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大森林最南端。
那块形状突出于南央海土地上的聚落,拥有精灵族最大的港口。
这个村落与南方大陆的兽人之国·法布纳哈大王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十分繁盛,规模远比我目前隶属的拉拉托亚村来得广阔,生活在那儿的居民人数也很多。
行人之中,也有为了与精灵族交易而造访此处、出身于南方大陆的兽人。
在拉拉托亚里结合大树与住宅的建筑物才寥寥几棵,此处却密集林立。树木之间也建造了空中回廊彼此联系,上面有许多精灵族人往来行走。
这些栉比鳞次、融合自然与都市风貌的大树建筑,酝酿出一股既魔幻又创新的未来都市气氛。
而孕育出这幕独特风景的大树底下,延伸著用红砖铺设的道路,整建得十分美观。我们拓开由众多精灵及兽人们交杂而成的往来人潮,在马路上前进。
至于走在一伙人最前方的我,身穿白银铠甲与漆黑披风。头上乘坐著碰太、背后扛著大剑与圆盾的模样,一如往常受到周遭人们的注意,众人的视线刺进铠甲扎得我发疼。
我之前造访这里时也遇到类似的状况,于是强行无视这一切望向身后说道:
「真想不到,吾等会这么快就再度到访兰德弗利亚啊。」
「啾!」
头上的碰太听到我这么说,活泼地摇起尾巴、附和似地叫了一声。
我背后跟随的众人,正是那群已是固定班底的旅行成员。
包括已在担任监视我的工作上十分得心应手的艾莉安、擅长进行谍报活动的千代女,另外这次还加上了拉拉托亚村的长老狄伦。
狄伦似乎为了要统筹这次派去特兰托村的救援队,而与我们同行。
救援队大约挑选出二十几名能使用治愈等魔法的人员,还有具备战士相应实力的队友,他们目前已集合在港口。
穿过这片大树建筑群来到港湾附近后,到达四处搭建著许多精灵族特有住宅——蘑菇状小屋的区域。
这里就是我们以前也曾造访过、所谓的商业区。
店头陈列著与法布纳哈大王国交易而来的诸多商品,路上行人们的喧嚣与揽客的招呼声合而为一,即使身处聚落中也飘散出独特的氛围。
「啾!啾!」
四周展售著许多应是从南方大陆进口来的食品,让我头上的碰太不断对气味产生反应,朝向各处发出叫声。
「碰太,很抱歉今天必须直接前往港口,中途无法多作停留喔?」
艾莉安看到碰太的模样,笑著提醒它。碰太明显表现出失落的样子,垂下那条绒毛状的大尾巴。
「碰太,汝不需担心。吾有准备带去船上吃的东西喔。」
我话说完,让它看我腰问挂的那只中型皮袋。碰太立刻再次开心地摇起尾巴,在我头上团团转。
千代女看到我们这番互动,稍微抽动娇俏的鼻子。她的头上猫耳瞬时高高竖起,两眼一亮。
她的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但从千代女大幅左右摆动尾巴的模样看来,大概是嗅出皮袋里装著什么东西了吧。
「我闻到很像亚克先生昨天所做那道『照烧烤鸡』的味道。」
正如同她推测,里面装的食物是使用昨天做出的仿制酱油料理而成。不过我这次用的调理方式不是照烧,而是做成便于携带的酱烧『烤鸡肉串』。
我平常吃鸡肉串时主要是『盐烤派』,但这次用仿制酱油做出酱汁,涂抹在串好的鸡肉上烘烤,尝试酱烧的做法。
毕竟烤好后再沾附酱汁的方式,会让液体流到袋子上,所以我稍微变化了一下。
为了不能吃太重口味的碰太,我也准备了乾燥的果实。
我掂掂皮袋确认里面的内容物,思考起将要进行的船旅。这时我突然想起一项之前一直没询问的重要资讯:
「狄伦先生,请问本趟航程大概预定要花多久时间?」
狄伦听到我的询问,露出有些忧郁的神色回答:
「这次的航程为期四天。我有些容易晕船,现在已经有点不安了……」
上次乘船前往南方大陆之旅,大概只耗时一天。单纯计算起来,距离就是之前的四倍——虽然是段很长的距离,但以船旅来说似乎不算太远。
不过对公开宣称自己容易晕船的狄伦来说,这段需要耗费四天的旅程已足够成为使他忧心忡忡的原因。
我就这样对这趟即将殷程的船旅东想西想了一阵。此时千代女的身影映入眼帘,让我想起眼前少了一个熟面孔。
「话说回来,这次不找五右卫门先生同行没关系吗?」
我脑海中浮现和我们一起前往南方大陆、身形壮健的猫人族身影,询问千代女。她从皮袋上移开视线仰头望著我,神情一变。
「没关系的。五右卫门他们还在继续追寻佐助哥生前的行踪,正摸索著由戴尔福伦特王国前进的道路。这次的委托本来就是我所提出,不管有没有得到亚克先生的帮助,我也打算从别的途径确保通往锡尔克教国的路。」
千代女那对澄澈透明的蓝眼睛里,静静燃烧著象徵决心的火焰,铿锵有力地回答我。
她看到仰慕之人走上悲惨的末路。尽管她别无选择,但亲手杀了对方的人毕竟是自己。
为什么佐助会发生那样的事——千代女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的心情,大概谁都无法阻止吧。
不如该说,说不定她无法原谅什么都不做的自己。
「这样啊,那么也有可能跟五右卫门先生在途中某处会合吧。」
「谁知道呢?锡尔克教国与周边三个邻国的国土合起来,比罗登王国还辽阔。因为五右卫门他们前进的途中已没有据点,说不定追不上亚克先生的『脚程』。」
千代女听到我这么说,望向延展于商业区之外——从眼前高台眺望就能尽收眼底的大洋面海平线,喃喃回答。
她这副莫名想不开的态度,让人感到难以形容的危险。
我心想在旁边听我们说话的艾莉安,是不是也怀抱相同想法?我充满不安地望向她,却只看到艾莉安徽微垂下尖耳朵的前端。
我低头看向腰问悬挂的皮袋,回想起千代女昨天吃午餐时的模样。
昨天她享用我做的照烧鸡时,露出一副极为津津有味的模样,把食物塞了满嘴。
「亚克先生,这种调味料是什么呢?这种味道我从来没吃过,实在很美味。」
千代女大口晈下照烧鸡,瞪圆了她天蓝色的大眼睛,稍稍打起精神这么问。
在她身旁的艾莉安将照烧鸡送入口中,露出稍微感到惊讶的神情。
「制作过程中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烘烤之后吃起来居然能这么香耶。」
从她们两人的反应看来,仿制酱油似乎意外地博得了好评。
「哎呀,这调味变得还真有意思呢。」
除了她们以外,葛瑞妮丝也为这全新的风味啧啧赞赏,满足地点著头。
「因为吾使用了名为酱油的调味料烹饪,尽管还有改良的空间,但以第一号试作品而言,可以说做得还算不错了。」
即使酱汁本身略带西洋风味,可是她们能接受仿制酱油这件事著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我想能好好期待它成为一种新的调味料,在精灵族里发扬光大。
忙了一阵,千代女终于吃完手边的食物,伸手表示要再来一盘。
千代女吃著她的第二盘照烧鸡,将视线朝向我微微勾起嘴角。
「亚克先生,我无论如何都想在村里推广这种美味,请问您能教我制作方法吗?」
听到千代女的疑问,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没问题啰?也请汝务必让其他的村落学会制作方式。」
我的回答让千代女头顶立著的一双猫耳大幅啪啪拍动,流露出她内心的喜悦。
在吃美食时感觉到『好吃』这件事,真的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情绪。
我已经很久没为别人做料理,久到都失去了记忆。但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拜各种时常出现的机会所赐,让我能大显身手。
比起只有人数多这个优势的现代社会,这个人口相较之下少得可怕的异世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亲近——这是否也是一种讽刺呢?
