可以面对从前那件事了吗?」

  秋野指的是让仙道精神方面受到严重创伤的那桩案件。其实事情刚发生时仙道本人并不自觉,直到数个月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精神遭到严重打击,怎么也无法抽离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件事,他整个人就会恐慌起来,所有思考能力在刹那间完全空白,甚至连肢体也僵硬到无法自主,这样的状态往往会持续数秒到数十秒才慢慢回复。每当身处在那种情况时,内心总有鼓冲动想赶快逃离现场,甚至失控大声尖叫、哀号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一旦想起那件事,当时的情景便像一张张照片般,随着闪光灯一闪一闪,每张照片一遍又一遍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闪完一轮,再重复闪过一次,重复播放的时间有时甚至长达一个礼拜之久,完全无法工作。

  停职休养期间,类似这种情况发生的间隔慢慢有拉长的趋势,即使出现,每次身体的反应也不再像停职前那般激烈。尖叫哀号的情形减少,晚上不再恶梦连连,也不再紧张到整个人僵直得手脚不听使唤。

  现在,情况显然又变得更好。仙道可以轻松地谈起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而没有任何恐慌的状况出现。当然,这是经过很长时间修养才得到的结果。虽然不敢说后遗症完全消失,但至少冲击已经变淡了,也回复到可以正常过日子、与人往来的程度。

  「放心,我没问题。」仙道回答秋野。

  「其实,你的精神状况会陷入那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大多数的警察终其一生几乎不可能遇到那种场面。」

  「可是那天你和我一起进去,却不像我病得这么重。」

  「那是因为你走在前面。听到你尖叫时,我已经做了抵抗冲击的心理准备。」说着说着,秋野不禁瞄了仙道一眼,仙道也看着秋野。

  停了几秒,秋野难掩喜悦的心情说:「你真的康复了。瞧!脸色完全正常。换做从前,谈到这里时,恐怕你已经冷汗直流要发作了。」

  「能走到这一步,说真的,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秋野将视线移开,不停的点着头。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札幌中央区的某处社区。晚上十一点时,一一〇接获通报,说社区入口处传来年轻女子哀号的声音。地域课的警官驱车前往察看,结果在社区大门发现一滩新的血迹和一只手机。手机的主人是住在该社区里的一名二十七岁女性,但是案发后她却不在屋内。从这些疑点看来,显然有事情发生了,于是机动搜查队便紧急赶往现场,进行周边搜查的工作。

  过了三十分钟后,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到。上级于是指派当天值班的仙道和秋野赴现场支援,进行挨家挨户的地毯式访谈,主要任务是问问看其他住户十一点左右有无发现任何异常?或目击到可疑的人、事、物?任务指示当中并未包括找寻女子的下落。

  从接获通报起大约一小时后,仙道和秋野从住户得到的情报是,在该社区较靠里面的住宅,住的都是单身男女。而失踪女子所住的正是这个区域。

  仙道两人遂一家接着一家按门铃。虽说是深夜,仍有许多住户尚未归来,也有些人故意不开门。一直查到其中一间一楼的住户,前来应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在初冬的季节里,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单薄T恤却满身大汗,衣服甚至湿透了。

  简单的应门对话后,他关上大门。

  「奇怪,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秋野说。

  「有吗?」仙道问:「哪里怪?」

  「他的样子太奇怪了,不自然,屋里一定有什么!直觉告诉我一定有问题。你没有感觉吗?」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仙道回答。

  「我们再问一次。看他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屋里。」秋野说。

  只要取得住户的允许,即使没有搜索令,警察仍可以进入民宅内。然而,面对秋野的提议,仙道却不赞成。

  「我们只是奉令进行访谈,搜索那名女子的事是机动搜查队和地域课的工作。我看我们还是专心搜集情报提供给他们就好了。」

  仙道的应答现在回想起来,完全是愚蠢的形式主义作祟。或许是觉得还得和住户交涉,以进去搜查是件麻烦事。总而言之,当场仙道不但犯了迟钝的错误,也产生怠慢之心,这是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因为他根本忘了除了上级交办的事之外,在现场还得考量到什么是该做的事情?它的优先顺序又是什么?

