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1710 Crack Flag 第一章 “对不死有兴趣吗?”

  1707年 罗特瓦伦蒂诺市 阿瓦洛家

  意大利半岛,那不勒斯总督管辖区的西北部。

  沿那不勒斯近郊的海岸边有一座城市。

  名为罗特瓦伦蒂诺,拥有五万人口的小城。

  在斜坡众多的土地上,建造了许多望海的石质建筑,不像别的城市那样有特别庄严的景观,小城只是静静地肃立在海岸边。

  这个作为那不勒斯的贸易通道之一的小城受地中海影响,气候较为温暖,人们在城郊栽种着各种水果。

  作为地中海一部分的第勒尼安海今天也是碧蓝如砥、波光粼粼,将小城的一处处风景装扮得如同绘画般动人。

  光看构造就将如同那不勒斯市的缩影般,但因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风景,除了生意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进出。

  众多的图书馆和石质建筑本身在后世成为了观光资源,但当时还仅仅是个普通的地方都市。

  不过就算是在这样一个小城,贵族们的夜晚仍然炫彩耀人。

  ◆

  那是个光辉灿烂的夜晚。

  装饰华美的吊灯,让人觉得如同置身于皇宫般。

  黄铜制的装饰烛台上立有近百只蜡烛,温暖的烛光柔和地洒满宽敞的室内。

  灯下几十位男女正畅谈着,有着庄严装饰的大厅成为上流社会人们聚会的社交场。

  上流社会人们的聚会,正准确地表现了充满大厅的艳丽色彩。

  同时有数十、数百个声音缓缓响起,每句话语都跟现在的气氛配合得刚好,仿佛在场的所有男女老少都出自同一个被称为“贵族”的模子。

  在这样的厅内,有一个和模子略显不同的男人独自叹息着。

  “不该来的,真是的……”

  他的自言自语毫不掩饰自己恶劣的心情,但他的声音没有传到周围任何人耳中。

  青年身上的服装明显比周围人的劣质,不时有贵族们向他投来讶异的目光后转身离去。

  青年自知自己孤立于人群中,想再一次叹息而深吸一口气的时候——

  “哟,来了啊,让。”

  听到这声与周围贵族不同的亲切的招呼声,青年憋着气回过头去。

  于是他看到一个眼睛细长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身后。

  他的服饰跟大厅内的其他贵族一样,却有一种与他人不同的气质,虽然年纪尚轻却给人一种威压感。

  看到有种强盗头子气质的男人,被称为让的青年——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将吸入肺中的空气变为安心的叹息吐出。

  “太好了,爱尔也来了吗。”

  “毕竟是我老爹主办的晚会嘛……还有,在这里叫麦萨就好。在家里被人用外号称呼的话,会让别人生疑的。”

  “是吗,麦萨也会顾及这些体面吗?哎呀,要是几年前的你,肯定会故意要别人叫你爱尔吧?作为对家族的讽刺。”

  方才的恶劣心情已消失不见,让皮埃尔愉快地笑着,用力拍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子的肩。而被称为麦萨的男子则不高兴地眯起细长的眼睛,叹息着说道:

  “你管我那么多。虽然我确实非常讨厌麦萨(守财奴)这个名字,不过就算现在讽刺了老爹老妈,名字也没法改。”

  “你干脆跟父母断绝关系吧。这样就可以摆脱阿瓦洛(小气鬼)这个姓了。”

  “……曾经有一段时期,我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麦萨喀地扭了一下脖子,俯视着眼前的友人问道:

  “那你又怎么样啊。是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社交会啊,刚刚还一副像是快被老鼠吃掉的可怜样。”

  “……老实说,待在这里心情确实不怎么好呢。要是麦萨没出现,我就回去了。”

  让皮埃尔靠在大厅的墙上,凝视着眼前的光景低语道:

  “人、人、人。单纯地映入眼中的不过也就是人而已。但他们并不像阔步走在街道上的群众那样充满活力,也不像送葬队伍那样阴气逼人。各自心怀鬼胎,一边试探怀疑着对方,一边试图拉拢他们……难道他们就想让作为诗人的我来发表一下这种假惺惺的感想吗?”

  让一开始说得还比较委婉,到最后直接说出了真实想法,麦萨听了摇头回答道:

  “没人期待你作为诗人的才能。比起写作,你更擅长于辩论……啊,还有读写的速度也超快。”

  “毕竟生在这种全是图书馆的城市,不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不就亏了吗?”

  让耸了耸肩,麦萨再叹一口气,说道:

  “不过,不知为何,你那些白烂的诗歌和戏剧突然得到赏识,才不合时宜地被邀请到这种地方……是吧?”

