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Chapter Four

  ——索尔巴尼亚王城国王办公室

  阿尔蒙特伯爵家当家菲利普,有「索尔巴尼亚王国宰相」、「蛇的右臂」、「出身商贾的大政治家」、「吐槽、装傻、政治样样精通」等众多别名,其中还有一个是「索尔巴尼亚第一爱妻家」。

  「菲利普~来,张开嘴巴,啊~」

  「唉呀~『啊~』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耶。」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嘛!」

  「不是啦……你想想看嘛?咱们都已经一把年纪……」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嘛。偶尔来一次啊。因为最近你都不回来,人家很寂寞耶?所以……啊~!」

  「……真没办法。只有今天喔,莉娜?」

  「嗯!」

  菲利普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而侧坐在菲利普腿上的女性,左手搂著他的脖子,右手则拿著汤匙送往他嘴边。看见女性有如太阳般闪耀的笑容,菲利普露出有些为难……却很开心的笑脸,并且张开嘴巴。

  「你们啊……拜托差不多一点可以吗!感情好没问题,但是不要在王城亲热!菲利普!赶快工作!快·工·作!」

  在汤匙送进菲利普嘴巴前,他眼前的男性拍桌大喊,坐在他腿上的女性则瞪了过去。

  「啰唆,陛下!现在是人家和菲利普的亲热时间耶!能不能别来打扰啊!」

  女性有对让人印象深刻的凤眼,娇小身躯只到身材高大的菲利普胸口。她虽然天真烂漫得让人想用「少女」来形容,但那双凤眼此刻却上翘得令人害怕。尽管她看上去散发出一股有如夜叉的气息,但眼前的男性——卡洛斯一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用不输对方的音量出言反驳。

  「要亲熟或干什么都行喔?感情好也没问题喔?可是啊!为什么要在王城这样啊!这里王国办公室!索尔巴尼亚王国的一切都是在这里决定的喔?你想让全国都充满桃色气息吗,莉娜!」

  「不可能全国都充满桃色气息啦~陛下你傻了吗?」

  「就是会!你看看这份文件!整面只写了「莉娜」耶?这可是卡托的港口整备计画喔?为什么会写上你的名字啊?」

  卡洛斯一世把文件塞到莉娜眼前。菲利普伸手抢走那张纸,然后抓了抓头。

  「啊啊抱歉,陛下。是我弄错了。」

  「真是的,菲利普。你这个冒失鬼!」

  「啊哈哈,因为我满脑子都是莉娜,所以想都没想就写上去了。」

  「啊、啊呀呀!讨厌啦~你怎么讲这种害臊的话呢!这不是让人家又迷上你了吗!」

  「有什么关系。多迷一点呀~」

  「可、可是……要、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人家会变得没有菲利普就活不了……」

  「我已经是这样啰?」

  「……唔~菲利普~」

  「……莉娜。」

  两人深情互望。没多久,两人已经进入脸颊距离缩短为零的倒数计时。

  「所以说,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话说回来莉娜,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在数到零之前,卡洛斯一世的声音再次响起。莉娜不高兴地皱眉,接著灵巧地将汤匙放到桌上并打开便当盒。

  「因为菲利普忘了便当,我才送来的呀?怎样?有什么意见吗?」

  「有啊!我说啊,确实,咱们已经相识三十年以上啰?从我还没当上王太子,在索尔巴尼亚的港口和菲利普做坏——」

  「做坏事的只有陛下!菲利普是个好孩子!」

  「做坏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菲利普的确比其他臣下特别,而阿尔蒙特夫人也有谒见我的权利。可是啊,一般来说,会送便当送到王城最深处来吗?不可能吧!」

  「当然会啊!要是没有便当,菲利普会很困扰呀!真要说起来,都怪陛下动不动就带著菲利普乱跑!菲利普一直不回来,人家真的觉得很寂寞耶!」

  「你纯情少女啊!」

  「是纯情少女啊!」

  「你都过五十岁了还在胡扯什么啊!脸皮太厚了吧!」

  「女孩子不管几岁都是纯情少女~更何况,别人可是会以为我才二十出头喔?」

  「这反而可怕啊!」

  莉娜就像只撒娇的猫一样,靠在菲利普身上,菲利普听到她这么问,轻轻摇头。

  「……咦?」

  瞬间,莉娜眼中满是泪水。这下子不得了,就连刚刚还在跟她闲扯的卡洛斯一世也慌张地开口:

  「菲、菲利普!你——」

  「就算莉娜成了满脸皴纹的老婆婆,我也完全不介意喔?毕竟莉娜就是莉娜嘛。」

  「菲、菲利普!你真的是个好男人啊,菲利普!」

  「——随你们便吧。总而言之呢菲利普,现在是工作时间,差不多该让莉娜从你腿上下来了吧?」

  「时间到了?」

  「……我说啊,菲利普?为什么每次碰上跟莉娜有关的事,你就会变成傻子啊?拜托,饶了我吧。」

  ——菲利普·阿尔蒙特。他除了「索尔巴尼亚王国宰相」、「蛇的右臂」、「出身商贾的大政治家」、「吐槽、装傻、政治样样精通」、「索尔巴尼亚第一爱妻家」之外,也是个「一和老婆扯上关系就会变成傻子」的宰相。

  「嗯。也对,那就好好工作吧。抱歉啰,莉娜?能不能麻烦你从腿上下来呢?」

  「咦~~时间到了吗?那个,再一下下……」

  「……莉娜?」

  「……是~人家知道了。」

  听到菲利普这么说,莉娜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离开菲利普的腿坐到他旁边。卡洛斯一世半闭著眼观看这一幕,然后叹了口气。

  「不回去啊?」

  「才不要!人家没什么时间能和菲利普见面耶!机会难得,我要待在这里!可以吧?」

  听到莉娜的质疑,卡洛斯一世叹息以对。虽然就很多方面来说,他都希望这两人别再调情了,但莉娜在场倒也不至于碍事。

  「没办法,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事都要保密喔?」

  「那当然啰。」

  大家相识多年,也信得过对方……而且说穿了,卡洛斯一世很清楚,这个人就算讲了也不会听。他认命地叹口气,就这样看向菲利普。

  「差不多该抵达了吧?」

  「……抵达?喔,那封要爱丽丝转交给索妮亚殿下的『敕命』吗?这个嘛……差不多该到了吧?」

  说著,菲利普轻轻叹气。

  「再怎么说,索妮亚殿下的『资产冻结』也太过火了吧?」

  「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我还是会出的喔?毕竟她存了很多钱嘛,稍微过一下极贫生活也好。这是处罚啦,处罚。」

  「唉,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倒也是无妨……」

  「别看索妮亚那样,她也有很重感情的一面。老实说,如果她被浩太和艾莉卡那个小姑娘说动倒戈,那可就麻烦啰。」

  「……这个嘛,可能性的确不是零。」

  「对吧?既然如此,一开始就扣住她的资产比较好。省麻烦。」

  「……我明白了。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所以呢?扣押的资产要怎么办?」

  「又不是没收,只是冻结,就这样放著吧。」

  「原来如此。那我就照办吧。」

  说著,菲利普看向文件。卡洛斯一世的目光彷佛被他吸过去一样,也跟著看向文件。

  「喂喂。」

  卡洛斯一世厌烦地看向那只拉住自己衣袖的手。

  「……怎样啦,莉娜?」

  「人家好喜欢那样认真看文件的菲利普喔!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帅吗?」

  「我拜托你赶快回去行不行!」

  卡洛斯一世的怒吼,响遍了王城。

  ◇◆◇◆◇◆

  ——隆德·迪·泰拉山德利亚商会

  「……打扰啰~」

  「您好,欢迎光——又是你啊?每天都来,你还真勤劳呢~」

  「那还用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啊!」

  「好好好,那你就赶快上二楼吧。今天伟伯先生也在。」

  「……呜。」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也不该『呜』吧。他在奥克纳可是顶尖的商人喔?」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你懂吧?」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啦。」

  穿著围裙的男子说完耸了耸肩膀。诺艾儿回以暧昧的笑容,踏上通往山德利亚商会建筑二楼的楼梯。诺艾儿来到泰拉后过了三天,每天早晚两次拜访已经让她熟悉了这条走道。就在她眼前,门突然开了。

  「唉呀,诺艾儿?」

  「伟伯先生?你要出门吗?」

  「与其说出门……唉,就那个啰?差不多要中午了对吧?」

  「的确是呢。」

  从窗户望去,太阳正好待在天顶。这道宣告正午已至的光芒,让诺艾儿眯起了眼睛。

  「所以啊,我在想差不多该送午饭过去啰?」

  说著,伟伯用拇指比比自己背后—屋子最深处,现在由索妮亚使用的房间。

  「……还是不出来吗?」

  「……是啊。」

  伟伯边说边叹气,诺艾儿也不禁垂下视线。

  卡洛斯一世下达冻结资产的「敕命」以后,索妮亚就一直窝在房间里。重返泰拉之后,诺艾儿虽然每天造访,却始终无法和索妮亚见面。

  「这样没问题吗?那个,会不会感冒或是……」

  「三餐会放在门前喔。从餐点吃得乾乾净净看来,我想应该没事……但也很难说呢。我也没办法一直看著她……」

  「毕竟伟伯先生也很忙呢。」

  「是啊。我很抱歉。」

  听伟伯这么说,诺艾儿点点头,接著畏畏缩缩地举起一只手。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

  「怎么样?」

  「呃……我可以在这里待久一点吗?」

  「……你吗?」

  「嗯。那个,既然门前的餐点会清空,也就代表妮亚会走出房间吧?既然如此,我想只要待在这里,或许就能见到她了……」

  「……嗯……」

  「呃,我会尽量不添大家麻烦,只要让我坐在走廊的角落就好……」

  诺艾儿问「这样还是不行吗?」,口气十分小心。伟伯看她这个样子,耸耸肩回应。

  「……你吃过午餐了吗?」

  「咦?那、那个……还没吃就是了……」

  「那么,就得准备两份午餐了呢。」

  「可、可以吗?」

  「我也不能叫你连饭都不吃就待在这里嘛,更何况……嗯,你等于帮忙做了本来该由我做的事嘛。那么——」

  说到这里,伟伯注意到一件事。

  「我说呀,你这样行吗?」

  「叹?什么行不行?」

  「这几天,你都是早晚各来一次对吧?今天却是中午……工作呢?今天休息吗?」

  「就是这样啊~这三天啊,艾莉卡大人把我当成马车的马一样使唤,但好像终于度过难关了!所以今天我休息喔!」

  「……欸?」

  听到诺艾儿这话,伟伯眯起眼睛。他稍微试探了一下没注意到自己反应的诺艾儿。

  「……你到底是在忙什么呀?」

  首先是一记轻拳。

  「呃……是什么啊?啊!对了!之前的港湾整备事业!我们为了能提供各商会更多的利益,重新订立了计画喔!」

  「……咦?」

  他本来只想轻轻来一记刺拳,却不小心成了正中目标的直拳。这种让人不知该说什么的幸运,就连伟伯自己也傻了……接著,尽管没这个必要,他依旧忍不住向对方提出忠告。

  「……这种事告诉我好吗?」

  「欸?哪里有问题吗?」

  「我说啊,妨碍那个港湾整备计画的人就是我们喔?这种事在我们面前说出口好吗?所谓提供各商会利益的策略,说穿了就是要让我们的『股份』分裂吧?你把这些事情,告诉相当于敌方老大的我好吗?」

