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无垠的黑暗空间,飞旋着无数发亮的小云朵。铁郎在车窗内看见了,惊讶地叫道:“啊!这一带充满了小小的星云。瞧,旧的飞过,新的又来,好象浮起的茶叶一样,多么稀奇呀!”
梅蒂儿举手向上一指,说:“喂,看那里,铁郎!”
车厢顶上旋转着一朵星云,梅蒂儿伸出双手,它就飘然落下。“可能是列车上服务的小姐,把门窗开了缝儿,它就钻进来了。”梅蒂儿说。
“这是星云,是微型的星云!”铁郎惊讶地说,小眼睛几乎跳到额头上了。
那一朵星云,象纸风车似的旋转不停,落到梅蒂儿面前。她用双手捧住,好象接住一捧雪。她笑着说:“是的,这是真的星云。在这里面,有着跟银河系相同的星球;在这里面,也有生命的诞生和死亡,也有高兴和悲哀。若从外面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在一瞬之间。铁郎,假如有人把我们生活的星云也这样放在手上,从星云外看人类,也许我们是生存在最细微的粒子里。”
“是呀,这星云里的居民,我想到他们在哭,在笑,在思考,就觉得奇怪。梅蒂儿,如果我一吹气,这整个世界就会毁掉了。”铁郎注视着梅蒂儿手中的小星云,紧紧地闭着蛤蟆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梅蒂儿打开车窗,好象放走一只小鸟一样,将小星云送出窗外,说:“平安地回到宇宙中去吧。再见,祝星云中人人幸福……”
铁郎将脑袋伸出窗外,目送着小星云飞旋着飘到遥远的空间去。
车长走来报告:“下一站是骰子河滩,停车三十分。”
“什么骰子河滩?”铁郎问道
“一个奇异的星球,满布着石头,”梅蒂儿说,“那里生活的人也很奇怪。”
小星云在骰子河滩的上空飞旋。果然,这个星球的大地尽是岩石,在那荒凉的石滩上,有一些小块旱田,恰象骰子上刻的一行行点子。“呜呜——”银河列车吼叫着,开始降落。铁郎问道:“下面的石头棋盘格子是什么?”
“是田地,”梅蒂儿说。
“是田地吗?看那地方只有石块,能种植什么?”
“能种什么,降落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座城堡式的石头车站、耸立在荒原上。铁郎和梅蒂儿下车去观光。只见一望无际的石头地面,空中飘浮着微型星云,没有绿色树木,更别说花草了。铁郎往前走去,发现一片石头田,耕作得非常精细,阡陌纵横,井然成序。他不免问道:“人住在哪里呢?人呢?”
“人在这里,在这里!”一个宏大的声音在背后回答。
铁郎扭头一瞧,不禁吓了一跳,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人,魁伟的身体没穿衣服,从头到脚穿上一层泥甲,真是形容古怪,相貌惊人。
“咦?你在这里干什么?”铁郎问道。
“干什么,我在这里耕田嘛!”泥人说着,拿起一把古老的锄头,开始挖掘石头地。
“耕田?这样坏的土地能种什么?”铁郎不以为然地说。
“这样坏的土地么?我可不这样看哩。无论如何,我要把这里全部耕完,种植稻子啦,麦子啦,萝卜啦,芋头啦。”泥人一面劳动一面说,“我干活的时候,身体沾满了泥,你一定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变成了泥土皮肤。”泥人用粗大的泥手撒布种籽,又说,“总之,我在耕地,我在播种……”
“为什么从空中看,觉得好象是光石头呢?水就靠下雨吧?肥料呢?”铁郎看着丢在土里的种籽问道。
“有一些肥料。”泥人说
“有一些?在哪里?”
“那东西是不能给你看的”泥人扛起锄头走开去,叮嘱道,“再见,不要践踏播了种籽的地方。我的名字叫权兵卫,你呢?”
“星野铁郎。”
在这石块满布的荒野上,连一个住宿的旅馆也没有,铁郎和梅蒂儿只得回列车去。他俩坐在餐车里吃饭,铁郎叫来一碗面条,一面吃一面说,“我以为这里没法耕种哩。看了这骰子河滩,连汤面都没有滋味了。”
“是呀,看着真不愉快。”梅蒂儿说。
铁郎关上百叶窗,不愿再看那荒凉的石头平原,他连声说:“这下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忽见车长走过车厢。他那黑脸上平素闪着白光的眼睛,竞然不见了。铁郎愕然问道:“车长先生怎么啦?没有眼睛,是闭着了吗?”
“是的,铁郎君。”车长回答,“我因为不喜欢看这个星球的景色,所以闭着眼睛。如果看得久了,会苦恼一辈子。”
车长走开后,铁郎摇摇头说:“也许不至于那样吧。”
梅蒂儿说:“车长先生已经到这里来过许多次了。”
这时候,一只大鸟掠过列车上空,“啪啪”地拍着翅膀,“呱呱”地大叫。声音传进车厢,铁郎愕然问道:“刚才是什么怪声音?”