  “别闹别扭嘛。你一定也有某种才能的。我知道你不会仅仅就做个不良青年的头头而已的。”

  让皮埃尔故意做出一副自大的样子,而麦萨则用细长的双眼望向虚空,短暂的沉默落在二人之间。

  麦萨•阿瓦洛是居住在罗特瓦伦蒂诺市的20多岁的青年。

  他统领着贵族青年组成的流氓团伙“臭鸡蛋”,同时也是城中有权有势的贵族阿瓦洛家的长男,是尊贵的贵族中的一员。但也正因对自己家族和“城市”本身的抵抗情绪,他建立了“臭鸡蛋”,论坏名声的话,他也算城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不过,坏名声基本来自其他成员犯下的恶行,他本身从未带头做过坏事。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当做首领是由于,他本人的功夫——被称为全市第一的短剑剑术以及“擅长打架”可谓是最大的理由。

  而他的狐朋狗友之一的让皮埃尔是多年来将这座港口城市作为贸易据点的商人的儿子,本来的身份并没有参加这种贵族聚会的资格。

  但他是这座城市唯一的“诗人”,虽然年纪尚轻但他的作品已经获得一定的认可,名声甚至传到了罗特瓦伦蒂诺周边的城市。

  不过比起本职写下的诗,他业余写下的戏剧脚本反而更受人赏识,他本人对此也感到有些不满——然而不顾他的这种心情,这次“晚会”也向作为剧作家的他发出了邀请。

  “虽然很感谢你老爹邀请我,但老实说我真想回去。”

  听了让皮埃尔毫不掩饰的牢骚,麦萨苦笑着开了口:

  “别这么说。习惯这种场面也可以作为写剧本时的参考吧?”

  “也有不了解现实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想象的情况啊。原来如此,在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环境里,未来的贵族大人也只能发臭啦。(注3)”

  狐朋狗友嘲讽着,想着果然还是该离开的时候——

  “请问……莫非您是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先生吗?”

  让皮埃尔突然听到这声恭谦有礼的问话。

  他和麦萨同时转过身去——看到一个青年站在身后。

  岁数大约跟麦萨他们相同。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无法看清他的细微表情,不过嘴角正浮着有些兴奋的笑容。

  男人的衣着跟贵族和平民都不一样,更像是一个学者。

  “没错……您是?”

  让诧异地问道,青年露出一副糟了的样子,有些羞涩地开了口:

  “真是失礼了。看到仰慕已久的人不小心变得太激动了。我是受阿瓦洛家照顾的炼金术师的助手……”

  男人保持着爽朗的笑容,对着让和阿瓦洛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叫做拉布罗……拉布罗•菲尔梅特•比拉雷斯克。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手记

  【这就是我和那个炼金术师……准确的说应该是未来的炼金术师的相遇。

  他真是个非常爽朗的男子。

  虽然长长的刘海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但一跟他交谈就完全不会再留意到那点。虽然时常说些古怪的事,但跟他说话就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让人放松。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最初的一人”。

  令人惭愧的是,我到那时为止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炼金术师。

  也从未想过跟他们见面。

  并不是因为觉得炼金术师都是骗人的家伙。

  而是有别的理由。

  在这里我不得不坦白一个事实,那也是我们罗特瓦伦蒂诺的黑暗面。也是这封信必须隐藏起来避免被后世发现的原因之一。

  罗特瓦伦蒂诺这座城市直到1705年为止,都处于某种特殊的状况中。

  居民们独占了炼金术师带来的“药物”和“伪币”的精制技术,想用其产生的利益将整个城市从贵族手中买来。

  正是那个时候,被称为“假面职人”的连环杀手也现身城中,带来了不小的混乱。因为不是正题,这里就不详细记叙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了——

  罪。

  没错,正是罪。

  那个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犯下了罪行。

  我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药物和伪币的制作,但知道这种事正在城里进行着。也知道为了制成那种“药物”,让有某种遭遇的孩子们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然而我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有人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也有人认为那并不正确,不同的想法渐渐地形成了缓缓转动的螺旋,但这种事没有任何意义。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同罪。罗特瓦伦蒂诺的市民,在某一事件中都是同罪。

  被称为假面职人的杀人魔揭发出这种罪行是在1705年——不过我并不打算在这篇手记里记叙那起事件。毕竟我也并不清楚事件的全貌。

  话虽如此,这篇手记之后应该还会再提到假面职人,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无论如何,我们曾想把这样的“罪行”推给炼金术师们。我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但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跟假面职人一样,这个话题也先放一边。

  如果命运站在你那一方,你总会有机会得知1705年发生的事件的详细经过吧。我这份手记并不是站在你那方的命运。仅仅如此而已。

  让我们回到本题。

  这种罪恶感,让我不愿意主动与炼金术师接触。

  我知道麦萨他家跟邻近城市的炼金术师集团有交情。其中叫做贝格•伽罗特的男人更是制作药物的专家,将之前所述的那种“药物”的原型带至这座城市的也正是他。

  当然,当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些内情。】

  ◆

  “……啊,贝格的同伴吗。”

  听了麦萨的话,自称拉布罗的男人再次鞠了一躬。

  “哎呀,同门的贝格一直承蒙您的照顾。”

  “贝格呢?”

  “好像去拜见麦萨大人的父亲了。在此期间,我负责看好这孩子。”

  “看孩子?”

