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密室偏执狂 Karte.01 进入闪光

  *

  「你听过『受诅咒的影片』吗?」

  「咦?什么?」

  木村真冬在高中放学的回家路上,站在车站月台上看著英文单字表。一听见姊姊说出这个不吉利的词汇,她忍不住蹙眉。

  「『受诅咒的影片』。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耶,你果然不知道喔?要是不好好跟上流行,你会跟不上朋友的话题唷。」

  听见姊姊木村真夏那种瞧不起人的口吻,真冬不满地噘起嘴。明明只比我早几分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而已,这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姊姊却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那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受诅咒的影片』。以前不是谣传过『受诅咒的录影带』吗?就是看过的人一星期后就会死掉的那个。这就是那个的影片版。它会被夹带在电子邮件里,已经有很多人收到了耶。」

  「那是什么啊,蠢死了。」

  面对真夏兴奋的态度,真冬嗤之以鼻。她老是喜欢摆出姊姊的架子,可是都高三了,竟然还对这种无聊的谣传感兴趣。

  「咦——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听说有个女生看完那支影片后,就自杀了耶。」

  可能是愈说愈激动吧,真夏提高了音量。真冬轻轻叹息。相对于凡是讲求实际的自己,真夏则喜欢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我们的DNA明明应该一模一样,为什么个性却差这么多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学校最近又没有学生自杀。」

  「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别的学校啦。那支影片又不是只在我们学校流传。」

  「那也很奇怪呀。你仔细想想,假如那支影片真的已经到处流传,那应该也有好几百个人看过了吧。而在这么多人当中,死掉的却只有那个女生。这只是巧合吧?」

  「啊,那个女生没死唷。」

  「啊?你刚刚不是说她『自杀了』吗?」

  「听说她看完影片之后,就自己冲到马路上,结果被车撞了。不过好像只有手骨折而已。」

  「那只是那个女生边走边滑手机,没看红绿灯,结果被车撞了吧?」

  真冬按著自己的太阳穴,彷佛觉得头痛了起来。她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考试而睡眠不足,还听了这种无聊的事。真羡慕早就推甄上学校的真夏。

  「听说那个女生说:『看了那支影片之后,就听到奇怪的声音,等到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车撞了』耶。不觉得很可怕吗?这完全就是诅咒吧。」

  「我看她八成是因为贫血之类的,所以昏昏沉沉地走到马路上了吧?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看过影片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只有那个女生受到诅咒?」

  「其实啊,听说有一个男的因为被甩了而自杀,那段影片就是他的怨恨制造出来的,所以只有最近没道理地甩掉男朋友的女生会被诅咒唷。」

  真夏把双手举到胸口,垂下手腕。

  「欸,是不是有兴趣了!」

  「完全没有。」

  「啊、你果然害怕了。就是说嘛,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真冬就会被诅咒了嘛。」

  真冬的脑海里浮现几个星期前分手的男生,于是皱起眉头。

  「我又不是没道理地甩掉他,而且叫我和他分手的,不就是姊姊你吗!」

  「我开玩笑的啦,别那么生气嘛。」

  「如果有时间看那种东西,我还宁愿多背一个英文单字呢。要是你想看的话就自己看吧,我不会阻止你的。」

  「别这么说,跟我一起看嘛。反正电车又不会那么快来。」

  「到底为什么非得连我也要看才行?」

  「因为假如被诅咒了,两个人也比较有伴嘛。啊,还是说真冬也不敢看?」

  会害怕的不是我。面对真夏的挑衅,真冬深深叹一口气。照这个情况看来,她是不会退让的。

  「好啦,我陪你看。快一点,不然电车就要来了。」

  「真不愧是真冬,那你等一下,我马上播放。」

  真夏迅速地操作手机,接著把手机拿到真冬面前,说:「这个这个。」

  全黑的画面里,突然出现好几道原色光。刺眼的光线让真冬眯起眼睛。那些色彩就像蠕动的内脏一样恶心,一边闪烁一边不停变形。看见那彷佛有无数彩色蜈蚣在爬行的景象,一股厌恶感打从心底涌上。那些光线的动作愈来愈激烈,绘出复杂的图样。下一瞬间,真冬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男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

  这是什么?正当她感到疑惑的时候,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子影像闪过脑中。真冬想起刚才听到的「因为被甩而自杀的男人」这句话,背脊窜过一道寒意。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宛如野兽低吼般的声音。真冬感到不安,想要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她眼前的景象彷佛麦芽糖一样扭曲,感觉就像漂浮在水里,连自己是站著还是躺著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陷入恐慌的真冬,突然发现远方似乎传来微弱的声音。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冬……真……真冬……真冬!」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她十七年来一起长大的姊姊的声音。

  好吵喔。她到底在叫什么啊。就在她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剧痛从左手腕传来。她忍不住发出呻吟。

  真冬将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手的下面有一根粗粗的铁条。那根铁条好眼熟。真冬甩一甩沉重无比的头,坐起身并环顾四周。许多木条等间隔放在地上,中间还铺著小石头。

  铁轨?为什么这里会有铁轨?

  「真冬!拜托你,快躲开!快!」

  真夏焦急无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躲开?就在她用空洞的双眼抬头望向姊姊的瞬间,背后传来响亮的警报声。警报声彷佛撼动了真冬的五脏六腑,使她回过神来。她睁大双眼。

  巨大的铁块正以飞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尖锐的摩擦声振动著鼓膜。

  铁车轮-边冒出火花一边逼近,而真冬只能茫然地看著这一切。

  1

  「是贞子!」

  「啥?你说了什么吗?」

  大量的书籍叠成好几堆,就像长出好几十棵『书树』的昏暗房间里,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藉著从窗户射进的阳光读著胶原病学专业书籍,而我那个年纪比我小的主管——天久鹰央忽然兴奋地喊道。我转头望向她。

  一如往常地穿著浅绿色手术衣、外面罩著一件白袍的鹰央,正对著办公桌上的电子病历表露出满脸笑容。

  「就是贞子啊。你没看过『七夜怪谈』吗?」

  「『七夜怪谈』就是那部恐怖片嘛。我好像有看过,又好像没看过……所以贞子怎么了?从萤幕里爬出来了吗?」

  「没有,目前没有出现贞子……嗯,没问题。」

  鹰央先是颤抖了一下,检查萤幕后,拍一拍自己穿著手术衣的胸口。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啊。自从来到这间医院工作后,我已经跟这个怪人上司相处了半年,但至今仍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

  「你只看过『七夜怪谈』的电影版吗?那你称不上是真正的恐怖片迷喔。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小说版,下次我借你,你在半夜看。」

  我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恐怖片迷」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有空的时候会看,下次请借我。重点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啊,对喔。」原本嘟著嘴的鹰央突然心情大好,将双手在胸前合十。「有一个『受诅咒的录影带』……不,是看过『受诅咒的影片』的病人住院了唷。」

  「什么啊?」

  我疑惑地歪著头,而鹰央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看。我无奈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电子病历表的萤幕。

  我所隶属的统括诊断部(不过医局人员只有我和鹰央两人)每星期都会花几个小时,在鹰央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上的住处,同时也是统括诊断部医局的『家』里,进行「巡病历」的工作。身为统括诊断部部长的鹰央会检查各科住院病人的病历表,倘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会在病历表上写下建议。

  这件事表面上是由拥有优异医学知识的鹰央,指出连主治医师都没注意到的关键,以供治疗时参考;但实际上,却是鹰央明明没直接诊察过病人,却带著傲慢的态度批评主治医师的诊断和治疗。重点是她所指出的失误都切中核心,从某种角度而言相当讨人厌。而由于这都是为了病人,所以主治医师们并没有公开抱怨,不过似乎有不少资深医师对这件事非常感冒。

  「精神科的病人吗……」

  我喃喃自语,浏览著显示在萤幕上的资讯。

  病人是一位名叫木村真冬的十七岁高中女生。根据病历表的纪录,木村真冬大约在两天前,在她就读的高中附近的车站月台跳轨,企图自杀。幸运的是,电车在压到真冬的前一刻顺利停下来,因此真冬只有手骨折而已。后来真冬被送来天医会综合医院,医师判断她有再度企图自杀的危险,因此安排她住进精神科病房。到这里为止,故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住院之后,木村真冬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她说她根本没有自杀的意图,然而在看了某支「受诅咒的影片」之后,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等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铁轨上了。

