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堂与地狱

  茫茫无际的太空,星星在黑暗中闪烁,越来越繁密,多得数不清。铁郎明白,列车离仙女座大星云的中心,已经不远了。

  “梅蒂儿,能够免费给我机器身体的星球,就是在仙女座大星云的中心吧?”他兴奋地问。

  “你认为是中心也可以。”梅蒂儿却不如铁郎的兴致好。她垂着眼帘,神情忧郁,暗暗替铁郎担心。

  车长进来报告:“呃,再过十分钟,列车就进入机械势力圈了。带表的旅客,请对准机械时间。”

  “机械势力圈是什么意思?”铁郎问道。

  “从这里往前去的世界,法律只对机器人有利;有生命的人类,不受法律保护,任凭怎样办都没有关系。”车长解释说。

  “任凭怎样办都没关系?那不是被机器人当作奴隶了吗?”

  “是的。因为机械世界的法律,只维护机器人的利益。血肉身躯的人类,被叫作动物!”

  “呜呜——!”列车突然鸣笛报警。

  机车室里的电脑播音报告:“注意,有高速列车从后方靠拢我们,它可能要从后面撞击!”

  大家赶紧奔到玻璃窗前观看。只见列车的后方有一团白光闪闪的东西,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飞速地跟踪而来。梅蒂儿惊讶地喊道:“那是机器特别快车呀!怎么跑上999的空间轨道来啦?”

  “看,它发出多么强烈的光!”铁郎紧张地说。

  “它那样拼命放汽笛,是要抢路!可不得了!”车长惊惶地喊叫。

  “呜!呜!呜!”那机器快车急促地鸣笛,忽然发出电波喊话:“通知999的机车头C——6249,马上让道,退避到轨道支线去!这是命令!”

  机车头的电脑立刻强硬地回答:“这里是C——6249,除非得到银河铁道管理局的指令,999是不能擅自改变轨道的!”

  “轰轰轰轰!”那团白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从黑暗的空间追赶上来,速度竟超过了高速列车999号。它又厉声叫喊:“C——6249听着,这里是机械绝对控制的势力范围!在一切方面,我们机器特别快车得占优先权,难道你忘了吗?按照机械法第13条,凡有违反机械利益的行为者,均按反机械主义罪判处极刑!”

  一听这话,车长吓得连忙奔进机车室,向电脑喊道:“机车头呀,看来只好开进支线去了……”

  电脑沉默不答。过了一会儿,列车开始拐弯,准备避入无形的轨道支线,给后面的机器快车让路。由于遽然转弯,列车的挂钩“嘎嘎”地作响,车厢里的铁郎,一下子撞到梅蒂儿身上,车长也歪歪倒倒,立不住脚。

  那机器快车发出眩目的白光,“呜”地一声冲了过去,不知什么碰到了999,只听得“当啷啷”一阵响,车厢左边窗子的玻璃,完全被撞碎了。玻璃渣四处飞溅,象雨点一样落到铁郎和梅蒂儿头上,吓得他们慌忙退到一边去。

  “简直是蛮不讲理!”车长气得呼呼地吹气。

  机车电脑说:“遗憾!遗憾!牵引999的C——6249,还从来没有给谁让过路。我在银河铁道上,素来以跑得最快而自豪!可是今天……唉!”

  “我也是这样,”车长说,“当上999的车长以来,被人超车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真遗憾!”

  “呜——!”机器快车的汽笛声响彻空间,显得威风十足。铁郎从破窗洞望出去,那东西奔到远远的前方,样子好象一条头上发光的青虫。

  “车长先生,”铁郎问道,“下次停车站是哪里?”

  “哦!是的,”车长记起刚才未曾报告完毕,就被机器快车打断了。他重新垂手立正,大声宣告道,“下一站是机械城,停车时间是十五分三十秒。”

  “只停十五分三十秒呀?”铁郎觉得时间太短,无法下车去观光。

  “停车那十五分钟,能使你感到象过一两百年。依我看,最好是不停车。”梅蒂儿为铁郎提心吊胆,所以这样说。

  “对,”车长说,“有生命的人类,很少到那里去。”

  “就停十五分,下车也不能干什么。”铁郎仍然表示惋惜。

  “最好是不下车。”梅蒂儿说。

  “哎呀呀!列车好容易从支线回到干线来了!”车长说着,凑近破窗洞眺望。

  列车摇摇晃晃地拐弯行驶,上了正轨,才拉直车身,“呜呜”叫着,奔向一个灯光灿烂的星球。

  “啊,多么美丽的星球呵!到处闪光,好象一片灯海!”铁郎趴在破窗洞前叫喊。

  “对于机器人来说,那儿已是天堂了。”梅蒂儿说。

  “对于有生命的人来说,那儿可是地狱哩!”车长补充说。

  列车降落下去,钻进一个大隧道,停在站台边。铁郎将头探出玻璃破碎的窗洞,向两边张望,诧异地说:“嘿!怎么停在隧道里面,这样的车站多讨厌!”