  让和麦萨歪过脑袋的同时——

  拉布罗的身后,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地探出了头。

  “好了,切斯。快问个好。”

  被青年炼金术师催促,小小的人影点点头,战战兢兢地露出脸小声说道:

  “那、那个……我叫切斯瓦弗•梅耶尔。请多多关照。”

  人影是一个差不多6岁左右的小男孩。

  男孩胆怯地仰视着高个子的麦萨,让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喂,你吓到别人了哦,麦萨。”

  无视他的嘲弄,麦萨弯下腰,轻轻把手放在少年的头上。

  “我叫麦萨。请多关照。大家都叫我爱尔。”

  “是你要大家这么叫才对吧。”

  “这个笨蛋是让皮埃尔,叫他让就可以了。”

  一直板着脸的青年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切斯瓦弗的眼神慌张地闪烁着。

  为了庇护这样的少年,拉布罗温柔地致歉道:

  “对不起,他很怕生。这孩子是我们的老师的独生子……”

  “啊,我从贝格那儿听过他的名字。”

  对切斯这个孩子的复杂感情正要浮上麦萨的心头,为了抑制这种心情他苦笑着说:

  “既然是炼金术师就不愁没话题可聊吧。好好享受今天的晚会吧。”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让的方向——

  “看样子你是这个剧作家的戏迷吧。”

  “咦?”

  让一下子呆住了,回想起拉布罗最早那句话的确不是向麦萨而向自己说的。而拉布罗听了麦萨的话后,嘴角浮起笑容,握住仍在发呆的让的手,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地说道:

  “没错、没错!见到让皮埃尔先生真是太荣幸了。最新作的戏剧《德尔戈家的石柱》也非常有趣。”

  “请别夸我了。真让人不好意思。”

  直截了当的赞美让让红透了脸。

  他本来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成功的诗人,为了混饭吃写下的剧本反而更受欢迎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当然他也并没有发怒,单纯的羞赧之情席卷了他的内心。

  然而——像是看透了让的这种心思,拉布罗一边摸着切斯的脑袋一边继续说道:

  “我也拜读了您处女作的那本诗集。哎呀,真是极具独创性,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我真的不相信那竟会是最初的作品。”

  “什……”

  “正因有那种独创性作基础,才能刚踏入剧作家的领域就写出如此撼动人心的脚本吧。本来我到这座城市只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没想到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

  “哈哈,还真会说。就算这么夸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哦。”

  嘴上说着这种话,让浑身颤抖地强忍着笑意,麦萨看着他暗暗确信道。

  ——啊,让这家伙,真的很高兴啊。

  拉布罗之后还继续着他的赞辞,让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听着,却没有认真地阻止他说下去。

  麦萨虽觉无奈,却也没有不知趣地插话,只转头看向藏在拉布罗身后的小孩儿。

  ——这孩子就是切斯吗。

  认识的炼金术师贝格•伽罗特曾提起过这个少年。

  ——没记错的话,这孩子的双亲都因事故去世了吧。

  ——贝格和这个叫拉布罗•菲尔梅特的就算是他现在的家人吧。

  ——还这么小,真可怜。

  ——……不,他还有家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时候,麦萨想起了城中的某些孩子们来。

  ——……要是运气不好,当时就可能被卖到这座城市……被迫去做那种工作啊……不过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吧……

  回想起数年前的某起事件,麦萨再次看向少年。

  切斯瓦弗似乎真的非常怕生,死死地抓住拉布罗的衣襟不肯放手。受不了沉默的麦萨开口对少年说道:

  “切斯瓦弗……啊,叫切斯就可以对吧。肚子饿了吗切斯?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麦萨的声音让切斯瓦弗浑身一激灵,露出小猫一样的表情仰望着麦萨。然后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水果刨冰。”

  听到他回答的拉布罗暂时停下对让的赞美,苦笑着劝着切斯:

  “喂喂,这样可不行哟,切斯。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可是,我想吃嘛,菲尔梅特。”

  切斯撒娇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监护人,麦萨笑着说:

  “好啊,现在就让人准备。”

  “这样好吗?请别在意小孩的请求。水果刨冰可是高级品啊。”

  18世纪初期,世界上还没有冰箱这种东西。虽说有类似储冰库一样的东西,但能把水冻成冰的箱子这种概念还没有诞生。

  然而,那时候已经有水果刨冰了。当然,遥远的古代就有人利用雪和天然的冰制作冰点——但在这个时期,正流传着一种有些不寻常的冰点制作法。

  硝石溶于水时将吸收周围大量的热量这一现象被人发现之后,在能大量获取硝石的贵族们间,将这种技术作为制作“冰葡萄酒”的方法广泛传播,而之后人们发现应用此技术冻结果汁还可制作水果刨冰。

  虽说如此,平民当然没办法轻易制作,水果刨冰也成了贵族间流行的奢侈品之一。

  “非常抱歉。切斯瓦弗真的非常喜欢冰点……以前去北方城市的时候才过分呢。看他拿了砂糖和蜂蜜出门,跟去一看居然看到这孩子竟然把糖撒在积雪上开始吃起来了!”

  “因为……很好吃嘛……雪……”

  切斯难为情地低下头。

  麦萨再一次摸了摸切斯的头,说道:

  “没关系。反正为客人的千金小姐们准备的刨冰也吃不完。我这就去告诉佣人,你稍微等等。”

  麦萨说完就转身离开,只剩下诗人、炼金术师和小孩这一奇妙的三人组合。赞辞也中断了,让想着可不能这么冷场,想要找点什么话题,然而——

  ——怎么办。要是聊起炼金术,我可插不上嘴啊……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拉布罗似乎再次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

  “Cafe de Procope.(注4)”

  “哎?”

