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VI 幻想勇者

  时间为十九点,代替宿舍安排给学生用的公寓十楼,此处是紫贵的家。

  「来,请进。」

  紫贵在玄关招呼夏树进门,夏树照她所言脱掉鞋子。

  「我、我稍微去沐浴一下……请您先在里面稍待。」

  「你、你等一下。」

  紫贵不等夏树开口就进入浴室,不久后他听见淋浴声响。

  紫贵步入浴室前的那种眼神,简直宛如双阵内映照出心爱情人的身影。

  夏树的心脏仿佛快从嘴里跳出,这种情况根本是男女在幽会吧,初次照面的男女可能如此轻易做出这种举动吗?夏树不断告诫自己「我是月球军人、我是月球军人」。

  在夏树陷入混乱时打开走廊上的门,客厅在眼前拓展,他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夏树战栗,由于过分吃惊以至于差点要启动他那具改造人体。

  男人、男人、男人,偶尔会出现大叔,接着又是男人。客厅里从墙壁到天花板都被动画美少年角色填满,其中裸体海报多到异常。

  当夏树将头往旁边转,看见厨房收纳柜摆放好几尊摆起姿势的模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树现在的心情,简直像身处敌兵蠢蠢欲动的丛林里,拼命打算掌握眼前情况。

  「越往上爬……就越会受到刻板观念束缚。」

  夏树以惊人气势转过头,身穿浴袍的紫贵站在客厅门口,紫贵锁住背后夏树的客厅门,她的模样似乎酝酿出某种危险的压迫感。

  「更何况像我这种将装甲师团如手脚般操控,背负冰室重要招牌的人自然会被当作VIP对待,我也势必得隐藏自己的个人兴趣。我不得不隐藏,可是——」

  紫贵一头长发仍旧湿淋淋且充满威地站在客厅,她的脸颊仿佛努力憋住欣喜表情般不停微微抽搐。

  看见紫贵这种表情夏树更显混乱,她用力握紧双拳——

  「艾伦!好萌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紫贵放声疾呼,夏树的时间静止,紫贵原形毕露并滔滔不绝说道。

  「认真派的弩级帅哥!连好莱坞都甘拜下风的正统服装!即使经过严加鉴定也能断定与本人无异的石田声音!你就这么想钓我吗?正合我意!我就来帮你生个孩子吧!」

  「生、生孩……」

  夏树吓到,简直吓傻了。但是紫贵却不停下脚步,她紧握夏树双手,洗发精的芬芳经过鼻孔刺激着他。紫贵气息凌乱地说道。

  「我也跟冰室同学一样!都是偶华的信徒!」

  夏树受到严重冲击,原来紫贵以为夏树跟她都是身为动画宅的同类。

  时间走到二十点,车灯交错。

  几位男性在没有灯火的街道上来回走动。

  一位少女隐身垃圾桶内,身上的纯白连身洋装四处破损且沾满污垢。少女独自待在巷弄里,打算挨到男人们离去为止。

  她怀里抱着雪白海豹布偶,在满布危险的环境下备感恐惧,拼命忍住想哭泣的心情。

  紫贵剥掉面具,对夏树的态度与其说毫无警戒,形容成毫无防备更恰当,甚至到让夏树感到讶异的程度。

  夏树首先让激动的紫贵冷静下来,随后从头开始问她自己想到的疑问。

  「……大概是这样吧。好啦,结束!来!我们来看偶华吧!」

  紫贵敲打的沙发靠垫弹跳。

  紫贵乍看下感觉像位难以亲近的美女,但她这种孩子气的举止却让夏树小鹿乱撞。

  夏树说出「稍等一下」后,整理起紫贵告知他的资讯。

  这里是时间二〇七〇年的地球,这座岛屿是归属名为日本的国家直辖管理的人工岛,也是管理名为赫奇萨这种拥有特殊体质人类的保管领之一,此岛同时兼任前线基地的角色。

  这个世界遭受名为马里斯这种资讯不明确的生命体威胁,它们在半世纪间夺走高达十二亿七千万条人命。赫奇萨则是指最优先遭到马里斯袭击的人们,由于赫奇萨能用来防御马里斯的多方面进攻,因此他们毕生都必须做为诱饵受国家管理。

  在马里斯战中,若是不打倒名为皇后种的母体就无法结束袭击,能打倒这个物种的就只有被称为邻人的特别机体。

  在这座岛上只有一架,据闻就是昨天他在海岸看见的漆黑机体。

  ——与未知生命体进行生存竞争?而且……还有被无视人权的人们?