我如此思考,发出带著自嘲的笑声。
我看著眼前大快朵颐的少女,心中不禁觉得——如果我做的料理能暂时减轻她内心的重担,实在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
她是我在这个未知的异世界得到的少数朋友之一,也许只有我单方面认为彼此是朋友,但这种事情丝毫无所谓。
假如凭我身怀的超凡之力,应该多少能成为她的助力——我这个想法并不是傲慢,而是无可撼动的事实。
即使我目前有些地方的确有点超乎常理,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很感谢这力量能让我稍微拥有胡来的余裕。
我虽然不打算低估我的能力(力量),却也没有想过度高估的意思。我也觉得现在最欠缺的东西,就是与自身能力(力量)相称的经验。
所以从南方大陆回来之后,我也比以前接受更多葛瑞妮丝的剑术启蒙指导。
我紧握拳头确认所拥有力量的感触,站在千代女身旁眺望远方那道海平线。
此时从静静伫立的我们身后,传来艾莉安催促我们行动的声音:
「你们两位,船好像已经入港啰,动作快一点啦。」
我听到她的话而回过头,看到狄伦率先走入港湾旁一栋建筑物的身影,便慌慌张张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
我们进到这栋港湾设施中,再搭著该处设置的魔法动力电梯前往地底下。一座建造在洞窟内,类似地底船坞的船港随之跃入眼帘。
港口建于这个足以容纳多艘船只的广阔地底空间中,该处停泊著好几艘帆船。
狄伦直直走向其中一艘。
他目标的那艘船,远远比我们以前去南方大陆时搭乘的商贸战舰·里布贝尔塔号小上许多。
然而,之前那艘里布贝尔塔号,可是全长超过百公尺的巨大船只。眼前这艘帆船虽然只有它的一半大,但跟其他的船比起来绝不算小。
船上耸立著两支粗大船桅,整架船体由雪白光滑、类似金属的材质打造而成。船舷设置了好几门炮口,外观跟里布贝尔塔号十分接近。
船只上大概正在准备出航事宜,有多名以力量为豪的黑暗精灵族船员们忙碌地四处奔波。
在那艘停泊港口、准备启航的船只正面,聚集了二十几名整装待发的精灵族人,他们看到狄伦现身便端正好坐姿。
看来他们就是本次被派遣去特兰托村的成员。
这些人全都属于精灵族。这集团有男有女,他们的金色头发上全都带著翠绿光辉,拥有又尖又长的耳朵以及清秀的容貌。我在这些人之中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那个男子一脸不快、长相忠实呈现『臭脸』这个形容词,眉心也刻划著皱纹。他确实是当初出动拯救被迪雁特领主囚禁的精灵族人时,与艾莉安一起行动的战士。
我记得他应该叫做丹卡,好像吧。
艾莉安也注意到他在场,朝他点个头致意。他仅以眼神回应后,将目光朝向我,双层间的皱纹变得更深。然后立刻移开视线,转而望向长老狄伦。
嗯,考量到他从那次之后还不太信任我,这也算是妥善的对应方式吧。
狄伦无视我们这场互动冷淡的重逢,站到集合好的这群人面前向大家招呼道:
「各位,本次将依循大长老会指示,前往西方卢安森林的特兰托村。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这次任务是要承接该村发出的救援请求。不过该村的居民大部分都与我们很疏离,所以请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希望你们直接来找我谈。」
他话说到这边,扫视在场聚集的众人。
底下那些人有的附和他这番话表示瞭解,也有人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现场这股对特兰托村颇有微词的气氛,连我这具没有血肉的骷髅身躯也不由得体会到。
「艾莉安小姐,汝也对他们说的那个村落不抱好感吧?」
我看到眼前这幂景象,转头询问身旁站著的艾莉安。
经我这么一问,她同样大力耸耸肩叹了口气回答:
「唉,似乎发生过很多事啦。他们的长老还算是个能沟通的人——爸爸虽然这样说,不过对方整个村庄都很排斥外人……」
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这种气氛很像是要前往精灵族界的农村社会。
「那么大家上船吧,等全员登船完毕就启航。」
全体人员随著狄伦的号令,陆陆续续扛起各自行李走上了船。
我与艾莉安也跟在他们后面,通过船舷设置的栈桥登船。
「亚克先生,你们过来这边。」
才一踏上甲板,就看到领先上船的狄伦朝我们的方向喊。
我应了一声后,尾随他进入船内。
船舱内部的构造并没有比我想像中还复杂,但也没单纯到哪里去。我跟在狄伦身后,通过几间隔出来的房间以及区块,走向船内深处。
「啾!」
我头上的碰太,对在船里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发出叫声。对方露出吃惊的神情,用感到稀奇的视线看著我们。
我们一路走到船尾。狄伦打开设置在前方的门屝,引导他身后的我、艾莉安以及千代女进入其中。
房间规模不算太大,其中摆设了一些别致的家具跟日常用品,两侧则配置著上下两层的床铺。
碰太觉得应该要迅速确认床铺的柔软度,跑到寝具上用两只前脚轮流左右踏踏床,做完这些动作后露出莫名满足的表情望过来。
我和艾莉安四下环视舱房时,站在前方的狄伦转身面向我们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这次的船如各位所见不怎么大。由于房间也比较少,亚克、千代女还有艾莉安,你们三人就一起使用这间舱房吧。」
狄伦露出毫无挂虑的笑容说完,告诉我们他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匆匆忙忙地走出房门。
目送狄伦离开背影的艾莉安回过头来,动作彷佛没上油的机器人般僵硬。
她不知为何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为了某个理由哀号。
毕竟船内不仅狭小,还是搭乘救援队的便船,无法跟狄伦抱怨什么。说起来当初也是艾莉安自告奋勇参加这次调查佐助生前行踪的任务。
她大概也心知这些理由而强忍怨言,使劲叹了一口气望向我。
「从正中间开始的这一半是我们的地盘,所以亚克要待在那边喔!」
艾莉安平常那身淡紫色的光透肌肤,如今不知为何被红潮侵袭染上一片红晕。她连珠炮似地说完注意事项后,把千代女往她们地盘那边抱去。
而当事者千代女则是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仰望如此反应的艾莉安。
忍者集团『刃心一族』是父系社会,在那里以实力见长的她大概平常都混在男人堆里活动,所以还是个不太注意那方面的少女。虽说要跟男生同寝室,但丝毫不会像艾莉安那样受到震撼。
这么说来,艾莉安在精灵族社会中也属于战士那群人,怎么想都是在男性社会中打滚过来的才对,她的反应却让人莫名觉得很少女。
她平常的气质威风凛凛,现在的模样却可爱得让人莞尔,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
「啾!啾!」
碰太即使面对这种情况,也完全不在乎舱房中央的那条界线。它四处打转、用鼻子嗅递周遭环境,开心地叫了起来。
过没多久,我们感觉到船身大幅摇晃。由舱房设置的窗户往外看,发现外面的景色开始移动。
看来船只已经出航了。
「好啦,总之就是要在船上度过四天对吧。」
我说著把行李摆在我分配到这块领地的床旁边,在床铺上坐了下来。
碰太一看到我这么做,立刻抓紧时机溜上我的腿,大力地摇著绒毛尾巴呜叫出声。
看来它是想吃『烤鸡肉串』。
「吾等才刚出发不是吗?这个晚一点才要吃。比起吃东西,不如两个男人先一起去船内稍微散个步如何?」
「啾~……啾!」
我为了回避碰太的催促,提议来场船上冒险。它那根绒毛尾巴一度瘫软地垂了下来、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又马上爬到我头上充满精神地回应。
由于好事宜早不宜迟,我便拎著碰太的颈子离开船舱。正要走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艾莉安提醒我的声音:
「亚克,你到时候回来房间时,一定要先确定好情况才能进来喔!?一定要记得喔!?」
「汝不用确认这一点,吾也会做到的。」
我稍微附和一下艾莉安女士的指谪,再度带著碰太踏上船内通道。
「唔嗯—现在明明跟在村里的时候一样,都睡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是吗?」
我对艾莉安不同以往的清纯反应感到疑惑,在走廊上前进。
这时候,我还觉得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人像漫画中一样触发幸运色狼事件,那是小学年纪以下的孩子才会犯的错吧。
我想著这些无谓的事情,登上甲板。
港口已经被远远拋在后方,船只滑进大海洋,笔直地一路朝向西方航行。
「啾!啾!」
碰太冲了出去,爬上船舷的梁柱。它一身青绿的毛皮被海风吹拂,舒服地眯起眼睛。
当我望著碰太这副模样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
「你真的加入拉拉托亚村了吗?」
我听到这句没头没脑、凭空拋向我的话,于是回过身一看,眼前站著一名眼熟的精灵族战士。
「是丹卡先生啊?好久不见。」
「啾!」
丹卡完全没有回应我跟碰太的问候,就只是一语不发地瞪著我们。
「唔嗯,看来汝已经得知了这项消息。吾的确听从狄伦先生的劝说,有幸得称拉拉托亚之名。」
丹卡听到我的回答,只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你曾经说过自己属于人族,不过根据我听说的情报,你被拉拉托亚村的现任长老当成精灵族同胞接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我以前说明身分时,的确宣称过自己是人族呢。
不过我当时真的无意说谎,谁能想得到我从骸骨外型取回原本肉体的时候,还真的变成游戏里设定的黑暗精灵族呢?