  “据说是西西里岛出身的商人,弗朗索夫•普罗克普在巴黎创办的咖啡店,似乎也出售冰点哦。听说在您这样的诗人和剧作家、还有画家学者们间都相当受欢迎。如果您有机会去巴黎的话,去那里坐坐也未尝不可。”

  发觉面前的男人真的把自己当做“艺术家”,让再次感到难为情,为了掩饰这种感情他不由得加快语速答道:

  “……哈哈,我没有去巴黎的计划。我肯定会一直留在这座城市,最终消失在这座城市中的。我有这种预感。”

  “原来如此。的确,既然您这么想那也就是这样没错了吧。”

  “……”

  听了拉布罗意外冷淡的回答,让意识到自己内心其实希望听到“没这回事。您应该是在整个世界上展翅高飞的人才”这样的答案,脸也不由得变得更红了。

  然而——拉布罗接下来的台词让他的脸更是烧得滚烫。

  “不过,您创作的的诗歌和剧本,却会无视您个人的意志,飞遍整个广阔的世界。也正因如此,我才能知晓您的名字,像现在这样相遇。”

  “请别夸我了,太难为情了。别光说我的事,说说拉布罗先生自己吧。”

  为掩盖自己的难为情随口说出这句话,接着让立刻后悔了。

  ——都说聊起炼金术的话题我就……

  他慌忙想要改口但已经晚了,拉布罗带着爽朗的笑容开了口:

  “啊,这还真是失敬……不过要说炼金术的专业话题的话,像我这样的学徒无法表达其精髓……”

  “照你这么说,在炼金术方面我不过是一无所知的外行。就算告诉我精髓,我也听不进去的。不过是想学点毛皮作为今后剧本和诗歌创作的参考而已。”

  “点铁成金。想写醉心于这种无稽梦想的男人们的喜剧吗?”

  听了菲尔梅特笑着说出的话,让赶紧摇头道:

  “哪儿的话!我根本没有鄙视你们的意思……”

  “没关系。我自己也觉得相当滑稽。”

  “?”

  让露出惊讶的表情,拉布罗笑着继续:

  “贤者之石和人造人。点铁成金,再加上通过Opus magnum(伟大的作业)(注5)达成神人合一……如果光看这些“最终到达的目的地”,确实是无比滑稽的闹剧。虽然精制黄金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赚钱,但在旁人眼中我们不过是追求金钱贪欲的落魄学者……在现在这个时代,就算被人这么看待也无可奈何。”

  “不,倒没有产生这种想法……”

  “啊,请别误解。我并不想贬低自己专研的学问。毕竟在追求这种虚无缥缈的梦想的过程中,确实诞生了不少实用的‘科学’。炼金术对我来说是一条值得尊敬的道路。”

  “原来如此。”

  还好自己也能理解。

  安心下来,让敷衍地点点头——

  “然而,也有值得敬畏的道路。”

  不料拉布罗却突然说出了奇妙的话。

  “咦?”

  “掌握那种技术的人不过是炼金术师中的一小部分,在旁人眼中那甚至算不得炼金术,而是更玄妙的魔法……这种技术是否更能刺激您的创作欲望?”

  “哎呀……说不好。毕竟我是讽刺现实生活的类型……而且光是能变出黄金,对我来说就跟魔法无异了。”

  “您说的也对。”

  拉布罗保持着柔和的笑容,像个想到如何恶作剧的孩子般继续说道:

  “不过说不定亲眼目睹之后会有新的感想哦?”

  “真的在我面前制作黄金吗?那还真是厉害。黄金市场崩溃引起市场经济破漏百出的场景似乎就浮现在我眼前。”

  听了他没有恶意的嘲讽,拉布罗缓缓摇了摇头:

  “仅仅是那样还算好。对没有辨别能力的人来说,有这座城市制造的伪币就够了。”

  “……喂喂,你是炼金术师肯定知道这回事啦……不过这话可不能在这种贵族集会上随便说。”

  窥视着周围的反应,让小声劝告对方。

  的确至今伪币还在这个城市流通,但他并不知晓其背后的关系。

  不过曾经民众差点就用伪币将整座城市从贵族手中买下的事实,对贵族来说已经成为绝不可提起的禁忌。

  麦萨建立“臭鸡蛋”的理由,大概也包括对因“伪币”和“药物”变得腐败不堪的城市感到的厌恶吧。光凭这一点,让就变得格外神经质。

  “这可真是失礼了。那么,如果能亲眼看看那种‘像是魔法的技术’的话……您有何打算?”

  “别卖关子直说不行吗?那像是魔法的技术到底是什么?”

  在意着周围人群的反应,让随意敷衍作答——

  然而拉布罗接下来小声说出的话语,使让瞪圆了双眼。

  “不老不死。”

  “……你说什么?”

  “获得不老不死能力的炼金术师就生活在这座城市……我要是这么说您有何打算?”