  “我们去吃饭吧,”梅蒂儿说,“停车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他俩一起走进餐车,叫服务员端来铁扒牛肉,铁郎拿起刀叉,尝了一块,连声说:“好吃,好吃,味道不错!”

  “满好吃!”梅蒂儿也赞叹说。

  忽然车窗外走来两个孩子,打破玻璃窟窿往里张望,瞧见铁郎吃饭,一个孩子就大惊小怪地喊道:“呀!这个傲慢的猴子,怎么坐在餐车里吃东西?”

  另一个孩子说:“多丑的脸啦!”

  铁郎听了,气得瞪圆了小眼睛,挥动叉着牛肉的叉子向窗外喊道,“嚷些什么?要找碴儿吗?”

  “铁郎,别理他们!”梅蒂儿赶紧拉住他的斗篷,劝解道,“那是两个机器孩子。”

  “机器孩子就惹不得吗?……”铁郎说。

  两个机器孩子跑开去。过了一会儿,从破窗洞扔进来一个油墨罐筒,筒口开着,红色的颜料泼到铁郎的头上,滴沥嗒啦地从头顶流到肩头,把他糊成一个红发怪物。两个机器孩子在窗外大笑道:“哈哈!变成红猴子啦!”

  “混蛋!”铁郎咬牙切齿地骂道,打开窗子跳下车去。

  “铁郎!”梅蒂儿高声呼唤。

  车长从车厢门口探出头来,见此情景,连忙喊道:“不能下车!”

  “遇到这种事,能够忍气吞声吗?”铁郎叫喊着,跑得两脚腾空。

  两个机器孩子沿着站台飞跑,似乎故意逗引铁郎追赶。跑到一根水泥柱头旁,他俩停住脚步,等待铁郎赶到跟前来,就把柱头上的机关一按。突然,铁郎脚下的水泥地板现出一个大洞,好象敞开了两扇门。他惊叫一声“哇呀”,就落进洞里去了。

  “哈哈哈哈!”机器孩子乐得直跳,说:“这家伙中了机关啦!”

  洞里黑魆魆的,四周显出绿光荧荧的机器仪表,似乎是一口深井。铁郎倒栽下去,落呵落呵,好半天还落不到底。

  这时,梅蒂儿高呼着“铁郎”,奔下列车,却被车长拦住了。

  “为啥阻挡我?”梅蒂儿问道。

  “不要在这里下车,”车长说,“即使是你梅蒂儿女土,也不要在这里下车。”

  “不能抛弃铁郎呀!”

  “可,可是,在这里是无法找到他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梅蒂儿推开车长,提着皮箱,跳下站台说:“不能抛弃他呀。”

  车长立在站台上,朝着她的背影喊道:“不行!请转来吧!快要开车了!”

  “不要紧,别担心!”梅蒂儿说,头也不回,沿着站台匆匆地走。

  车长心中发急,目送着她走出车站。他无可奈何地转回车厢。坐立不安,一会儿又拿出表来看,喃喃自语道:“在这里的停车时间是十五分三十秒,哦,已经过了十一分了。”他把头探出窗洞,遥望着车站的出入口,说,“还不见他两个回来……唉!又过了一分……”

  他心如油煎,汗水直流,终于决定去请求机车电脑延长停车时间。他奔进机车室报告道:“有两个旅客,出了事情,下车去了,没有回来,需要等一下……”

  话未说完,电脑就一口回绝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改变开车时间。这规定你还不理解吗?”

  “那是明白的,可是,出了意外事故也……”

  “严守时间,是999号列车的特点!特别是由此往前去的旅程,连一秒钟也不准耽误!”电脑说,“因为这里是特别的机械势力圈,这个星球要求一切东西都准确地运转。”

  “难道有一点点不准确,也不行吗?”车长问道。电脑默默不答。车长觉得再说也没用了,只得转身离开机车室。

  站台上空荡荡的,车长又下列车去翘首张望,入口处仍然不见梅、铁二人的影子。他低头看表,不由惊呼道:“啊!啊!时间已经到了!”