  这个世界的情势比夏树想像中更凄惨。

  原来如此,夏树总算大致上掌握白天他们生气的理由。最后留下的疑问,则是他最为在意的一点。

  ——在玩偶·华尔兹·镇魂曲里登场的艾伦=巴札特。

  那是给夏树带来莫大麻烦的万恶根源。

  看来紫贵好像是那部动画的忠实粉丝。

  由于夏树的外表与(在那动画登场的)艾伦=巴札特形象太过吻合,据紫贵表示从第一眼看见夏树时,就想找机会跟他讲话。

  「快看!这尊偶华模型!你明白吗?这可是附两个脸部零件,限定两百尊的模型!」

  紫贵拿来并列于收纳柜的其中一尊模型,夏树感觉到她坚信自己同样喜欢这部作品。

  夏树挂起虚假微笑,佯装认识这部动画的表情。

  这尊身穿浴衣的美少女模型,夏树熟知被拿来当模特儿的少女。

  毕竟是跟他有实际关联的人物。

  但从紫贵的角度来看,却是从名为【玩偶·华尔兹·镇魂曲】的动画中认识她,夏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点。

  毕竟自己的记忆,是夏树赌上性命拼死编织而成的才对。

  但他们的轨迹在这世界却被当成娱乐,甚至普及大众间。

  《因为你没事玩什么英雄游戏的关系,甚至害死三十个人!》

  葵的话在他脑内鲜明复苏。他感到如坐针毡,他未曾体验过这种痛楚。

  「……动画、吗?」

  夏树流露哀愁,听见这句话的紫贵脸上失去笑容。

  「……对不起,我太没神经了。」

  紫贵朝蔚房方向走去,夏树等一阵子后她端出茶具组。

  「塾长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想这件事大概被分类为特A……换句话说是归类为最高机密的事项。我猜昨天的战斗,大概也发生预料外的情况吧。」

  紫贵将托盘置于玻璃桌上,瓷器奏响令人舒畅的乐音。

  「殴打你的那位女性……她名叫一之濑葵。」

  紫贵以复杂的表情倒入砂糖至茶杯内,用视线询问他是否需要砂糖,夏树则抬起手拒绝后,她将无糖红茶置于夏树面前。

  「我和她是旧识。因为她头脑简单,所以我想她脑子根本转到大人间的复杂事上。尽管如此,确实也不能当成围殴别人的理由。但是不论你有任何内情,我想会被她当成在开玩笑也是莫可奈何……毕竟这题材其来有自。」

  紫贵将茶杯就口,夏树不禁苦笑。

  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愤怒,毕竟是在赌命的战场,偏偏在这天居然有位模仿动画人物的家伙跑出来。

  但是夏树打从出生的十八年来,都自认是身为一位人类而活。

  时至今日,他身上累积各种经验与回忆。

  然而在这个世界艾伦却被定义为动画角色。

  他只是做自己却被当成玩扮演动画人物的游戏,更以此为理由污蔑他。

  几经纠葛后得到的结果,他下定决心介入战斗,却被当成崇拜动画人物的宅男在表演,甚至更被看作令损害扩大的元凶,岂有比这更没天理的事。

  夏树的情绪逐渐低沉,他以有点类似逃避的心情转移话题。

  「你真坚强,我从你身上就感受不到像白天那群人的悲壮感。」

  「……毕竟自以为是悲剧女主角或主角的话,任谁都不会感到轻松。」

  紫贵如是说,但她究竟在指哪件事却没有传达给夏树。

  「从现在开始看的话,到早上就能看完整部。」

  紫贵按下遥控器后电灯熄灭,客厅顿时转变为家庭剧院,播放出的动画令夏树哑口无言——————

  「冰室同学?我说你还好吧?」

  紫贵暂停动画并向夏树搭话。

  夏树面色铁青。

  ——我是……动画的登场人物。

  自己居住的世界,那个他非尽快回去不可的世界竟然就在荧幕中,那个世界化身为动画确实存在此处。

  第一话描述的内容,是主角与女主角遭到谜样恐怖分子劫机的故事,动画里出现的人名、地名、恐怖分子的声明全都与夏树脑内的记忆并无二致。

  这是夏树三年前无法忘怀的回忆,那天自己前去紧急迎战。

  夏树颤抖的手拿起遥控器,他想播放下一集却搞不懂遥控器的用法,紫贵从旁伸手控制起遥控器。

  「……身为艾伦粉丝看第二集也只会觉得很无聊喔?」

  谜样机器人现身将敌人全数歼灭,艾伦搭乘的终极玩偶登场,第一集就此结束。

  「无所谓,赶快播吧。」

  紫贵照夏树所言按下播放钮,夏树屏气凝神地观赏下一集故事。

  随故事推进,当演到某个场景时,他变得无法动弹。

  「啊……啊啊。」

  荧幕里出现艾伦的终极玩偶头部粉碎,下半身被扯断并惨遭爆破的场景。

  「这就是艾伦陪榜王传说开始的场面,艾伦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呢,也因此才会累积如此人气。」