  ◆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手记

  【最初听到他那句话时,我认为那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然而,虽然只跟他闲聊了几句,我不觉得他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谎。

  再详细一问,城里无数的图书馆中的一间。据说教授年轻人炼金术的馆长达尔顿,曾召唤出‘恶魔’,获得了不死的身体。达尔顿似乎是拉布罗的旧识,那天他到这座城市来也有一半是为了跟达尔顿见上一面。

  拉布罗说如果我想见识达尔顿不死的能力,他愿意帮我们引见。

  为什么是我?听到我这么问,拉布罗笑着答道:

  “像您这样能正确看待现实的人,正该知道真实。”

  于是我就被他如此简单的话语骗了。自觉自愿地被骗了。

  要说我没兴趣那是骗人的。

  你也许会觉得这是无聊的蠢话吧。

  说不定看到恶魔这个词出现的一瞬间,你已经把这份手记放回箱子了。

  如果是那样反而更好。

  毕竟如今我在写这份手记的时候……据最早看到“那个”已几易星霜的现在,仍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那么,继续展开羊皮纸的你对我的手记仍然抱有兴趣是吗?

  是在我的手记中察觉到真实的气息,还是单纯想要知道故事的后续,答案并不重要。我只尊重你继续翻阅羊皮纸的后续这一事实。

  虽无任何对未来的确认,但我将会考虑到所有可能性记下之后的展开。

  结果,我满心怀疑地溜出舞会,去见那个叫做达尔顿的男人。

  不过,对不死感兴趣的愚者,并不止我一个。】

  ◆

  “明明麦萨没必要跟来的。”

  “叫我爱尔。”

  “一迈出家门就这副德行。真是的,少爷你到底有多任性?既然因为担心我才跟来,难道就没想过多给我点自由吗?”

  “我来并不是因为担心你,而且要是担心你就更不会给你自由……我对达尔顿这个男人也有兴趣。原因就这么简单。”

  我和麦萨并肩走着,菲尔梅特和切斯——以及之后跟他们会合的一个炼金术师,贝格•伽罗特也一起走在深夜的街道中。

  本来贵族子息的麦萨不允许晚上跟这种人一起外出,然而作为“臭鸡蛋”首领的他本人并不在意。

  然后他用走在前面的炼金术师们听不见的声音对让说道:

  “那个叫达尔顿的啊,本来就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听说跟那个色鬼领主也有关系。不过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关系。”

  “色鬼是说……波罗尼亚尔大人吗?对自己城市的领主稍微有点敬意好吗?”

  “前年他镇压城市暴动时的举动让我对他稍微改观一点儿。当然只改观了了一丁点儿。不过要是我弟弟也像那个色鬼一样开放,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啊,说起来你弟弟好像喜欢上某个女佣了?好像是叫希尔薇吧。这事儿你老爹还不知道吧。要是露馅了,还不等断绝父子关系,那个女孩先就得被怎么怎么样了吧。拿来当戏曲的构思都嫌过时。”

  听了让不识风雅的玩笑,麦萨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就像我老爹跟走在前面的贝格他们有勾结一样,领主跟炼金术师大人也有某种联系。”

  麦萨一边走着一边把脖子扭得咔咔作响,本来就细的眼睛也眯得更细了。

  “竟然听说那个炼金术师是什么‘不老不死’。你想想那个色鬼。说不定是他要求‘想让保持青春永驻的女人永远待在我身边’才开始研究不老不死的。”

  “不过,也不知拉布罗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就算了,居然连你也叫上了。”

  “……什么意思‘我就算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得起我的品位所以才邀请我的。像你这种粗暴的化身,就算亲眼目睹不老不死的奇迹,也连它的一半都无法理解吧。”

  让对散发着威压感的男人开着玩笑。

  他的后脑勺刚挨了麦萨一记巴掌,走在前方的拉布罗就转过头来。

  “哪里,答案很简单。麦萨先生跟普通贵族并不一样。因此,我认为您也应该看看这座城市孕育出的某一异质。这对您和达尔顿先生都有好处。”

  ——他听见了吗。

  麦萨和让同时这么想到,在场的空气变得有些难堪。

  不知是否想要掩盖这种气氛,麦萨叹了一口气后,跟往常一样板着脸问道:

  “我不懂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本来那个叫达尔顿的家伙肯给我们这种外行看不老不死的证据吗?”

  “因为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如果有人满脸正经地说‘那个男人不老不死!’您怎么看?”

  “……担心他是不是喝多了酒,要不然就是磕了药。”

  “没错。跟现实差距太大的事实,隐不隐瞒都会被认为荒诞无稽,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啊,我们到了。贝格,怎么样?”

  拉布罗的话让被称为贝格的炼金术师作了反应。

  他围着头巾留着胡子,就算恭维也没法说他面目和善。

  然而握着他手的切斯即使在走夜路,仍露出安心的表情,不管怎么说他受到了少年的信赖吧。

  让这么判断道,没有过多追问麦萨认识的这位炼金术师的来历。

  只不过这位炼金术师有些过于健谈,似乎行走的过程中一直跟切斯聊个不停。说不定插不上话的拉布罗正因如此才偷听了让和麦萨的谈话。

  “好我们到了达尔顿先生就在往常那个地方。不过还真是吃了一惊我真的吃了一惊没什么朋友的菲尔梅特居然说想带人到这里来我还以为他在晚会上吃了什么坏东西更没想到竟然是麦萨。而且另外一位居然是拉布罗热心搜集阅读的诗集的作者这到底有多偶然?”