  由于无法判断这个说词是她想蒙混自杀未遂的谎言,还是真的出现幻听,因此主治医师似乎也十分苦恼,不知该如何进行治疗。

  「欸,『受诅咒的影片』耶!很棒吧!很令人感兴趣吧—-」

  「呃,还好耶……应该就像主治医师写在病历表上的,要不就是胡说八道,要不就是幻听吧?」

  「你凭什么如此断言?」

  原本像是买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的鹰央,瞬间垮下脸。

  「因为照常理推断……」

  「什么是『照常理推断』?这种东西能够当作『受诅咒的影片』不存在的证据吗?而且你给我仔细看看病历表,病人在跳轨的时候,她的双胞胎姊姊和她在一起,而她姊姊的证词和她一致。这点要怎么说明?」

  「我怎么知道要怎么说明……」

  我刚才并没有把病历表看得很仔细,因此我再次望向萤幕。病历表上的确写著鹰央所说的内容。

  「看吧,没办法解释吧。既然不能断言世上没有『受诅咒的影片』存在,我们就有义务调查病人和她姊姊所说的东西对吧。统括诊断部的工作,不就是从各种角度来诊断病人吗?」

  鹰央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说。我看见她的双眼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光,她虽然满口道理,但其实是被「受诅咒的影片」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早就认清当鹰央呈现这种状态的时候,就算阻止她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知道了啦,我们去找那个病人,快走吧。」

  听见我这么说,鹰央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可是有一个问题——这个病人住在六楼的隔离病房。」

  「喔,因为她还有可能出现自残行为嘛,安排她住在隔离病房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有什么问题呢?」

  鹰央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双手抱胸,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鸟!」鹰央突然抬起头。

  「什、什么事?干嘛突然这么大声?」

  我忍不住往后仰,而鹰央看著我,露出一抹惹人厌的奸笑。

  「你喜欢角色扮演吗?」

  「呃……你是认真要这么做吗?」

  我忍著头痛,在电梯里这么问道。

  「当然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扮成这样?」

  鹰央生气的声音传入耳边——从一个放在手推车的大纸箱里。

  我长长吐一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我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白袍,而是警卫的制服。

  电梯门开,我推著推车,搭电梯来到六楼的电梯间。

  「电梯到啰。精神科病房在右侧,你快去。」

  「是、是。」

  「『是』只需要说一次就好。」

  「……是。」

  我为什么要被纸箱命令呢?

  乾脆把这个纸箱随便扔在一个仓库里,直接回去算了——我一边忍著这股冲动,一边推著手推车前进。走了十几公尺后,便抵达护理站;隔离病房的入口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那位病人住的隔离病房位在护理站的后方,而通往病房的唯一一扇门是上锁的。

  我低著头走进护理站,几名护理师带著怀疑的眼神望著我。

  「……不好意思。」

  我走到通往隔离病房的门前,对门边的中年护理师说。护理师可能在忙吧,冷冷地对我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啦,呃、病房的电视好像怪怪的,所以我来更换。请您帮我开个门好吗?」

  当医师判断病人有自残倾向或暴力倾向时,就会安排他们住进隔离病房;进出隔离病房时都需要专用的钥匙。持有钥匙的,原则上只有精神科的医师以及隶属于这个病房的护理师。

  「好、好。」

  护理师一脸不耐烦地说,接著从护士服口袋取出钥匙,乾脆地打开了门。

  「谢谢您。」

  「出来的时候也需要钥匙开门,到时候请从里面叫我。」

  护理师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我轻轻吐一口气,走进隔离病房。

  我快步走在隔离病房的走廊上,将手推车推进走廊上的某间病房。狭窄的病房中,只有没铺床单的空床和床头柜。我们早就查好,这是一间目前没有病人入住的单人房。

  「你可以出来啰。」

  一听见我这么说,纸箱就猛然从上方被打开,鹰央从箱子里跳出来。

  「你看,很简单吧?」

  「才不简单呢。我都紧张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穿帮。」

  我从鹰央跳出来的箱子里拿出白袍,边穿上边说。

  「枉费你长得这么高大,胆子却这么小。」

  「不用你操心。更重要的是,到底为什么必须这样?」

  十几分钟前,鹰央把手伸进沙发底下(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在这种地方),拿出一套警卫的制服,对我说:「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准备好了。你穿上这个,把我送去精神科隔离病房。」

  我当然不想协助她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但鹰央说:「喔?你不听上司的话吗?也就是说不管红利奖金审查怎么样,你都不在乎啰?」结果我只好屈服在她卑劣至极的威胁之下。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要是不这样做,我就进不来了。」

  鹰央噘著嘴巴说。

  「所以请告诉我为什么嘛。就算是别科的医师,不是只要说一声就可以进来了吗?」

  「可是我不行啊。因为以前发生了一些事……我被禁止进入隔离病房。」

  鹰央用不满的口气说,我看著她,耸耸肩。其实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都没做啊。」

  「每个做坏事的小孩都会这样说。」

  「小孩?谁是小孩!我可是堂堂二十七岁的淑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医师是堂堂的淑女。既然是淑女,是不是应该有能力简洁扼要地回答部下的问题呢?」

  鹰央沉思几秒后,喃喃地说:「我知道了啦。」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我也多少学会该怎么应付这个人了。

  「两年前我还是实习医师的时候,在精神科发生了一些事。」

  鹰央一脸无趣地这么说,我轻轻伸了个懒腰。鹰央天生不擅与人沟通,据说她从当实习医师的时候就到处得罪人,吃了很多苦头。

  「当时有个病人因为重度忧郁症住院,我诊断之后,立刻看出那个病人并不是精神疾病,而是甲状腺机能低下症所引起的忧郁症状。因为病人的胆固醇很高,胫骨前又有轻微浮肿症状,所以我测了病人血液中的甲状腺荷尔蒙浓度,把病人原来服用的那些无谓的抗忧郁药全部停掉,改投予甲状腺贺尔蒙。结果才一天,病人的症状就明显好转。」

  「……你该不会没有得到指导你的主治医师同意,就这么做了吧?」

  「当然啊。那家伙连这么简单的病症都判断不出来,向她报告也没有意义。」

  听见鹰央一副理所当然地这么说,我只能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一般而言,实习医师没有得到主治医师的同意,不可能擅自改变治疗方针。

  不过光是因为这样就被禁止进入精神科病房,似乎有点太严苛了。虽然没有按照正确的步骤,但鹰央确实找出了病人的病因,也给予了适切的治疗啊。

  「那个病人要出院的时候,对指导我的主治医师说『谢谢您,多亏了您,我的病情才能好转。』于是我告诉她:『找出你的病因,对症下药的是我唷。这个主治医师做出了错误的诊断,害你吃了好久无谓的药,医术很差。』」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我瞠目惊叫。

  「你在大声什么啦。我只是提供病人正确的资讯而已,这样错了吗?」

  「不……是没有错啦。」

  鹰央的确没有恶意,她只是完全不懂这种待人处事的道理。

  「在实习的两个月里,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事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被禁止出入那里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我说,同时感到一阵疲惫。

  「好啦,现在没时间说闲话了,我们去打听一下『受诅咒的影片』吧。」

  鹰央用小跳步走出病房,总觉得我又会被卷入什么麻烦中。我带著不祥的预感,从后面追上她。

  那名病人的病房,就在我把装著鹰央的纸箱搬进去的那间病房隔壁。鹰央粗鲁地打开拉门……拜托你先敲个门吧。

  「你就是看到『受诅咒的影片』的病人?」

  鹰央大摇大摆地走进病房,劈头就这么说。我也赶紧进入病房,准备替她缓颊。

  在约三坪大小的狭窄病房里,三个人瞪大眼睛,注视著突然闯进病房的我们。一个穿著病人服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左手打著石膏。她应该就是跳轨的木村真冬吧。一名中年女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和真冬有些神似,她应该是真冬的母亲吧。另外还有一个女孩拿著手机,站在病房角落。这个女孩长得和真冬一模一样,我忍不住看看真冬,又看看她。