  果然,三十分钟后,警犬因为嗅到失踪女性的私人物品所散发出的味道,冲到那个男人的门前狂吠。

  听见狗叫声,重回原地的仙道和秋野两人面面相觑。因为警犬已证实这屋子里果真有他们要找的东西,甚或有异常的事件发生。

  他们拼命地按门铃,这次屋里的男人不再出来应门。仙道狂拍大门,喊着男人的名字,「开门!开门呐!」

  突然,站在门口的他们听见巨大的碰撞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从后门传来的。那男人该不会想从后阳台逃走吧?

  仙道和秋野以及两个机动搜查队的队员立即绕到后门,那个男人的后阳台窗户是开着的。往屋内一探,屋内地板上溅满了血。三十分钟前男人出来应门时,站在玄关的仙道和秋野并未看到这般景象。

  机动搜查队队员于是转头去追那个男人,仙道则从阳台跳进屋内。屋里只有一个房间,摆在角落的床上并没有人。仙道往里走,推开浴室的门。

  「啊!」仙道一声惨叫。原来在浴缸里有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尸体,她的头部被切下,放在浴室的地板上,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仙道,旁边有一把刀,刀上的血将刀面映得闪闪发亮。仙道一个踉跄往后跌,身后的秋野赶紧扶住他。不明究理的秋野接着也往浴室内探望,看到这等惨状,不禁喃喃的说:「被……被杀了!刚才还活着……。」

  大门外的警犬仍不断地狂吠。仙道转身对着流理台水槽呕吐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男人的尸体找到了。原来在他冲出房间后,即狂奔到距离三百公尺远的社区大楼顶楼,从上一跃而下自杀了。

  仙道明明一度来到命案现场,却未能救出被害人;明明和凶手有过接触,却未能及时发现疑点。

  如果当时警方能先洞察疑点,并积极人屋搜查,此事件的死亡人数将会是零。可惜错过时机,人数突增为二。事件发生后,道警总部受到不少责难,究其失败的原因,即是仙道的失职。

  事件报告书出炉的两个月后,仙道在薄野的一家居酒屋里首次暴走失控,还得出动薄野警局的警官前来押制,才平息一场风波。隔天,仙道就被命令停职。

  「就在前面尽头那里。」秋野用下巴示意着即将前往的店家。「要复原不容易呐,依你看,关键条件是什么?」

  他指的是仙道精神受到创伤的事。

  「时间吧!」仙道回答。「要冲淡记忆甚至让它干涸,一定得靠时间。要是不停职,继续沉浸在工作里,记忆将一直保有鲜明度,不断地从潜意识冲出,扰乱现实生活。」

  「总而言之,你走出来了。」秋野指着一间四周用帆布搭起,看似摊贩的店家,说:「就是这儿。」

  这间外表看似摊贩的酒馆,走进后发现里头满宽敞的,有好几张桌子,大概可容下十四、十五个人吧!人在里头仿佛像走进一问帐篷,角落有个以灯油加热的大型暖炉。

  店里有四位男客人正在喝酒。两两分坐在不同的角落。

  仙道在踏进店家之前,曾小声的问秋野:「店家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嗯,大概不知道。」秋野回答,「反正说话时注意一点就是了。」

  进入店里,他们刻意挑了一个和其他客人隔了点距离的位子坐下。

  小店的老板跑来打招呼,秋野立刻点了一杯生啤酒,仙道则踌躇了一会儿。

  「我也来杯啤酒。喔,不,还是温热的烧酒好了。」

  秋野看了笑着说:「你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干嘛还那么小心翼翼?」

  「我没打算来这里拼酒。」仙道回答。

  一边吃着串烧和一些炖煮的家常料理,两人聊起了这三年来的生活。秋野因为已在搜查一课待了七年,所以两年前调动至带广署的地域课。他谈着自己调来新单位后所发生的一切,言谈中不见任何抱怨的语气。

  喝到第二杯时,一位带广署的便衣警察,同时也是这次搜查小组成员之一,名叫北泽的巡查主任走进来。他的年纪看起来和秋野不相上下,体格壮硕,身上披着一件像工地工人穿的厚重防塞外套。

  在一段简单的寒喧之后,仙道便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告诉北泽,并试图向北泽确认一些事情。

  「现在,中村春香可以说完全没有嫌疑了吗?」

  北泽苦笑了一下,说:「你不觉得你问得太直接了吗?」

  「好,那么,你只要回答我『Da』或『Nyet』。」(注:(『Da』俄语的意思是『是』,『Nyet』俄语的意思是『不是』。)

  「为什么要用俄语?」

  「相信在你们警署应该也和我们道警总部一样,这里既然是北海道,讲俄语自然比法语来得合适多了。」

  「不管你要问我什么,这种回答方式本身就是一道难题。好,来吧!」

  「你们是不是发现嫌犯另有其人?」

  「是『Da』,也是『Nyet』。」

  「什么意思?」

  「不能说是『另』有其人,应该说是『还』有一人。」

  这么说,中村春香还是脱不了嫌疑?

