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III 真实与勇者

  无人岛开始下雨,青草和泥土与树枝皆被雨珠沾湿。

  戴起夜视镜的四名蒙面人悄悄前进,每人手里握有一把小型自动手枪。

  他们彼此把背后托付给对方,在没有死角的情况下寻找目标。

  ——视野摇晃,以及野兽般的气息。

  那些家伙推开草丛并铲倒树木后,在夜晚的森林迈开步伐,接著捕捉到前进中的四道人影。

  野草高耸,矗立的树木稠密。

  两名蒙面人拉开距离并深入森林深处。

  其中一人通过沼泽旁。

  第二人迟一步也打算跟著通过沼泽,但沼泽湖面却有只手伸出来。

  「唔!?」——伸出来的手抓住第二人的脚,拖他进沼泽内。

  没过多久第一人转过头,发觉原本理应同行的同伴不见踪影。

  一名蒙面人嚷嚷的同时胡乱扫射小型自动手枪,他在开枪过程中上半身被咬掉。

  一名蒙面人拨开树枝前进。藤蔓无声无息地从上方垂吊下来,蒙面人没察觉到藤蔓,当藤蔓自己靠近男人的颈边时——

  「唔呃!」——男人颈项被吊起后,宛如一条上钩的鱼般毙命。

  两名蒙面人胡乱逃窜,他们拿小型自动手枪朝后方射击后再度奔驰。

  跑在后面的一人上半身被捏碎,跑在前方的一人被庞然大影吞没。

  三名蒙面人小心翼翼留意脚边的草丛并悄声前进。

  领头人的夜视镜捕捉到星星点点的血迹。判断血迹来自目标艾伦,随即遵循血迹追踪。领头人拨开高耸茂盛的草丛。

  「唔!?」——草丛内却是同伴蒙面人的尸体。

  此时三人脚边有两颗被拔掉插拴的手榴弹。

  三名新的牺牲者制造完毕。

  森林内传出枪响,不时还有人的吶喊声。

  蒙面人拿小型自动手枪胡乱扫射,其视线与枪口均不稳定,他不断东张西望并改变枪口位置因而平白浪费子弹,在前方现身的人是的艾伦。

  发动改造人体的他不受视线昏暗的不利条件影响。再者,在其动态视力前,机关枪子弹等等在他眼里看来,都与慢动作的下手投球无异。

  判断弹道,然后回避。艾伦在做此动作途中捡拾瞥见的石头。

  艾伦一剎那便击碎狙击他的蒙面人的夜视镜。

  敌方暗杀部队就此被接连血祭。艾伦使七人、九人、十一人相继无力化,时间总算经过将近两小时——

  雨势开始确实增强。

  黑色部队服被雨水浸湿,好几具蒙面人的尸体翻倒在地。

  森林中的一人,艾伦驻足。看见他的手就会发觉满是鲜血。

  染成通红的手掌被雨水打湿,渗入雨水后血色变淡。

  蕴藏艾伦心中的是混杂达观的后悔。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初次杀人。甚至不小心让学生们看见他杀人的模样,艾伦心中依旧牵挂此事。

  ——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做好觉悟了吗?

  做好即使被回溅赤红鲜血,依然披上军服的觉悟。他为了拯救弱者,选择与某人抗战的道路。然而,或许是跟不晓得污秽为何物的学生们共渡时光,才造成他产生这种误会。

  「还真是……很凑巧呢。」

  艾伦吐露的话语被雨声消弭。

  雨水浸湿鲜红浏海——艾伦在头发缝隙间平静凝视〔那些家伙〕。

  凝视那群跟自己一样兴高采烈狩猎人类的恶鬼们——

  四只【士兵】从森林深处现身。约四公尺左右的身躯,缺少嘴唇的嘴被吞噬的人类血液沾得通红。如巨蟒般的舌头延伸至喉矓边。手臂粗壮宛如圆木,其利爪滴落鲜血。

  「鹤来,如今我就相信……你赋予我的这具改造人体吧。」

  艾伦彷佛要阻挡对方前进般敞开双手。

  「从这里开始禁止通行。我不会让你们……碰她一根寒毛。」

  艾伦的目标从人转换到怪物。

  雨势停止,海潮回归平稳,天空开始泛起白光。

  紫贵独自抱膝坐在洞窟深处。

  附近有被吃完的军粮留下的塑胶垃圾,还有篮球大并持续送出求救信号的通讯机。紫贵心不在焉地投射视线于军靴脚尖。

  ——繁殖型时也是如此。

  无论何时他总是奋不顾身阻挡在马里斯面前。

  只是因为喜欢艾伦,崇拜艾伦,光凭这些理由就有办法赌命战斗吗?就有办法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那些旧伤也是如此。先不论打扮或语气,有人可以连旧伤都一并重现吗?