「因为那个时候,吾真的认定自己是人族。会那样说是由于丧失些许记忆,让吾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罢了。」
丹卡听到我这句话,将眉头皱得更紧,用充满疑心的视线望了过来。
「少讲那些鬼话。就算真的失去记忆、忘记自己属于什么种族,从外观不就能清楚看出来吗?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快给我说。」
丹卡质问我的语调中渗出危险的气息。
狄伦说我外表特殊这一点,要公诸于世还太早了。必须先从拉拉托亚的居民们开始著手,让他们慢慢认识、瞭解我,从今以后不要轻易揭露真面目。
艾莉安跟周围的人们看穿我骸骨外表下的身分并非不死者,之后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把我视为一个『人』看待。但我最近开始莫名感觉到,他们的反应并不能代表全精灵族也会这么做。
就算同属于精灵族,也会有分开生活、对彼此不抱好感的关系存在。
我对精灵族最初的印象,就是他们因为人口数量较少而向心力强,但这种行为让我觉得他们说不定跟人族并无二异。
丹卡是过去与艾莉安一同拯救受掳精灵族的同伴,但他碧绿的眼眸此刻正浮现警戒的色彩定睛直视我。
看来面对能力种类及真正身分都尚未明朗的我,让身为守护聚落战士之一的他燃起了戒心。
然而,我早已设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
「吾身受的诅咒性质有些特殊……外观看起来跟一般人差距非常大。吾只能告诉汝这么多,其他情报请去询问吾隶属村落的长老狄伦,就是他禁止吾透露的。」
我讲出这番预先跟狄伦决定好的应对说词,望著眼前的丹卡。
在旁边看著我们互动的碰太,从船舷飞跳到我肩膀上骚扰我。它充满精神地大摇那根绒毛尾巴,挡住我跟丹卡的视线。
「喂、碰太,吾看不见前方了啊。」
「啾!」
碰太大概是想缓和当前紧张的气氛,它固执地在我面前晃著尾巴。我向它提出抱怨后,碰太直接跑来卷在我脖子上。
丹卡看到这幕景象,微微勾起嘴角转身背向我。
「……你可不准做出会背叛她信赖的事啊,亚克。」
丹卡只拋下这句话,便回到船舱内。
他口中所说的『她』,指的恐怕就是艾莉安吧。
暂且不论他对我有什么想法,既然他嘱咐我是因为知道我把艾莉安当成伙伴,以目前的关系来说应该不用看得太悲观。
目送丹卡身影离开之后,我再度把视线挪回开展在船只航程前方的海洋,放心地吁了口气。
我就这样在甲板上观看船员们工作的模样,任由辽阔海洋送来的海风吹拂了好一会儿。但毕竟四面八方的景色只有一片汪洋,我还是看腻了。
我大大打了个呵欠,头上的碰太也学著我的动作打呵欠,用后脚搔著耳背。
「差不多该回船里面了吧。」
「啾!」
我一提议要回到船舱里,碰太便叫了起来,似乎在表示同意。
于是我再度回到位于船尾的舱房中。没错,我未经确认——就打开了门。
房间中所见的景象,是脱去惯穿皮铠、身穿法袍在床上伸直腿放松歇息的艾莉安,以及总是身著忍者装束的千代女解下装备、敞露上半身的姿态。
千代女乍看之下像是只穿著内衣,但那应该是忍装底下所穿的衬衣吧。
等这段彷佛冻结我开门那瞬间的静默结束后,我用慌忙关上的门挡过艾莉安一语不发扔过来的枕头。
不过我之后还是陷入窘境,被艾莉安逼著听了一长串她名为责备的说教。
——因为跟丹卡说的那些话,害我完全忘记进房间时所有该注意的事情。
尤其我也不是因为触发了幸运什么的事件而被骂,艾莉安只是责怪我平素缺乏注意力这一点。
虽然总觉得我从航程第一天开始就搞砸,但这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四天我得留意别再犯,这段时间先老实一点吧。
这天没发生其他值得一提的事,就这样平安地结束了。
四天过后,这艘载著救援队的魔道帆船航进了一片海域,此处的海岸线沿著特兰托村所在的卢安森林拓展开来。
从船上看起来,卢安森林的林木并不像加拿大大森林那样高耸入云。
船只顺著略呈湾状的海岸静静航行,来到一处林木较靠近内陆的地方,开展在那里的广阔沙滩随之映入眼帘。
这片沙滩沿岸架设著好几座长长的栈桥,从海岸线延伸出来。
而停泊于那些栈桥的船只,全是用来在近海捕鱼的小船。所以能看到那些在捕捞渔获的人眺望著这艘魔道帆船,发出阵阵骚动。
就算隔著这么远的距离,从那些人长长的尖耳朵以及散发碧绿光芒的金发看来,他们毫无疑问是精灵族。此外,身上穿的衣服配件类,也和加拿大大森林所见的精灵族民族服饰如出一辙。
不久,掌舵人似乎判断魔道帆船无法更接近浅滩,便在离栈桥稍远处的海面下锚停泊,将捆在甲板上预备的小船放到海上。
领先启航的小船,载著率领本次救援队前来的长老狄伦,以及守护他的数名战士,凭著这寥寥几人航向吵嚷的海岸。
「这样看来,吾等似乎必须在狄伦先生获得对方长老同意之后才能上岸。」
我将手掌平放在眉前,视线追逐著己方小船航向其中一座长长栈桥的动向,朝身旁的艾莉安这么说。
她也模仿我的动作,把手掌像屋檐一样挡在额上遮住洒落的阳光。她眯起那双金色的眼睛,从船上观察狄伦与那群众向海岸的精灵族动静。
「跟我想的一样,他们看起来不怎么欢迎我们呢。」
艾莉安用黑暗精灵族优秀的视力,紧盯著海岸边喧闹的精灵族。她不感兴趣般喃喃低语,声调透露著傻眼的心情。
而如此反应的艾莉安身旁,千代女兴致勃勃地从船舷观察海岸情况,开口询问:
「你们平常跟特兰托村不太会互动吗?」
「嗯~我确实听说过,双方大概四、五年会交易一次之类的……」
这种时间上的间隔,简直就像在举行奥运嘛——我心怀这个感想盘起手臂。
这行为与其说是交易,不如称之为『暂且维持交流』的空泛仪式还比较贴切。
「从对方的立场来看,他们似乎把加拿大当作一个否定纯粹精灵族社会、凭藉与其他种族并肩战斗以回复势力,毫无荣誉心的集团……」
艾莉安像是愤懑无处发泄的话语之中,有个地方让我有点在意,于是疑惑地询问她:
「汝所谓的其他种族,意思也包括黑暗精灵族以外的类别吗?」
艾莉安面对我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视线飘匆了一下。
「是啊,总之亚克正式成为聚落成员后,就会慢慢知道这些事情,现在先别管了吧。」
她的回答有跟没有一样,我只好含糊地点点头回应。
但是总觉得从她的反应看来,可以推测出加拿大大森林另外还存在一股我尚未明瞭的势力。
我目前已知居住加拿大大森林中的种族,顶多只有精灵族、黑暗精灵族,还有为了贸易等事务而看到他们进出的兽人族罢了。
既然我没看过其他的种族出没,表示他们应该居住在更东边的聚落吧。
在我幻想著邂逅这全新种族时,登陆的狄伦他们那边也有了动静。
狄伦一行人将小舟系好、踏上栈桥,与面前来自森林的一小群人互相问候。
与狄伦面对面的那名精灵族,恐怕就是这一块地区的领导者吧。
那名与狄伦说著话的精灵族男子,身边带著数名类似护卫的人。他瞥了一眼我们的船,不知为何点了个头,再度面向狄伦和他握手。
狄伦的其中一名随从便朝著船用手打暗号,留守船上的机组人员们看到他的动作,同时开始动作。
「得到上岸许可了!登陆组迅速准备!因为小船不够,要多来回几趟!」
看似船员的人一传布指示,其他船员便随之异口同声地扯起嗓门回应。
接著我们也夹杂在隶属救援队的近二十名精灵族,以及负责补给的船员们之中,背著行李完成登陆。
然而,就在我们走上栈桥之处,一名可能是该村战士的男子严峻地向我们说:
「没有批准你们进入村庄!从这里开始不可再轻举妄动!」
这名战士打扮的男子口吻盛气凌人,他出言制止之后依次瞅著我们冷哼道:
「加拿大那些家伙,除了黑暗精灵之外还拉拢了兽人是吗……」
他的语调中含著强烈的侮蔑,让我身边一直静静伫立的艾莉安泄漏出危险气息。
「还有那边穿著整套金属铠的家伙,给我把脸露出来!」
男人的声音回响在海岸上,四周的人们自然把视线聚拢过来。
我照著那男人的话,将头盔连著端坐上面的碰太一起脱下来,当场露出脸。
「啾!」
「什么?你是哪里的种族?」
男人看到我黑发红眼、一身褐色皮肤的模样皱起了眉头。
我为了以防万一的准备奏效。我登陆前在船上预先喝下装在水壶里带来的龙冠树灵泉,从骸骨外观恢复拥有肉体的状态。
「吾等三人想通过这片森林,前往人族领域萨尔曼王国领地,让吾等通过应该没关系吧?」
我再度戴好头盔,与上门找碴的男子商量。他却大幅皱紧眉头,用夸张的姿势耸耸肩说道:
「那种事上面不可能会允许!外人要通过卢安森林是绝——」
狄伦眼见我们这番交锋,向正与他谈话的男性领导者说了某些事。其中一名随从立刻慌慌张张地跑向我们,附在纠缠我们的男子耳边咕哝了几句。
到刚刚还高声胡闹的男子蹙起眉毛,瞥了我们一眼后咒骂著转过身。看来狄伦巧妙地帮我们打点好了。
目送找碴男人离去的另一名男子——也就是附耳传达领导者言词的人,向我点头致意后开口:
「依据长老们裁定,已颁布各位的森林通行许可。如果走从海岸延伸出去的那条路,只消半日就能抵达人族领域。然而即便获得森林的通行许可,却没有批准让各位进入村庄。」
他自顾自地说完这段话,转过身回到狄伦他们旁边。
而狄伦与他身旁的救援队,此时正好开始移动进入村庄。狄伦看了我们一眼,举起手示意。
等我跟千代女回完礼,便向仍然死瞪著刚刚离去那两个男人的艾莉安,出声确认今后的行动方针:
「艾莉安小姐,既然特兰托村已下达许可,吾等就尽速前往——」
「那种态度到底是怎样啦!还有长老会为什么要决议支援这种家伙啊!!」
艾莉安对特兰托村那些人气愤地大声跺脚,盖过我的话。
她身边的千代女一脸平静地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
「能让我们通过森林这一点真是太好了。」
我也点头同意她说的话。
我绝不希望被囚禁在刚才乘来的船上,拜托饶了我吧。
不过一旦发生紧急状况,的确能够使用【次元步法】偷偷穿越森林,我们成功离开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但能正常通行也是好事一桩。
「那吾等就上路吧。」「好呀。」「是。」「啾!」
艾莉安、千代女以及碰太这么回答我的呼唤。
因为接下来要进入人族的领域,千代女便换上能隐藏兽人特徵——耳朵及尾巴的衣帽,艾莉安也穿上过往潜入人族市镇等地时使用的灰色斗篷。
等我们整顿完毕、准备万全之后,朝著稍早特兰托居民指示、由海岸延伸的道路前进。
过了不久,前方出现一处平缓的丘状土地,周围配置了三棵巨大的树木耸立该处。
那些巨树的树干简直就像螺旋阶梯一样蜿蜒,虽然不若龙冠树那样威震八方,还是远远比加拿大大森林生长的树种庞大许多。
有好几间住居及房屋围绕著巨树脚下而建,联合起来形成一座村镇。
看来那就是特兰托村了。
那座聚落的外貌,跟加拿大大森林里的村庄还有一处风格迥异的地方。他们村镇周围环绕一道由石材跟木材混建而成,类似城墙的障壁。
如果只看那个地方,莫名与人族的建筑物有相似之处。
但这城墙可能是因为敌不过巨树带来的魄力,总觉得要论聚落的防御力,加拿大村镇的树壁还比眼前特兰托村的城墙远远来得坚固。
而且从此处还能看到一群人正往特兰托村的城门前进,那些人就是狄伦率领的救援队以及负责引导的村民们。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时,艾莉安出其不意地向我投来一道不满的视线。
「话说啊,亚克,你是什么时候装来那些温泉水的?当时那个家伙说叫你把脸露出来时,你不是有点不安吗……」
「喔喔,汝说那件事啊。」
我回想起稍早之前的那段对谈,从背上的行李中拿出一本将纸张用细绳装订起来的簿子。
「吾为了预防发生这种事,就先将舱房内的景象描绘下来以便记清楚。多亏这本簿子,吾才能从船室转移回社的温泉一趟啊。」
我说著翻阅手中簿册找出那一页给艾莉安看。千代女也从旁凑过来观看册页,头上那对猫耳拍动起来。
「这个是以前从兰德弗利亚摊贩买来的东西……这张图是我们搭乘那艘船时,舱房内部的景象对吧?」
千代女盯著的那张纸,上面画的图正是我精心临摹的船室素描。
这是我今天一大早在船里头描摹好的作品。
我拥有的长距离转移魔法【转移门】,能传送成功的条件仅限于去过一次、而且能在脑海中充分描绘出该处景象的地方。
姑且不论那些风景特殊的地点,像是我本次转移目标的这类室内处所,外观全都大同小异,很难巧妙地转移成功。恐怕是因为室内这种缺乏特点的景色,很难给人足够深厚的印象,无法满足转移时设定座标的条件吧。
如果要想像自己长期居住的房间景象,还有办法简单唤醒记忆。但能够想起暂住旅馆房间内细节的人肯定不多。
为了要让进行传送时必要的记忆变鲜明,应用这本风景素描簿就能补充容易模糊的记忆,进而增加能成功传送的地点。
这本簿子至今已经画上各种我们曾踏过的地方,如果从今以后也能继续增加新的转移地点,就可以轻松到达世界上各处了吧。
正当我在脑海中构想著未来的旅行计画之时,艾莉安突然夺走我那本画上风景的小册子,睁大金色的眼睛。
「等一下,亚克!这张画上的不就是我吗!?」
她如此说著拿给我看的那一页,画著在船室床铺上露出天真无邪模样、舒舒服服睡著觉的艾莉安身影。
「唔哔,吾也觉得这张把汝画得真美,艾莉安小姐觉得如何?」
我得意地回应这张自信之作,她好像想说什么似地嘴巴张张阖阖了好几次,盖上素描簿粗鲁地推还给我。
「我、我没什么意见啊……」
艾莉安的尖耳朵前端染成朱红色,低声说道。她身旁的千代女重新看向那张画开口:
「……我盖著棉被睡觉,只露出一条尾巴啊。」
千代女用有点失望的口气喃喃说道,碰太也在我头顶啪啪啪地敲打我的头盔抗议。
这张画如大家所见,是我从自己睡床的角度上画的室内景象,所以没画到跟我睡同一张床的碰太。
总之下次再画碰太就好,我得先把新的转移地点用画笔记录下来才行。
「在动身前往人族领域之前,可以再等吾约一个小时吗?吾想把这个村落的风景大致画下来。」
如果到时候发生什么万一,确实可以立刻用转移魔法飞到社躲避。但回去那边之后若要再过来这里会十分辛苦。
特兰托村的风景独特,短期内要转移过来是没什么问题。但等到记忆渐趋模糊之后,将会无法传送成功——换句话说,这个做法是为了保险起见。
而且这方法能将可以转移的场所显示成一览表,以后也有机会派上用场。
「我明白了,可是如果那个村庄的家伙又派人来啰嗦会很麻烦,我们改去远一点的地方画吧。」
我跟千代女赞同艾莉安的指示,移动到远离村落的场所。
这片风景颇具特色因此很好画,作业过程进展得很顺利。
「嗯,吾画得还真不错啊。」
我将完成的风景画,与纸张后方拓展的特兰托村远景两相比较,对成果感到满意,一个人自吹自擂。
坐在我身旁打著呵欠等我的艾莉安听到这句话,将视线转向我问道:
「怎么,画完了吗?」
她刚才打了个呵欠,导致眼角挂著泪水。艾莉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拍掉沾在她姣好臀部上的灰尘站起身。
这时候,爬上附近大树监看四周情况的千代女也回到地面。
「要出发了吗?」
千代女静静询问,我摇摇头回应,她便讶异地歪起脑袋、抬头仰望我的脸。
我摆摆手,向疑惑的她解释:
「不,吾是想马上出发没错,但麻烦汝等稍候吾一下。」
我说著走到离她们略远的地方,发动长距离转移魔法【转移门】。
这时碰太立刻奔到我身旁,正当我以为它要跳到我身上时,它早已端坐在自己专属的老位子——我的头盔上了。
我的脚边已经展出一座闪耀的魔法阵,下个瞬间才刚觉得视野变暗,就已置身于记忆里的风景之中,四面景象跟我设定为座标的地点完全相同。
从此处往上看,眼前的天空被一棵巨大树木的枝叶蔓延覆盖。而那庞大树冠的缝隙问,筛下许多枝析间洒落的阳光,照亮了脚下的世界。
眼前这棵巨木正是龙冠树。
我此刻所在之处,就是位于远方、好评改装中的社迹。
扫视一圈周遭跟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风景,我吁了口气放声叫唤:
「喂~紫电!汝在的话就过来这边~!」
我朝蓊郁的广阔森林中高声喊道,而头顶上安静到刚刚的碰太,也像呼应我的吶喊声似地发出叫唤:
「啾~!啾~!」
不知是被碰太的叫声引诱,还是我带头吆喝的功劳——有一匹乘骑拨开森林深处的草木而来,现出身形。
它正是我之前留在社迹看家的疾驱骑龙·紫电。
我跟碰太的身影一进入它的视线,它开心地嘶鸣起来,直直踩过草丛跑向我们。
「叽咿咿咿咿咿!」
我拿出全部臂力,承接紫电巨躯直扑而来的冲击。我的脚在地面刨出深深的沟壑,好不容易停止后退。
这大概是紫电想念我而开心嬉闹的方式,但这冲击力对一般人来说,无异于被小型卡车轻微碰撞。
它虽然是虎人族当成友好之证送给我的礼物,不过要驯化疾驱骑龙还是必须具备与其相应的力量。
紫电威风的外表看来拥有相当于小型龙的魄力,为什么驯服之后却不可思议地看起来这么可爱呢?