  啊,对了,病历表上好像有写到病人有个双胞胎姊姊。

  鹰央也和我一样,视线转来转去,接著开口道:

  「……分身?」

  「不,是同卵双胞胎。」

  我悄声这么说,鹰央咂了下嘴,说:「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不,你一定不知道。我确定。

  「呃,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母亲皱著眉,望向我们。

  「啊,抱歉冒昧打扰了,我们是统括诊断部的医师,今天来是因为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木村真冬小姐。」

  我拚命缓颊。

  「医师……?」

  母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也没办法,毕竟个子娇小、脸上带著稚气的鹰央,乍看之下就像高中生,有时甚至会被误认为国中生;而我白袍下穿的则是警卫制服。

  就在我思索著该如何取信于这位母亲时,站在我身旁的鹰央旁若无人似地走向病床。

  「你就是说自己看到『受诅咒的影片』的高中生吗?」

  「是、是的。没错。」

  鹰央把脸凑向真冬,真冬似乎被她的魄力所震慑,将身子往后缩,小声地这么回答。

  「你是因为想寻死,所以才跳下铁轨的吗?」

  鹰央看著真冬的眼睛问道,我不禁伸手捣住脸。这种问题,你可不可以修饰一下再问啊。不过我也很清楚鹰央并没有这种能力……

  果不其然,母亲的脸垮了下来,瞪著鹰央。

  「你突然问这什么问题……」

  「不是!我已经说了好几次,我根本就没有要自杀!」

  母亲对鹰央抱怨到一半,真冬就大声喊道,打断了她。

  「真冬,你不可以这么激动吧。」

  「妈妈你不要讲话!你不是也认为我想自杀吗?我明明就说了很多次并不是那样,可是妈妈和医师都不愿意听我说!」

  皮肤白皙的真冬脸颊泛红。

  「我相信你。」鹰央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咦?」真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著鹰央。

  「我不会先入为主地否定你,我会先听听看你的说法,再仔细地调查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你就跟我说说看吧。」

  「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不相信,要等我调查完之后才能决定。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就无从判断了。」

  鹰央直视著真冬的双眸这么说。母亲的表情扭曲,看起来相当不满。从她的态度看来,她似乎完全不相信女儿口中所说的「受诅咒的影片」。

  犹豫半晌,真冬开了口。

  「我那天……」

  就在这一瞬间,门口传来敲门声,病房的门被打开。

  「木村小姐,我来巡房了。」

  一名戴著黑框眼镜,年约四十岁的女医师走进病房。

  「啊,墨田医师。」

  真冬的母亲对女医师唤道,彷佛在求救一般。被称呼为墨田医师的女性一看见站在床边的鹰央,就不停眨眼睛,僵立在原地。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墨田的眼睛慢慢吊起来。

  「天久鹰央!」

  「嗯?你叫我吗?」

  面对高声大叫的墨田,鹰央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问病人事情。」

  「你怎么可以擅自做这种事?这个女孩是我的病人耶!」

  「病人又不是医师的私人物品。」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这个女孩的主治医师!」

  「喔,好像是这样。不过有的时候除了主治医师以外,别的医师也可以进行诊察啊。」

  「那是只有在主治医师主动请求的时候吧!」

  墨田面红耳赤地粗声大吼,但或许是发现病人和家属都瞠目结舌地看著她吧,她立刻板起一张脸。

  「天久医师,这里有病人在场,我们要不要到外面去谈?」

  墨田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接著对著鹰央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我可以在这里讲,没关系啊。」

  「可是我有关系啊!反正你跟我来就对了。」

  不到几秒钟就再次失去冷静的墨田一把抓住鹰央白袍的袖子,把她拉走。鹰央一脸不耐烦,就这样被拖到病房外去。

  「啊,呃……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先失陪了。」

  我向一脸怔然的病人与家属们鞠躬之后,便赶紧离开病房。

  「你不是答应不再进入精神病房了吗?」

  「不。正确地说,我答应的是『如果没有必要,就不会进入精神科病房』,但这次是因为有必要,我才进来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应该跟我联络,取得我的同意啊。」

  「就算和你联络,你也不可能同意吧。所以我才会偷偷混进来啊。」

  「你这个小鬼真的很会强辩耶。」

  「小鬼?什么是小鬼?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唷!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小鬼』……」

  一离开病房,鹰央和墨田就在走廊一隅面红耳赤地吵起来。戴著眼镜、以女性来说个子很高的墨田,和娃娃脸、个子又娇小的鹰央对峙的画面,看起来就像老师和国中生在吵架一样。

  「呃、那个,麻烦两位都冷静一点好吗?」

  我赶紧闯进两人中间。要是放著不管,她们搞不好会打起来。

  「你是谁啊?」墨田的双眼从眼镜下瞪著我说。

  「他是我的手下,小鸟。」鹰央代替我回答。

  「小鸟?」

  墨田惊讶地眯起眼睛。这也难怪,因为像我这样高大的男人,竟然有著『小鸟』这么可爱的名字。

  「幸会,我叫做小鸟游优。我从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被派来统括诊断部,现在在鹰央医师的手下学习。闹出这样的事情真是抱歉。」

  我谦恭地对她自我介绍,并深深一鞠躬。

  「啊、喔,原来如此啊。呃,我叫做墨田淳子,是精神科主任。」

  可能是我的态度让她吓了一跳吧,墨田已经不再面红耳赤。

  原来她是精神科主任啊。不过,鹰央为什么会被精神科主任讨厌到这种地步呢?

  「你跟著这孩子啊,很辛苦吧。」

  墨田望著我的眼神里带著一丝怜悯。

  那一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回答:「是啊,真的非常辛苦!」但我察觉到鹰央的视线,只好含糊地说:「不,也没有啦……」

  「所以统括诊断部找木村真冬小姐有什么事?」

  恢复冷静的墨田撩起她那头微鬈的长发,说道。

  「呃,我们在巡病历的时候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所以想跟她聊一聊……」

  「奇怪的地方?啊,你们说的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受诅咒的影片』吧?」

  「没错,就是『受诅咒的影片』。我想要问清楚那件事。」

  鹰央兴奋地说,墨田却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一定是她为了掩饰自杀未遂而当场胡诌出来的啊。」

  「她在跳轨之前看了奇怪的影片这件事是真的吧。她的双胞胎姊姊也是这么说的。」

  「但那和跳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真冬小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成绩却一直没有提升,所以很烦恼,而且据说她最近还跟同年级的男朋友分手了。在这种时候,已经推甄上学校的双胞胎姊姊还给她看奇怪的影片。就算是临时起意想自杀,也不足为奇吧。」

  「可是病人不是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吗?」

  「那也是她瞎掰的啊。当然,她也有可能是真的出现幻听,所以我正在仔细进行检查。总之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我这么好心要帮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啊?」

  「不用你多管闲事!真是的,从实习的时候就一直擅自诊疗别人的病人。」

  实习?鹰央在当实习医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时我是在你的手下实习,所以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我对那个病人做出了正确的诊断,也好好地进行了治疗,你到底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擅自进行检查,还改变治疗方法!不但如此,你还在病人面前羞辱我这个主治医师。我当然有得抱怨!」

  我不由得抱著头。没想到刚才鹰央所说的主治医师就是墨田。

  「以结果来说,病人不是痊愈了吗?」

  「你真的不知道*『HO·REN·SOU』吗!」(译注:日文中「报告·联络·商量」的简称,音同菠菜。)

  「菠菜是一种藜亚科蔬菜,原产地是西亚。适合制作沙拉、烫青菜,或是当作味噌汤的料……」

  「我不是说那个菠菜!反正你赶快给我离开这个病房就对了!」

  墨田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叫,护理师和住院病人们都好奇地朝走廊探出头来。

  「鹰央医师,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对鹰央咬耳朵。

  「为什么我们非回去不可?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鹰央双手交叉在胸前,瞪著墨田说,全身散发打定主意站在这里不动的决心。没办法,我只好使出杀手锏……

  「要是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惊动到真鹤小姐唷。」

  「惊、惊动到姊姊……」

  天久真鹤是这间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也是鹰央的姊姊,是令鹰央敬畏的少数人之一。她平常是个温柔的美女,但根据鹰央的说法,要是惹她生气,她会变得跟鬼一样恐怖。

  不出所料,鹰央立刻慌张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趁真鹤小姐来之前赶快逃走吧。」

  「说、说的也是。反正不用急著今天和病人谈,也没关系嘛。」

  鹰央语毕,就快步走向病房的出口。她到底有多怕真鹤小姐啊?