  ——他究竟……是什么人?

  紫贵下意识咬住食指的肉。

  入口处冷不防传来声响,紫贵的身体因惊吓而颤抖。

  「九重会长——!冰室总队长——!你们在吗!」

  是前来援救的声音,紫贵立刻飞奔到入口处。

  洞窟入口驻足中年的陆军自卫官,身穿上下成套的迷彩服,头戴附有照明的头盔。

  中年自卫官的表情瞧见紫贵后松懈下来,紫贵也露出类似表情,但是——其自卫官部属却脸色骤变。

  「队长!大事不好!」

  上气不接下气的部属报告道,他的话让紫贵与中年自卫官胆颤心惊。

  无数株树木被折断后倾倒——被铁铲反覆挖掘过的泥土痕迹——

  森林所见之处的树干跟地面,全都附著红与黑的血迹。

  一只士兵失去头而倒卧在地面翻滚。

  另一只士兵的头颅在巨岩上被砸烂后毙命。

  即使雨停,即使朝阳升起,艾伦的激烈战斗仍不止歇。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艾伦的咆哮轰响整片森林。

  他单眼红肿,浑身浴血,衣服撕裂,上半身几乎全裸。

  汗珠飞散的艾伦跳跃,高度轻松超越七公尺。

  拿在手里的军刀,残破刀刃反射朝阳而显得光辉耀眼。在重力加速度下,艾伦挥舞折断的刀刃。

  漆黑鲜血喷洒,折断的军刀插在士兵颈边。接著艾伦立刻拔出军刀,上臂好几根血管浮凸。

  军刀画出V字,士兵比圆木更粗的颈项出现切口。

  艾伦以士兵肩膀当立足点,藉此绕至后颈处,然后用力抱紧士兵头颅。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士兵的头伴随艾伦的雄吼被拔断。

  噗滋噗滋的刺耳声响起,士兵刚被摘掉的脑袋垂直往上飞。

  下个瞬间,最后一只士兵的利爪横扫,艾伦上半身被撕裂。

  艾伦口吐大量鲜血后身体被弹飞,树木弯折,身躯像皮球般于地面弹跳,即使如此冲击仍不遏止。

  艾伦边翻滚边将两指插进地面,刺入地面的双手指甲剥落。

  急踩煞车的艾伦迫使身体停止翻滚,呈现四肢匍匐在地的姿势猛烈抬头,这次他朝被弹飞过来的路线呈一直线急驰。

  艾伦往打算前去紫贵身边的士兵方向猛冲,他反覆使出堪比炮弹的擒抱,士兵跌坐在地。

  「唔哦哦哦哦!」

  艾伦骑马般坐士兵身上,拳头无数次陷进士兵脸孔。

  响彻噗滋噗滋声的拳头连手腕都埋没,脸孔凹陷的士兵喷出漆黑鲜血。

  浑然忘我的艾伦将右手刺进士兵粗壮的脖子,抓住颈项内的动脉后再一口气拔出。即使如此士兵也没死亡,它咬住艾伦右肩。

  艾伦肩膀宛如间歇泉般喷洒通红鲜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伦彷佛要把士兵扯断般发狂,无数次殴打其头部,踢踹颈部。不过士兵的锐利尖牙却逐渐陷进艾伦的身体。

  「嘎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

  剧痛使艾伦狠狠地死命摇头。他的进化铠骨骼遭到破坏,断裂声因此响起。

  使出吃奶力气的艾伦抓住士兵的上颚与下颚。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士兵嘴巴被硬生生撬开,艾伦的臂力胜过士兵的咬合力。士兵下颚断裂,怪物的颜面遭到撕裂。