  贝格一口气不喘地说个没完,穿过了图书馆的大门。

  刚巧,数名男女与他们擦身而过。

  男女都很年轻,大约是在图书馆看书的普通居民或者开在这里的炼金术私塾的学生吧。

  城里的图书馆有几间成为了炼金术师们的私有地,对避开炼金术师的让来说,这个图书馆也被分为“非使用的图书馆”一类。

  让尽量避开跟他们的眼神交流准备就那么走过的时候——

  擦身而过的少年中的一人,突然停了下来高声说道:

  “哎,爱尔先生!”

  “?”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麦萨和少年。

  从图书馆走出的一共三人。

  一个是黑发金眼表情冷漠的少年。

  一个是金色长发随风飘扬,红着脸紧挨着黑发少年的少女。

  而跟麦萨打招呼的,是一个有着北欧风的容貌的金发碧眼的少年。他既算不得什么翩翩美少年,也并不丑,只是个非常适合孩子气笑脸的普通青年。

  三个人的年纪都约莫是16、7岁。

  怎么看也不像流氓团伙“臭鸡蛋”的成员,或者说根本就不像是贵族。让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暗自观察起麦萨的反应。

  “……唷,好久不见啊艾尔玛。你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老样子。”

  对于这次重逢,麦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或者厌恶之情,只是淡淡地回答着。

  而对着这样的高个子不良贵族,被称作艾尔玛的少年则毫无畏惧地开了口:

  “这么说的爱尔先生则应该多笑笑才好哦。”

  ◆

  数分后 大路上

  “……我说,艾尔玛。刚才那家伙是‘臭鸡蛋’的首领吧?”

  “嗯?没错哦?就是爱尔先生哦。”

  跟让和麦萨擦身而过的少年们在夜晚的城镇中进行这样的对话。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谁知道呢?不是来看书的吗?”

  “……你认识他身边那些人吗?”

  听了黑发少年的话,被称为艾尔玛的青年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笑着摇了摇手。

  “完全没印象。怎么了?你这么在意。”

  “不,那个刘海很长的家伙……看到我的时候有一瞬间露出吃了一惊的表情。”

  “是吗?那当时直接问他就好了。”

  “我又不是你,别混为一谈。”

  黑发少年露出比“臭鸡蛋”首领还难看的脸色,而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则啪地拍手说道:

  “一定是修伊君太俊俏了,一不小心当成女孩子看呆了呢!”

  “快停止你那恶心的想象吧。”

  也许是不愿意再继续想象下去,那之后,黑发少年没有再回想之前遇到的男人们。因为对他而言,无论是否曾经遇到过那个男人都无所谓。

  起码,对那个时候的他而言。

  如果那个时候,他继续回想那个长刘海的男人到底是谁,并稍微产生一点警戒心的话,说不定他们的命运也会有着巨大的变动。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还得等段时间。

  还得等个短短几年的——时间。

  ◆

  同时刻 “第三图书馆”馆内

  在罗特瓦伦蒂诺城,不同家族的贵族们曾分别建立了不同的图书馆。贵族像是想据此炫耀自己的知识般,不惜倾入大量财力修建出这样的建筑群。

  其中,有一座虽没有过度的装饰,却显得格外古老的建筑物。

  这间被俗称为“第三图书馆”的场所,不仅接受这座城市贵族的资助,不知为何连居住在普鲁士王国北部某岛的某个家族也对其进行资助,在整个城中都算是特别的存在。

  在这间图书馆中,有些奇妙的五人组合正阔步前行。

  走廊还散在着点燃的灯笼,可以想象还有人留在馆内。

  “喂,刚刚那个打了一下招呼就走掉的小鬼是谁啊?”

  “哎……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城中偶尔会遇到,为了打发时间时不时找他聊聊天而已。”

  “会随随便便跟你这么危险的家伙搭话,他也的确是个怪人啊。”

  “啊,也许能跟你一比高下。”

  进行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一行人沿着图书馆的石制道路朝前走去。

  周围没有人影,仅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

  “……我好怕哦,贝格。”

  “没什么好怕的。晚上差不多都这样子而且我们居住的城市晚上更加更加黑哦切斯。只不过你刚来这里还不习惯而已。而且现在就这么说的话等你见了达尔顿老爷岂不是得吓趴——————”

  贝格笑着对胆怯的切斯说着,道路深处的火光忽的一摇。

  通路的拐角处唐突地出现一个黑影。

  光滑弯曲的巨大黑影,让人想起漆黑的蛇。

  “啊啊啊啊啊!”

  切斯像女孩一般尖叫起来,紧紧抱住了贝格的腿。

  让反倒被他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时——

  “……真吵啊。会影响到书的,给我安静点。”

  在道路深处现身的是一个画出跟苹果差不多大小圆弧的,钝银色钩爪。

  正当让瞪圆双目的时候——紧接着钩爪,一个长满白发的老年男子现出了身影。

  钩爪似乎是那个男人的义手,代替右手装在右手腕上。

  他留着长长的胡子,头上戴着宽檐帽。与其说是炼金术师,看上去更像军人或是商人,考虑到钩爪的存在就算说他是加勒比的海盗也不为怪。

  看着这样的老人,切斯愈发害怕地颤抖着,让的后背也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然而拉布罗却走近老人的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爽朗地说道:

  “哎呀哎呀,这不是达尔顿老师吗。久未问候。”

  “哼……不过是交流例会,你们居然带了这么多客人来。”

  “为什么今天用的是钩爪?平时使用的木制义手呢?”