  我对墨田行礼后,便跟著鹰央离开。这时,背后传来墨田的声音:「帮我撒盐。」

  「姊姊没有来吧。」

  鹰央逃到六楼的电梯间后,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

  「没有啦。只是我们几乎没有问到话呢。」

  「对啊,真可惜。」鹰央罕见地低头,但是紧接著又兴奋地抬起来。

  「那下次我们要假扮成什么潜进来呢?放心,衣服我会准备。」

  「我已经受够这种像间谍一样的事了!」

  我大喊道,但鹰央疑惑地歪著头。

  「那你打算怎么闯进隔离病房?比方说偷走谁的钥匙……」

  「我不是说不要再做那种像间谍一样的事了吗?更重要的是,我并没有那种特殊技能。把这个病人交给刚才那位墨田医师不就好了吗?」

  「那家伙八成打从心底否定『受诅咒的影片』吧。她完全没有考虑到病人真的是因为『诅咒』而差点死掉的可能性。」

  那还用说。

  「嗯,你说的没错,可是病人跳轨也可能跟『受诅咒的影片』无关,而是因为准备考试和失恋所带来的压力,出现突发性的自杀倾向呀。」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高。可是在下结论之前,我们也必须先仔细调查『受诅咒的影片』啊。正因如此,才有必要进入隔离病房。」

  啊,根本无法沟通。就在我苦恼地抱著头的时候,鹰央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对了,小鸟,你去那个病房追一个护理师好了。年轻护理师不会理你,所以你就去找中年以上的护理师搭讪,想办法拿到隔离病房的钥匙……」

  「你到底打算要我做什么啊!」

  「就是利用『美男计』来窃取钥匙……」

  「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想再做像间谍一样的事情了!而且什么叫做年轻护理师不会理我?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在这间医院里从来没成功追到过护理师不是吗?」

  「不用你操心!」

  我每次都进展到只差一步的阶段,可是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就一定会被鹰央扯进某起事件,让我的恋情无疾而终。

  「……总之我们先回医局吧。」

  我按下电梯的按钮,这时,我听见一阵小跑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请等一下!」

  我转过头去,只见刚才在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穿著制服外套跑向电梯间。为什么住在隔离病房的病人会来这里呢?

  不,不对。我发现自己误会了,她并不是住院的那个女孩,而是她的双胞胎姊姊。

  「你是木村真冬的姊姊吧。怎么了吗?」

  鹰央疑惑地问道。

  「我叫做木村真夏。我想告诉你们有关『受诅咒的影片』的事!」

  自称真夏的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在同一时间,电梯的门也开了。鹰央本来讶异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奸诈的笑容。

  「好,我们有证人了?在敌人还没发现之前,要赶快把她带走,进行讯问!」

  鹰央兴高采烈地说,接著拉起真夏的手,走进电梯。

  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陪她玩这场间谍游戏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妹妹和你一起看了『受诅咒的影片』之后,就立刻跳轨了吗?」

  「是的,就是这样。」

  坐在椅子上的真夏难过地皱起眉,点点头。

  我和鹰央在位于医院十楼的统括诊断部门诊诊间里,和真夏谈话。

  听完案发当时的状况之后,鹰央双手抱胸,像是在思忖著什么。安静的诊间里弥漫著沉重的气息。

  「那个,请问你为什么想告诉我们这些呢?」

  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于是对一脸严肃地低著头的真夏这么说。真夏抬起视线,望向我。

  「因为那位医师说她愿意瞭解『受诅咒的影片』的事。真冬住院后,我和真冬就不知说过多少次——真冬并不是自杀,而是因为看了那个影片才这样的。可是主治医师和爸妈都不相信我们……每个人都以真冬自杀为前提来进行讨论。」

  真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著。

  「不过,你妹妹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但成绩却一直无法提升,所以很烦恼对吧?我们必须考虑到这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自杀倾向……」

  听见我这么说,真夏猛地抬起头。

  「你又知道真冬什么了!真冬的一切我都再清楚不过,我们打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而且我们有同样的长相、同样的DNA,我知道真冬绝对不可能自杀。虽然她的成绩的确还无法考进理想的学校,可是她不惜牺牲睡眠时间,一直努力念书,最近成绩也慢慢变好了。她那么努力,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看见真夏涨红著脸这么说,我闭上了嘴。

  因为一直很努力,所以不可能自杀——根据我在急诊室的经验,我无法这么断言。我已经看过好几个例子,努力到濒临自己极限的人,常常只因为某个小小的契机就身心崩溃。

  「你说那支影片是透过电子邮件流传的对吧。你知道已经有几个人看过了吗?」

  原本默不作声的鹰央突然问道。真夏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但光是我们班,就有大概十个人知道这个谣传。听说附近的高中也在流传这件事,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人看过了。大概好几千人吧……」

  「在这些人当中,除了你妹妹之外,还有别人出现异常行为吗?」

  「听说在很久之前,有一个别所高中的女生在看了影片之后,就闯红灯跑到马路上,被车撞了。那个女生虽然没死,但她好像说她听见了某个声音,一回神就已经被车撞了。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受诅咒的影片』的事情才传开。」

  「原来如此。好几千人都看过这影片,但在目前所知的范围内,出现异状的只有那个高中女生和你妹妹而已。」

  真夏略显犹豫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这个现象发生的机率大概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看过『受诅咒的影片』的人明明有这么多,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做出看起来像是自杀未遂的举动呢?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根据谣传,那支影片里面充满一个被女朋友甩掉而自杀的男人的怨念,所以在看过的人当中,只有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才会受到诅咒……」

  真夏有点没自信地低声说。从真夏的态度看来,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相信那个谣传。

  「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啊。这么说来,病历表上好像有写到木村真冬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的。她本来和我们班上的男生交往,可是一个月前分手了。」

  「是木村真冬提的吗?」

  「没错。那个家伙一直纠缠著真冬,想跟她重修旧好……真冬最近没办法专心念书,也都是那个家伙害的。」

  真夏再次显得面红耳赤。

  「他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那个家伙劈腿别校的女生。我听见我们班的男生在讨论这件事,就去逼问那家伙。一开始他还试图蒙混过去,但最后还是承认了,所以我就告诉真冬,叫她分手。」

  「原来如此啊……」

  听到这里,鹰央再次双手抱胸。

  「所以,真冬是因为我才甩掉那个家伙的。假如真的有『组咒』,那么遭到诅咒的应该是我才对啊!可是为什么是真冬……明明就是我不好!」

  真夏握紧她放在膝上的拳头。她明明不相信「诅咒」,却对妹妹「遭到诅咒」一事感到自责。我认为真夏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非常不稳定,而且很危险。

  「你手上有那支影片吗?」

  「咦?」被鹰央这么一问,真夏抬起头来。

  「我问你现在有没有那支『受诅咒的影片』。现在可以看吗?」

  「啊,没有。发生事情之后,我觉得很害怕,就把影片删掉了,所以现在没办法……」

  「你能从别人那里拿到档案吗?」

  「啊,可以。我朋友有那个档案,请对方传给我就好。」

  「这样啊。那我告诉你我的电子信箱,等你收到影片之后就转寄给我。」

  鹰央在桌上的便条纸上写下她的电子信箱。真夏见状,睁大眼睛。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可能是因为同样的话她之前也对墨田和母亲说了好几次,但她们都充耳不闻,现在鹰央却毫不犹豫地相信,因此令她感到惊讶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会仔细查清楚,你妹妹跳轨到底和那段影片有没有关系,所以我需要那段影片的档案。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鹰央挺起胸膛说。真夏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鹰央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了!」

  2

  我们和木村真夏谈完后,又过了几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我在医院后面的停车场里,坐上我的爱车马自达RX-8。今天被迫听了一堆完全不感兴趣的鬼故事,又像间谍一样潜入隔离病房,真是累坏了。我决定立刻回家休息。

  我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转子引擎的低吟声听起来真是悦耳。就在我把手放在手煞车的瞬间,放在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谁会在这种时候打来啊……」