「啾!啾~!」
这时我头上的碰太像是对紫电说话一样叫了起来,紫电再回应似地抖抖身体、拋了拋白色鬃毛发出嘶鸣。
我从旁边插嘴加入这两只动物的友情对谈:
「看来汝已熟悉在这边的生活,但只能关在山头附近还是很郁闷吧?来陪吾远行一阵子如何?可以让汝久违地痛快跑一场喔。」
我抚摸紫电的颈子这么说,帮它戴上收在社迹里的专用鞍具,迅速跨上紫电的背脊。
紫电使劲地晃了一下头、用鼻孔喷口气,彷佛在表示它听得懂我说的话。它开心地刨著前脚,动作就像在催促我快点出发。
我摸摸它脖子、安抚兴奋的紫电要它冷静下来,再度开启【转移门】。
下个瞬间,周围的景色再度变暗,我们回到艾莉安跟千代女面前。
「呀啊!?」
但转移回原本地点的那一刻,艾莉安被紫电突然出现于眼前的巨躯吓到,不由自主地踉舱一步跌坐在地。
然后才注意到眼前出现的究竟是谁,向我投来责怪的眼神。
「你啊,要带它来之前不会先说一声吗!?真是的……」
艾莉安平常不太会发出这么女孩子气的尖叫声。虽说事出突然,但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疏忽大意出雷抱怨。
「亚克先生,您要骑著紫电进入人族国度吗?」
这时候千代女靠过来、抬头仰望紫电,脱口询问这理所当然的问题。
「吾认为偶尔也该让它在开阔的地方跑跑才行。此外,就算骑乘它进入人族的领域,也没想像中那么引人注目吧。」
这个世界供人族居住的领域,可说颇为狭小。
尽管拥有水源、适合进行耕作的平地住著许多人族,但这个世界魔兽跋扈,那种人族生活的地区也多半存在于护壁之内。
而城墙外扩展的耕地,若离住居中心地太远也无法开垦。综合这些因素,那些地方虽说是人族的领域,其实他们可见的范围狭隘得惊人。
那就是我来到这个异世界后,藉由造访几个人族城市亲身体验到的印象。
姑且不论紫电的尺寸若是现在的十倍,也就是达到四十公尺长的龙王级规模时会是什么情况。我估计以它目前的大小移动,会不显眼到令人意外的地步。
而且本次的目的地·锡尔克教国,加上与其相邻的三个国家,总面积已大幅超越罗登王国的国土。
以紫电能克服艰险路况的脚力来看,如果遇上一些树林或草丛,它也能拓出一条道路向前进。它有办法跑完长距离路程的体力,应该很适合进行漫长旅途。
看来千代女也明白我要这么做的原因,她点点头同意,抚摸紫电的鼻尖。
「那就请多多指教啰。」
紫电重重喷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
「既然这样,我们赶快趁特兰托村那些家伙再度来找碴之前离开森林吧。」
艾莉安一改先前丧失冷静的神色,无视千代女与紫电的互动,将行李绑上紫电的鞍具开口催促我们。
我跟千代女都赞成她的意见。我握著紫电的缰绳,将它的头转向村民指示的道路前端——也就是能离开森林的方向。
「嗯,那就上路啰。」
我说完这句话,艾莉安跳上鞍具后方的位置,千代女则在我前面稳稳坐好。
「啾~!!」
碰太坐在紫电头上那丛茂密的白色鬃毛中,宛如发出启程信号般叫著。紫电也赞同碰太似地嘶鸣,不等我示意上路就开始奔驰。
紫电猛然提升速度,奔驰的劲势简直像要征服这条贯穿森林的小路,用冲刺的犄角拓开这条路前进。
路上偶尔伸出的枝枬,会毫不留情地袭向骑著紫电的我们。千代女会压低身子躲过,我则仰仗这套全身铠甲的防御力,让树枝在撞上我的瞬间化为粉碎。
艾莉安拿我当盾牌,缩起身子藏在我背后。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趟粗暴过头的穿越森林之旅,让我头盔中无意间涌上的笑声从铠甲缝隙漏出,回荡在卢安森林。
如果从旁人眼光来看,只会觉得这只挺出角狂奔于森林中、沿途发出毛骨悚然笑声的巨兽是格外危险的生物吧。在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森林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过了不久,尽头展现在视野前方。
虽然紫电在森林中也能跑出不亚于一般小客车的速度,但森林结束的地方还是比我想像中更快到来。
搭著紫电奔跑的时间应该还没超过一小时啊。
脱离森林之后,眼前景色转变为一片和缓的丘陵地带,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我稍微拉紧紫电的缰绳让它减慢速度,然后回过头。
「这片森林浅得真令人意外,应该只是刚好这一带的林木比较少吧?」
千代女从我握著缰绳的手边仰望我这么说,她的话语让我将目光从背后开展的卢安森林移开,转而望向眼前那块丘陵地周边。
「成功穿越卢安森林是很好,但也没办法在这片广阔土地上追寻佐助先生一个人留下的行踪——如此一来,应该要将目标设为有问题的锡尔克教国才对吧?」
我低声对未来的行动方针提出意见,垂下头看著眼前的千代女,她也跟著点头对我的提案表示同意:
「是啊,要是路途前方遇上人族的城市,也能够在那里收集情报。」
「总而言之,就先把锡尔克教国设为目的地,往该处前进吧。虽然因为有佐助先生这个例子,我们不得大意,但光在这边想破头也解决不了任何事。」
我看到千代女脸上的神色显出些微陷入思量的模样,便整理起我觉得最适当的意见,开口确认后订立今后的大方向。
决定这些事后,我左右张望,对眼前这片绵延不绝、一成不变的风景感到疑惑。
「可是,就算说要去锡尔克教国,往哪个方向走比较好呢……」
坐在后面的艾莉安耳闻我的嘟囔,伸手指著某个她听来记在心里的方向说:
「根据千代女的话判断,那个锡尔克教国应该位于戴尔福伦特王国的西边吧?既然我们是从南侧海岸那一面走到这里,不就是要往西北方向前进吗?」
面对她条理分明推导出的答案,有些微路痴倾向的我当然没有怀疑的余地。
我拉扯紫电的缰绳,让它的鼻尖面朝艾莉安指出的方向,再度奔驰起来。
低矮的草叶覆盖整片坡度徐缓的丘陵地,形成一面草原。草原上有匹疾驱骑龙舒畅地用六条腿蹬著地面,卷起沙尘往前狂奔。
四面流逝的景色几乎没有更迭,我们悠闲地在宏伟的大自然中前进。
然而,我手边目不转睛、盯著前方的千代女发现了某样东西。她尖喊起来,指著那个方向抬头看我:
「亚克先生!右前方有奔驰的马匹……跟之前那种蜘蛛怪物!」
我跨在驰骋中紫电的鞍上,望向千代女示意的方位,看到远处有好几头马匹正在疾奔。
靠近前方位置的马匹上,乘著一名应该是女性的骑手。她跟此刻的我一样,前面的鞍座上载著一位少女,而其他的成员是全副武装的男性骑兵队。
那支骑兵队保护著少女乘坐的马匹,围绕在她四周猛烈奔驰。而他们身后,那只曾见过的怪物身影映入眼帘。
它的下半身是巨大蜘蛛,上半部则像枝析分岔般长著两人份的上半身,四只手中分别握著武器及盾牌。它的外貌虽然异常,奔跑的速度却和马匹并驾齐驱。
在这种大白天远远看到的那幕景象,简直就像B级惊悚电影里会出现的场景。但对那些被迫逐的人而言,这情况完全是场恶梦吧。
「吾等真是侥幸!看来线索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抖响缰绳向紫电传达我的意图,它清楚察觉后马上修正了前进方向。
真是匹聪明的座骑啊。
「总之去帮助被追杀的那些人,之后再问他们那头怪物是哪里来的!」
「是!」「好的!」
千代女和艾莉安异口同声赞成。紫电往奔驰于地表的六只脚贯注力量,这只庞大的疾驱骑龙速度随之提升,我们和目标之间的距离眼看逐渐缩短。
◆◇◆◇◆
萨尔曼王国东部。
索比尔山脉绵亘于诺杉王国与萨尔曼王国之间的国境上。
维尔河从这道山脉东部流淌入南央海,河川东边的土地曾为诺杉王国的领土,但如今已划入萨尔曼王国的疆域。
目前治理该地的人,是萨尔曼王国其中一名贵族——也就是往昔从诺杉王国手中夺下这块土地、大显身手的布拉尼耶侯爵,他现在自称边境伯。
这块布拉尼耶领所在的平缓丘陵地,附近别说聚落,连耕作地也没有,徒留一片野草。而那面草原的中央像拉著线般,描绘出一条荒芜的道路。
有辆马车急匆匆地在那条路况欠佳的道路上前进。