  “出了点问题。交给相熟的技师修理了……然后我的一个学生吵着要我戴钩爪看看。”

  被称为达尔顿的老人用钩爪把帽檐往上一推,视线转向让和麦萨的方位。

  “嗬……这还真是稀客。阿瓦洛家的长男和城中唯一的诗人吗。没听过你们在学炼金术,那么是……对不死有兴趣吗?”

  一只手是义手,满头白发的老人。

  看着面前这个跟不老不死的印象相差甚远的男人,让和麦萨面面相觑。

  ——然而想想希腊神话中的众神和东洋的仙人,这种外貌也相差不远。

  让恍惚地这么想着,跟他相比麦萨双眸的眼神则变得极为尖锐,带有一种反倒要将极具威压感的对手压倒的气势。

  “老爷子认识我们吗。且不论这边这位诗人,我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你有必要记得我的模样吗?”

  达尔顿不为麦萨锐利的目光所动,毫无惧色地回应道:

  “哪里,炼金术师之间只讲炼金术师的联系。我认为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罪人,在这奇异的学问面前都一律平等。只要你想学,我将不遗余力地教导你。”

  老人的话似乎以麦萨拜自己为师作为前提,麦萨听了不由得一咋舌:

  “别开玩笑。我只是来看看和那个色鬼领主一伙的骗子长什么样而已。”

  听了他挑拨的话语,达尔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表情。

  不过那并不是被嘲弄后的愤怒表情,而是淡淡的微笑。

  “骗子吗。原来如此。你还真会说话。只要没法跟他人共有感觉,就没办法完全描述出自己看到的天空有多蓝。这么想的话,教别人学问都可以算作是欺骗。无论怎么反抗,真实都只存在于自己心中而已。”

  “……说什么鬼?想拿这种话来糊弄我吗?你这个臭老头!”

  “我不挑学生,但你这种不礼貌的说话方式应该改改。炼金术师本来就如同你所想的容易被认为是骗子。起码说话方式应该更加有礼吧。好,第一堂课就讲讲如何措词吧?首先给我保持沉默。”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喂,冷静点麦……爱尔。”

  看着越来越焦躁的麦萨,让出声试图让他保持冷静。

  然而,事态开始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贝格,把那孩子的眼睛遮住。对孩子来说,刺激大概太强了点。”

  达尔顿话音刚落,贝格就用手心遮住了切斯的眼睛。

  “哇、贝、贝格!怎么了!?”

  切斯发出不安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达尔顿高高挥起钩爪。

  “等……”

  在场的某人将会被钩爪撕裂。

  让想象到这样的场景,但他无力逃跑,浑身不停颤抖。

  麦萨也想象到了同样的光景,与让正好相反,他朝着达尔顿奔去。

  然而,他没有赶上。

  钩爪飞快地划过半空,速度快得不像是老人的动作——

  猛地喷溅出的鲜血,盖过了灯笼的亮光。

  然而,那并不是切斯或是麦萨他们的血。

  用钩爪劈开自己颈脖的达尔顿的鲜血,飞降在夜晚的图书馆走廊上。

  让和麦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住了。

  贝格也吃惊地瞪大双眼,被遮住眼睛的切斯则微微颤抖着继续紧握住贝格的衣襟。

  只有拉布罗一人保持着冷静的神色看着这个场景,但让他们根本就没工夫留意到这点,只有脖子喷着血的达尔顿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拉布罗的脸。

  沉默。

  血喷出的声音很快消失,绝对的沉默压向让他们的身体。

  ——首先给我保持沉默。

  正如先前达尔顿所说,麦萨全身僵硬地沉默着。

  面对眼前凄惨的光景,他的表情告诉别人他快喊出“搞什么鬼啊这个老头!”

  从前就认识他的让可以真切地想象出数秒后麦萨发出的叫声。

  然而,让他们真正保持沉默的是紧接着发生的事。

  血——开始蠕动起来。

  从达尔顿脖子流出的鲜血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与此同时粘在石制地板和墙壁上的红色血液开始蠕动起来。

  染红走廊的一滴滴鲜血、

  不、比滴更小的团块就像各自独立的生物般开始蠕动,沿着石头的缝隙诡异地扭动着前行。

  就像红色黏菌以数百倍的速度在蠕动般,血滴们相互缠绕移动着。

  接着,像朝家乡涌去的人群般,蠕动的“血群”从达尔顿脚边朝脖子浸润上升。

  看到这完全无视物理法则的场景,让和麦萨都开始怀疑自己眼前的光景是否是梦境或是幻觉。

  本来被血染红的衣服、地板、墙壁、天花板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变回原来的颜色。

  红色的队列让人产生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在逆流的错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理解前,在他们试图去理解之前——

  本来流出的鲜血已经全部回到达尔顿的脖子,最后连脖子上的伤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看几次,都让人难以置信。”

  “虽然听说过但实际看到还真够厉害的我还以为肯定是吃多了自己制造的药物看到了幻觉。”

  “喂、喂,到底怎么了?贝格,我看不见呀。”

  炼金术师一行人说出各自的看法的同时——

  “……”

  “……”

  让和麦萨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清楚无比的“不死的证据”,连惨叫都没法发出。

  自己真的在现实之中吗,脚下的真的是地板吗,连这些事也变得暧昧起来。

  “这样就对了。保持沉默这一课题就当你们合格了。”

  达尔顿咔地转了一下脖子,转向麦萨和让开口说道:

  “好了,先不提复杂的理论,直接让你们看了结论……让我再问一遍吧。虽然并不像它听上去那么好,也被称为违反炼金术原则的歪门邪道,不过……”

  “对不死……感兴趣吗?”