  迎向死亡的士兵发出夸张声响后倒地,艾伦的身躯同样在地面翻滚。

  艾伦双手支撑大地并站起身,他按住右肩,气息凌乱地仰望天际。

  【插图】

  ——怎么……会有这种事。

  紫贵待在岩流掌心上茫然自失,她的视线老远就找到艾伦。

  少年仰望天际,其周遭有好几只士兵残骸倒卧。

  他沐浴在朝阳下的身影实在过于充满幻想性——太过缺乏现实感致使紫贵身体僵硬。最后她终于吶喊般对岩流搭乘者说:「放我下来!」

  紫贵靠自己的双腿伫立大地后,立刻飞奔至艾伦身边。

  运动不足的身体才稍微跑几步就气喘如牛。

  艾伦的身影逐渐鲜明。

  混身染血的战士浸浴撒落树木间的阳光下,反覆发出恍若受伤野兽般的撩乱呼吸。

  ——为什么……怎么会!

  紫贵掬起泪水,泥泞的立足地几度绊住她的脚。紫贵视线内的艾伦身体大幅摇曳,她毫无迷惘地飞奔到他身后。

  艾伦向后仰倒,紫贵岌岌可危地撑住他,接著——

  ——怎么、会……

  艾伦原本鲜红燃烧的发丝——在紫贵面前变回黑色。

  紫贵不小心看见,〔勇者〕变回〔少年〕的瞬间。

  紫贵哭泣的同时望向自己感到湿黏的手,双手沾满通红血液。

  ——怎么……会有这种事。

  紫贵摇头,因眼前的现实惊慌失措。

  隔日早晨六点五四分——帷幕就这样在两人成功获救的结果前拉下。

  翌日十三点,此处为第贰富士市区某处的综合医院。

  艾伦=巴札特同冰室夏树,被运送至VIP专用的特别病房。

  夏树在加护病房沉睡。

  口鼻被人工呼吸器覆盖,每当夏树呼吸一次,口罩就会覆盖白色雾霭。

  脸孔泰半包覆绷带,指尖同样缠满绷带,简直化身为木乃伊男。手臂延伸出点滴管,病床附近放置以心电图为首的成堆医疗器材。

  为防止杂菌进入,周围有塑胶制的无菌罩环绕。

  枕头边还有金属制的红色小方盒【医院方块】释放蓝光。

  赛莲透过玻璃墙看护变成这幅模样的夏树。

  彻夜哭泣的双眼红肿,雪白肌肤因失去血色更显苍白。

  赛莲在昨晚听说此事。

  也不顾早就超过探病时间,赛莲仍旧冲去病房。

  然后就一直看护夏树,即使护士劝她也不肯吃饭,也不曾入睡,只是不停等待夏树从那张病床起来——

  医院走廊有九人走动。

  雷鸟位于正中央,左边有穿黑衣的护卫,右边是穿白袍的主治医师。

  其后有大块头的眯眯眼整备部长橘柔吴,与返回岛屿的紫贵、葵、大地、奥尔森、山武等人。他们在千拜托万拜托下才被特准探病。

  主治医师阅读夏树病历的光学书面资料。

  「左耳膜破裂,左眼窝骨折、头盖骨骨折、鼻骨骨折、第七颗牙缺损、左上臂完全骨折——」

  「我讨厌拐弯抹角,挑重点说。」

  不得要领的雷鸟不隐藏厌恶态度说道。

  年轻的主治医师说「我很抱歉」,随即把病历往后翻好几页。

  「经过整理就是,肌肉撕裂、断裂伤二十四处,皮肤擦伤、裂伤一八二处,骨折、扭伤等五八处……是痊愈最快也要三个月的重伤。由于接下来得确认有无后遗症,还要进行复健,等彻底康复可能要……」

  学生们的脸色更加阴沉,其中紫贵感受到无穷尽的责任。

  「都怪……我。」

  都怪自己待在那座岛,才把位处近海的马里斯引过来。说起来,假如自己没从直升机摔下去就根本没这些事。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马里斯跑来的话。」

  紫贵脑内浮现的是夏树能够回归战线的时间。

  假如病情如医生所言,那么复健需要花多少时间?