  一旁的秋野连忙帮着仙道问道:「你们今天不是侦讯了一个女的吗?她和被害人是不是也有过节?」

  北泽又是一脸苦笑。

  「Da。」

  「她曾经是餐厅的员工?」

  「Da。」

  「找她问话,是因为有新的物证出现?」

  「Nyet。」

  「是从她的状况做研判?」

  「Da。」

  「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Nyet。」

  「涉案可能性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恕无可奉告。」

  「离破案还需要一段时间?」

  「『Da』。不!『Nyet』。大概吧!」回答到这里,北泽突然举手向老板喊话:「再来一杯啤酒!」

  这举动似乎在暗示,他只能回答到这里。

  不过,仙道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再次把话题拉回这个案子上。

  「死者死亡时是赤裸着身体,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个男人?」北泽睨着眼看着仙道。

  「这点我们握有情报,还不能对外发布。」

  「有证据指明是女人干的?」

  「『Da』。从尸体损坏的情况来研判。」

  的确。就杀人和毁损尸体的手法来说,男女所为各有特征,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不过某些手法在性别上确实有它的绝对性。北泽会这么说,表示在这次的案件中,警方应该从死者的身上找到某个绝对性的存在,所以才会下此判断。换句话说,「凶手是女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动机是『怨恨』吧?」秋野问。

  「Da。」

  仙道突然脱口而出:「那么,中村春香她……。」

  「喂!你不会用『J』来代替吗?」

  仙道听了赶紧改口:「你们为什么两度侦讯『J』?她和被害人是好朋友,不是吗?」

  北泽回答:「我们第一次找她来,是因为在监视录影器上录到死者坐她的车走。按照她的说法,她是送死者到车站,两个小时后回到自己的店里。回到店里以后的行踪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问题就是出在这两个小时。『J』说她把死者送到目的地后,本来打算到郊外的柴竹庭园买盆栽,但到了途中又临时改变主意折回店里。当然啦!一个女人在两小时内杀掉一个人,然后再把尸体载去焚尸,或许很困难,但也不能说绝无可能。只不过后来法院方面判定她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我们也只好放她回家了。」

  「可是你们隔天又传她到案,不是吗?」

  「因为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听说被害人和『J』同时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先和『J』交往,可是三个月前男人突然向『J』提分手,新对象正是死者。」

  「『J』知道男友和死者交往的事?」

  『Da』。和男友大吵一架。」

  「『J』面对死者的态度如何?」

  「听说『J』在死者面前佯装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表面上风平浪静。」

  听到这里,秋野插嘴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听说死者和那个离职的女员工之间,也有类似的感情纠纷?」

  「死者在餐厅里,也有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仙道明白了。原来死者除了「J」的前男友之外,同时还劈腿餐厅的男性员工。不论当时她是否认真看待这段感情,也不论这段感情维持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的感情世界相当丰富。

  北泽说完,再度举起酒杯。「老板!再来一杯!」

  看得出来北泽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无可奈何,仙道的情报搜集也只能到此为止。

  和秋野、北泽分手时已过晚上八点。虽说精神状况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喝太多酒,身体还是会受不了。今晚三杯烧酒下肚,已经是极限了。

  才刚和秋野道别,手机就响了。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下荧幕,是中村由美子打来的。

  「怎么样?」中村由美子难掩焦虑的心情,一开口便问仙道。「您正和带广警察署的人在一起吧?他们怎么说?我实在很想知道。」

  仙道边走边回答:「没错,我刚才和他们见面了,不过他们也没给我明确的答案。」

  「您是说,我妹妹春香还有嫌疑?」

  「就我看来,应该还没完全摆脱嫌疑。」

  「那么,媒体为什么一夕之间全都消失呢?」

  「因为听说有另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浮上台面。」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怨恨。」

  「所以那个人是凶手罗?」

  「警方还没逮捕她,所以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她也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关系人之一。」