  紫贵的话传不进夏树耳里,他脑内有别的画面流过。

  恶魔般的机体袭来。

  当他想利用自己以拼死训练培育出的操纵技术时,却发觉攻击完全不管用,在束手无策下认输并拉起逃脱手把,就是这段回忆的终点。

  下次醒来已经身处医院的加护病房,这是他在战场上初次战败,临死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触他绝对无法忘怀。

  这段故事与自己的记忆分毫不差,再加上一连串改编,他的回忆无疑化作一部动画。

  「冰室同学?」

  即使紫贵喊夏树也没反应,他在双眼没有聚焦的情况下将视线投向地板。

  「咦?啊……」

  夏树从紫贵手中拿走遥控器,依样画葫芦地播放下一集。

  后来不论紫贵如何找夏树搭话,他都毫无反应。

  下一集看完再看下一集,他反复进行这个动作。

  经过一小时后,疲惫不堪的紫贵坐在沙发上陷入沉睡。

  但是夏树甚至没注意到她睡着,只是不断累积观看时间与播放集数,最后总算只剩下最后一集还没看,他将手伸向遥控器,然而手却停在没有任何物体的半空中。

  时钟的指针走到早上五点。

  夏树默默垂下手。

  ——他以军人的身分……活到现在。

  正义这种司空见惯的单字不过是受人崇拜的偶像,这点他自认明白。

  毕竟他一心向往这甜美词汇,才导致自己无数次深受重伤。

  仅此唯一的战场,他感到轻松是因为别无选择。

  仅此唯一被他意外夺走的性命,他从不认为夺走这条命也无所谓。

  尽管如此,身为艾伦=巴札特的自己也没停止战斗。

  他为了守护弱者持续奋战,也为此才成为军人。

  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仅为这点才存在的人。

  然后他理应像这样不断累积时光,才造就出现在的自己。

  但是这个世界却将这些定义为幻想吗?

  拼命奔走的自己却只被当成编织幻想的一片齿轮。

  夏树握紧不断颤抖的双手。

  泪水滴落手上。

  他感到很不甘心到甚至觉得胸口快被撕裂的程度。

  为了替某人止住泪水而不断奋勇战斗的少年,在这个世界却被戏谑为纸老虎。

  「这份感情……战斗(记忆)以及觉悟(思念)……在这个世界全被称为幻想(动画)吗?那我……至今为止究竟都是为何而战。」

  夏树吞咽哽咽声并离开紫贵房间。

  夏树以踉跄步伐攀爬安全梯,朝对方替他安排好的屋子走去。

  由于他不希望再被谁发现而遭到耻笑,所以没有搭电梯。

  夏树不经意停下脚步,天色泛起大片白光,朝阳即将爬至天顶。

  当他思索这些事时却从上方听见脚步声。

  「谁来……救救、我。」

  少女疲惫的身体迎向极限。

  就在少女的视野即将变得一片漆黑时,感受到自己的身躯轻飘飘地浮起来,这成为她清醒时的最后触感,接着少女的意识陷入黑暗中。

  「为什么这种地方——」

  升起的朝阳照耀两人。

  「会冒出女孩子?」

  少女沉眠于夏树的臂弯中。

  她身上的洁白连身洋装沾满污垢,白皙肌肤四处布满新伤,娇小身躯冰冷无比,手中还有一只即使昏厥也不离手的雪白海豹布偶。

  少女的金黄秀发在朝阳映照下熠熠生辉,沉睡的模样简直犹如洋娃娃。

  世界仅在此时此地停止运转。

  这片景致宛如一幅勇者怀抱纤弱公主的画作。

  他们彼此皆承担心伤并拥抱孤独。

  或许上天是在怜悯这样的两人。

  少女无论身处何方总是孤单一人。

  迷途至这个世界的少年同样孤单一人。

  赛莲汀娜=安格毕司与艾伦=巴札特。

  彼此惨遭各自的现实深深击垮的两人,于某日黎明就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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