  「…………!啊、啊啊!没错!刚刚那些话不能说!伟伯先生,请你当没听到!」

  看见诺艾儿慌慌张张地捣住嘴巴,伟伯万般无奈地叹口气。

  「……你啊,真的很神秘耶?」

  「神、神秘?」

  「你在之前的会让上,不是『妨碍』了我们吗?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会非常痛恨你吗?」

  「痛、痛恨……我、我也是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啦……」

  「是吧?当然了,我们没有打算危害弗雷姆王国的王城女官喔?不过……要怎么讲呢?一般来说,不会悠哉地跑来『敌人』的大本营吧?」

  伟伯就像要摸清诺艾儿底细似地看著她。相对地,诺诺艾儿则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这个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伟伯先生不是坏人。」

  「……啊?不是坏人?我吗?」

  「因为你让妮亚躲在这里啊!」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想,妮亚一定非常烦恼,可能真的烦恼到最后关头才下决心。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不会认为做出那种事情后,还能在艾莉卡大人那里打扰。既然如此,妮亚就得一个人找间旅店或其他地方住宿,这么一来——」

  「停。能不能请你简单扼要地说?」

  「——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啰——因为伟伯先生保护了我重要的朋友。」

  「……这是因为有利益呀?」

  「即使如此一样喔?更何况……我也听说,伟伯先生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人!」

  诺艾儿展现天真无邪的笑容。伟伯先是傻眼地看著她,一会儿后才面露苦笑。

  「该怎么说呢……你这孩子可真奇怪呢。」

  「什、什么叫奇怪啊!普通!我很普通!」

  「老实说,我已经完全搞不懂啰。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狠角色……还是个大笨蛋。」

  「唔!我既不是狠角色也不是大笨蛋喔!」

  「是这样吗?」

  「是啊。这个嘛,真要说的话……我只是妮亚的朋友而已!」

  「……投降。只要你有时间,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

  「好的!谢谢你!」

  诺艾儿说著就低下头。伟伯见状苦笑——然后朝楼下移动,心想是不是该把椅子和午饭一起拿来。

  ◇◆◇◆◇◆

  ——隆德·迪·泰拉公爵办公室

  「……艾蜜莉?这东西就这样行吗?」

  「嗯……嗯,这个嘛,我想那样就可以了。」

  「谢谢,玛莉亚」

  「这里也没问题,这样应该行得通!」

  隆德·迪·泰拉公爵办公室里,艾莉卡、艾蜜莉、玛莉亚三人围著一张小圆桌:

  尽管彼此之间有些差异,但三人脸上都看得出浓浓的疲态。

  「然后……把这里这样……好!结束啦——!」

  结束最后一份文件末端的计算后,玛莉亚将手中的笔往空中一丢,就这样趴到桌上。艾莉卡面露苦笑看著她,同时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

  「……总而言之,这下子应该告一段落了?」

  「嗯,应该是这样。两位辛苦了。」

  听到艾莉卡的问题后,将玛莉亚刚算完的那份文件堆上别桌文件山的艾蜜莉,带著笑容转头回答。

  「浩太先生交给我们的文件,到此全部结束。怎么样?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她走向房间角落的茶几,拿起装有红茶的茶壶示意。见到她这么做,玛莉亚和艾莉卡互看一眼后,同时叹了口气。

  「那个……说实话,我是很想休息啦……」

  「不过……这样会有点罪恶感对吧?」

  听到艾莉卡与玛莉亚的回应,艾蜜莉也默默地将茶壶又放回茶几上。

  「……说得也是。那么在浩太先生回来之前,我们再稍微检查一下吧?」

  她就这样走回方才的文件堆前,默默拿起最上面的文件。看见她的动作,双手枕在脑后的玛莉亚带著叹息开口:

  「话又说回来……浩太兄还真夸张呢。明明说用三天弄完,实际上却两天就搞定耶?」

  玛莉亚看向堆积如山的文件。听到她这句话,艾莉卡也叹口气表示认同。

  「是啊。不仅如此,他同时还要处理平常那些……像是贷款、视察、和新来商业区的商会斡旋等等业务呢。」

  「……浩太兄简直是个怪物。」

  「而且,他似乎还计画要更新转让证书的设计。前几天,他才和我商量过这件事。」

  「……真的?我没听说耶?」

  「因为还没到达要向艾莉卡大人报告的阶段……有几个候选对象,之后会送到艾莉卡大人的房间。」

  「又是秘密主义?」

  「倒也不是……是因为纯粹还在『企划』的阶段。」

  看见艾莉卡不高兴地鼓起脸颊,艾蜜莉为难地皱眉,玛莉亚见状苦笑,开口说道:

  「……真不愧是魔王大人呢。」

  「……我可是很不满喔?他什么事都一个人解决……要是他再多分一点工作给我们就好了。」

  「这个嘛……不过,这就是浩太兄啰。」

  「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该怎么说呢?还是让人有点不满。你看,他现在也是一个人去交涉对吧?」

  「这……是这样没错啦。」

  「要是多依靠我们一点就好了……我也会这么想啊。」

  艾莉卡显得相当不高兴。玛莉亚看在眼里,脸上苦笑加深。她正要开口时——

  「——抱歉有些耽搁。我回来了。」

  浩太推门进房,发出「叽——」的声响。注意到艾莉卡、艾蜜莉、玛莉亚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后,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平常的柔和笑容。

  「怎么了吗?像这样被盯著看,会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辛苦你了,浩太先生。要不要来杯红茶?」

  「谢谢你,艾蜜莉小姐,不过我心领了。不久前,我才在维斯特利亚材木商事让他们招待了一杯。」

  「维斯特利亚材木商事?」

  浩太口中出现的名词,让艾莉卡敏感地有所反应。浩太将目光转向她,接著说下去:

  「嗯。因为在先前的会议上,让他们感到我方不值得信任,所以我前去谈谈有关泰拉港湾整备今后的展望与见解。姑且算是让对方接受了。」

  「是这样吗?但我没听说这件事耶?你『又』想一个人摆平?」

  刚刚才谈论过这件事,因此艾莉卡话中带刺。听到她这么说,浩太有些为难地蹙眉。

  「非常抱歉。可是艾莉卡小姐,无论让多少对方阵营的人站到『我们这里』,一旦友军倒戈就全都没意义了。这次是紧急状况,能不能请你原谅我呢?」

  说著,浩太低下头。玛莉亚看见这一幕,白了艾莉卡一眼。

  「……哇。不是这样的吧,艾莉卡大人?」

  「我、我又没有生气!那、那个……啊啊真是的!浩太你也把头抬起来啦!」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对吧,艾莉卡连忙制止浩太。听到她这句话,浩太抬起头,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该不会,各位已经弄完了吧?」

  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让他还有些惊讶地出声。这显然带有赞赏之意的声音,似乎让艾莉卡稍微消了点火气,只见她挺起那没有起伏的胸膛。

  「嗯。姑且算是把你交代的文件都处理好啰。」

  「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会花掉一整天……真是不简单。」

  「只要我们三人联手,这点程度还是办得到。」

  「这样啊。呃……休息过了吗?如果没有,还请大家稍微消息一下喔?」

  「这句话你有资格说吗?」

  艾莉卡有些无奈的模样,浩太尴尬地苦笑,并且用双手食指划过眼睛下方。

  「虽然对女性说这种话很失礼……不过,各位的黑眼圈已经相当明显啰?把工作做好的第一要件可是好好休息喔?」

  听到浩太笑著这么说,三位女性连忙打量彼此的脸……看见那糟糕到会让人怀疑「之前明明一直面对面,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呢?」的脸色,三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糟蹋了一个美人喔,艾蜜莉小姐?」

  「……属下应该告诉过您『睡眠对美容很重要』才对,艾莉卡大人?」

  「……你不当女人了吗,玛莉亚?」

  三人有些傻眼的评语,让浩太忍不住窃笑出声;注意到三人全都没好气地看著自己后,他这才慌张地露出正经表情。

  「……咳。嗯,总之本来以为会花上一整天的工作提早结束了,各位又一直没有休息,不如大家就放松一天吧?」

  「……说得也是,一直紧绷没什么意义。那么浩太?你今天也会休息吧?」

  既然我们休息,那你也该休息——艾莉卡言外之意是如此,相对地浩太则一脸尴尬。看见他的表情,艾莉卡右眉挑了一下。

  「……该不会你……」

  「啊……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大家这么快结束,所以之后还跟别人有约。」

  「你、你啊!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呃,只是回来确认一下进度……」

  「……浩太?」

  「没、没什么!没问题!接下来这件事结束后,今天就没其他预定了。之后我也会让自己放松一下。」

  「……真的会吧?」

  「真的啦。」

  「……」

  「……」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就稍微休息一会。不过浩太,你要陪我们一下。」

  「陪你们?」

  「就算接下来还有事,喝杯红茶的时间应该有吧?对不对,艾蜜莉?」

  听到艾莉卡这句话,艾蜜莉默默举起茶壶。浩太见状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认命地苦笑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这个嘛,反正进展也比预期来得顺利……那我就稍微放松一下吧。能麻烦你吗,艾蜜莉小姐?」

  「我会奉上最美味的一杯茶。」

  「真令人期待。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说著,浩太脸上转为笑容,向前踏出一步。

  「——咦?」

  就这样失去了平衡。他连忙将手伸向桌子,想支撑自己的身体。

  「浩太!」

  身体却把桌子也给拖下水,文件在艾莉卡的办公室满天飞舞。

  ◇◆◇◆◇◆

  「……」

  已经可称夕阳的西斜日光洒进房间,屋内抱住大腿并将头埋进里面的索妮亚,慢吞吞地抬起脸来。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姿势吧,少女的脸颊上明显有著大腿造成的痕迹,而这张脸就映在她眼前的镜子里。