  “呜——!”汽笛拖长声音叫起来。

  走在机械城大街上的梅蒂儿,听见开车的汽笛声,回过头来,看见宇宙列车腾空而起,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航迹,往太空飞去了。

  “再见吧,999!”梅蒂儿紧锁眉头,忧郁地说。

  大街上空无一人,两旁排列着奇形怪状的机械房子。梅蒂儿继续向前走,去寻找失踪的铁郎。

  再说铁郎跌下洞去,坠落好久,才掉到水里,觉得好象没有死。耳朵听见“叮咚,叮咚”的声音,他想:“这是哪里的滴水声?”爬起身来四下张望,发觉自己落到一个地洞里来了。洞顶有金属制成的天花板,开了裂缝,好象漏雨似的,不住漏下水来。他惊愕万状,自语道:“这里是下水道吗……又好象是水牢。这水很臭,混杂着废油,闻着真难受!”

  废油混合的黑水,淹齐他的胸脯,倒把他那满头满面的红色油墨洗脱了,依然现出一头黑发来。

  水牢的洞口关着格子铁门,从格子眼里透进一些亮光来。铁郎发现水牢里边的黑暗处,有一堆白东西飘浮在污水上,便走进去看。啊!他大吃一惊:水中坐着一个青年女人,身穿白色连衫裙,十分褴褛,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她那淡黄的长头发,浮在污黑的水面上,随着流水荡漾。铁郎奔过去扶她,问道:“不要紧吧?”

  “就是要紧,也没关系,”女人回答说,“因为我们是判了死刑的囚犯只不过暂时活着。在这里一无出路,二无食品,就连这种带油的水也是不能喝的。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铁郎惊呆了,象一只落水蛤蟆。沉默一阵,他又问道:“为什么你和我都要被弄进水牢来处死呢?”

  “因为我们是人!”女人说,“凡是有生命的人类,在这里都被当作恶魔似的动物。从前,地球上的人们,把苍蝇和跳蚤叫作害虫,不是消灭尽了吗?这个星球的机器人,就把有生命的人当作苍蝇和跳蚤对待!”

  “我们是苍蝇和跳蚤?”铁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你看机器人是多么可恨的东西!”女人说:“我叫芳子,你呢?”

  “星野铁郎。”

  “叮咚!叮咚!”天花板的裂缝滴着水,墙壁下还伸出两根水管,从管口“刷刷”地流出混着废油的污水,气味臭不可闻。铁郎看着臭水管,寻思道:“机器人真该死!竟要把我们人类当作苍蝇和跳蚤灭绝……我可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死掉。唉!又碰上大难关啦!”

  他心如猫抓,涉水奔到铁门前,双手伸出门上的格子眼去乱摇着,高声喊道:“喂!外面有人吗?放我出去!你们太不讲理啦!啊?”他摇撼着铁门,喊得声嘶力竭,可是外面毫无声息。

  “请别喊吧,多么丢人啦!”芳子说,“你那么喊叫,只能招来机器人的嘲笑。”少时,她又说,“我们是真正的人,要有志气呀!”

  铁郎只得退回来。他发现地牢石墙的半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台阶,足够容身,便爬上去蹲着。台阶很狭窄,连转个身也不行,但是比起泡在臭水里来,要好过得多了。他气愤地说:“见鬼,难道就这样死了?不!无论如何,我也要逃出这个地狱!”

  “铁郎君,在这种水牢里,是逃不出去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芳子阴郁地说。

  再说银河列车999号,开上空间轨道,便加足马力向前飞奔,车长忽然提起他的旅行皮箱,走进机车室去告辞,操纵机车的电脑惊奇地问道:“辞职吗?车长?那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要离开!”车长说,“没有乘客的列车,就不需要乘务员了!”

  “如果辞职,你就不能坐999列车了。”

  “就是,”车长说,“我辞职后,马上投身到空间自杀。我虽然一直想坐列车,不过那样更好!嗨!”

  他走到车窗前,气愤地说:“早先,银河铁道列车不是这样的。自从进入仙女座大星云后,就完全变了,变得不通情理了。”车长将一只脚跨出窗外,又高声说,“不肯停车……机车头也完全变了!”

  电脑受到谴责,沉默不语。

  车长纵身跳到窗外去,抓着箱子,在黑暗无边的宇宙空间坠落,好象一片落叶飘在空中。那999的机车头,拉着一列空车不停地奔驰。

  转瞬间,列车从天幕上消失。那车长在空中飘飘荡荡,继续坠落,越飘越远,越远越小,变得好象小水滴一般……

  在水牢里,天花板漏下来的水滴,不停地“叮咚”作响。铁郎蹲在半壁台阶上,恰似神龛上供着一个木雕的菩萨。他痛恨这里的机器人和机械法,切齿骂道:“这是什么星球呵!是机器人的天堂,是人类的地狱。该把这个地狱打烂!”