  ◆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手记

  【先说结论,麦萨当场就拜达尔顿为师了。

  这让我吃了一惊。麦萨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不良青年,但我不认为他有想要不老不死这么俗气的愿望。想要长命百岁的家伙,不可能过着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想要获得力量以一扫“城中”的空气吧。

  受伪币和药物操控的城市。沉重的空气仍在城中盘旋。

  然而,自己不过是一介贵族子弟,并消除这种空气的能力。说不定他有这种想法。而刚好他找到的一种具体的“力量”就是达尔顿展示的,不知算是炼金术还是魔法的诡异“不死”之力。

  看着这样的麦萨,我反而打消了向达尔顿低头的想法。

  老实说,我巴不得立刻抓住达尔顿求他“请让我也得到不死吧!”理由很简单,因为想要长命百岁。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不因这么鄙俗的理由,怀着真挚的热情准备向达尔顿学习炼金术的麦萨才在我眼中变得光彩夺目吧。不过这些都是现在回想起来做出的推断。

  没错……多年之后回想起来,那时候没有获得不死实在太好了。

  虽然不可能简单就让我获得不死之力,但假设那时真的变为不死者,我肯定会永远停滞下来,变成跟石块无异的存在吧。

  不,石块滚动后还会变样,我会变成连石块都算不上的,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某种事物吧。如果不死的同时能创作什么东西还算好,我一旦获得不死,之后绝不可能继续吟诗、创作剧本了吧。我有这种类似于确信的预感。

  然而,那个瞬间——

  亲眼目睹不死时所受到的冲击并没有白费。

  那件事、那个场景,的确成为了转动我人生的齿轮。

  老实说,直到那天、那个瞬间为止,我一直停滞不前。

  看着沉重空气包围的城市里无可救药的现实,只能写写讽刺的言辞的自己,似乎因此变得特别起来。

  当然,那只是错觉。我不过是“看到了”而已。

  无论目睹了多么神奇的奇迹,我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然而,那件事的确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先声明,在写这份手记的时候,我仍然不是不死者,而是个普通的人类。

  不,并不是普通的人类。我是个无耻小人。

  我利用那个瞬间产生的震撼,写了一出剧本。

  一个获得了永久生命的男子。那是一出描写永久生命带来的悲哀、讽刺,以及这名男子追求力量导致人们、城市、国家渐渐走向灭亡的悲剧。

  刚好这出戏又受到人们的欢迎,半年后,我作为剧作家的地位再次得到了提高。

  不过,当时正处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战火正盛的时候。那不勒斯城也被奥地利军占领,意大利半岛也不容分辨地被投入了战乱的漩涡中,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地位比即将腐烂的椅子还岌岌可危。

  然而我还是继续坐在这张腐坏的座位上。它让我感到很舒服。

  我不过将借来的震撼写了下来,并没有像麦萨那样真的踏足于那个世界,不过是将自己得到的震撼转换成故事的形式,利用了它。

  我不过是个没有担负任何风险光得到好处的无耻小人。

  在我烦恼不堪的时候,拉布罗告诉我:“您的工作是将自己得到的震撼与世间众人共享。没有必要烦恼,反倒应该觉得骄傲。”

  我接纳了他的意见。

  假装接纳了他的意见。

  因为若不这么做的话,自己似乎就要崩溃了。

  把不能辜负拉布罗的好意作为借口,接纳了他为我找的美好借口。实际上除我以外的创作者,大概多数人都会以此为傲吧。

  然而,我不一样。我没那么了不起。

  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崩溃了吧。

  不,的的确确崩溃了。

  了解到“不死”这个事实后,我从停滞状态开始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变得无法停息。

  如同无法闭眼游个不停的鱼儿般,我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停下脚步。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会采取了那样的举动。

  我诅咒我自己,决定留下这份手记。

  这是我对自己数年后翻下的罪行的赎罪。

  我没想过能被原谅,不过至少我相信,她会因你读了这份手记而得到救赎。】

  注3:未来的贵族大人也只能发臭:原文是「貴族の卵が腐る」。XXの卵有未来的XX,不成熟的XX的意思。因为麦萨创立的组织叫「腐り卵」,这里是一句双关语。

  注4:Cafe de Procope:普罗克普咖啡店,为西西里岛出身的弗朗索夫•普罗克普于1686年在巴黎创立的巴黎最古老的餐馆之一。

  注5:Opus magnum:伟大的作业:中世纪欧洲将卑金属炼制成黄金或者是制造贤者之石的过程称为Opus magnum。 其后汉密斯神智学将其用于表示意识改变,包括三个阶段:Nigred(黑化)个性化、净化、不纯物的燃烧;Albedo(白化)精神的净化、启发;Rubedo(红化):神人合一、有限和无限的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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