  「……恩惨……」

  三天以来的首次开口。想说「真惨」,却连喉咙都没办法正确发声,让她自嘲地笑了。

  「……咳、咳……我这张脸还真凄惨呢。」

  咳了两声后,喉咙总算能够动作,于是她再度自嘲。镜中自己的邋遢模样,让她有种无法言喻的丢脸感。她就这样盯著意外进入眼帘的镜子,才察觉镜中映出的自己正在流泪。

  「……啊哈哈。」

  非常丢脸、非常难看……只能笑了。

  「……我在做什么啊?」

  实在是。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因为想保护学校。

  只是因为想保护孩子们的笑容——保护他们看上去十分幸福的生活。只是想保护他们那种不必害怕任何事物,显得无比幸福的生活。为此,她决定无论与谁为敌,都要达到目的,她应该早已下定决心了才对。

  「……」

  掀开盖子一看,又是如何?伤害艾蜜莉、让泰拉领陷入危机、背叛浩太——而且,自己手边什么也不剩。就连「泰拉港湾整备」的股份这唯一能保护学校的武器,也被抢走了。

  「真是丢脸。」

  全部都是。自己的短视也好、自己的天真也罢,自己的一切,全都让她感到丢脸、不甘心、悲伤,让她自我厌恶到想消失。真的、真的很丢脸……明明这么丢脸。

  「……我还是选择苟活呢。」

  听到自己肚子响起细微的声音,让索妮亚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既非自嘲也非嘲笑。即使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还是正常地想吃东西;即使希望消失,身体依旧会要求生存所需的粮食。自己身体的不听话,实在是无比可笑。

  「……诺艾儿小姐是否已经回去了呢?」

  从中午开始,索妮亚便一再听到敲门声。夹杂了「到底该用什么脸去见人家」与「谁都不想见」这两种思绪的感情,让索妮亚变得顽固。她始终闭门不出,要等待风暴过去。

  「已经没问题了吧?」

  少女轻轻地推开房门。夕阳照得一片红的走廊上没有人影。她试著让房门敞开,同时嫌弃起对此感到既高兴又难过的自己。

  「——你总~算出来了呢,妮亚!真是的!太慢了啦!」

  某人用力将门往外拉。手还放在门上的索妮亚因此不小心踩空,顺势跌出房间外。她勉强拦住自己不听话的身体,转头一看,随即见到手扠腰盯著她的诺艾儿。

  「——」

  眼泪和不成话语的声音,满溢而出。

  「诺、诺艾儿小姐!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希望她在这里,却又希望她在这里,更因为她在这里而感到开心——尽管如此从索妮亚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这么不老实。

  「因为索妮亚一直不出来嘛~所以我就先躲起来一下!上当了吧!真是的!妮亚你这样不行啦~」

  诺艾儿展现笑容,对于索妮亚的不老实丝毫不在意。即使、即使如此:

  「……你来干什么?」

  不可爱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明明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我是……来干什么的呀?」

  「……啊?」

  「呃……咦?我是来干什么的呀?就……不知道为什么非和妮亚见面不可!虽然我一直这么想,但是见面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这些事我完全没想过耶~问你喔,妮亚?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听到索妮亚的质疑,诺艾儿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歪头表示疑惑。她这副模样,不知怎地「很像诺艾儿」,让索妮亚不禁笑了出来。索妮亚的表情变化似乎让诺艾儿有些尴尬,她揉揉鼻子接著说下去。

  「……所以说,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要事。这样不行吗?没事就不能来见『朋友』吗?」

  「……不会不行……」

  「那不就好——啊啊!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

  「对呀!我是来对妮亚生气的!」

  一听到诺艾儿这句话,索妮亚顿时浑身紧绷。诺艾儿完全没理会索妮亚的反应,径自将双手放在人家肩上。索妮亚抖了一下,试图别开目光,但诺艾儿将她整个人转向自己,让彼此对上眼。无法别开目光的索妮亚,只得配合诺艾儿嘴唇的动静,用力闭上双眼。

  「——妮亚,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不出房间呢!一~直关在房里,这样会变得无法适应社会喔!每天都要晒太阳!这很重要!」

  「……啊?」

  「不过嘛,你似乎还是有好好吃饭……唯独这点要称赞你!可是,妮亚你还年轻,应该多到外面玩!莉塔也说『最近,姊姊都不来』,看起来好寂寞耶!明天要记得去找她喔?」

  「呃……唔……咦?」

  「所以……这是害我担心的份!」

  「咦?诺、诺艾——哇、哇~!哄!好哄、嘿负洗!」

  说著说著,诺艾儿把放在索妮亚胃上的双手稍微向上移。她捏住呆愣的索妮亚脸颊,接著前后左右乱动。

  「我要把妮亚可爱的脸蛋变成丑八怪!我捏我捏!」

  「很、很么偶很沆害豪、豪吼豪小!」

  「『怎么有点像在毛手毛脚』是吗?妮亚你真是的!反省不太够呢……那么……这是觉得寂寞的莉塔的份!」

  「——呼、呼……好、好痛——等等,诺、诺艾儿小姐!你、你在……好、好痒!好痒……啊、啊哈哈哈!」

  「喔?看样子腋下似乎是妮亚的弱点耶?」

  「诺、诺艾……啊哈哈哈哈哈!拜、拜托你住……呜……啊哈哈哈!呼……哈……」

  脸颊染成粉红色的索妮亚,以泛泪的双眼看著诺艾儿。她紊乱的喘息与娇弱的眼神,让诺艾儿不禁咽下口水。

  「……我好像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门。」

  「诺、诺艾儿小姐!你在说什啊哈哈哈!住、住手!你的手、手好像……嗯……啊……不要……!」

  「……说、说得也是!就到此为止吧!处罚已经很够了!」

  诺艾儿念咒般嘀咕著「我是淑女、我是淑女、我是淑女」,这才有些遗憾地将索妮亚从「搔痒刑」之中解放。或许是伤害——主要是身体和精神方面——很深吧,无法撑住自己身体的索妮亚倒向诺艾儿。

  「真是的……妮亚,你这样太夸张了。」

  诺艾儿温柔抱住那娇小的身躯。而索妮亚就像要隐藏自己表情的变化一般,用力、用力地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不生气?」

  「我不是生过气了吗?」

  「不是那件事!不是那……!我……我背叛了你们!」

  「欸?我被背叛了吗?」

  「因、因为!因为我……我!我把泰拉的港湾整备计画——!」

  「……喔,原来是那件事啊?」

  索妮亚想必在哭吧。感受到胸口因为眼泪热度而变得暖和的诺艾儿,温柔地抚摸索妮亚的头。

  「这么说也是……不过,妮亚?我想,妮亚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对吧~」

  听到头上传来温柔的「不是吗~」,让索妮亚有些畏缩但确实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她的反应让人比较安心了吧,诺艾儿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没道理生气了吗?」

  「但、但是!」

  「或许我们的想法有些出入也说不定,可是呢,妮亚?我认为所谓的『朋友』,不是那种会无条件肯定自己的人喔。我当然有我的看法……但我想妮亚也有你自己的看法。即使彼此意见不同也能对话,这才叫『朋友』不是吗?」

  「可是……可是!」

  「如果妮亚没办法接受,那就没办法了。不过……」

  说著,诺艾儿捧起索妮亚埋在她怀里的脸,看著那泪水盈眶的泛红双眼,温柔地微笑。

  「我啊,希望能一直聊到妮亚和我都能接受为止……会替你添麻烦吗?」

  没有回答。

  「——!」

  因为索妮亚再度将脸埋进了诺艾儿怀里。少女不断啜泣,但填满内心的温暖,依旧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咕噜。

  「……」

  「……」

  或许是松懈下来的关系吧,索妮亚肚子响起可爱的声音。

  「……叹。」

  「……」

  「……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笑、笑得太夸张了!没、没办法嘛!我还没吃午饭呀!」

  「抱、抱歉。不过啊,这时机实、实在太巧了……嘻……嘻嘻嘻!」

  「真、真是的!不理你了!我以后都不理诺艾儿小姐了!」

  索妮亚抬起头,将羞得通红的脸别到一旁。诺艾儿又说了一次「对不起」,然后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

  「……走?」

  将脸转回来面对诺艾儿的索妮亚。

  「那还用说。」

  这才注意到,自己先前的想法错了。

  「——既然是朋友,在这种时候就该一起去吃饭喔?」

  什么嘛。

  「……好!」

  我根本什么也没失去呀。

  ◇◆◇◆◇◆

  「……是感冒呢。」

  「感、感冒?」

  「是的。」

  艾蜜莉将拿进水盆沾湿的毛巾放在浩太头上,再以自己腰间的围裙擦乾手上的水。虽然就算是感冒也不能掉以轻心,却也无法因为转过来那张脸上浮现安心神色而责备她。从艾蜜莉的表情看出事态没那么严重后,艾莉卡也松了口气。

  「感冒啊……虽然不是好事,不过该说幸好吗?」

  「这个嘛,如果只是这样,好好休养应该就没问题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安心的叹息。

  「唉……毕竟浩太兄太勉强自己了。」

  「收购土地、招揽商会与交涉、和索尔巴尼亚王会谈,加上设立股份有限公司。这些全都是浩太先生一个人处理的案子……反而该说,没倒下才不可思议。」

  她心里还加上了「从异世界召唤过来」和「贬来泰拉」。尽管作为就像个「魔王」,浩太终究是个人类。在短短时间做到这种程度,即使不是他也会倒下。

  「……是我们让他太忙,对吧。」

  艾莉卡也是一脸郁色。这个从不说自己身体不佳的男人突然倒下,实在让她吓出一身冷汗。站在领主的立场如此——当然,站在女孩子的立场也一样。

  「……话说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啦,我没有要吓唬你们,但是『感冒』这种东西可不能小看喔?话是这么说,但泰拉毕竟是个乡下地方……那个,要不然我和我们商会的拉尔齐亚分店说一声,请他们派医生过来?对执政者来说身体也是资本吧?」

  对于玛莉亚这份令人感激的体贴,艾蜜莉只是默默地摇头。玛莉亚才刚说出「可是」,艾蜜莉便伸手制止,开口说道:

  「艾莉卡大人年幼时也经常发烧,所以我已经习惯照料病人了。」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照料』不是『治疗』吧?既然如此——」

  「没问题,玛莉亚。」

  这回换成艾莉卡打断了玛莉亚。看见玛莉亚不满的样子,艾莉卡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没问题是什么意思嚅?」