  “我们蹲在这个牢狱里,每时每刻都可能突然倒下呀。”芳子说。

  “哇哇哇……”小孩不停地啼哭。

  地下水牢里没有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铁郎闭着跟打起盹来。他象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摇着摇着,“噗通”一声栽下去,污水溅起几尺高。污水泼到芳子的头上,把她吓了一跳,她说:“铁郎君,怎么啦?身上冷吗?”

  “冷,又饿,”铁郎紧闭着眼回答,“我想睡觉……很想睡觉……”他裹紧了斗蓬,就象一个木偶人似的,在水中半沉半浮。芳于连忙将他拉拢来,和自己的小孩一起抱在怀中,用体温暖着他,亲切地鼓励道:“铁郎君,请振作起来!你不是说要坚持活下去吗?”

  “哇,哇,哇……”小孩哭着。

  月光从格子铁门透进水牢,照着那位坐在水中的年青母亲。她一只手抱着铁郎,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小孩。污黑的水映着月光,在她的周围泛起闪闪烁烁的金色波纹,仿佛是她的身体放射着万道金光。

  可是铁郎仍然眉眼不睁,口里念叼着:“再见吧,梅蒂儿,再见……”竟昏迷过去了。

  当他从黑暗世界再醒转来时,发觉自己不是在水牢里,而是躺在一个房间的床上。房间粉刷得雪白,床单和被褥也很洁白,床前的小柜上摆着印花纱罩台灯。他坐起身来,愕然四顾。以为这是医院的病房。

  梅蒂儿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房间来,盘子托着瓷杯和药瓶。她正象护士一样来给铁郎送药哩。

  “哎呀!梅蒂儿!我不是做梦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铁郎喜出望外,高声问道。

  “这儿是机械城指定给有生命的人住的旅馆。”梅蒂儿微笑着说。

  铁郎跳下床来,穿着汗背心和短裤,奔到玻璃窗前眺望,啊!果然是个机械城。街道上,一幢幢搂房,都造成死板板的机械样式;不见行走的人群,不见烧饭的炊烟,全城毫无生气。

  “梅蒂儿,我是在水牢里,怎么出来的?”

  “这里的机器人,我都很熟识。我打听到你的下落,就请求把你领出来了。要是你在那水牢里再呆一会儿,就会死了。”

  “哦,又是你救了我,”铁郎感激地说。“那么,和我一起坐牢的母子两人,怎么办呢?”

  “我也请求释放了,”梅蒂儿指着门外说,“她们在隔壁房间里。”

  “在隔壁房间?芳子女士!”铁郎万分高兴,赶紧跑过去看。隔壁的房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人,他叫道,“怎么回事?这房间是空的呀!”

  梅蒂儿过来一瞧,桌上摆着饭菜,床上叠着被子,都是原封未动的。她惊讶地说:“奇怪呀!预备给她换的衣服,也还是折得好好的,看样子她没有去洗澡。”

  芳子到哪里去了?铁郎扶着走廊的拦杆朝下望,啊!她下楼去了!她照旧穿着褴褛的白色连衫裙,披着淡黄色的长头发,牵着小男孩的手,不声不响地往外走。

  “等一等!”铁郎喊着,好象滚球似的跑下楼梯,赶上芳子问道,“你为什么出去啦!”

  芳子在旅馆门口的过厅里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满面冰霜,眼睛却象两粒火炭,直瞪着铁郎的脸。

  “芳子女士,好容易出了地下水牢,快回去洗澡吃饭吧,都给你准备好了。”铁郎说。

  “走开!脏东西!”芳子忽然怒声喝道。

  “什么?”铁郎大吃一惊。

  “狗!”芳子厉声骂道,“你是狗!”

  铁郎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发懵了。他惊诧地说:“什么狗?”

  芳子的目光含着强烈的憎恨,高声质问铁郎:“你到底为什么到地下水牢里来的?是在做游戏吗?还是为了来欣赏我的痛苦?”

  “我……”铁郎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生命的人,只有把灵魂出卖给机器人,才可能从地下水牢里活着回来!”芳子说,“你是机器人的爪牙!你是机器人养的狗!”这一顿大骂,好比狗血淋头,铁郎瞠目张口,忘了申辩。芳子说一声“再见吧,我回去了,”就猝然转身,牵着小孩走出大门。

  “你,你,你回哪里去呀?你有家吗?”铁郎赶到门口问她。

  “我回地下水牢去!”芳子边走边说,“回去接受死刑!你明白这个意思吗?出卖灵魂不如死!最好死了吧!”