马车本身建造得并不讲究,机能方面怎么看都是随处可见的基本款。但负责拖曳的四匹马水准恰好与马车成对比,体格相当杰出。
这条简陋道路平常大概没什么人通行,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马车车轮压在上面便不断摇晃,发出昧嚏咔嚏的声响。
这台马车还配备了十乘左右的骑兵,跑在周围护卫它。
骑在那些和马车并驾齐驱的马上、执著缰绳的人们,每个都穿著全套华丽的铠甲。从他们腰间所挂的剑等武器,可看出他们的身分是骑士,或是以骑士配备为标准的武装集团。
而这支武装集团的真面目,就是前日逃离诺杉王国王都的一行人。那辆朴实马车里头搭载的人物,正是当今国王的女儿——莉露第一公主。
但是他们如今为了前往成为别国领土的地点,完全没有悬挂任何表明国籍的国徽或旌旗。他们采用避人耳目的方式行进,专心致志地迅远行动。
集团前方率领的人物是一组男女骑士,他们身上的装备比周围人员更加华贵,这两人的职位是莉露公主的领衔护卫骑士。
他们其中之一是护卫骑士妮娜。她长长的黑发梳成一根光洁的三股辫,年纪尚轻。那双细长的黑眼睛、一身略为晒黑的皮肤散发出来的氛围,莫名留有少女的气息。
这样的她转向身旁骑著马比盾而行的巨汉,一脸不悦地述说对现今状况的不满:
「离开王都也已经两天,我们明明在领内换过马、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这里,可是进入萨尔曼王国之后速度却明显下滑。我们不是该尽快进入迤摩伯爵领比较好吗?」
妮娜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另一名护卫骑士萨海尔静静地摇摇头。
他有著栗色短发、面容精悍、体格魁梧,再加上沉默寡言的性格和那张紧抿的嘴,让萨海尔的外表充满压迫感。
「这里已经进入敌国领域,无法再像领地内那样中途换下疲惫的马匹。既然这样,将速度控制在马不至于筋疲力竭的最高范围内,才是能最快到达目的地的方法。否则马匹在途中用尽力气的话就太惨不忍睹了。」
藉由他明确的回答,妮娜重新认识自身所处的现状,不甘心地大大叹了口气。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骑马至目标的迪摩伯爵领大概还要半天左右。
的确如萨海尔所言,要是现在无谓地增加马匹疲劳度,就真的只能落入走去其他国家的窘境。
她虽然知道,在这里硬是维持在快步前进的速度才是最好的做法。但一想到攻向王都的无数不死者,以及不知何时会被巡守卫兵发现侵入他国领域,确实无法这么从容。
妮娜甩了一下头、拉紧手中缰绳让马匹放慢速度,靠向她的主君莉露公主搭乘的马车。
在车上的莉露应该也注意到她的行动,打开车窗向并行在侧的妮娜说:
「妮娜,怎么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本该领头前进的专属护卫骑士居然退到队伍后方,让莉露公主微微产生疑惑,用无邪的眼神回望妮娜。
妮娜面对公主的反应,轻轻摇头回答:
「没事,莉露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才是,您搭了这么长途的车不会很疲倦吗?」
莉露公主听到她这么问,收起刚才充满少女气息的稚嫩表情,摇摇头回答:
「王都面临危机时,本宫岂可对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示弱!」
莉露公主这句话,让周围并驾在马车旁的护卫兵士全都说不出话来。
娇小的她虽然才刚满十岁,却紧握著拳头、强烈表达要完成国王委任职责的决心,然后再补充一句:
「本宫希望你告诉萨海尔,希望能尽快到达迪摩伯爵领哪,妮娜。」
她这份愿望让妮娜感佩地点点头,执起马缰准备骑往萨海尔身边。
然而,就在这一刻,后方一名兵士示警的声音,马上让整体气氛为之紧绷。
「后方发现敌人踪迹!是蜘蛛型怪物!!」
妮娜听到这道禀报,跨在座骑上回头张望,寻找士兵报告中蜘蛛型怪物的身影。
但她还没费工夫寻找,就远远看到一只异形怪物从开阔的丘陵地追逐而来。
它拥有一对分别向左右分岔的上半身,由肌肉叫结的人体构成。上面各长有一个头,背后也都有一对手臂,合起来共有四只手。而下半身就像强行嵌合般,安著一具巨大的黑蜘蛛躯体。
这个蜘蛛人的皮肤变色、长满斑纹,它身上佩带的铠甲、剑及盾牌让人觉得明显是经由人手制造的产物。它追赶马车的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在地面静静滑行。
它那副令人生厌的外表,让妮娜确定那东西正是在城里接获报告中描迤的异形怪物。
然后她的脑中,也掠过一项极其理所当然的疑问——
不死者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广为人知,虽然不会如此频繁地出现,但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契机而产生,并不算太罕见。
人们为了防止往生者化为不死者,一般习惯采用火葬处理。这习俗代表,以不死者的种类来说,人类仍是很稀有的存在。
再说到袭击诺杉王国王都·索里亚的无数人形不死者集团,它们明摆著遵从某方面的指示行动。
相反之下,那么巨量的不死者不可能经由自然方式诞生。不仅如此,那些不死者士兵侵攻的时候选装备著款式相同的金属铠甲。
在乡野传说中,存在能操弄邪法、将死者化为自身奴仆的个体——这曾有耳闻的故事,虽然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传唱的桥段之一,但本次的事件是否跟故事里『传说中的存在』有关呢?
妮娜否定这种想法似地甩甩头,策马向领头的萨海尔身边骑去。
现在可不是能被这种念头困住的时候。
「萨海尔!袭击王都的蜘蛛怪物追来了!让公主殿下的马车先逃!」
率领队伍的萨海尔听到妮娜这句话,调转马头、回头开口:
「妮娜!你去负责护卫公主殿下的马车!最后面的四个人跟我一起来!要去迎战怪物了!!」
萨海尔木讷的模样烟消云散,被指派任务的四名士兵一听到他像是从丹田发出的怒吼声,立刻做出反应、追著萨海尔驱策的马而去。
『找到你们啦,这些该死的鼠辈!!』
从眼前逼近的异形怪物蜘蛛人,勾起上半身人头上长著的血盆大口、震动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声音说道。它转动头上不规则排列的好几颗眼珠,望向直冲而来的萨海尔等人。
萨海尔跟四名士兵承受异种怪物的威慑,一齐拔出剑、单手握著缰绳,用脚跟踢了下马腹加快速度。
萨海尔以一介平民身分受到拔擢,实力同时受到赏识而被聘为骑士。此时他后方跟随的那些成员,也是荣升王族护卫的近卫士兵。
这几名护卫里,每一个成员都以优于常人的英勇为傲。他们毫不畏惧地由萨海尔领头,让马匹维持均等的间距向前冲去,打算包围蜘蛛怪物。
蜘蛛人却不若外表那样只是个异形。它似乎醒觉被集体包围会对自己不利,试图避开。在即将短兵相接的前一刻,它才刚深深压低那副巨躯,下一秒就运用蜘蛛脚令人惊叹的脚力,越过直冲而来那些骑士们的头顶。
「什么!?可恶!!全员快调头!!」
这情况超乎萨海尔的意料,让他在唾骂的同时连忙拉紧缰绳,让马匹转向后方。
然而,他视线前端映出的光景,却是蜘蛛人锁定奔驰的马车、庞大身体像滑行般接近目标的景象。而下一个瞬间,蜘蛛人的巨躯再度跃身空中。
从马车窗口探出身、看到这个画面的莉露公主,眼见缓缓逼近的异形身影,眼角噙泪、发出符合她年纪的尖叫声,尽全力喊著平常她最信赖人物的名字:
「那、那是什么东西哪!?妮娜啊啊,它过来了啊啊啊!!」
妮娜飞快地对莉露的悲鸣声产生反应。她将马骑近狂奔的马车、抱住公主探出车窗外的娇小身躯,直接拉出车窗。
「妮娜!!」
「公主殿下!请您紧紧抓好我的身体,别掉下去!!」
当她骑著马,将马车里的主君拉到座骑上的瞬间——她们身边并行的马车直接承受蜘蛛人坠落的劲势,随即化为粉碎、沿途洒落残骸翻滚。