  如果残留后遗症的话呢?

  直到艾菲娜的运用能回归轨道为止,最终必须耗费多少时间?

  紫贵的疑问化为砍伤自己的刀刃。

  「你们两人都活著回来了……目前先为这点庆幸吧。」

  葵安像是安慰人似的将手置于紫贵肩头。另一方面,葵背后的大地却流下男儿泪。

  「队长~~总队长啊啊啊。」

  「大地我说你,他又没死。」

  「医院要保持安静。」

  两名部属哄起大地,他来到医院后就一直是这副德行。

  「话、说、回、来……亚贺沼你好吵!给我回去!」

  「好啦好啦,毕竟这小子也是担心冰室,你们好好相处嘛,好吗?一之濑?」

  柔吴表情抽搐地安抚葵,反观葵却自始至终看起来一直焦躁不已。

  假使引起乱斗那他可受不了,所以柔吴也不敢放松神经。

  九人就这样来到加护病房前,但赛莲却出现在此处,九道视线跟赛莲的视线交缠。

  看见他们的赛莲态度骤变,涌现连自己都难以想像的愤怒。

  碧蓝眼眸蒙上敌意,大喊出几近尖叫声的音量。

  「别过来——————!」

  全员瞪大双眼,在这段期间赛莲依然发怒。

  她拔起走廊的观景植物丢人,不过却因为力道太弱而没砸中。观景植物在走廊滑动,洁白地板沾上脏污,然后赛莲跑去敲打等候用的长椅。

  「嗯!嗯嗯!」

  赛莲接二连三翻倒长椅,等没有东西能翻倒后,这次她从盆栽内一把抓起泥土,朝医生与黑西装护卫投掷。

  「夏树!都怪你们才不起来!全部!全部全部!都要怪你们!」

  赛莲哽咽的同时继续投掷泥土。

  黑西装护卫打算出面阻止,却被雷鸟说「等等」制止。

  「赛莲!你稍微冷静点!」

  葵似乎想安抚对方而迈开步伐,赛莲却像拒绝般连对她也投掷泥土。

  「赛、赛莲。」

  紫贵难掩惊讶,毕竟她还是初次见识这样的赛莲。

  无论如何责骂、如何殴打,赛莲也只会恐惧并畏缩。

  或许是天性过于温和,她甚至不曾想过要与谁争执。

  因此可以说即使强迫她搭乘狄丝特布伦,却也不曾对谁抱持明确敌意——不过,现在的赛莲不同。

  「把夏树还回来!把我的同伴!还回来!快还回来!」

  总之赛莲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怒不可遏。

  等盆栽里没有泥土可丢后,赛莲疲累地坐在走廊,不断放声痛哭。

  「夏树、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啦啊啊啊啊啊。」

  双手沾满泥土变黑,赛莲抽抽噎噎地哭泣。接著——

  叩叩——敲打玻璃窗般的声音传出。

  赛莲倏地停止哭泣,再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其他人也跟赛莲转往同样一处。

  首先是紫贵潸然落泪,接著轮到葵、山武、奥尔森,最后则是大地。

  雷鸟与柔吴安心似的绽放笑容。

  赛莲咽息,双眼圆瞪。

  加护病房内,从床上坐起身的夏树敲著玻璃。

  他脸色苍白到看上去相当痛苦,不过似乎是想让赛莲安心才强颜欢笑。

  「夏树呜呜呜。」

  赛莲哭著跑到夏树身旁。

  夏树缠满绷带的手指透过玻璃,跟赛莲沾满泥巴的手指重叠。

  「我、没事、的……」

  夏树以气若游丝的声音无数次说「我没事」,然而赛莲却没听见。

  「夏树、你明明说过、会立刻回来。谁知道会受重伤!不要!不要啦。」

  赛莲敲打玻璃窗,同伴们排列在她身后。

  位于中央的雷鸟彷佛要让夏树放心般说道。

  「辛苦你了……之后的事就全部交给我,你现在就放心睡吧。」