“好象是鸟叫。”梅蒂儿说。
铁郎便用手指扳开百叶窗的缝儿,凑近一只小眼睛往外瞧,不由吓了一跳。他大声叫道:“啊呀!一只怪鸟在吃权兵卫撒的种籽!”
一只巨大的怪鸟,在石滩地里啄食土窝中的种籽。它的头颈和身躯象鹅,脚爪和尾巴却象鸡。它“呜呜喔喔”地哼着,“哗哗剥剥”地啄着,吃得很高兴。
“权兵卫辛辛苦苦播的种籽被糟踏了!”铁郎向梅蒂儿说,拿起枪赶紧往外跑。
他跳下车门,扬手吆喝:“哧!哧——”
“呷嘎哗吧?”怪鸟转过头来朝铁郎叫,似乎说,“你要干什么?”天啦!铁郎站在它的面前,还不及它的脚爪大;它好比是一个大西瓜,铁郎就象一粒蚕豆。它只消伸过黄色的扁嘴来,就能连头带脚地把铁郎叼在嘴里,象啄食一粒种子似的吞下肚去。
可是铁郎并不畏缩,继续挥手跺脚地赶鸟:“哧!哧!哧!哧——”
那怪鸟看着这么丁点大一个动物,居然举手划脚,耀武扬威,不免动怒了。于是朝着铁郎连声大叫:“呷剥剥剥!呷剥剥剥!呷剥剥剥!”似乎骂道:“我没吃你的!谁叫你来管闲事?你想找死吗?”随即,它伸长颈子,仿佛大象伸出长鼻子一般,张开钳子般的嘴来啄铁郎。铁郎慌忙卧倒,连打七八个滚,躲开怪鸟的嘴壳,举枪便打:“哧嘣!哧嘣!”火光闪耀,怪鸟的身上添了两个窟窿,却不倒地,大叫着:“呷剥剥!呷剥剥!”慌忙拔腿逃跑。铁郎奋勇赶上,又射了一枪,打得怪鸟羽毛飘零。铁郎嚷道“这种怪鸟是权兵卫的敌人!”
怪鸟身中三枪,居然还能展翅飞逃,不过飞得低而又慢。铁郎甩开两腿,跑得飞腾起来,连声大喊:“打死这个坏蛋!”
不料前面就是断岩,赶到岩边,怪鸟飞了,铁郎收不住脚,一步跳下悬岩去。“啊呀!”他叫道,“这是怪鸟作怪,引我下岩。”
幸而岩下是个笔陡的沙坡。他一屁股坐在沙子里,好象坐滑梯一般,身不由己,随着流沙一直滑到岩脚。还好,身上并无伤损。
他爬起身来,四下一望,不禁又吓一跳。眼前满地躺着泥人,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排成整齐的队列,都一动不动,已经死去了。附近有个圆形大池,一个身躯高大的泥人,正在用棍子搅着池内的东西。铁郎喊道:“咦!权兵卫先生!”
“哦!铁郎君!”泥人回头一瞧,觉得出乎意外。
铁郎走近去一看,池内的黑水泡着泥人的尸休,不由大惊失色,说:“你,你在干什么?”
“溶解死了的伙伴。”权兵卫安详地说,“我在制造液体肥料。这是培育农作物的上好肥料。”
他用棍子在池子里翻弄着泥人的尸体。铁郎骇然大叫:“将人沤成肥料!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权兵卫觉得奇怪,扭过头来问道:“怎么啦?把伙伴制成肥料,为什么不行?”他举手指着成排地躺在石滩上的死泥人,又说,“这些伙伴,立下同样的志愿,要把这个荒凉的石头星球,改变成绿色作物丰茂的田园。大家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努力工作,献出了生命。你看看大家的脸吧。”
“什么?”铁郎定睛观看满地的死泥人,发现个个面带微笑。他感到十分诧异,说,“他们都在满意地笑着呢。”
“是的,”权兵卫说。“大家怀着绿化大地的志向,来到这个星球,努力干活,前赴后继,带着满意的微笑死去。现在,我把伙伴们的尸体沤成肥料。我在耕耘、播种、施肥……我一定要培育出繁荣茂盛的庄稼,实现伙伴们的心愿。”
权兵卫用木桶盛了肥料,挑上肩头,向广阔的田地走去。铁郎呆如木鸡。躺在地上的泥人闭着眼睛,都向他微笑。那笑容似乎在说:“我们为绿化大地而献身,我们很满意。”
广阔的石头田地里,权兵卫在施肥,他举起木瓢,向着走过地边的铁郎喊道:“你等着,我一定会种出茂盛的庄稼来!”
宇宙列车又启程离开骰子河滩。铁郎坐在车厢里说:“梅蒂儿,我们再回到这里来时,就会变成一颗绿色的星球了吧?”
“是的,”梅蒂儿一本正经地说,“请别嘲笑拼命干活的人,千万不要嘲笑他们作事荒唐。开垦骰子河滩,难道不是最正大的事业吗?”
“是的,权兵卫他们相信自已的未来,一直坚持奋斗。”铁郎想起泥人的微笑,不觉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