这股落下的冲击与轰鸣声,让拉著马车的四匹马全都被拖倒,急遽的煞车力道害它们折断四肢或脖颈的骨头,其中有半数奄奄一息。
而驾著马车的车夫,身体已有一半被砸个稀烂,化为染红大地、遍布的点点血花。
妮娜让莉露公主坐在鞍前,全速奔离粉身碎骨的马车,再转头观察那只怪物的动向。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蜘蛛人怪物当场举起手中的巨剑,劈死那些仅存一息的马。它发出蕴含怒气的咆哮声,再度滴溜溜转动好几颗眼球,瞄准奔逃而去的莉露公主与妮娜两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它后方紧追过来的萨海尔一行人用突击时打带跑的形式,纷纷对它挥下手中武器。
不过蜘蛛人的体表构造异于寻常,毫发无伤地弹回了半数士兵的攻击。
就算这样,以萨海尔为始,另外半数人马的攻击仍然起了作用,在蜘蛛人的身上刻划下伤痕。
蜘蛛人发出焦躁的咆哮声,挥舞起手中武器。然而,纵然祭出多么强力的攻击,它也碰不到已远离的骑士们分毫。
「在这里解决那家伙!!」
随著萨海尔这声号令,奔驰离开的每一匹马全都调头,骑士们再度架好武器往前冲杀。
最初的一波攻击似乎深深弄伤其中一只蜘蛛脚,让它在闪避第二波攻击时失去重心,这次人型的身体上出现巨大创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漆黑血花飞溅周围,蜘蛛人发出更加痛苦的咆哮声。
就在萨海尔一行人正要再次回身时,蜘蛛人阻止了他们的行动,转而望向逃往远方的妮娜等人,勉强活动负伤的足肢、喷著血冲出去。
「可恶!!看来它打算去追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它!!」
近卫士兵们听从萨海尔的号令,正要鞭策座骑追赶蜘蛛人时——它不加思索地掷出手中两把巨剑的其中之一。
巨剑经由它力大无穷的手臂投出,简直就像死神的镰刀般,旋转著将接近背后的两名士兵劈成碎块,发出夸张的金属撞击声滚落地面。
萨海尔瞄了一眼部属的下场,晈紧牙关、额头爆出青筋。
他判断蜘蛛人负伤之后会变得自暴自弃,才命令部下离阵突击。结果——反而吃下蜘蛛人抓紧那个空隙施展的凶猛反击。
这次的判断错误,让他想狠狠揍自己一顿,但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就算萨海尔握紧缰绳的拳头浮出筋脉,仍然设法维持冷静。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紧盯著跑在前头的蜘蛛人,使出全速追赶。
前方彼端受到蜘蛛人追赶的集团中,护卫著妮娜及莉露公主的那群人里,有三名近卫脱离队伍掉转马头,直接掠过蜘蛛人身旁出手攻击。
就在蜘蛛人发出长吼表露愤怒时,萨海尔已成功与那三名近卫兵会合。
「萨海尔大人!妮娜大人令我们来这边助阵!」
其中一名前来并队的近卫,用不输给马蹄跺响大地的音量大声报告状况,萨海尔听到之后默默点头回应。
如今莉露公主的护卫人数减少,妮娜判断——虽然当前事态有个万一会很危险,但若不能铲除眼前的怪物,不管怎样都无法保证安全。
萨海尔理解她的想法,高高扬起武器,向身边并肩而驰的近卫士兵们下达命令:
「总之瞄准那家伙的脚!如果能够阻止它,公主殿下的安全将会大幅提升!我们一起上!!」
周围的近卫兵随萨海尔的号令大喝一声后,动身追赶蜘蛛人。
领头狂奔的妮娜等人不时回头,观望近卫兵们挺身奋斗、为了给予负伤的怪物致命一击而大显身手的情景。她们就是因为这样,注意到那情况时已经慢了一步——
最早注意到的人,并不是妮娜或她周围的卫兵,而是妮娜抱在鞍前坐好的莉露公主。
「妮娜!!右前方哪!!」
公主娇小的身躯奋力发声大喊,直接唤起他人的注意。
妮娜听到自己主君的声音,慌忙望向公主指出的方位。
这里不是笔直平坦的平原,在这种坡度虽然和缓、起伏却绵亘不绝的丘陵地上,大地的波谷之间存在死角,容易让潜藏彼处的个体消失于视野之外。
简单来说——这就是最利于接近她们这些猎物的地形。
『不准逃!!上面下的命令,是处理掉逃出王都的人!!』
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后方与萨海尔他们对峙的蜘蛛人,有另一只蜘蛛人挥起四只手中紧握的金属钝器,从丘陵的背面一跃而出、扑上前来。
这怪物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妮娜的思考瞬间停止。这只融合人与蜘蛛的异形怪物发出吶喊,挥落手中武器。
「妮娜啊!!」
随著莉露公主这声悲痛叫唤,妮娜身体的反射神经展现出卓越反应。袭向她那把如同金属块般的巨剑带著爆风,将两旁的近卫兵砸成碎屑后喷飞。
妮娜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那道攻击,她用单手拔出腰问悬挂的剑,试图对蜘蛛人祭出反击——然而,蜘蛛人并不只有刚才那只手臂拿著武器而已。
就在她面向蜘蛛人、正要架起剑时,另一把巨剑袭向她。妮娜靠著毫厘之间的判断闪避攻击,却失去了平衡。
下个瞬间,她还握著剑的右手高高飞上半空,而后坠落地面、反弹了几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要让肩膀脱臼的冲击与著火似的剧痛袭向妮娜,让她无法坐稳马背。妮娜维持那个姿势跟著马匹一起倒落地面,被拋出去。
坐在马鞍前半部的莉露公主,也在草地上弹跳般翻滚,擦得全身是伤。
「莉露公主殿下!!妮娜!!」
后方被绊住脚步的萨海尔如此吶喊。眼前发生的绝望状况,让他无法像平常那样维持冷静。
但是面前遍体鳞伤的蜘蛛人,却发出沙哑笑声阻挡在前方。
「给我滚开啊啊啊!!少烦我——!!」
萨海尔发出愤怒的长啸,周围的近卫兵们也奋力起身、扬起手中沾满鲜血的武器。
即使马上收拾眼前的怪物,莉露公主及妮娜的所在之处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
『诺杉王国将在此毁灭,且不会有人知道!!』
蜘蛛人用令人不舒服的声音这么说,更加凶恶地咧开缀著利齿的血盆大口,低头望向倒在脚边呻吟不止的妮娜,重新举起手中武器。
蜷缩于地面的莉露公主眼见这幕景象,嘶哑地呜咽起来:
「不要!不要啊!!妮娜——!!」
然而,蜘蛛人手中的巨剑却没有挥到妮娜身上。
眼看它正要挥下武器的那一刻,一阵宛如某处地面被踏响的鸣动声响彻整片丘陵地。蜘蛛人察觉那个状况,抬起两颗人型头颅、四处张望的瞬间——声音的来源突然现身眼前。
从丘陵地谷壑间出现的物体,夸示著比蜘蛛人还庞大的躯体。
它全身上下长满红棕色、如同铠甲般的鳞片,伸出两支巨大白色犄角,背上的纯白鬃毛随风飘逸。
就在这只以巨躯为豪的生物猛然现身谷问的剎那,它直接冲撞高举武器、停止动作的蜘蛛人侧腹,随著激烈的碰撞声撞飞了那只畸形怪物。
怪物属于蜘蛛那部分躯干的侧腹,被对手雪白壮健的两支角剜出巨大洞口,从中汩汩流出紫黑色液体。
那东西恐怕就是怪物的体液吧,负伤的蜘蛛人发出怨毒的声音狂吼:
『是谁干的啊啊啊啊!?目击者也得死!!』
蜘蛛人架起武器,从裂开的嘴角喷洒出黏液般的口水。而与它对峙、刚刚发动完突袭的庞大生物——有三人跨在它背脊那副风格独特的鞍具上。
「艾莉安小姐、千代女小姐,麻烦汝等去解决另外一只怪物。」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位骑在这匹犹如铠甲龙般座骑正中央的骑士。
他身上穿著一套以蓝白双色为基调的白银铠甲,上面精致的装饰简直就像神话或英雄传说里描述的甲冑,身后飘扬著一件漆黑得像是用夜空制成的披风。
他从背上拔出的剑,剑身闪耀淡蓝色的俐落光辉,那光芒甚至可用神圣两字来形容,手中举起的圆盾也缀著复杂的纹饰。
而这位打扮得威风堂堂的骑士,头上不知为何黏著一只拥有草绿色毛皮以及绒毛状尾巴的小动物,它正忙著摇晃尾巴发出叫声。