  夏树边笑边颔首,接著殚精竭力地倒在病床上。看见这画面的赛莲以为夏树死掉,于是更加嚎啕大哭。

  第七地下庇护所,此处为艾菲娜专用的机库。

  右半区陈列手臂或装甲等外装零件。

  左半区则整理好能变成飞行型态【法拉莉卡】的零件堆。

  附近还有超巨大的绯红超级跑车【法拉莉卡•核珠】停放在此。将这些全部组装完毕,就会化身宛如字母A的战斗机【法拉莉卡】。

  然后中央区有全长十七•二公尺的美女休息般端坐。

  模样看似在树荫下午睡的〔淑女〕。

  她身穿绯红礼服,头顶斜戴应该颇符合贵妇喜好的宽沿帽。帽子、礼服袖口还有裙襬皆有荷叶边作点缀,裙襬有蔷薇当装饰。

  她是夏树的爱机【艾菲娜•伦音列瑟】。

  位于其咽喉部分的蓝色胸针冷不防发光,于是从艾菲娜内部鸣响马达声。

  主引擎【伦音轮盘】擅自开始以次速度旋转。

  首先除雷鸟以外的探病访客全都回去,夏树再度入睡。

  赛莲坐在加护病房前的等候用长椅,手里抱紧海豹布偶。虽然她暂时先冷静下来,但神情仍旧阴沉。

  另一方面,雷鸟则因为知道夏树的真实身分是艾伦=巴札特,所以并不太担心他。

  从旁看来只会以为他是陷入昏睡状态。

  不过实际上却是夏树的改造人体进入【强制睡眠】的缘故。

  夏树的身体正以惊人速度积极修复身体器官。

  老妪知晓一切,她流露微笑说道「嘿咻」后坐在赛莲身旁。

  「所谓英雄……真是不论在哪个世代都遍体鳞伤呢。」

  赛莲转向雷鸟,雷鸟送给赛莲皱巴巴的笑容。

  满是皱纹的手叠在赛莲怀抱布偶的手上,却不见赛莲露出厌恶态度。

  「今天特别告诉你婆婆的恋爱故事吧……是只属于我跟赛莲的悄悄话。」

  尽管赛莲疑惑地略微侧首,最终仍轻轻颔首。

  雷鸟开始缓缓诉说。

  「我从前就兼具美貌跟金钱以及权力,莫可奈何的是最想要的东西似乎注定无法得手。实在是世事无常……或许你很讨厌变成邻近者,但我的情况却跟你相反——」

  语毕,雷鸟抚摸赛莲右手背的六角形刻印。

  「我呢……一直很想要这个刻印。一个还是两个都无所谓,我就是想成为邻近者或赫奇萨。」

  赛莲瞪大双眼,雷鸟的嘴靠近赛莲耳边。然后——

  「因为我迷恋的男人变成邻近者了。」——直捣悄悄话的核心。

  赛莲震惊地咽息。

  「雷鸟、喜欢武藏?」

  雷鸟对赛莲的提问笑著颔首无数次。

  结成武藏——堕落为美国走狗,熬过赫奇萨黑暗期的日本人。

  半世纪间,以变成美国领地的四国为舞台,真真实实从马里斯袭击中保护日本的英雄。

  他曾陪过刚来到第贰富士的赛莲玩,因此她记忆犹新。

  但雷鸟脑海浮现的却是一位青年的身影。

  身穿漆黑驾驶服,肩头架起日本刀,凝视填满地平线的怪物们。她浮现的,正是某位男人宽大的背影。

  《虽然我怕到快闪尿——不过我却想让大家见识自己帅气的一面。》

  此为大英雄年少时期的回忆。

  「那个人的确是十足结实的男人。虽然现在成了单纯的色老头,不过他没皱纹的时候可是帅气非凡。毕竟能只靠一柄剑就冲到五千只的马里斯前……只会摆架子又自以为是的胆小鬼们,一旦看见那个人,眼珠子简直要飞出来。」

  其曰,〔日本的斩山刀。〕

  其曰,〔武士之刃。〕

  其曰,〔那家伙只是个白痴。〕

  他在自卫队是第一项,在国外各地是第二项,在冰室义塾则是第三项,这些通称全都远近驰名。

  另一方面,赛莲回忆起来的则是壮汉肌肉爷爷,也就是武藏(现在)。

  戴著红色头巾还蓄满胡须,身穿牛仔夹克跟牛仔裤的崇美爷爷身影。在赛莲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被盯著看胸部。