  「艾蜜莉有医师资格喔。因为我小时候常常动不动就发烧。」

  「……啊?」

  「套用你刚刚说的话,艾蜜莉是为了『治疗』我才成了医生喔。」

  「……真的假的?」

  「而且是自学呢。」

  看著眼前面带微笑,从经营这块领地到料理、洗衣、打扫以及治病样样通的完美女仆小姐,玛莉亚不由得傻眼地发出惊叹声。再加上这人还是个美女……如果真有神,自己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对神比中指。

  「家家户户都该有位艾蜜莉小姐呢。」

  「我可不会让给你喔。」

  「我才不要呢。感觉会令人丧失身为女人的自信心。」

  说著,玛莉亚耸耸肩,就这么转向艾蜜莉。

  「……那么,该怎么办?浩太兄由艾蜜莉小姐照顾就好?」

  「好的,包在我身上。我会——」

  「慢著。」

  「——艾莉卡大人?」

  正要说自己会继续照料病人的艾蜜莉遭到打断。看见她有些惊讶却又带著催促意味的眼神,艾莉卡挺起胸膛说:

  「由我来照顾!」

  「好,否决。来,艾莉卡大人?不要打扰病人唷?听话,不可以任性喔?」

  「等等,玛、玛莉亚!为什么!」

  立刻遭到否决,使得艾莉卡高声抗让。看见她颤抖的肩膀,玛莉亚以无奈的眼神与口气说道:

  「……我说啊,艾莉卡大人?照顾病人可不是在玩喔?为什么不让有学过医的艾蜜莉小姐负责,而要由艾莉卡大人您来照顾呢?」

  现在有专家,这位专家又有时间,加上专家本人也不排斥,那么照道理说就该交给专家处理。尽管玛莉亚这番话极为合乎常理,但艾莉卡似乎仍旧无法接受而表示异议。

  「可、可是!艾蜜莉也说了吧!只是感冒!既然如此,由我来照顾不也可以吗!」

  「……我说啊,艾莉卡大人?刚刚也讲过了,就算只是感冒也不能掉以轻心喔?真要说起来,为什么艾莉卡大人——」

  说到这里,玛莉亚似乎发现了什么而闭上嘴。接著,她嘴角一扬。

  「——哈哈。我懂了,艾莉卡大人,那个对吧?你打算享受像『啊啊,艾莉卡小姐,你是特地留下来照顾生病的我吧?谢谢你。』、『没国系啦,浩太』这样的甜蜜对话是吧?」

  这一定是正解。玛莉亚心想又多了一个能取笑艾莉卡的材料,但艾莉卡摇头否认。

  「不是。」

  「欸?不、不是吗?」

  「不是啊,那还用说。」

  说著,艾莉卡走到床边,在艾蜜莉身旁打量浩太的脸。由于彼此的身高差距,这大概是艾莉卡第一次「俯视」浩太,让她有些开心。接著,她又因为把浩太逼到这种地步而咬住嘴唇,接著说下去:

  「本来,倒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

  「这里是我的领地。我才是隆德·迪·泰拉公爵。尽管如此,我却把一切都交给浩太,害他倒下……」

  她握紧拳头。

  「——所以,能不能至少让我来照顾他呢?」

  说著,艾莉卡低下头。玛莉亚见状,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却又觉得非得说些什么不可,于是她准备开口。

  「……我明白了。」

  「艾蜜莉小姐?」

  「那么,照顾病人所需的东西,就由我和玛莉亚小姐去买。」

  「麻烦了。你们就顺便在外头吃饭吧。」

  「可是……啊,原来如此。那就这么办吧。玛莉亚小姐,我们走吧。」

  「等等,艾蜜莉小姐?咦?可、可是!」

  「无妨。那么艾莉卡大人,请千万别勉强自己。」

  「我知道。你们慢慢来吧。」

  艾莉卡挥挥手,艾蜜莉向她一鞠躬,随即拖著玛莉亚离开。

  ◇◆◇◆◇◆

  人不能只靠空气过活。

  既然不是过仙人般的生活,人类这种生物就会肚子饿。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像

  艾蜜莉那样具备优秀的厨艺才能——同时,人偶尔也会想做饭。那么,人类聚集之处会有提供餐饮的店家,这点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

  「……要在这里用餐吗?」

  从几乎位于泰拉中央的艾莉卡公馆稍微往南一点,隔著泰拉主街道有一家酒馆兼餐厅「古代王国之门亭」。在商业区成立之前,这里是泰拉唯一提供餐点与酒的地方,也是泰拉居民的休憩场所。

  「怎么啦,艾蜜莉小姐?不满意吗?」

  「不,没有不满。虽然没有……却没想到玛莉亚小姐居然会选这里。」

  在商业区另一头还有一家叫「蜥蜴头亭」的酒馆。这家是在商业区完成后才展店,资金源自来姆都市国家。这家酒馆在奥克纳各国都有分店,卖点在于能够让各国人士满足的丰富菜单。古代王国之门亭主要是和泰拉当地居民做生意,相对地蜥蜴头亭则和商会的人来往。当然,对于在商业区有店面的玛莉亚而言这里是客场,因此艾蜜莉原先认为她应该会选蜥蜴头亭。

  「我是不讨厌蜥蜴头亭……不过那里商人多,就各方面来说都很麻烦。」

  「尤其是现在,对吗?」

  「就是这么回事。」

  港湾整备计画的进展,如今也是泰拉最热门的话题。各商会分站两边,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可说是众所瞩目。难得在外吃个晚饭,要是有人来问「事情怎么样啦?」也很烦——玛莉亚这么想。

  「所以说,艾蜜莉小姐?这里行吗?」

  看见艾蜜莉无言地肯定,玛莉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推开眼前的门。门发出「叽——」的一声开启,从中飘出餐饮店特有的莫名香气。这股不会让人不快而会刺激食欲的气味,让玛莉亚的肚子叫了起来。

  「啊、啊哈哈……」

  玛莉亚不好意思地搔搔脸,彷佛要蒙混过去似地对店内喊道:

  「大叔!两个人,有位子吗?」

  「自己看店里就知道了吧?今天空荡荡的啊。好啦,快点坐吧。」

  老板一边擦著杯子一边冷淡地这么回应,然后用下巴朝店内座位示意,一副在说「自己找喜欢的地方坐」的模样。店内有四张四人桌,玛莉亚选了离入口最远的位子坐下。桌上放了菜单——不过她没看,直接对老板搭话。

  「大叔,今天推荐什么?」

  「咱们这里什么都推荐喔。不过……这个嘛,刚好进了不错的肉,要来一点吗?」

  「好啊,就那个吧。艾蜜莉小姐呢?」

  「我……嗯,再加点沙拉好了。」

  「再来……对了,艾蜜莉小姐?你能喝酒吗?」

  「只是小酌程度……嗯,不讨厌就是了。」

  「好吧,那也来点酒如何?还是说现在算工作中,不喝酒?」

  看见玛莉亚举起菜单,艾蜜莉苦笑著摇摇头。无论如何,玛莉亚早已决定要喝了。证据就是她的眼睛正闪闪发亮。

  「喝是无妨,可是要注意别喝太多。」

  「不愧是艾蜜莉小姐!真识相!大叔,那就来一瓶——来两瓶果实酒吧!」

  「……您有将我说的话听进去吗,玛莉亚小姐?」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应该也很能喝吧?」

  「哎,一瓶果实酒倒是醉不了。」

  「我也是,而且我现在心情还不错。嗯……总之,告一个段落了,就当庆功吧!」

  听到玛莉亚这句话,艾蜜莉露出有些为难的笑容。这里大概是以服务迅速为卖点,老板很快就拿了果实酒和杯子过来。艾蜜莉朝老板点头致谢,先替玛莉亚的杯子倒酒,再替自己倒一杯。

  「我会倒啊。」

  「不小心就照著习惯做了。」

  「替自己倒酒会折寿喔?」

  「那是索尔巴尼亚的迷信吧?」

  「是这样吗……算了,总而言之。」

  「……好的。」

  轻轻举起的两个杯子,奏出清澈的声响。

  ◇◆◇◆◇◆

  「……嗯……」

  或许是睡糊涂了,浩太咕哝出声。看见他这副模样,艾莉卡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总是表现得「可靠」的浩太露出这种前所未见的表情,让她不由得微笑。

  「烧……似乎差不多退了呢。」

  艾莉卡拿下已经变温的毛巾,伸手触摸浩太的额头。热度应该已经退了不少。浩太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么苍白,看得出些许血色。当然,还不能大意,不过算是能松口气了。「……你太勉强自己啰,浩太。」

  她面露微笑,将放在额前的手移往头顶,就像对待幼子般轻轻地抚摸浩太的头。

  「……唉,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对吧?」

  艾莉卡最后拍了浩太两三下,随即为了将另一只手握住的毛巾放进水里而准备起身。

  「——嗯……」

  「……咦——浩、浩浩浩浩太!」

  浩太抓住艾莉卡的右手,就这么将她拉过去。对于掉以轻心的艾莉卡而言,浩太的举动实在太过突然……她无力抵抗,倒在浩太睡的那张床上。身体没压在浩太身上几乎算是个奇迹了。

  「……嗯……唔嗯……」

  尽管动作有些迟钝,浩太却没放开艾莉卡的右手。这个真要说起来应该比较擅长动脑的男子突然做这种事,让艾莉卡难掩动摇神色,脑中警铃大作。

  「浩、浩太?那、那个——咦?」

  突然,抓住她的那只手放松了力道。原先全身紧绷的艾莉卡,一时之间跟不上变化。

  「——!浩浩浩浩浩浩浩浩浩太!」

  浩太用力抱住她。

  「————————!」

  不成声的惨叫从艾莉卡喉咙深处逸出。她反射性地准备出手,但大概是想到浩太还在感冒中,所以放弃了揍人的念头。这机率恐怕低得和发生奇迹差不多吧。

  「浩、浩太?呃,我说啊?我、我没有排斥你这么做喔?那个,甚、甚至有点开心——不是啦!欸,呃,要是这场面让人看到——也不对,总、总而言之,浩太!放、放开我!」

  她以警铃大作、濒临沸腾的脑袋勉强挤出话语。虽然没把人家揍飞,但脑袋终究没转到「不该在病人面前吵闹」这个根本的部分……不过嘛,要责怪艾莉卡可能太严苛了。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看起来体温搞不好比浩太还高的她,勉强试著挣脱浩太的束缚。