  我拿出手机,看见液晶画面上显示著「天久鹰央」。我默默地凝视著画面几秒钟后,按下「取消」按钮。

  「……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把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喃喃自语。

  在这么累的状态下,我实在不想再应付鹰央了。就在我准备让RX-8向前驶出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电话,而是简讯。当下我本想无视它,直接回家,但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我将手伸向副驾驶座。

  不出我所料,简讯是鹰央传来的。

  『我知道你还在医院。赶快给我过来。要是你三分钟之内没到,我就把你这几个月来打算追的护理师名单贴在公布栏上。』

  「那家伙想干嘛啊?」

  我赶紧熄火下车。

  「请问有何贵干!」

  我来到医院屋顶上,推开鹰央的家,同时也是医局的门,气喘吁吁地说。

  「……才两分四十八秒啊,真没意思。」

  坐在电脑前的鹰央看著墙上的挂钟,略显不悦地喃喃说道。

  「什么叫做真没意思……是说,你在打什么啊?」

  我走近鹰央,看见萤幕上显示的文字,不禁瞪大眼睛。上面写著这几个月来和我发展得不错的护理师、药剂师的名字。

  「你自己看也知道吧,这就是你追求过的人名一览。对了,不只名字,我接下来还会补上你是在什么状况下去搭讪的。」

  「给我住手!」

  「嗯……毕竟你也赶上了,我这次就网开一面好了。」

  鹰央移动滑鼠,把这个文字档删除。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彷佛看见她在关掉之前按下了储存。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私人的事!」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不要小看我的情资网路吗?重点是你搭讪了这么多人,却几乎没有一个成功,身为你的主管,我都觉得丢脍了。几乎每个女生都说你优柔寡断,所以你要再更积极一点才行。乾脆直接扑倒算了……」

  「不用你操心!先别管这个了,你叫我来干嘛?」

  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可能会哭出来。

  「啊,对啦对啦,我收到影片了唷。」

  「影片?就是那个高中女生说的『受诅咒的影片』吗?」

  「那还用说。大概是在十五分钟前收到的。」

  「喔,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可是我不觉得这足以构成你把我叫回来的理由耶。」

  「讨厌,我可是预料到你一定也很想看,所以才特地把你叫回来的耶。你应该感谢我吧。」

  「呃,我其实并没有很想看……」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受诅咒的影片』耶。你一定很感兴趣吧!一定很想看吧!」

  鹰央异常热心地推荐。

  「……我对这种东西并没有兴趣,就算你自己一个人看,我也完全不会在意。」

  听见我这么回答,鹰央默默地噘起嘴巴。看见她的态度,我恍然大悟。

  「医师,你该不会是不敢自己一个人看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一点都不怕,完全不怕!」

  鹰央高声地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喔,对呀,你当然不可能会害怕嘛。我觉得我在这里会打扰你专心看影片,所以就先告辞了。谢谢你好意叫我来。」

  我忍著笑,慢慢地走向出口。这是个珍贵的反击机会,就让我一扫平时郁闷的心情吧。

  鹰央张大双眼,抓著我的夹克下襬。

  「等、等一下。呃,虽然我根本不害怕,可是这种时候,陪淑女一起看恐怖片,不是身为一名绅士的礼仪吗?」

  我可没听过这种礼仪。

  「试图把别人和异性的关系贴在公布栏上的人,我不认同她是个淑女。」

  「哎呀,冷静,冷静点嘛。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了,只要你和我一起看『受诅咒的影片』,那我就不会把你和异性的关系贴在公布栏上。可是如果你就这样回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才不是「交易」,是「威胁」吧。

  「我知道了啦,跟你一起看就好了吧。」

  我耸耸肩,同时这么说。反正我已经出了一口气,而且万一她真的把那些资料贴到公布栏上,那可不得了。

  「嗯,这才是小鸟。好,那我现在就来准备,你等一下。」

  鹰央突然大悦,再次坐回电脑前的椅子上,操作滑鼠。

  「不过,遭到『诅咒』的两个人,都是女生对吧?就算我不会有事,但医师你却可能有危险呢。」

  我食髓知味,再继续恐吓她。

  「不要紧的。会遭到『诅咒』的,应该只有最近把男人甩掉的女人,而我并不符合这个条件。」

  那你何必那么害怕呢?

  「可是所谓的『最近』到底是指多久以前,也没有个清楚的界线呢。」

  「我就说不要紧了,因为我这一生根本没有交往过啊……和男人啦。」

  「……这样啊。」

  但她为什么最后要特地补充「和男人」这几个字呢?……算了,我还是别想太多好了。

  「好,那我要开始播放啰。」

  鹰央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在我的背后。她果然很害怕嘛。我无奈地看著前方。

  画面被好几道原色光线占据。我的眼睛已经习惯这房间的昏暗,现在突然看见强烈的光线,让我不自觉眯起双眼。那些光线开始蠕动变形,让我出自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不由自主地蹙眉。

  突然,一个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影像,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是什么?我感到疑惑,轻轻甩了甩头。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好像看见了断头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我开始感到头痛的时候,画面转暗了。看来影片已经结束了。虽然只有三分钟左右,却超乎想像地诡异。

  对了,鹰央还好吗?我赶紧转过头去。鹰央比平常人对光线更敏感,看见刚刚的影片,她一定很不舒服吧。

  鹰央一脸难受地皱著眉,揉著眼角。

  「医师,你没事吧?」

  「……好亮喔。我的眼睛好痛,头也很痛,但我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之后,想起刚刚浮现在脑海的影像。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子,以及西洋的处刑装置。为什么脑中会出现这种不吉利的影像呢?

  「呃,医师。我刚才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些奇怪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耶……」

  我战战兢兢地对著还在继续揉著眼角的鹰央说。

  「对啊,影片里掺杂了很多东西呢。真是恶劣。」

  「掺杂了很多东西?」

  「怎么,你没发现啊?」

  鹰央走到电脑前,再次操作滑鼠。萤幕中出现刚才那段影片的静止画面。

  「你仔细看……我记得应该是在这附近吧。」

  影片一格一格地播放,就在下一瞬间,那布满了诡异图样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的脖子断裂,从脖子溢出的血液把白色的T恤染成暗红色。

  「啊……」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鹰央继续按著滑鼠。男子的影像消失,画面再次被互相交织的原色所占据。

  「这是……」

  「大概是想达到阈下刺激吧。有人故意把那个恶心的影像藏在影片里。」

  「我记得所谓的阈下刺激,就是一种对潜意识的刺激对吧。」

  「对,没错。只要像这个影片一样,在影片中瞬间插入某个画面,人虽然不会注意到,可是潜意识却会受到影响,行为也会出现变化。据说过去曾有人在电影里插入爆米花的影像,结果那间电影院的爆米花销量急速成长。现在这种方法已经遭到禁止了。」

  鹰央把影片关掉。

  「刚才那个有尸体的影像,是真的吗?」

  「你在说什么,完全是假的啊。血的颜色很奇怪,伤口也很粗糙,那大概是从某部恐怖片里剪下来的画面吧。不知道是谁制作的,但真是老套又低级。只要有专门的影像软体,就算是一般人,也只要花一天就能做出那种影片来。什么『受诅咒的影片』嘛,害我白期待了一场。」

  鹰央嗤之以鼻。刚才明明还怕成那样。

  「所以木村真冬小姐就是在潜意识当中,受到掺杂在影片里的恶心画面所影响,所以本来就因为成绩而烦恼的她,便因为突发性的自杀倾向而跳轨。是这样吗?」

  在心神耗弱的时候看见这种影片,会受到奇怪的影响也不足为奇。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木村真冬说她不只看见奇怪的影像,还听见奇怪的声音。这支影片没有声音啊……」

  鹰央低下头,开始自言自语。既然陪她看影片的任务也完成了,我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我丢下像是在念经一样持续喃喃自语的鹰央,慢慢走近出口。就在我将手伸向门把的瞬间,鹰央正好抬起头。我赶紧把手抽回。

  「……也就是说,还是得和本人碰个面才行啰。咦,小鸟,你为什么在那里?」

  「不,没什么……你说碰面,是指跟木村真冬小姐碰面吗?」

  我拚命转移话题。

  「没错。我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一切就解决了。」

  「解决?可是从今天的状况看来,我们好像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进入隔离病房了耶。」