  虽然她不认为对方是雷鸟描述的人物,不过赛莲却老实相信雷鸟的话。

  「那就像夏树一样。」

  雷鸟竖起食指来点出赛莲的错误。

  「不不不,那位小朋友要帅气五十倍。」

  「……夏树比较帅气。武藏、老是看胸部。」

  「你要这么说我就无话反驳了,那个人对大奶确实异常执著。」

  当赛莲蹙眉语毕后,雷鸟用演戏般的口吻说道,于是赛莲总算稍微打起精神。

  赛莲挪动臀部让身体依附雷鸟,雷鸟像是对待孙女般说道「真是爱撒娇呢」,然后抚摸赛莲的头,最后赛莲询问雷鸟。

  「我要战斗?」

  「——我明白你状况不好,所以尽管放心。正式隶属联合国的马里斯镇压部队,名为【皇家护卫】的邻人团队,昨天派遣过来了。」

  先前赛莲曾差点被名为【模仿型】的强大皇后杀死。

  原因或许是当时的心理阴影,造成她无法顺利操纵邻人。

  「其他邻近者也会过来,你尽管擦亮眼睛看清楚就好……看清楚邻近者是如何被对待的。或许我的说法不太妥当,不过还是有你的人下之人。」

  赛莲不太懂雷鸟的说词而侧首。

  雷鸟认为机会难得,于是道出她一直埋藏的真实故事。

  「武藏老头也是如此……邻近者的人生就是如此艰险多舛。」

  如今是二〇七〇年,在不承认赫奇萨人权的国家,该国面临确认到有赫奇萨出现的情况时,普遍会进行〔排除人格〕。

  不仅废除人格,还会归于国家管理下。简言之,就是终其一生都被当作邻人的零件。

  日本政府的思考模式,几乎是以此为基础。

  特种作战时,也就是马里斯来袭时,赛莲与狄丝特布伦的运用权将转移至日本政府手上。甚至可说政府职员会把赛莲视为物品对待,是因为把赛莲囊括进世俗认定的邻近者范围内的缘故。

  「我们可是对外歌颂赫奇萨人权的组织。所以才老是顽强抗拒,政府违反冰室义塾创立理念的排除人格要求。」

  防卫省之所以包含赛莲在内,想从冰室义塾手上抢走狄丝特布伦的管理权,起因也出于此。日本政府想培养赛莲彻底成为狄丝特布伦的零件。

  不过只要赛莲在冰室义塾的庇护下,她的人格就无法被排除。

  赛莲颤抖的双手抱紧布偶。

  愤怒,跟几乎要赶走愤怒程度的恐惧萌生。

  「决定你跟狄丝特布伦投入一般运用……是七个月前的事呢。虽然我不晓得是从哪边听说的,不过有传出部分学生陈情要排除你的人格,这件事一口气在学园内传开。」

  赛莲受到打击,不过她立刻认为这也是情非得已。毕竟自己跟狄丝特布伦,正是做出如此要不得的事。

  「不过你现在却还能保持原本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赛莲不知道,所以摇头。雷鸟说道。

  「是紫贵……她一直在暗地里行动。为了不让遍体鳞伤的你更添心灵伤口,她遮蔽一切情报。政府官员到学园进行交涉却被她赶走,而且还不只一次两次……她直到最后都向学生们提出要尊重你人格的诉求。」

  在狄丝特布伦的初阵,〔死亡恐惧〕在孩子们之间蔓延。

  多数学生们为追求安逸或基于私怨,向学园方诉求排除赛莲的人格。不过这些抱怨声之所以被压下,可说全凭当时紫贵干练的手腕。

  ——*****

  七个月前的学生总会——紫贵于体育馆的讲台对全校学生说道。

  「只要曾有一次颠覆创校理念,弃同伴于不顾……只要出现过一次前例,冰室义塾主张的赫奇萨人权就会化为纸糊的空谈。若至此程度,届时就会轮到我们……各个国家、机关、人们会趁机对我们伸出魔掌。不论形式为何,一旦我们现在对政府摆出顺从态度,我们的未来就会蒙上莫大阴影。」