  「——不要……走……」

  艾莉卡停下动作。

  「……浩、太?」

  「……不要……走……我会……努力的……」

  朱红已从艾莉卡脸上褪去。

  她轻轻将左手的毛巾放在床边,就这么回抱浩太。

  「……你真傻。我哪里都不回去喔,浩太。」

  「……我会……更努力的……」

  「没关系,因为浩太你已经非常努力了。所以,听话好吗?好好休息。」

  「嗯……可是……我会……我会……更努力的……」

  艾莉卡用空出来的左手,轻拍浩太的背两三下。或许是因此安心了吧,浩太原先深锁的眉头也缓慢但确实地渐渐放松。

  「……简直像个小孩子呢。」

  方才的焦急已不知跑去哪里,艾莉卡显得稍微放心了点。她心想应该已经没事了,因此抽回右手。

  「——我会……努力。」

  「浩太。所以说,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也——」

  「我不会……再失败了……不会……再输了。」

  「……浩太?」

  听到和先前不同的声音,让艾莉卡讶异地皱起眉头。于是,她开口打算说些什么——

  「——我会加油……我会好好扮演『魔王』。」

  「——!」

  所以。

  「——别说……『不需要』……」

  这句话穿过艾莉卡的耳朵,在她脑内奔窜。正确地理解了话中含意的艾莉卡,加强了双臂的力道。什么正在感冒、什么身体虚弱,这些事全都无关,她抱住浩太……只是用力地抱住浩太。

  「——没有『不需要你』这回事。」

  「……真……的?」

  「对、对!都是因为有你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你的支持,泰拉才有了飞跃性的发展喔!绝对没有『不需要你』这种事!绝对没有!」

  「……那就……好……」

  浩太逐渐但确实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即使听到这个声音,艾莉卡依旧没放松手臂的力道,一直抱著浩太。

  ——一直,一直。

  ◇◆◇◆◇◆

  现场的冰冷气氛,让诺艾儿·海希曼只想哭著逃离这里。

  「……」

  「……」

  「……」

  玛莉亚、艾蜜莉,以及索妮亚。看著三人默默用餐,她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是我的错吗——!」

  她不禁叫出声来。玛莉亚没好气地瞪著她,同时喝了一口酒。

  「怎么啦,诺艾儿?干么突然大叫?」

  「是啊,诺艾儿小姐。这样会打扰别人。」

  「是呀,诺艾儿小姐。用餐时请安静。」

  看著「啊哈哈、喔呵呵」地相视而笑的三人,诺艾儿背后冷汗的量也多到不容小顾。

  「……我没有恶意啊……」

  没错,她没有恶意。

  她是和索妮亚来这里吃午饭兼晚饭。要是在商人众多的蜥蜴头亭,索妮亚会引人注目。这么想的诺艾儿,一推开这间古代王国之门亭的门——

  「……谁会想到那扇门不是前往古代王国,而是通往地狱啊。」

  打开门,就看见玛莉亚与艾蜜莉在谈笑。一提起两人听到来客铃而转头时的表情,以及索妮亚紧握的手,那可真是……嗯。

  「……一般而言,一般而言都会这么说吧?」

  话是这么说,但直接右转离开却也不太恰当。想到这里,诺艾儿下定决心踏进店内。两人待在入口附近,不管怎么模拟,最后都必须从她们身旁通过。虽然无视两人直接穿越也是个办法……不过嘛,彼此都是大人了。即使关系不算良好,对上眼了总会打声招呼;既然彼此认识,也就会基于道义问一声「要不要一起坐」;而人家都说了,拒绝也不太好,所以到头来——

  「……唉。我知道了。大概是我运气不好。」

  就形成了这尴尬的用餐场景。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

  「……怎样啊,诺艾儿。你从刚才就一直嘀嘀咕咕的。怎么?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是啦,我没有意见喔!只是觉得,要是能吃得再愉快一点就好了~而已!」

  「唉呀?我倒是非常『愉快』喔?对不对,玛莉亚?」

  「说得真是一点没错。很愉快对吧,索妮亚殿下?」

  如果,诺艾儿有那种——比方说,能用心灵之眼观察的能力,想必能看见两人之间冒出火花吧。诺艾儿可没有用钢铁打造的胃,这状况对她而言实在太糟了。实在没办法忍下去的诺艾儿大声说道:

  「真、真要说起来啊!玛莉亚小姐也有错喔!」

  「……啊?为什么我有错啊?」

  「因为玛莉亚小姐说了『这么说来,索妮亚殿下?您好像被敕命冻结了资产啊~』之类的话呀!」

  「已经等于是公开的秘密了嘛。更何况,那是事实吧?」

  「可以用别的语气吧!这怎么听都像『欸?被父母背叛了?啊哈哈你看看你~』!」

  「你、你到底以为我有多坏啊!才不是!单纯只是确认!」

  「哪有可能!对不对,妮亚!」

  「……嗯。我感到非常伤心。」

  索妮亚假哭起来。顺带一提,她虽然低下头遮住眉心,却在只有玛莉亚看得见的地方吐舌头。

  「哇,卑鄙!真不愧是索妮亚殿下,太卑鄙了!」

  「……唉呀?玛莉亚,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

  「就是这点!」

  「——话……诺艾儿小姐?」

  「妮亚也是!『……不错,父王确实冻结了我的资产……不过,玛莉亚?我是父王的女儿这点可没有变喔?』是什么意思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己。」

  「语气!怎么听都像在说『啊?我父亲可是国王喔?注意你的用词喔,贱民』!」

  「那、那是误会!什么嘛!我到底有多惹人厌啊!」

  「艾蜜莉小姐!」

  「……啊?我吗?我并没有说什么——」

  「这就是问题!拜托你多少说些话!尽量让气氛热络一点!」

  「——怎么感觉对我的要求特别高?」

  「因为这里有常识的人,只剩我和艾蜜莉小姐了啦~!」

  被当成没常识的两人,虽然想说「你到底哪里有常识啊!」,但还是闭上了嘴。回顾之前的言行,确实诺艾儿说的……这个嘛,虽然没有那么过分,但要说完全没那个念头就是骗人的。

  「……我说啊,各位!拜托你们好好相处啦。难得吃个饭耶?愉快一点!拜托!」

  诺艾儿拚命恳求。三人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后,同时叹气。

  「……我知道了。索妮亚殿下,那个……刚刚实在是非常抱歉。」

  「哪里……玛莉亚。我才应该道歉。一来先进到店里的是你们两人,二来我也必须顾虑一下你们的心情……」

  「没有这回事,索妮亚殿下。我也……呃,有点……不够成熟。」

  刚才是叹息,这回则是同时低头。诺艾儿见状满意地点头,拿起手边的果实酒。

  「啊!诺艾儿!那是我的酒!」

  「不要在乎那种小事啦~有什么关系嘛~」

  「话说回来,诺艾儿!你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吧!」

  「按照弗雷姆的法律十六岁就可以了,不必担心。」

  「这、这样啊,那就不用担——喂!我虽然没有不准你喝,但你也该客气一点吧!」

  「唉呀,不要那么小气嘛~」

  又一口。诺艾儿喝乾杯中的酒之后,将酒瓶放回玛莉亚手边,接著彷佛察觉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掌。

  「……这么说来,这组合还真神奇耶?」

  「啊啊……已经剩这么少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玛莉亚小姐你和艾蜜莉小姐。总觉得这组合很少见呢。」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艾蜜莉小姐?艾莉卡大人和……那个,浩太大人呢?」

  对于诺艾儿与索妮亚的疑问,艾蜜莉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但她转念一想迟早会穿帮,于是开口说道:

  「那个……浩太先生身体不太舒服。艾莉卡大人正在照顾他。」

  「欸?松代先生身体不舒——」

  「他、他没事吧!」

  「——服耶,妮亚?」

  索妮亚「喀哒」一声站起。听到她焦虑地这么问,玛莉亚晃了晃手上的鸡翅。

  「感冒啦,感冒。他一直工作个没完,大概累积了不少疲劳吧。没那么严重啦。」

  总之先坐下吧——听到玛莉亚这么说,索妮亚这才注意到自己站了起来,于是坐回椅子上。虽然脸有些红,却显得很可爱。

  「怎么,索妮亚殿下?您在担心吗?」

  听到玛莉亚这句有点调侃意味的话,已经在椅子上坐实的索妮亚原本想再度起身,但她终究没这么做,而是别过头去说道:

  「……不行吗?」

  「……嘿~」

  「的确,我已经和浩太先生分道扬镳。无法接受浩太先生的政策也是事实。然而……」

  没办法好好解释。看见索妮亚欲言又止,放不下她的诺艾儿伸出援手。

  「这、这么说来!你们说由艾莉卡大人照顾,但她做得来吗?」

  「……我说啊,诺艾儿?这种话有点失礼吧?」

  「可、可是!你想想,艾莉卡大人是王姊耶,和照顾病人相比,她应该比较擅长当被照顾的那一个喔!也就是让人照顾的专家!」

  「这一听就知道诺艾儿对艾莉卡大人的评价了。什么叫让人照顾的专家啊?你的意思是她需要看护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啦……那个,虽然有时会让人差点忘记,但艾莉卡大人终究还是非常高贵的人吧?感冒的时候,像餐点之类的东西也得特别注意才行,那个……我在想,艾莉卡大人办得到吗?」

  「呃,诺艾儿?再怎么说艾莉卡大人也不是小孩了,做个一两道菜——」

  说到这里,玛莉亚停住了。她在脑中想艾莉卡站在厨房、穿上围裙、手上菜刀「喀哒喀哒」昨夜的模样。

  「——糟糕,我完全没办法想像。」

  由于想像不出那个画面,因此她确认似地看向艾蜜莉。在玛莉亚的注视下,艾蜜莉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嘴角,露出笑容。

  「不必担心。」

  「是、是这样吗?不愧是艾莉卡大人,做个一两道菜还是可以的嘛!」

  「我没在厨房里放有毒或难以调理的食材。就算失败,浩太先生的身体应该也不至于有个万一才是。」

  「……啊?」

  让人哑口无言。听到艾蜜莉暗示「绝对没办法」,玛莉亚出声质疑。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留下浩太兄和艾莉卡大人他们?怎么?该不会你真的要让他们『调情』吧?」

  「那倒不是。虽然不是……」

  说著,艾蜜莉喝了一口杯中的果实酒。

  「由于相处时间已久,艾莉卡大人的想法我大致上明白。」

  「……不久之前,你才因为不明白而惹她生气嘛。」

  「所以是『大致上』。不过嘛,这件事先放一边……艾莉卡大人的责任感很强。浩太先生倒下,她心里一定在想『这都是我的错』。」

  「……嗯,感觉很有可能耶。」

  「对不对?这并不全是艾莉卡大人的错。当然,我不是说艾莉卡大人完全没有责任……但真要说起来,我也得负责。」

  「……是啊。这么讲的话我也同罪呢。明明身为专任,到头来还是都交给浩太兄了。」

  「……那个,我也一样。应该说,就这方面而言我才是罪魁祸首……」

  三人各自开始低头忏悔。在这沉痛的气氛中,只有心想「怪了,我没什么错吧?」的诺艾儿得意洋洋地开口:

  「唉呀~大家真是糟糕呢~这样不行喔!不能给人添麻烦~」

  这些话如果让洛特或芙萝菈听到,他们大概会火冒三丈。然而,这里是泰拉,那两人也不在场,于是诺艾儿的发言得到全面支持。

  「……尽管无法接受,但就是这样。这回也是多亏了诺艾儿。」

  「确实如此呢。虽然无法接受。」

  「是的,确实很感谢诺艾儿小姐。虽然无法接受。」

  「大、大家~」

  听到三人话中充斥著不满,诺艾儿顿时转为惨叫。玛莉亚见状露出些许笑容,接著转向艾蜜莉。

  「不过……这样的话,浩太兄不就完全没办法休息了吗?」

  「这话是指?」

  「艾莉卡大人的厨艺完全不行吧?这么一来,想必吃不到什么正常的东西吧?」

  「……啊,这一点倒是不必担心。」

  说著,艾蜜莉微微一笑。

  「回去之后我会重新做一份。就算是浩太先生,吃不了的东西还是吃不了吧。」

  听到完全不信任主人的女仆这番话,玛莉亚叹口气,喝起杯中装满的果实酒。

  ◇◆◇◆◇◆

  艾莉卡将毛巾洗过后拧乾,放在浩太额前。冰凉的触感让浩太瞬间皱了一下眉,接著他便若无其事地前往梦乡。确认他睡好后,艾莉卡把摆在房间中央的椅子拉到床边,盯著浩太的脸。那张闭上眼睛、呼吸安稳的睡脸,显得比平时稚气许多。要说这人叫「魔王」,还替泰拉的发展历史写下新的一页,恐怕会令人难以置信。他既非虎背熊腰,也没有长出翅膀尾巴。乍看下只是个普通人的他——松代浩太之所以能成为「魔王」,全靠那张安详睡脸底下暂停运转的头脑。

  「……真的看不出来呢。到底哪里像魔王大人啦?」

  仔细这么一看,只会觉得他是个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男子。而就是这样的他,一个人彻底「改造」了泰拉,并且拚命对抗眼前的危机。

  「……还『我没听说这件事』呢。」

  不知不觉间,艾莉卡已紧紧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很努力呢。」

  这位魔王之所以成为魔王,靠的只有「智慧」。而他,会迟钝到在智慧不如人的情况下还笑得出来吗?

  「不可能吧。」

  「浩太」想必非常拚命吧,艾莉卡心想。他纯粹靠著智慧战斗、受伤、败北,即使如此依旧起身继续作战……尽管如此。

  「我又做了什么呢?」

  谢谢你平常的照顾。

  谢谢你替我奋斗、替我作战。

  谢谢你支持我——还有保护我。

  自己是否都没说出这些感谢的话语,只会责备他呢?

  「……我还真笨呢~」

  艾莉卡用浩太额前的毛巾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或许是这种艾蜜莉般的行为弄醒了浩太,他原先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啊……嗨……呃、咦?艾莉卡……小姐?」

  浩太失焦的眼睛看见了艾莉卡。还搞不清楚自己发生什么事的他,视野中映出用笑容藏起方才那些自责念头的少女。

  「睡醒了吗,懒惰虫浩太?」

  「睡醒……呃……?」

  头上浮现许多问号的浩太,令艾莉卡微微苦笑。看见她指的水盆、毛巾,以及自己脑袋的朦胧感,浩太也慢慢回想起到底怎么回事——于是红著一张脸。

  「……真是不好意思。我倒下了吗?」

  「嗯。而且倒得相当夸张呢。」

  「……替你们添麻烦了。我会谨记在心,绝对不让这种事再度发生。」

  浩太慌张地想起身,但艾莉卡温柔地抱住了他。少女秀发飘散的甜香钻进浩太的鼻腔,让觉得有些痒的他因为不同理由而脸红。

  「不可以逞强!来,躺好。」

  艾莉卡扶著浩太的背,慢慢地让他躺下。被当成孩子般对待的浩太,不好意思地搔搔脸,「哈哈哈」地乾笑。

  「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别在意。毕竟什么人都会感冒。」

  「啊……我的鼾声还好吧?」

  「是很动听的呼吸声喔?」

  「动听呢……磨牙之类的呢?」

  「你担心过度了。没关系的。」

  「哈哈哈。那么——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

  艾莉卡瞬间犹豫了一下。

  「……嗯。什么也没说唷?」

  听她这么说,浩太的表情松懈下来。看见他的神情变化,艾莉卡脸上浮现笑容,其中藏著小到浩太无法察觉的僵硬。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太拚命啰。要多注重身体喔?这样会让人担心吧?」

  听到艾莉卡这番话,浩太「哈哈哈」地乾笑,抓了抓头。

  「虽然感冒在身讲这种话或许没说服力……不过,我没有不注重身体喔?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好好休息的。」

  「真的没什么说服力耶。怎么?你中了不工作就会死的诅咒吗?」

  「那是什么诅咒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恼怒过,我或许是中了不工作就静不下来的诅咒也说不定?」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喔。」

  艾莉卡打断了浩太的玩笑。她认真的声音与眼神,让浩太不由得闭上了嘴。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非说不可。当你倒下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

  「……」

  「在我眼里,你是慢慢地、真的是慢慢地倒下去。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消失,再也见不到你……我当时真的这么想。」

  「……那个……实在是非常抱歉。」

  「所以拜托你……不要让人担心。」

  浩太缓缓吐了口气。

  「……老实说,我原本自认为已经休息够久了。这个嘛,确实最近有点忙……不过呢,以前这点程度我可没问题喔……说是这么说,但艾莉卡小姐你想必还是无法接受吧?」

  艾莉卡就像在说「那当然」似地点头,浩太再度深深地叹口气,之后苦笑著说下去:

  「因为我只有『努力』啊。」

  「……」

  「基本上,我所施行的各种政策,不过是重现我在『异世界』学习、体验过的事。只是将右边的知识拿到左边来用……差不多是这样。所以老实说,听到什么『了不起的主意』或是『崭新的政策』,会让我浑身不自在。那些想法只是在这个地方很了不起、在这个地方显得崭新而已。」

  「……这种事,有那么重要吗?」

  「你的意思是?」

  「在你的世界,那或许是普通的知识。或许它们既非独创、也不崭新,只是随处可见的老方法。可是呢,浩太,你所谓『右边的知识』,对我们来说可是非常非常崭新、划时代、充满独创性的『前所未见的知识』喔。」

  「……」

  「而且,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你的世界怎么样,那些我才不晓得。对我而言,你的知识就是一切。」

  「……哈哈哈……」

  「别想蒙混过去。」

  「抱歉,我没有要蒙混的意——咳!」

  他微微一笑,接著咳了出来。艾莉卡见状就要起身,但浩太伸手阻止她,继续说道:

  「咳……不好意思。说的也对,和知识来自何处相较,怎么样利用知识比较重要,这句话在我过去待的世界、职场也通用。原来如此,正如艾莉卡小姐所说的,在这个世界,我的『知识』应该相当有用吧。」

  「是吧?既然如此——」

  「不过,我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咦?」

  「我先前也和艾蜜莉小姐提过,在我的职场中,比我能干的人随处可见。我最后碰到的上司,更是回绝日银——呃……感觉就和王府很像吧?他是个回绝了那种地位跑来我们这里工作的人。」

  「……有点难以联想就是了……那样很了不起吗?」

  「如果我是魔王,那位上司就是大魔王了吧?」

  「……现在有办法想像了。」

  「那就好。然后呢,除了那人之外,还有类似大魔王后备队的同龄人物。即使冷静下来比较,我也不敢说自己比他们更为优秀。」

  「就算是这样!」

  「当然,如果要问他们表现得好不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话虽如此,我依旧不是那种一句『我很了不起』就能让自己接受的人。」

  所以,我要努力。

  「到头来,只不过是我的任性……不过说归说,感冒倒下给大家添麻烦,那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唉呀,真是丢脸呢。」

  浩太表情一变,转为平时见惯的那张柔和笑容。但是那张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点空洞。

  「……我懂了。」

  ——什么也不懂。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努力』!相对地!至少要好好管理自己的身体!可以吗!」

  不过,这时就算说「我怎么可能懂」也没有用。想到这里,艾莉卡硬是挤出笑容。

  「是。实在是无地自容。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麻烦喔,会担心就是了。」

  「我会铭记在心。」

  「很好。」

  说著,艾莉卡展露微笑。浩太也回以笑容。

  「这么说来,浩太。你一直都在睡吧?肚子饿不饿?」

  笑容变得有些痉挛。

  「……呃……不,没关系。我不怎么饿。」

  「又在骗人。怎么?难道你还在顾虑?刚刚说过了吧?一点也不麻烦。」

  说著艾莉卡便展现灿烂的笑容。浩太回以「如果有人要求『示范一下谄媚的笑容』,大概就会露出这种笑脸」般的笑容,开口说道:

  「那个,虽然这话可能很失礼……不过,前阵子艾莉卡小姐你说要下厨的时候呢,呃,似乎说过『只是茶泡饭倒还做得出来』……那个,艾莉卡小姐,你在厨艺方面……」

  「……?啊,原来是这件事?嗯,的确,我在厨艺方面没那么擅长。这种话一点也不失礼啊。」

  或许是体会到浩太不愿伤人的用心了吧,艾莉卡若无其事地回答并点点头。艾莉卡的优点之一,不知道会说不知道,做不到就会乾脆地说做不到——想到这里,浩太的嘴角稍微放松了点。