  「不,没关系。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既然要玩间谍游戏,果然还是这个最棒。」

  鹰央说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开始呵呵笑了起来。看来她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我刚才真的应该早点离开这里才对。

  我对自己的决断力不足感到懊悔不已,这时,房间角落的内线电话响起。我将手伸向话筒。

  「您好,这里是统括诊断部医局。是的……鹰央医师在……是……什么!」

  「怎么了,干嘛发出怪叫。是谁打来的?」

  「呃,是急诊室打来的……对方说木村真夏小姐从自己家里的楼梯滚落,被送到急诊室了。」

  「什么!」

  鹰央睁大她原本就很大的双眼,高喊著:「急诊室对吧?」同时从房间飞奔而出。我把话筒挂好,赶紧追上鹰央。

  「木村真夏在不在!」

  鹰央猛然打开急诊室的门,大声喊道。在入口附近的护理师指著里面的急救处置区,说:「在那里。」

  「请问,为什么要通知统括诊断部过来呢?」

  我目送鹰央大步走向急救处置区的背影,同时对旁边一个认识的护理师问道。统括诊断部接受的是其他科别难以诊断的病人,伤患通常不会找我们才对。

  「因为病人有可能是自杀未遂,所以我本来想通知精神科的值班医师,但是病人拒绝了。」

  「所以是病人主动要求通知鹰央医师过来吗?」

  「是的。」

  原来如此,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找来了。接下来就是弄清楚木村真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她和妹妹一起看的『受诅咒的影片』,效果一直持续到现在吧……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摇摇头,甩开涌上脑海的想像。

  我走进急救处置区之后,便看见躺在床上的木村真夏正在和鹰央谈话。她的母亲坐在床边,带著怀疑的眼神看著鹰央。另外还有一位身穿白袍、体格很好的中年男子,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我看过他。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整形外科的医师。我走向那位整形外科医师。

  「您好,我是统括诊断部的小鸟游。请问木村真夏小姐的状况怎么样?」

  「啊,你好。不好意思突然把你们叫来,因为病人本人非常坚持。听说她是从家里大楼的紧急逃生楼梯滚落,幸好只有轻微的挫伤和脚踩扭伤而已,没有骨折。我们刚才已经帮病人照了头部*CT,也请脑外科来会诊,脑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另外,因为病人有可能是自杀未遂,虽然她本人非常抗拒,但我还是通知了精神科的值班医师。」(译注:Computed tomography。电脑断层摄影。)

  「我知道了。谢谢您。」

  我向整形外科医师道谢后,便走向病床。

  「也就是说,你又看了一次『受诅咒的影片』,当你回过神来,就已经跌落在楼梯下了?」

  「是,没错。在我们家大楼的紧急逃生楼梯。」

  「你为什么会想特地跑到那种地方,再看一次那个影片呢?」

  「因为……」

  真夏支支吾吾地说,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很露骨地将视线移开。

  「因为我和妈妈吵架,不想待在家里……就算我说真冬没有自杀,妈妈还是一直叫我相信精神科医师,完全不愿意相信我。」

  真夏的声音愈来愈大,语气中流露出难以压抑的不满。

  「所以你就离开家,又看了一次影片。」

  「是的。我心想如果再看一次,搞不好就会发现什么。结果我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觉得很不舒服……等我回过神时,就已经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原来如此。声音啊……」鹰央抓抓鼻头。

  「医师,这样就能证明一切都是那个『受诅咒的影片』造成的,对吧?不只是真冬,连我都遇到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诅咒』呢?」

  就在真夏兴奋地这么说的时候,母亲斥责道。真夏高声大叫:「妈妈你不要吵啦!」

  看著这对母女的争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不论所谓的『诅咒』是否为真,这一切有没有可能是被真冬甩掉的那个男生的所做所为呢?他对甩了自己的妹妹,以及怂恿女友甩掉自己的姊姊心生怨慰,因此加害两人——这也是有可能的吧。例如对她们下毒之类的……

  「小鸟,帮她办理住院手续。」鹰央突然对我做出指示。

  「咦,是住在统括诊断部的病房吗?」

  「没错。我们应该有空床吧,让她去住那里。」

  「请等一下!」

  原本在和女儿争论的母亲似乎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大声地说。

  「我女儿不是住进精神科吗?」

  「对,不是精神科。是统括诊断部。」

  「为什么?真冬不就是住在精神科吗?」

  「病人不是说自己没有自杀吗?既然不是自杀,就表示跌落楼梯的原因不明,所以就由我来担任主治医师,好好做出诊断。」

  「我不要。请让墨田医师当她的主治医师。」

  鹰央挺起胸膛这么说,但母亲却斩钉截铁地拒绝。鹰央皱起了鼻子。

  「墨田医师白天说,你是一个才任职第四年的医师,而且是个怪人。要是被你这种医师诊疗,原本会痊愈的病也治不好了。」

  听见母亲连珠炮地这么说,我不禁咬著嘴唇。的确,鹰央成为正式医师才四年,事实上也确实是个怪人,但相反地,鹰央拥有的知识比这间医院里的任何人都丰富。而且我也亲眼看见她利用那些知识,拯救了许多因为找不出病因而痛苦不已的病人。墨田对这个母亲灌输的观念,实在是充满恶意的偏见。

  「我才不要!我不要住在精神科,我才不相信那个叫做墨田的医师。」

  真夏也加入了鹰央和母亲的争论,事态逐渐变得不可收拾。其实我或许应该插手打圆场,可是老实说,我没有自信能独自处理眼前的状况。

  我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小跑步的脚步声。是不是有人看不下去,准备介入仲裁了呢?我满怀期待转过头去,但一看见走进急救处置区的人,便顿时失语。

  赶来这里的人是墨田。刚才整型外科医师口中的「精神科的值班医师」,原来就是墨田啊。

  「你在做什么!」

  墨田把我推开,走向病床,同时大吼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鹰央看见墨田便立刻皱起眉头。

  「我在值班,结果接到通知说真夏小姐因为自杀未遂而被送来急诊室啊。」

  「她不是自杀。」

  「我没有自杀!」

  鹰央和真夏异口同声地说,墨田显得有点诧异。

  「总、总而言之,你就在精神科病房住个几天吧,你大概也因为妹妹的事很疲劳了。」

  听见墨田的提议,母亲在一旁附和:「请务必这么做!」

  「我不要。我明明没有自杀,为什么非得住精神科病房不可?」

  「对啊。这家伙要住统括诊断部的病房。」

  「在妹妹跳轨后几天,姊姊也从楼梯上滚落,这太不寻常了吧。总之你先住进我们科……」

  墨田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定睛凝视著躺在病床上的真夏。

  「怎、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看我。」真夏略显畏缩。

  「对呀……姊妹一起自杀未遂,真的太不寻常了呀……」

  墨田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

  「天久医师,都是你干的吧?」墨田转向鹰央,加强语气地说。

  「我干的?什么事情?」鹰央皱著眉。

  「你想蒙混也没用喔。我从担任你的指导医师时,就知道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

  「跳轨病人的双胞胎姊姊,在你出现的那一天从楼梯上跌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你本想和真冬小姐谈话,却被我赶出隔离病房,于是你就利用了真夏小姐和真冬小姐是同卵双胞胎的这件事情,对吧?」

  「……满有意思的嘛,你继续说下去。」

  墨田一脸得意地开始说明,而鹰央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和真夏小姐接触之后,你大概是这么对她说的吧——『请你和你妹妹交换身分』。」

  听见墨田的话,我睁大了双眼。姊妹互换身分?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得到吗?我回想白天在隔离病房看见的木村姊妹。的确,她们两人只要交换衣服,说不定就能冒充彼此。

  「真夏小姐换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病人服,让真冬小姐离开了隔离病房。但是真冬小姐却没有去找你,而在自己家里再次尝试自杀。就是这样没错吧!」

  墨田伸手指著鹰央的鼻子。鹰央将视线垂下,双肩微微颤抖。接著,耳边传来呵呵呵的声音。

  「呃,鹰央医师?」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没想到鹰央却突然捧腹大笑。

  「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到可以让双胞胎互相冒充身分。真不愧是以前指导我的医师呢。」