  「我可以和您见面谈一下吗?」中村由美子说:「我等会到您下榻的旅馆拜访您,或许可以证明我妹妹是清白的。」

  孤男寡女约在旅馆见面不好吧?仙道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看到眼前有一个酒吧的招牌。从招牌的设计看来,应该是间格调很高的店。

  仙道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由美子店名,还有店的位置。

  仙道选在店里较隐蔽的一间包厢里坐着,一边喝着饮料,大约十分钟之后中村由美子就来了。大衣下穿着和傍晚在饭店见面时同样的深蓝色套装。

  中村由美子在仙道对面的位子坐下来,看着仙道的眼睛,一脸恳切的表情说:「这附近有一家酒店,妈妈桑是春香美体沙龙的常客,和她非常要好。我想,事件发生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常去春香的店内。有关春香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她的人品,我想她应该都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或保证。」

  「在这儿附近?」

  「对,就在前面那条酒馆聚集的小街上。」

  说着说着,中村由美子突然将上半身向前倾,伸出右手叠在仙道的右手上:「求您帮忙证明我妹妹是无辜的。拜托!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面对中村由美子这突如其来让人略感压力的举动,仙道不慌不忙地抽回右手,说:「虽然我不是负责侦办这件命案的警官,但我愿意听你说话、分担你的感受。如果事实证明你妹妹真的是清白的话,我也会将讯息转达给搜查小组。」

  「拜托您了!」中村由美子从皮包里掏出手帕,数度擦拭着眼镜下溢出的眼泪。「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为了我私人的事……。」

  「告诉我店名吧!等会儿我一个人去。」

  中村由美子告诉仙道,那家店叫做「桑杰尔曼」,妈妈桑的名字是田中幸惠。

  虽说已经八点半了,但店里半个客人也没有。一踏进店内,一位看起来像妈妈桑,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仙道。大概是因为仙道看起来不像会来这种店里消费的男人吧。

  这位名叫田中幸惠的妈妈桑皮肤白皙,是个大眼睛的美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女人香,就是那种对某些男人而言,如果无法把持住,很容易会与她掉进情网的感觉。

  「方便吗?」仙道选择在柜台旁的高脚椅坐了下来,掏出名片。这是查访时用的名片,上头写着仙道从前在总部搜查一课时的专线电话。

  接过仙道递出的名片,田中幸惠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你是警察?那为什么不亮警员证,而是拿名片给我呢?」

  「我来是为了私事。」仙道辩解道。「麻烦给我一杯啤酒!」

  「私事?你想问什么?」

  「关于某个人的风评。」

  「谁?」

  「中村春香。」

  田中幸惠突然「噗哧」地笑了出来。仙道耐心地等她笑完。

  不久,田中幸惠甩甩头,看似相当愉快的说:「假如你希望从我的嘴里听到对她的好评价,那你可找错人了。」这反应令仙道相当意外。

  「你对她的评价不好?」

  「我们已经闹翻,不往来了。」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交情很好。你们是什么时候吵架的?」

  「半年前吧,等等,你该不会是要问关于町田奈穗遭杀害的事吧?」

  「你知道这件命案?」

  「这可是我们这里的大新闻耶!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只知道町田家的大小姐被杀,现在警方正在调查而已。」

  「你知道中村春香遭警方怀疑的事吗?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是说,警方怀疑中村春香可能是凶手?」

  「没错。」

  「唉,提到她,我是没什么好话啦!我还曾经被她骂是偷腥的猫呢!」

  「偷腥的猫?她说你偷什么?」

  「男人呀!」田中微微地笑着:「她也和町田奈穗抢同一个男人。」

  「这我不敢确定。只知道死者和中村春香是很好的朋友。」

  「唉,她那个人假得很,就算对你有什么不满,还是可以假装和你很要好。在焚猫事件之前,我还傻傻地以为她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直到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没想到为了一个男人,什么情谊都没了。」

  「你说的焚猫事件是怎么回事?」

  「就是她把我养的猫给烧了啊,俄罗斯蓝猫,一只要二十万日币呐!」

  「中村春香告诉你,说她杀了你的猫?」

  「不,她没说。是我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发现一具被烧得焦黑的猫尸,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我家『小小』。隔天晚上她来我这里,一进门就叫我是『偷腥的猫』,所以想也知道猫是谁烧的。」