  「不过放心吧,浩太!确实我在这方面不怎么擅长,不过区区稀饭倒还弄得了喔?」

  「这样啊,那就——」

  「以前我身体很虚弱,所以常常吃稀饭喔!」

  浩太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

  「……那个,你有煮过吗?」

  「没有啊?不过只是稀饭吧?那种东西谁都做得出来不是吗?」

  完全不能放心。即使每一个球季都会收看棒球转播,也不代表能投出一百五十公里的快速球,两件事道理完全一样,照理说应该一样才对。

  「其实啊,我已经做好了!等我一下喔!」

  恋爱中的少女所向无敌。艾莉卡没注意到浩太想制止她的手,就这么冲出房间。在失去目标的手开阖了两三下后,艾莉卡又回来了。

  「久等了,浩太。来!吃吧、快吧!」

  容器中装了白色稀饭。既没像漫画那样冒出紫色烟雾,也没散发刺鼻恶臭。尽管如此,但眼前这东西浩太怎么看都像是生化兵器。

  「……那个,艾莉卡小姐?」

  「嗯?怎么了?啊!该不会,你要我喂你吧?」

  「我没说这种话。虽然没说……」

  原本想问「你自己尝过了吗?」的浩太,把话吞了回去。听该会有人认为,该要求对方先尝过再端出来,或者至少问问下厨者自己尝过了没有,而浩太本来也这么想。

  「来,浩太!趁热吃!」

  ——之前是。唉,仔细想想。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感冒给人家添麻烦,这又是人家特地替自己做的。光这样就该感谢对方了……更重要的是,面前有个眼睛闪闪发光又表现得兴奋异常的美少女,这种话哪可能说得出口。更何况,那还是绝对算不上擅长的「料理」。或许也有人认为,这种情况下结果就是一切,过程不重要……不过很遗憾,浩太是个努力的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

  想守护那张笑脸——这种曾在某处听过的标语在浩太脑中闪过,他就这么下定决心,将汤匙往口中送。

  「…………欸?」

  「怎、怎么样?好吃吗?这个嘛,毕竟只是稀饭,应该不会多好吃才对……」

  「不……没这回事喔。」

  比想像中好得多,意外地这碗稀饭不难吃。

  「是、是吗?老、老实说,我有点自信就是了……合你胃口就好。」

  浩太向一脸满足的艾莉卡低头道谢,继续将稀饭往口中送。由于已经做好「端出的东西实在没办法入口」的觉悟,在他看来这是个令人高兴的误判。他就像要把稀饭倒进空荡荡的胃里一样猛吃。

  「……多谢款待。」

  「不成敬意。如何?还像样吧?」

  「是的。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这是能吃的东西喔。」

  「这什么话嘛,很没礼貌耶。」

  艾莉卡笑著说道,浩太也回以笑容。然后,他在心里补充——如果有味道就更好了。

  「怎么了,浩太?」

  「呃,没事啊?」

  艾莉卡做的稀饭没有任何味道。不是把砂糖当成盐加进去,而是单纯没放盐。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公爵家,屋里的食材都是一流水准,只要别乱加其他东西没道理难吃。

  「浩太真奇怪。啊,对了!还有甜点。要吃吗?」

  「……甜点?」

  「虽然说是甜点,但其实也只是切了些苹果而已。不过,我姑且尝试把它切成兔子的形状了!」

  说完,艾莉卡就意气风发地拿著不远处桌上的盘子回来。浩太认为只是切水果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重大失败,悠哉地等待她将盘子递到面前。

  「——」

  「那、那个,虽然有点失败……不过姑且还是兔子。」

  确实,苹果呈现兔子的模样。虽然不好看,但耳朵的形状有出来;尽管大小不一,但也不至于太大或大小,都是方便入口的尺寸。话虽如此。

  「那、那个……削皮还真困难呢。」

  可惜的是,没有把皮清乾净。处处可见苹果的红皮留在兔子身上,该怎么说呢,讲得保守一点就是……这些兔子满身是血。

  「没、没关系!味道应该很好才对!」

  浩太心想「那是应该的吧」,但还是默默地咬了一口苹果。虽然总觉得能听见兔子临终前的哀号,但苹果本身依旧好吃到让人不爽。

  ◇◆◇◆◇◆

  月亮温柔地将光明洒向夜路。艾蜜莉、玛莉亚,以及背著索妮亚的诺艾儿走在月光下。虽说有所发展,泰拉依旧没脱离乡下的范畴。到了这种时间的归途,连一个人也碰不上。

  「……诺艾儿,如果累了就由我来背,不用客气。」

  「没问题啦~妮亚她……虽然不能说就像羽毛一样,但还是很轻喔。」

  玛莉亚向走在右边的诺艾儿这么说,但诺艾儿则是轻松地表示不必担心。她就像要证明自己说的话一样,「嘿」一声将滑落的索妮亚重新背好。索妮亚因为这动作而有了些反应,但很快将脸贴在诺艾儿脖子附近,发出轻巧的呼声。

  「……妮亚她应该很疲倦吧。」

  诺艾儿语调温柔,脸上浮现微笑,玛莉亚则是带了些玩笑口气地说道:

  「填饱了肚子就想睡呢,简直像个公主。」

  「索妮亚殿下就是公主喔。」

  「这么说也是。」

  她笑著回应艾蜜莉,就这么望向上空。

  「『不能担心吗?』啊……」

  「玛莉亚小姐?」

  「没什么……该怎么讲,我总觉得自己实在不了解她耶?这个嘛,我倒也不是说多有看人的眼光……我只是在想,那时的索妮亚殿下好像是真的在担心呢。」

  「……」

  「话虽如此,但她的作为几乎都是在扯浩太兄的后腿吧?这让我愈来愈不明白了呢。」

  「这……是这么说没错。」

  对于这个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艾蜜莉也想了一下,而且答得十分犹豫。

  「我想……妮亚应该是觉得『失望』吧~?」

  一旁听著两人对话的诺艾儿回答。看见她「我可以说话吗?」的眼神,玛莉亚颔首表示同意。

  「……妮亚她啊,是个很厉害的孩子对吧?」

  「是啊……嗯,就连在索尔巴尼亚,人们也说『最像陛下的就是索妮亚殿下』,相当有名呢。」

  「……是这样吗?」

  「重要的会谈先不管,之后的晚餐会等场合,陛下都会带著阿隆索王太子与索妮亚殿下出席,这件事很有名。前者是下任国王,后者则是——」

  「最宠爱的孩子?」

  「是啊。索尔巴尼亚基本上是长子继承,王位虽然不可能轮到索妮亚殿下头上,但还是像这样带著她到处跑,这也就表示——」

  「对她有所期待。」

  「嗯,就这种感觉吧。啊,抱歉,诺艾儿。我把话题拉走了。」

  「哪里哪里。总而言之呢,妮亚是个『厉害』的孩子喔~出色到会让卡洛斯一世这么期待呢。」

  「是啊。所以呢?」

  「第一次碰到妮亚时,她说『我没有能称为「朋友」的对象』。而且呢,能让卡洛斯一世期待到这种程度的孩子,大家不就更会这么想吗——『这孩子将来一定是大人物』。一直听到这种话,她自己一定也会认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既然没有朋友,不就更容易这么想了吗?因为,她不认识那些所谓不一样的『别人』。我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就是了……」

  「……因为没有比较对象,就这样啰?我懂,继续吧。」

  「是吗?那么……我想,妮亚应该很少觉得别人『寓害』吧。顶多就是她父亲卡洛斯一世……然后呢,松代先生摆了卡洛斯一世一道对吧?」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索妮亚殿下心中,浩太兄的评价大幅上升吧?」

  「对。而松代先生却贿赂——」

  「那不是贿赂,是交易。」

  「——是什么都好,总之做出了妮亚不喜欢的事。原先以为很厉害的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被骗了!真让人生气——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那、那并不是在欺骗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唉,这种心情你们也不是不明白吧?」

  听到诺艾儿这番话,艾蜜莉也不由得语塞。虽然不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但她也不是没有这种心情。

  「不过我认为,她并没有讨厌松代先生喔。妮亚应该非常烦恼。想相信松代先生,却又没办法完全相信,所以拥有才能的她选择采取行动。」

  说著,诺艾儿看向艾蜜莉与玛莉亚。

  「妮亚的所作所为,或许不值得夸奖,或许扯了松代先生与艾莉卡大人的后腿。

  不过,我不认为她扯了『泰拉领』的后腿。虽然想法、做法不同,但妮亚不也是以她的心意与方法为泰拉努力吗?」

  「……不过,那是索妮亚殿下自己任性吧?确实,索妮亚殿下或许是为泰拉领著想,但在决定『大家一起这么做吧!』并行动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唱反调……这该怎么说?」

  即使如此,玛莉亚依旧挤出了这些话。对于这么苦涩的回答,诺艾儿依旧用力点头。

  「说得也是。只是任性而已。可是……」

  诺艾儿话锋一转,顿了一下。她瞄了背上的索妮亚一眼,对玛莉亚露出为难的笑容。

  「——任性,有那么不对吗?」

  「……你说『不对吗』……这当然不对啰?」

  「妮亚她非~常轻喔。这也是理所当然对吧?她才十岁嘛,当然轻啰。『十岁』喔?连玛莉亚小姐的一半都不到喔?」

  「……你这是暗指我很老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那个……我在想,我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啊~」

  为了避开玛莉亚严厉的视线,诺艾儿不禁望向天空,目光停在美丽的满月上。

  「——可能只是因为看见这~么美丽的的月亮而天真地喧闹呢。」

  「……」

  「啊,我并不是说全都是各位不对喔?当然,也不是说松代先生不对。可是……我想,是不是大家都『有一点』不对呢?」

  「你说不对……」

  「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大家把话摊开来说吧?关于妮亚怎么想,能不能试著去好好听听她的话,去了解她的意思呢?」

  听到诺艾儿这话,艾蜜莉不由得语塞。

  「……这……」

  没错。索妮亚确实说过。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法;或许,还有更佳的方法。可是,尽管如此。

  「……逼得她这样的人,是我们吗?」

  坚持「没时间了」。用「小孩子才会这么任性」打发她。对一个十岁,真的还只有十岁的孩子,高高在上地夸耀。说出口的人虽是艾莉卡,可是既然以「保持沉默」的形式赞同,那么艾蜜莉也同罪。

  「不,毕竟到头来这也是妮亚的任性。所以,应该不能算是大家不对。」

  说到这里,诺艾儿对两人一笑。看见那令人傻眼的笑容,玛莉亚不禁叹气。

  「……该怎么说呢……你还真是不得了呢。」

  「欸?什、什么地方?不、不得了?我说的话有那么不得了吗?」

  「我有点……不对。我真的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说得没错。我也这么想,诺艾儿小姐。您将索妮亚殿下看得非常清楚。如果那个时候您在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展也说不定呢。」