  鹰央边笑边说,我不禁目瞪口呆。鹰央真的把这对双胞胎互相调换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这会变成一个重大的责任问题。

  墨田像是觉得胜券在握,扬起嘴角。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做得出来呢。这件事情我会往上呈报的,你让病人逃出隔离病房,甚至导致病人再次自杀未遂,这可是天大的医疗疏失,要是弄不好……」

  墨田自以为胜利而骄傲地这么说,但站在她面前的鹰央却竖起左手的食指,左右缓缓摇动。

  「喂、喂,你可别太快下定论喔。我刚刚是说我『想到』可以这么做,没人说我『已经』这么做了喔。」

  「啊?什么嘛,事到如今你还想强辩,真是难看。」

  墨田撇嘴。这时,真夏的母亲缩起脖子,微微举起手。

  「那个……墨田医师。躺在这里的并不是真冬,而是真夏。虽然她们长得很像,但是我们家人都能清楚地区别她们。」

  「咦?」墨田半张开嘴,发出愚蠢的叫声。

  「对啊,请不要说奇怪的话,我是真夏。你看。」

  真夏挥动她的左手腕。真冬的手骨折了,如果在场的是她,不可能做出这种动作。

  「咦,可是……天久医师刚刚说……」

  「没错,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利用你所说的方法,和木村真冬谈一谈,但这一切都还没有付诸实行。因为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没有办法确定木村真冬发生了什么事。」

  啊,在接到急诊室通知前,鹰央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原来就是让双胞胎互相交换啊。

  「怎么会……」

  墨田垂下双肩,而她面前的鹰央挺起胸膛。

  「这场比赛又是我赢了,所以我要让木村真夏住进统括诊断部的病房。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墨田本来正想有气无力地颔首,却突然抬起头。

  「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吧!况且我们本来就没有比什么赛。」

  「啧,被你发现了啊。」鹰央咂嘴。

  「不管谁说什么,我都要让她住进精神科的隔离病房。要是让她住在护理师没办法随时看见的地方,万一她又自杀了怎么办?」

  「我没有自杀!我才不想要住进那种地方!」

  真夏在床上坐起来大叫,墨田的表情变得僵硬。

  「病人都这么说了,应该送到我们科比较好吧?」

  鹰央用挑衅的视线望著墨田。

  「我、我是精神保健指定医师唷!」墨田用颤抖的声音说。

  「那又怎么样?」

  「精神保健指定医师就算没有得到病人的同意,只要判断该病人有自残或伤害的危险,就能在监护人的同意之下,强制病人住院。」

  「喔,我知道,就是医疗保护住院嘛。你打算使用这个权限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我不能丢著真夏小姐不管。」

  「她是这么说的,你同意让你女儿强制住院吗?」

  鹰央对著一脸茫然地看著事情发展的母亲说。母亲只疑惑地说:「咦?什么?」并没有立刻同意墨田。原本一直希望女儿住进精神科病房的她,或许在听完了刚才的对话之后,对墨田的信赖产生了动摇吧。

  「看来监护人还无法决定要不要同意呢。那你要怎么办呢?难道你要再请一名精神保健指定医师过来,改为没有监护人的同意也能执行的紧急安置吗?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墨田沉默不语,只能悔恨交加地瞪著鹰央。

  看来胜负已定。但是,让真夏住进统括诊断部就好了吗?姑且不论墨田,真夏的母亲也还没完全接受,这不会是个问题吗?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说:

  「对了。我本来打算明天再慢慢来,但是既然演员都凑齐了,我乾脆就在今天把事情做完吧。」

  「……你在说什么?」

  墨田像是低吟似地说,而鹰央对她投以微笑。

  「你现在立刻把木村真冬从隔离病房带来这里。」

  「啊?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为了证明我的假设成立。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么今天就能说明发生在她们两人身上的事情。」

  「真的吗!」双胞胎姊妹的母亲探出身子说。

  「嗯,真的。假如我失败的话,统括诊断部就不再对这对双胞胎进行诊断。这个条件不坏吧?」

  鹰央奸诈地笑著,而墨田露出苦涩的表情,微微点头。

  「我们要去哪里?」我小声地对走在身边的鹰央问道。

  墨田把真冬带来急诊室之后,鹰央就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动作,接著宣布:「我们去地下室吧。」于是,木村姊妹和她们的母亲、墨田还有我,便跟著鹰央一起来到医院的地下室。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地下室里摆放著螺旋式CT、MRI、伽玛刀等最新型的机器,是主要用于进行各项检查的楼层。

  「就是这里。进来吧。」

  鹰央打开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开了房里的灯,要我们进去。

  「咦,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别管那么多,进来就对了。」鹰央催促著我们。

  那是一间大约三坪大小的房间,角落放著一张单人病床以及一台类似心电图的检查仪器,另外还有一盏立灯。那个检查仪器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到底是什么呢?

  「呃,请问你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真冬面露不安地问道。由于她是突然从病房被带来这里,所以身上还穿著病人服。

  「我要证明你没有自杀。」

  真冬轻轻发出「咦?」的一声,睁大了双眼。这时,真夏走到真冬的身旁,对她说:「没事的。」然而真夏自己看起来也显得有些不安。不,不只她们两个,她们的母亲和墨田也神经质地环顾房间。而我自己也对鹰央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一丝不安,毕竟这个人有时会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啊……

  「好,那就开始吧。」

  鹰央兴高采烈地说,同时从白袍口袋里拿出一副太阳眼镜戴上。

  「你为什么要戴太阳眼镜?」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别管那么多,安静等著就好。等等会出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鹰央往房间内部走去,将手伸向墙壁上的开关。下一秒钟,整个房间就被黑暗给吞噬。

  「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停电了吗?」「怎么了?」

  惊慌的声音在房里回荡。

  「不要紧,我只是把灯关掉了而已,冷静点。」

  鹰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医师!要关灯的话,请事先说一声好吗!」

  「别这么生气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效果而已。好啦,重头戏准备登场了。」

  面对我的抗议,鹰央带著愉快的语气回应。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Show time!」

  鹰央高声一呼,同时房间里充满刺眼的光线。我满脑子混乱,只好僵立在原地。

  放在床旁的立灯一直激烈闪烁,光线照射著我们。由于灯光闪烁得实在太激烈,让人眼睛感到疼痛。

  就在下一瞬间,真夏和真冬忽然踏出脚步,在闪烁的灯光下摇摇晃晃地缓缓走向前方。

  「真夏……真冬……」

  母亲惊讶地呼唤著两个女儿的名字,但是她们两人却对母亲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闪光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用同样的步调慢慢往前走。

  这时,灯光突然停止闪灿,取而代之的是日光灯的光线照亮了房间。

  真夏和真冬摇摇晃晃地走向站在房间最深处的鹰央,忽然全身瘫软地倒了下来。

  「哎呀。」

  鹰央张开双臂,试图扶住两人,但是个子娇小的她根本不可能同时撑住两人,所以和她们一起跌在地上。

  「哇,我不能动了。好重。小鸟,快来救我!」

  被两个人压在底下的鹰央双脚踢来踢去。我赶紧跑向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这时真夏和真冬正一边摇头,一边缓缓坐起。

  「我……」「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左右张望著。

  「你们全都不记得了吗?」

  母亲立刻跑上前去,对两人说。

  「不记得什么?」

  真夏看著母亲,不停眨眼。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担心地俯视著两个女儿,喃喃说道。

  「这就是『诅咒』的真相。」

  从双胞胎底下爬出来的鹰央将白袍上的脏污拍掉,用洪亮的声音说。

  「诅咒?」母亲面露害怕的表情反问道。

  「对。我只是把这对双胞胎看过『受诅咒的影片』后出现的症状再重现一次罢了。不过呢,那根本不是什么『诅咒』,只是一种神经性疾病而已。」

  「疾病?刚刚那样是某种病吗?」母亲探出身子说。

  「嗯,没错。」

  鹰央像表演成功的魔术师一般摊开双手。

  「是癫痫。」

  「癫痫?癫痫不是会全身痉挛的那种病吗?」

  「那是*强直间代性发作,也就是痉挛最严重的发作。一般人对癫痫的印象或许都是那样,但是所谓的癫痫,其实是脑神经放电异常所造成的。癫痫有许多种临床症状,包括身体的一部分或全身痉挛、失去意识,有时还会出现幻觉或是既视感。引发癫痫发作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光线的刺激。」(译注:tonic-clonic,俗称大发作。)