  「你报警了吗?」

  「没有。太恐怖了!我只想和她切断所有关系,再也不要和她有任何瓜葛。所以把猫好好埋葬之后,我就和她绝交了。」

  田中幸惠将盛满啤酒的酒杯递至仙道面前。仙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大口的灌下啤酒,让啤酒的冰凉稍稍冷却一下发烫干渴的喉咙。

  田中幸惠眯着眼点着头说:「原来如此,她涉及町田奈穗的命案……。」

  「你有多久没和她见面了?」

  「半年了吧。」

  「她会担心你和她断交吗?」

  「管她担不担心,不绝交不行呐!和她在一起太可怕了。占有欲超强的,别人的东西只要她喜欢,说什么也要抢到手,而她的东西别人绝对碰不得,碰了就要你好看,烧我养的猫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到町田奈穗被杀的消息时,你有想过可能是中村春香干的吗?」

  「没有。」田中幸惠说:「就算知道她们认识,听说找到死者时不是赤身裸体吗?那应该是哪个变态男人下手的吧?」

  正巧这时店门开了,田中幸惠连忙向店门方向望去。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她轻轻地向他打声招呼。

  仙道一面掏出皮夹一面站起身来,对田中幸惠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中村由美子熟吗?」

  「我们认识,但是还不到朋友那么熟。」田中幸惠回答。

  「她知不知道你和春香绝交的事?」

  「应该知道吧。」田中幸惠一面向那位中年客人示意店里的位子,一面说:「她对春香的大小事都知道得很清楚,就我们外人来看,只能用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来解释。所以她应该没有理由不知道。」

  「谢谢,打扰了。」

  仙道付完啤酒的钱,走出店门。

  隔天早上,带广也是大好天气。

  但是气温很低,大概只有摄氏七、八度左右。仙道将车驶进停车场,下车呼吸时不断地冒出白烟。

  进入饭店大厅后,仙道到柜台报上自己的名字,不久就看到中村由美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的依旧是深蓝色的套装,素着一张脸,有时看起来倒有点像是遭遇不幸的职业妇女。还是说她心底真的觉得自己不幸?是为了她妹妹的事吗?

  一看见仙道,中村由美子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似乎十分有把握事情的发展一定会如她所期望。

  在简单的打完招呼后,抢在中村由美子说第一句话前,仙道先发制人。

  「我有话想找你谈谈。我们选个静一点的地方。」

  「好啊。」

  仙道看到饭店大厅落地玻璃窗的另一边是英国式的庭园,里头有条蜿蜒的散步小径。

  「我们去那里聊聊,如何?外头很冷,你恐怕要加件外套才行。」

  中村由美子点点头,方才看见仙道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拿。」她说。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她穿着黑色的外套回来了。仙道便请她带路,他跟在后头,从大厅侧边的一个小门走出庭园。踩在小径的古砖上,仙道一步步慢慢地走着,中村由美子则是跟在仙道的右手边。

  仙道瞄了中村由美子一眼,说:「为什么要找我做这种事?」

  中村由美子没有答话。两人之间沉默了一段似乎很长的时间,长到不禁让仙道怀疑,刚才中村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正打算再重问一次时,中村由美子冷不防地转过来面对仙道,隔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了?」

  「媒体明明在三天前撤走了,为什么说媒体不断骚扰你们,要我过来帮忙?」

  「警方只会找我妹妹去问话,却不逮捕她,看在记者们的眼里,久了自然没有新闻价值,也就不追了。这么一来,警方是不是可能也跟着认定我妹妹不是凶手。」中村由美子语带讥讽的口吻说:「要不是我说这里的警察太笨、太无能,你会来吗?」

  「警察绝对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笨!」话说出口,连仙道自己也吓了一跳。换做以前的自己,这种话是绝对说不出口。正因为自己也是警察,正因为对自己没有自信,所以从前听到别人骂警察是笨蛋时,往往只有摸摸鼻子默默承受,然后自责、颓丧不已。

  中村由美子接着说:「一听到町田奈穗的尸体被发现时,我马上就知道犯人是谁了。因为町田奈穗抢走我妹的男朋友,我可以想像抢她东西的人会遭到什么报复。但是,警察却笨得可以。只要去查一查死者和我妹妹,还有那个男人的三角关系,马上就可以知道了,为什么要一再拖延呢?后来还是我受不了打电话去指点一下警察,要他们去查查死者的男女关系,他们才传我妹妹去问话。结果呢?他们还是放她回家了。」