  「先、先等一下不、不要这样抬举人家啦!啊!这、这就是所谓的那个吗?先给人没道理的的好评,再让他摔下来的那个吗!」

  「……我可没有那种糟糕的嗜好。不是啦,诺艾儿你老实地让人称赞就好。什么叫没道理的好评啊?」

  「没、没有啦,我不喜欢自己的评价以自己不期望的形式提升!就……会让人觉得坐立难安!」

  「你这孩子真是麻烦呢,别人难得夸奖你耶。」

  说著,艾蜜莉与玛莉亚看著索妮亚,表情显得为难、不好意思,也有点想哭的样子。

  「——你们想和妮亚好好相处吗?」

  诺艾儿温柔地对两人说道。那慈母般的声音与表情,缓慢而确实地拆除了艾蜜莉与玛莉亚内心的障碍。

  「要说好好相处又有点……也对,我也觉的这样下去不是好事。」

  「嗯。我也有同感。虽然有同感……」

  艾蜜莉顿了一下。

  「……即使如此,我们依旧有些事不能相让。」

  艾莉卡、浩太,当然还有艾蜜莉,都是为了让这个地方变好而一直努力到现在。索妮亚的心情、索妮亚的想法等等,就算能够理解,也无法接受。听到艾蜜莉如此暗示,诺艾儿微微一笑。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她简单地说出了这种话。

  「您说理所当然……」

  「妮亚不用忍耐却要艾莉卡大人和你们忍耐,那可不行喔。刚才我不也说了吗?大家都要忍耐『一点』喔。」

  「忍耐一点吗?」

  「对啊,所以艾蜜莉小姐和玛莉亚小姐也不能只是忍耐。」

  「……您说得真简单呢,诺艾儿小姐。」

  「就算想得复杂,答案也一样啊。因为啊,艾蜜莉小姐?」

  诺艾儿歪头问道。

  「你也想和妮亚好好相处,对吧?」

  「……是的。」

  「既然这样,大家各让一步不就好了吗?就……总之呢,先找个妥协点让大家都接受。这样如何?」

  诺艾儿再次展现那让人傻眼的笑容。那天真无邪的表情,让艾蜜莉不由得呆住了,一旁觉得有趣的玛莉亚此时出声说道:

  「也对。那就这么办吧。」

  「玛莉亚小姐?」

  「吵架之后,最好还是早点和好。要是拖拖拉拉的,本来能顺利解决的问题也会变得没办法顺利解决。泰拉这个小地方的首脑群要是闹翻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

  「所以说呢,艾蜜莉小姐。接受那个『提护』就好啦。」

  「提议?」

  「爱丽丝带来的那个啊。记得吗,去『旅行』那个。」

  「旅行……玛莉亚小姐?那——」

  「如果留在泰拉,彼此都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吧?既然如此,乾脆把这些全部拋开去玩一趟嘛。」

  听到玛莉亚讲得如此简单,艾蜜莉显得万般无奈,叹了口气。

  「……不可能办到啊。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玩,不但得说服各商会,而且——」

  「我觉得,去玩一趟比这些事更重要。」

  「——……玛莉亚小姐?」

  「这是从哥哥那里学来的就是了。乍看之下会绕比较远的路,有时反而是最快的路线。所以说呢,艾蜜莉小姐……这个嘛,算我『拜托』你,能不能去旅行呢?」

  「……玛莉亚小姐?拜托是指……」

  「这是我身为专任的工作。说实在的,我该负责整合各商会,但计画都已经开始跑了,却还没将他们整合好,这是我的责任。所以说,艾蜜莉小姐?算我『拜托』你,能不能去这一趟旅行呢?」

  拜托你。

  「能不能别夺走『我』的责任呢?」

  对于玛莉亚这番话,艾蜜莉哑口无言。她虽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在玛莉亚认真的眼神下稍微别开了目光,静静地叹口气。

  「……这件事无法由我一个人作主……不过呢,我会向艾莉卡大人提让。」

  即使如此,她依旧露出了笑脸,玛莉亚也回以灿烂的笑容。

  ◇◆◇◆◇◆

  「……呼啊~」

  「唉呀?想睡了?」

  「咦?啊、啊啊,抱歉。不小心打了个呵欠。」

  「一个感冒中的病人,有什么好顾虑的啊。」

  「不,我并没有顾……话说回来,艾莉卡小姐?你现在看的文件——」

  「港口的整备计画。还有些时间,所以我想稍微检查一下。」

  「……呃,艾莉卡小姐?那份文件倒数第二页第三行的计算,我想重新算一次,确认它有没有——」

  「……浩太。」

  「——符合……啊?」

  艾莉卡将手上文件放到桌上,展现笑容。尽管那张俏脸几乎让人不禁看呆,不过很遗憾地她的眼中没有笑意。

  「呃…………」

  「病人的工作就是睡觉。」

  「可是,艾莉卡小姐,那是——」

  「工作就是睡·觉!」

  似乎能在艾莉卡背后看见夜叉。

  「我、我知道了!这就睡!」

  「……眼睛呢?」

  「我、我闭!是,我这就闭!」

  说著浩太便用力紧闭眼睛。过了一会儿后,他心想风暴应该过了,微微睁开眼睛。

  「——早安,浩太?看样子你还没明白呢。」

  「我睡!我这就睡!」

  说完,他立刻闭上眼睛。或许是在艾莉卡的眼神压迫下认命了吧,没多久浩太便发出听起来睡得很安稳的呼声。

  「……真是的。」

  艾莉卡的脸上,浮现原先没打算展露的苦笑。她小心地在避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连人带椅靠近床边,坐在椅子上看著沉睡的浩太。

  「……我说啊,浩太。」

  小心翼翼。

  「我从来没想过『不需要你』这种事喔。」

  避免吵醒他。

  「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不是你也可以』、『你的知识并没特别出色』之类的事喔。」

  悄悄地、悄悄地。

  「我真的、真的认为幸好是你。所以,不可以这样逼自己喔?」

  没有回答。艾莉卡将脸稍微贴近,确认发出规律呼声的浩太已经睡著。

  「……我、我的个性没那么老实,也不怎么可爱……不过,我真的很重视你喔?希望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喔?我并不想把你赶去别的地方……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不想让你去别的地方喔?知道吗,浩太?」

  没有回答。

  「……我还真狡猾呢……」

  没有……回答。

  「我知道自己狡猾。正因为知道……」

  所以。

  「……对不起啰,浩太。可以吗?可以吧?如果不行就说不行喔?既然没说就代表可以对吧?」

  她的脸又贴近了一点,或许是身体发烫吧,些许汗水的气味钻进艾莉卡鼻中,这股不会让人不快的味道,令她心脏狂跳不已。

  「……是没说不行的你不好。」

  自我辩解结束。彼此的距离逐渐但确实地接近。艾莉卡无视几乎要让胸口破裂的心跳,轻轻闭上眼睛。

  再近一点。

  还差一点。

  两人接近得足以让艾莉卡感觉到浩太的呼吸,他们的距离就像沙漏的沙子落下一般逐渐化为零——

  「我~回来了~!」

  ——在那之前。艾莉卡的动作相当敏捷。内开门「磅」地开启的声音,以及诺艾儿那可说是悠哉透顶的声音,在这两者从耳朵传到大脑的瞬间,艾莉卡已经和浩太保持距离,并且展现亲切的笑容。

  「欢迎回来,诺艾儿。」

  「我回来啰~啊,艾莉卡大人!这是土产!」

  背著索妮亚的诺艾儿,满脸笑容递出手上的纸袋。艾莉卡低头道谢,准备接过纸袋。

  「……诺艾儿?应该说……索妮亚?咦?为、为什么?」

  艾莉卡,陷入惊慌。方才让她巧妙蒙混过去的面具随之剥落。

  「啊……嗯,我明白艾莉卡大人想说什么……不过总而言之。」

  说到这里,玛莉亚将手放在艾莉卡肩上。

  「……去帕尔赛那吧。」

  「……啊?」

  ◇◆◇◆◇◆

  「……是我们逼得索妮亚这样啊……诺艾儿这么说的?」

  由于实在不该在病人浩太的房间吵闹,于是场地转为泰拉公爵府邸的领主房间——也就是艾莉卡的房间。

  「没,诺艾儿没说到这种地步。不过……」

  「是的,虽不中亦不远。」

  「……原来如此。」

  艾莉卡、艾蜜莉、玛莉亚三人围著而坐。桌上的红茶还冒著热气,茶香弥漫室内。顺带一提,浩太在自己的房间,诺艾儿则背著索妮亚回去分配给诺艾儿的房间。

  「……这是要我们完全肯定索妮亚的所作所为?」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艾莉卡的眼神与质疑,玛莉亚一边喝著红茶一边一真没办法啊~」地苦笑。一会儿后,她将杯子放回茶碟上,看向艾莉卡。

  「……虽然不能说全都对……可是艾莉卡大人?索妮亚殿下所做的那些,到头来也是为了泰拉著想吧?并不是为了整我们。至于方法……这个嘛,实在不怎么好就是了。」

  「……是啊。」

  「所以说呢,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艾莉卡大人你们是为了泰拉著想,索妮亚殿下也是为泰拉著想。尽管如此,大家却不能好好相处……这样感觉也不太好。」

  「……这话也有道理呢。」

  「是吧?所以啊,艾莉卡大人?意下如何?要不要去一趟帕尔赛那试试?」

  「你说帕尔赛那……可是啊,玛莉亚?我们可没有那种时间喔?」

  艾莉卡耸肩,挥挥手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然而违逆她的声音,从意外之处传来。

  「我也赞成去帕尔赛那,艾莉卡大人。」

  「……艾蜜莉?」

  意料之外的「叛变」,使得艾莉卡看向艾蜜莉。看出主君眼神中的催促之意后,艾蜜莉接著说道:

  「我也觉得,目前双方的关系实在称不上良好。要一直敷衍下去也行……可是,艾莉卡大人,我认为这绝非良策。」

  「这……嗯,我知道。不过,有必要选现在吗?」

  「我认为,就是因为情况如此,才有必要去一趟。」

  艾蜜莉坚定的眼神,连艾莉卡也不由得哑口无言。

  「……到帕尔赛那的路程搭乘高速马车需一天。在帕尔赛那……嗯,即使住两晚,那么来回最多也只要五天。距离期限还有十五天,即使从帕尔赛那回来也还有十天。」

  「……」

  「让浩太先生休养,与索妮亚殿下和解。为了达成这两个目标,我认为应该在这时来一趟帕尔赛那之旅。」

  「这边的工作就由我负责。日常业务也是,还有……这个嘛,虽然太过期待也不好,但我也会试著去说服他们。」

  「……」

  「艾莉卡大人,请裁示。」

  「好啦,艾莉卡大人!」

  艾蜜莉与玛莉亚两人贴近艾莉卡。后者「知道了知道了」地挥挥手,轻轻叹口气。

  「……我知道了啦。不管怎么样,浩太都需要稍微休息一下,而且和索妮亚之间就这样下去也不好。」

  「那么!」

  「嗯。玛莉亚,不在时就麻烦你啰。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做一趟帕尔赛那之旅。」

  说著,艾莉卡露出微笑,玛莉亚也回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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