  听完鹰央的说明,我总算想起来这个房间的用途了。这里是脑波检查室,如果怀疑病人有癫痫,就会带病人来这里测定脑波。

  「那该不会……」

  真夏的意识似乎恢复清醒了,她站起身,喃喃地说。

  「没错,那个『受组咒的影片』里有相当激烈的闪光,使你们的脑神经产生异常放电,导致癫痫发作。」

  「所以她们两个人看起来像是自杀的行为……」

  我回想著木村姊妹刚刚的举动,同时问道。

  「嗯,那是癫痫发作——大概是复杂部分性发作(complex partial seizure,CPS)所导致的吧。复杂部分性发作会让患者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做出各种行为,也就是俗称『自动症』的症状。她们两个人的无意识行为,就是往前走几步;而发作的当下,假如病人正好站在车站月台上或楼梯上,看起来的确有点像自杀。」

  鹰央朝墨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墨田垮著一张脸,别过头去。

  「顺带一提,我是在刚才姊姊也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才确定这都是癫痫造成的。因为同卵双胞胎当中,如果有一个人罹患了癫痫,那么另一个人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也会罹患。」

  鹰央转向真夏。

  「因为你看了『受诅咒的影片』,所以证明了你妹妹并没有自杀喔。」

  「可是,真冬掉下铁轨的时候,我也一起看了那个影片。为什么当时我没事,只有真冬……?」

  「癫痫通常会在各种不同因素加在一起时,才会发作。特别是大脑因为压力太大、睡眠不足等原因而疲劳时,更容易发作。欸,你啊。」

  鹰央朝坐在地上听著她们对话的真冬说。真冬颤了一下,回答:「呃,是。」

  「你因为快要考试了,所以压力很大对吧?而且你为了念书,甚至牺牲睡眠时间。」

  听见鹰央的话,真冬慢慢站起来,点点头。

  「这就是第一次看『受诅咒的影片』的时候,只有你发作、跌落铁轨的原因。而已经透过推甄决定学校,没有压力的姊姊,则没有发作。」

  「那我今天晚上从楼梯跌下来,又是为什么呢?」

  听见真夏的问题,鹰央对她投以微笑。

  「你很后悔让妹妹看了奇怪的影片,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压力。而且你一直在烦恼妹妹的事,最近都没有睡好对吧?」

  面对鹰央的问题,真夏微微颔首,回答:「是的。」

  「顺带一提,看完影片之后之所以会出现强烈的不安感以及幻听,应该也是癫痫发作的症状。这种症状有时会出现在颞叶癫痫。」

  鹰央竖起左手食指,像指挥家一样挥动;这就是她论证结束的信号。在此同时,沉默笼罩著这个小房间。

  「那、那么……接下来我女儿们会怎么样?这是可以治疗的吗?」

  母亲担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癫痫的类型很多,有的就算完全不治疗,也几乎不会发作;有的必须要动脑部手术。这两个人的症状并不是典型的例子,需要进行什么样的治疗,现在还不清楚。」

  说到这里,鹰央对双胞胎和母亲扬起嘴角。

  「不过你们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作过,因此只要避开强烈的光线刺激以及压力,极可能不需要进行什么特别的治疗。」

  「……太好了。」

  母亲露出安心的表情,用力抱紧茫然地伫立的女儿们。双胞胎虽然有点犹豫,但也伸手环抱住了母亲。

  鹰央不理会互相拥抱的三人,把视线转向我。

  「总之先让木村真夏住进统括诊断部的病房吧。明天一大早就请神经内科来会诊,并安排她转诊。住院手续就交给你了。」

  「啊,好的。可是那真冬小姐要怎么办?」

  「交给精神科就好了。现在已经证实她没有自杀了,精神科应该也会请神经内科来会诊,对吧?」

  鹰央把话题抛向站在房间角落的墨田。墨田虽然撇著嘴,但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看起来好不甘心喔,是因为自己的诊断错了,所以这么不甘心吗?」

  鹰央露出一个讨人厌的笑容,走向墨田。真希望她不要随便去挑衅别人。

  「怎么可能。知道真冬小姐并不是自杀,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也不想看到高中生自杀啊。」

  「嗯,说的也是。能这么乾脆地承认自己落败,你虽然一无是处,也不愧是我以前的指导医师呢。」

  「我并不是一无是处,而且我们本来就没有在比赛。」

  墨田转过身,举起一只手,说:「真冬小姐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你放心吧。」便离开了房间。

  鹰央目送墨田离开后,看著拥抱彼此的母女三人,带著恶作剧的口气轻声地说:

  「欸,小鸟。今天晚上把妹妹送到我们的病房,把姊姊送去精神科好不好?来打赌明天墨田会不会发现双胞胎被调包……」

  「不要自找麻烦!」

  *

  「真夏小姐的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给神经内科的转诊单也写好了。」

  鹰央在地下室揭开「诅咒的影片」真相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疲累不堪的我回到鹰央的『家』,向她报告。

  「喔,辛苦你了。」

  躺在沙发上看书的鹰央说。

  「真的好累喔。都这种时间了,我一定会被护理师念。不过这么一来,事情就解决了呢。」

  「啊?你在说什么。接下来才要开始辛苦呢。」

  「咦?什么意思?」

  「现在有一支可能导致癫痫发作的影片,正在国高中生之间流传呢。明天一大早就必须向各机关呈报,请他们做出处置。所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死亡,但只要有一步差错,就可能造成严重的悲剧。」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这件事必须请行政机关出面处理才行,可是……

  「请问,你说向各机关呈报……是谁要去呈报?」

  「当然是你啊。」

  「……说的也是。」

  我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鹰央非常不擅长这种事务,我几乎可以想见她和负责人引起冲突的模样,只好由我来做了。

  「看来明天会很忙吧……那我先回去啰。」

  「啊,等一下。」

  就在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准备离开的时候,鹰央把我叫住,接著把她手里的书递给我。

  「这本书借你看。」

  「这是什么书?」

  我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写著《七夜怪谈》。白天说过的事,她还记得啊。

  「……谢谢。」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疲劳感袭来,随随便便地向她道了谢。

  「你今天内要把它看完,明天交一份读后感想给我。」

  「开什么玩笑!」

  「好啦,我只是开玩笑。不过你只要一开始看就会停不下来喔,而且看完之后会怕得不敢去上厕所。」

  「怎么可能。好啦,晚安。」

  我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鹰央的『家』。我听见身后的鹰央说了声:「嗯,就这样吧。」

  就这样,将双胞胎姊妹卷入的『受诅咒的影片』事件总算落幕。

  「这是什么?太可怕了……」

  几个小时后,我躺在床上,手拿著《七夜怪谈》,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我回到家之后,本来只想先看个一点点,没想到真的像鹰央所预告的,一旦开始

  看就停不下来,结果我一口气把整本书都看完了。

  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太夸张了……

  惊悚的结局让我到现在都还在心悸。事到如今我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看这种书,但已经无济于事。

  「啊,明天要早起呢,还是赶快睡吧!」

  家里并没有别人在,但不知为何我却情不自禁地大声说。

  我拉了一下从日光灯垂下的拉绳,房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不行不行不行!」

  我赶紧再拉一下拉绳,把灯点亮。我没办法在这种状况下让房间变暗。

  我没办法,只好下床,打开办公桌上的笔电。

  在心情平复之前,我先上个网好了。看一些好笑的影片,或许就能稍微缓解一下这份恐怖。

  我看著萤幕,发现有一封新邮件。打开收件夹一看,原来是我所属的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医局寄来的信件。我算是由医局派遣来天医会综合医院工作的。

  「医局寄来的电子邮件?会是什么事呢?」

  我操作滑鼠,打开信件,浏览信件的内文。

  「……咦?」

  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叫声。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这封邮件的意思。我用力摇头,不断反覆看了好几次内文,于是我的脑袋慢慢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吧……」

  我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缓缓融入房间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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