  「那是因为你妹妹很巧妙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撇清自己和这事件的关系,所以警方也只能先放你妹妹回去。」

  「那他们也应该再深入调查下去,而不是再抓另一个人来问话!据我所知,警方后来又找来一名离职的女员工侦讯,那个女人提不出不在场证明,和死者也有感情纠纷,眼看警方就要认定那个离职的女员工是凶手,放我妹妹逍遥法外了,叫我怎能不另外采取行动?」

  「警察不会那么笨的,而且后面还有法院那一关,他们不会随便将杀人罪名套在一个清白的人身上。」

  当然啦,这句话仙道说得也很心虚,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过去有太多冤狱的案例。冤狱这种事没有一个单位乐见,但是一些观念或所谓的尊严,确实成了冤狱制造机器。譬如,为了维护「警察永远是对的」的虚构形象,一些不肖的员警明明发现自己的错误却不愿意承认,甚至平白无故令市井小民牺牲自己的人生,这种事确实存在。

  「我太了解我妹妹了,她是那种要什么就一定得弄到手的人。老是抢别人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又不准别人碰。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后说到男人,这种个性就更加强烈了。田中幸惠应该有告诉你春香怎么警告她的事吧?」中村由美子说。

  「是啊,为了让我知道这件焚猫的事,你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啊!」

  「你告诉带广的警察们了吗?」

  「还没。不过我打算等一下就去。」

  再往前走有一个小池子,步道的石砖沿着池子往左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往下走,有一小丛柏树的幼苗,柏树上还残留着一些褐色的叶子。步道穿过柏树丛间,往右蜿蜒。

  两人漫步到柏树丛时,仙道说:「杀了人就应该站出来接受法律制裁。既然认为你妹妹是凶手,身为姐姐的你如果能和她敞开心胸谈谈,劝她出来自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敢肯定是她做的,但是没有证据。所以我想,还是警察出面调查,找出证据让她心服口服比较好。」

  「所以你才会打电话给我,要我帮你找证据?」

  「嗯,我想借助你的力量,把犯罪的人送去接受应有的制裁。」

  「你的做法、见解完全正确,而且有十足的正义感。」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不!这不是挖苦。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希望自已的妹妹被抓?当姐姐的,照理说应该会袒护妹妹,祈求她不是真的凶手,不是吗?」

  「理由我刚才说过了。」

  中村由美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甚至感觉有些颤抖。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吗?仙道别过头看着中村由美子的侧脸,瞥见猛然抬起头来的她,眼眶湿湿的。

  「她什么都要抢。」中村由美子继续说:「什么都要,即使她自己消受不了,所有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我想,该是人生算总帐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某些东西也被你妹妹抢走了?」

  中村由美子抿着嘴微笑了一下,一抹哀伤的微笑。「嗯。」

  仙道继续走着。穿过柏木树丛,前面就是通往饭店大厅的路了。

  「你告诉我的这些,只能算情报,或许不足以逮捕你妹妹。不过搜查小组应该已经产生某种程度的认定,会就你妹妹的部分再做一次彻底的调查。至于结果,有可能被逮捕,相对的也可能获得不起诉。如果最后是不起诉,你能接受吗?」仙道说。

  中村由美子停下脚步注视仙道,仙道也停下来面对中村由美子的目光。

  还是那一抹带着哀愁的微笑,中村由美子幽幽地说:「那就等下一次吧,这次就算让她逃过了,以她的个性一定还会有下次,到时两笔帐合在一起算,杀两个人应该够处死刑了吧。」

  仙道听了全身颤抖起来。该不会是因为五度以下的温度吧?薄薄的一件外套确实无法抵挡这么低的气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虽然没有下雪,但的确是寒冬。看着中村由美子的笑容,仙道再次打起哆嗦来。

  匆匆结束和中村由美子的谈话,打声招呼后,仙道背对着她快步离去。

  接下来他打算到带广署,找侦办町田奈穗命案的调搜查小组好好谈一谈。他会将所得到的这个小小的情报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能够对案件再次展开调查。虽然自己并不是带广署的人,也没有资格调动搜查员,但是把所得的消息上报给主管单位,是他的义务与责任。

  「这关键性的角色,非我莫属。」仙道坚信着。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自己毫无疑问可以找回从前身为刑警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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