  她毫无迷惘的能言善辩,传达进众多学生心中。

  「待过其他保管领的经验者理应明白,这座第贰富士是何等优待赫奇萨,是何等易于安居。所以我们目前非忍耐不可,不论有多艰辛、有多痛苦……但是,只要我们熬越这场风雪,方可证明冰室义塾高举的赫奇萨人权旗帜是货真价实!」

  她将事实化为说服力,其中还隐藏自己的任性。

  「因此我们冰室义塾的学生不得排除邻近者的人权!不允许非人道性对待!直到最后都不偏离人伦正道,做为人类跟马里斯持续奋战!这就是我们目前能办到的,对这个世界最低限度的抵抗!」

  她偶尔装饰强势单字,让学生们的目光从赛莲身上移开,藉此导引他们的思绪。

  这场演说结束后,首先是非战斗科学生给予零星掌声,再来是以柔吴为首的整备部赠予鼓掌,最后掌声化为巨浪覆盖整座体育馆。

  「少开玩笑了!」

  机兵部的女生突然踹飞铁管椅后起身。

  周围学生看见手臂跟头都缠满绷带的她不禁屏息,机兵部的人泰半是这副模样。

  坐在附近的葵不发一语,仅仅垂落虚脱般的视线。

  「你所说的将来是几年后的事!我们可是今天或明天就会死掉耶!首先,部长就因为那家伙的缘故死了!你不是部长的青梅竹马吗!你不会想替部长做点什么吗!那至少也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其他成员替她的反驳掮风点火,机兵部学生们接连起身,并开始朝讲台咆哮怒骂。另一方面,紫贵却始终不褪去寒冰面具。

  「那位神无木绿——」

  紫贵透过麦克风诉说,听见她的声音后,骂声迅速回归静谧。

  跟紫贵激烈辩驳的女性成员,受紫贵的气势压迫下后退。

  「宣称在座的全校学生都是家人……那位天真的脑包……真的有可能说要献上一位家人去当祭品吗?」

  紫贵的眼眸甚至栖宿杀气,然后压低声音反问对方。她拚命压抑怒火,声音与表情溢出漆黑污浊的情感。

  「别把我同伴的死……利用在你们自己的主张上。」

  紫贵面容愤怒,并流下一道泪水。

  ——*****

  「紫贵……保护赛莲?」

  赛莲讶异询问雷鸟,她说「是啊」并强烈肯定。

  「如今她还在烦恼,哪种做法对你来说才算幸福——」

  像洋娃娃般全都无所谓才是良策呢。

  还是当个会哭泣吶喊,即使厌恶却能明白伤痛的人类比较好呢。

  然后紫贵做出选择,她希望赛莲能继续当人类。

  「既然她自己说出希望你别当零件,而是能继续当个人类,那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把你送上战场……若不这么做,你就会总是迎合大人的要求从而被杀。她的作风看似以整体为优先,不过她重要的部分总是有考量到你。」

  赛莲俯首。赛莲认识的紫贵很害羞。

  但是当自己伤脑筋时,她就会牵起手并告诉自己该前往何处。

  刚来到这座岛屿时,第一位找形单影只的赛莲搭腔的也是紫贵。

  「这位小朋友也是如此……他愿意待在这座岛上最大的理由,就是因为看见可怜的你。」

  赛莲震惊地仰望雷鸟。

  「当然还有很多复杂缘由……其实这位小朋友何时从我们眼前消失都不奇怪。不过他就是晓得你跟这座岛的内幕后,如今才会像这样助我们一臂之力……不过把小朋友多到有剩的善意拿来当藉口的代价就是这样。」

  雷鸟自嘲般说道,赛莲的蓝宝石眼眸颤抖。

  紫贵曾保护自己的事——夏树留在这座岛上的理由——然后除自己以外,代替自己赌命跟马里斯战斗的葵以及其他学生们——

  自己继续这样下去好吗?赛莲开始扪心自问。

  「复杂的话题到此为止。去吃牛排吧,感到沮丧的时候就要吃厚实的肉……这是老太婆我的格言。」

  雷鸟牵起赛莲的手。隔一阵子后,赛莲用力颔首,于是两人起身去吃饭。赛莲被牵起手的同时,好几次惋惜般地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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