  她刚刚走下旅馆门前的台阶,还未走上十步,突然枪声震耳,从左右两侧射来四股白光,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大叫一声,倒在水泥地板上,抽搐了几下,登时气绝。

  “哇呀!”铁郎吓呆了。那个小男孩站在死去的妈妈身旁,“哇哇”地嚎啕大哭。

  “哎呀!危险!”铁郎大喊着奔出玻璃门,还未下台阶,两边又射来密集的弹火将那小孩打死了。霎时间,平地腾起烈火浓烟,仿佛泼了一桶汽油似的,尸体竟燃烧起来。

  待到梅蒂儿赶到旅馆门口时,那母子两人已经化成了灰烬。水泥地板上只留下两个模糊的人影,象剪纸一样,大的是妈妈,小的是孩子。少时刮来一股风,那人形灰烬就随风飞散了。

  铁郎注视着这一幕惨剧,泪水夺眶而出,连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连那样小的孩子也要杀死!”

  这场屠杀也使梅蒂儿惊得呆如木鸡。忽听天空传来汽笛声,她抬头了望,银河列车999号开回来了。她连忙叫铁郎回房去收拾行装,急急赶到车站去。

  车长站在车门旁迎接他俩上车。

  他那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牙,兴冲冲地跟着他俩进车厢来,乐呵呵地说:“哈哈!好啦!刚才,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幸运幸运,结果满好,嗨!”

  他说的“刚才”就是他跳窗投身到空间去的时候。机车电脑把这个非常事件报告银河铁道管理局,就由大仙女行星的铁道总局发来指令,要列车返回,营救车长、梅蒂儿和铁郎。列车上的电脑接到指令,便指挥飞行小艇,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飘落在宇宙中的车长打捞起来。当时,车长见机车头牵引列车返回机械城,不由高兴地笑道:“哈哈!你还是要采纳我的意见吧。”电脑回答:“希望你别介意,再不要把身体投到空间去了,打捞起来很费事。”车长说:“实在麻烦你啦,不过梅蒂儿女士和铁郎君怎么办呢?”电脑说:“请你多为自己操些心吧。……这就回去接他们。”

  车长想起以上的经历,兴奋得很,打算把如何折服机车头的故事,告诉梅、铁二人。可是铁郎垂头丧气,脸如苦瓜,车长一楞,忘了自己的故事,诧异地问道:“铁郎君怎么啦?为啥满脸愁容!重新乘上列车,应该高兴才是。”

  “车长先生,”铁郎眼泪汪汪地说,“象机械城这种星球,在仙女座大星云中有很多吗?从此往前去,都是这种星球吗?”

  “也不一定都是那种星球,”车长说,“在仙女座大星云内,有生命的人居住的星球,也是很多的。”

  “象那母子两人一样,我和妈妈也被机器人害过。”铁郎低着头,沮丧地说,“所不同的是,只有我妈妈死去,我还侥幸活着……”

  “铁郎君,请振作起精神来吧,”车长劝慰道,“对前途应该乐观,我相信情况一定很好。你出来旅行的目的,不也是要变成机器身体吗?哈哈哈……”车长开心得很,大笑而去。

  “是呀,”铁郎暗自思量,“我是为了什么出来旅行的?如果不取得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就失去了坚持旅行的意义,……可是,我现在也象芳子一样憎恨机械势力圈,我也厌恶人体机械化了……”

  当铁郎和车长说话的时候,梅蒂儿独身走进机车室去,拨动机器,发出无线电波,与机械城的负责人通话。她质问道:“你们怎么搞的?连那母子两人也要杀死,不是违背了约定吗?”

  机械城的负责人回电答复说:“你约定过什么?我记不得!我只记得铁道管理局发绐999号列车返回的指令,拯救你、铁郎和车长的性命。现在尽力救出来了,那么,请你当心身体!……”

  通话停止了,机车室静下来。梅蒂儿低头沉思,心里十分痛苦。她想,“是的,我向机械城的负责人求情,被芳子看作出卖灵魂。求情也是白搭,仍然把她杀了。看来,我似乎搞错了……也许不求情,就是我和铁郎合力奋斗,也该逃得脱的。”

  从此,梅蒂儿对机器世界的厌恶更加强烈,对铁郎的遭遇也更同情、更担心,终日闷闷不乐,心情十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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