有两个人应和著那名不可思议的白银骑士指示,从座骑下到地面。
其中一人年纪还算是名少女,一头黑发上低低地罩著一顶大帽子。她的手脚戴著简便的黑色防具,腰间佩著短刀。
另一人是位身材修长的女性。
她虽用一件灰色斗篷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但仍能窥出丰满的身体曲线是她衣物底下成熟女性的特徵。
这两位女性一拔出各自的武器,就以凌驾于普通脚程的速度,奔向萨海尔等人正与其奋战的蜘蛛人面前。
高眺的女性在身体周围召唤出火焰,那些火舌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扭动著缠上她手中的武器,形成一把火炎之剑。
在这阵乘著风流散的热气里,她的嘴编织出像是祷文的片段语句。女性手中挥起的炎之剑忽然光芒大增,攻向已负伤的蜘蛛人。
火焰轨迹遍布蜘蛛人全身上下,它的巨躯宛如遭到火舌舔舐。红焰毫不留情地烧灼原有伤口内侧,现场笼罩一股刺鼻的焦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哇!!』
另一名娇小的少女,为痛苦不已的异形怪物送上致命一击。
她用单手结印、咏唱某种句子。在她睁开那双苍蓝双眼的同时,出现两匹以水构成的狼只追随在身边。
除此之外,她的短刀像曳著轨迹般喷发白色寒气,全方位的剑路劈尽了空间中每一处,用陆续施放的招数劈斩蜘蛛人的身体。
负伤的蜘蛛人为了抵抗而挥起手中武器,但方才那名少女制造出的两匹水狼,却让它所有攻击失去力量。
蜘蛛人若想向前,水狼就咬住足肢;如果想挥动武器,则紧咬它的手臂。
萨海尔以及担任护卫的近卫兵们,看到这幕景象都一阵愕然。
从对自己实力颇有自信的萨海尔看来,这两名女性的剑技也相当高超。
虽然臂力相对较为优异的蜘蛛人,施展出的一击就极具威胁性,但对熟悉运用招式及掌握时机的两人面百,不如说这种攻击方式的空隙更大、更容易反击成功。
过了不久,全身被炎与冰侵吞的蜘蛛人终于无力地弯折起蜘蛛脚、当场瘫软。巨躯随著临死的惨叫声,就像消散的幻梦一般倾颓在地。
离她们活跃的地点稍远处,那名身穿白银之铠的骑士不假思索、高高举起手中的神圣宝剑。
「【飞龙斩】!」
随著铠之骑士模糊不清的低沉语声,巨剑施展的这一劈宛如刮起强劲冲击波——他挥下剑刃瞬间闪现的剑招笔直袭向蜘蛛人。
这招斩击剑技的威力,能轻易砍裂跟人一样粗的树木——虽然蜘蛛人差点就闪过这招,但可能是因为早前被乘骑突击弄伤的缘故,它只能稍微提起摇晃的蜘蛛脚,飞龙斩狠狠轰在它脚E。
强烈的斩击砍飞了蜘蛛人的足肢,失去支撑巨体的其中一只脚,让它严重斜向一边。
『呜喔喔这家伙!!你这家伙啊啊啊!!』
异形怪物露出痛苦的表情,动起那几颗充满血丝的眼球,狠瞪面前的白银铠甲骑士。
「好、好厉害哪……」
「呜、呜嗯呜呜……」
莉露公主与护卫骑士妮娜观看著这场战斗,紧盯眼前展开的超凡之力对决,完全移不开眼。
面对动弹不得的蜘蛛人,这次换白银铠骑士架起盾与剑跃向对手,一口气拉近距离。
两者的重量级武器碰撞擦出火花,周遭响起金属互相摩擦的剌耳声音。
但蜘蛛人拥有四条手臂,因此它锁定双剑互击的瞬间,竭尽全力挥下其他武器。
不过铠甲骑士似乎早已看穿这一步,他用握在左手的圆盾巧妙地格开此击,瞄准因其产生的空档挥舞了两、三下剑。
铠甲骑士用盾的方式很不错,他的剑招虽然有稍嫌粗糙的地方,但力大无穷的他祭出的破坏性一击,却拥有足以制伏对手所有奇袭的魄力。
实际上,他刚才被蜘蛛人闪开而挥空的剑击直接剜进地面,在大地留下深深爪痕。
假如人类正面承接这种攻击,就算用上两手、握稳坚固的盾防御,这力量也能将对手连人带盾一起砸死。
但镘甲骑士如今的对手,很明显是不属于人类的怪物。
展开争斗的两方皆是人智无法认知的存在,这场战役完全不留凡人能插手的余地。
铠甲骑士与蜘蛛人这两名超凡怪物重复著无数次名为『过招』的冲突,每一回合都让蜘蛛人的身体增加足以致命的创伤。
不久,蜘蛛人似乎领悟到自己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拋下防御挺身攻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对手铠甲骑士面临这最后的舍身攻击,仍然不动声色。他冷静地像是在估算时机,再度架好垂落的剑。
「【岩石锐牙】!」
紧接著下个瞬间,铠甲骑士吟咏的魔法突然在蜘蛛人后脚附近发动。岩石构成的獠牙陆续刺穿它坚硬表皮,微微让它分神了一剎那。
「【圣雷之剑】!!」
铠甲骑士不知是否早已预料到这一步,他锁定对手分心的瞬间,很快地再念出蕴含魔法之力的语汇。
剑身闪现蓝色电光,如同一条光带。它的尺寸暴涨为平常的两倍左右,剑刃上蓝白色的光芒深深刺进蜘蛛人上半身——人类躯壳里的心脏。
紫黑色血花四处喷溅,从蜘蛛人背后穿出来的蓝白光剑极为顺畅地往上勾起,怪物的人形躯干应声被劈为左右两半。
怪物就像断线的傀儡般力气放尽,瞬即蜷起身子、融解崩化。蜘蛛人的残骸没发出一点声响,静悄悄变成地面上的一大片污渍。
「……真没料到这么快就碰上这家伙啊。」
铠甲骑士独白般低喃,瞥了一眼已经不成原形的那东西后,挥甩剑身消除上面缠附的蓝色光芒,再次扛回背上。
他望向负伤倒地的妮娜与浑身摔伤痕迹的莉露公主。
「妮娜!!公主殿下!!」
这个时候,直到刚才都在与蜘蛛怪物死斗的萨海尔,脸色大变地疾奔而来。他探头窥视失去一只手臂、沐浴在血泊中的妮娜,以及她身旁神情呆滞的莉露公主。
莉露公主看到萨海尔的模样,终于明白事态已往好的方向进展。接著看向附近为了拯救自己而奄奄一息、倒卧在地的妮娜,连忙爬到她身旁。
「妮娜!振作点哪,妮娜!!」
「……莉露公主、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眼见痛苦到表情扭曲的妮娜,莉露公主滚烫的泪水静静地一滴滴落到她脸上。
「振作点啊!我马上帮你止血!喂,拿点能捆绑的东西来!」
萨海尔大声向一脸惨白的妮娜这么说,压著她消失手臂的根部,怒吼著对附近的近卫兵下达指示。
周围跟著跑来的近卫兵们听到这道命令,匆忙开始行动。这时,那名轻易制伏刚才造成威胁怪物的白银铠甲骑士,现身挤进人群之中。
「不好意思,能否麻烦诸位让开一些……」
对方我行我素、格外悠闲的口气让萨海尔躁怒攻心,他两眼充满杀气、狠狠瞪著原应当成恩人对待的铠甲骑士。
而被萨海尔瞪著的铠甲骑士头盔缝隙间太过昏暗,无法窥见任何表情。
但不知何时,他手中已然握著妮娜被砍飞的手臂。铠甲骑士推开围在四周的近卫兵们,在萨海尔身边弯下腰。
莉露公主用哭肿的眼睛,仰望著他的一举一动。
白银之铠骑士朝她点点头,取出一个水壶,将水浇在手中妮娜的断臂上,冲掉附著的尘土,然后立刻将断肢的切面处与她血流不止的残肢伤口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干嘛、混帐!!」
这一连串的处置措施让伤口感到挖搅似的疼痛,妮娜呻吟惨叫起来。萨海尔眼见这情形,不加思索地发出怒吼、准备上前扭住铠甲骑士。
但他现在为了帮妮娜止血,手不能离开。即使如此,对方对他表现出的怒气毫无反应之事,还是让他短暂心生疑惑。就在此时,眼前的铠甲骑士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将砍断的手臂紧靠在她身上,开始编织出具有魔力的词语。
「把她压好,【大治愈】。」
他的手边——也就是妮娜的断臂周围流淌出明亮温暖的光晕,彷佛因骑士头盔缝隙间传出那道声音而起的反应,光芒缓缓聚集在她的伤臂断面上。
眼前产生一幅充满奇幻氛围的景象——灿烂的光辉反射在发动魔法那名骑士的白银铠甲上,让骑士本身看起来简直就像神圣的存在。
这幅光景让莉露公主尽力撑开她原本就大的眼睛,宛如失去说话能力,屏息凝望这一切,而她周围的萨海尔与近卫兵们的反应也和她雷同。
身边产生的景象让妮娜意识朦胧地望向自己的右手,亲眼目睹手被砍断的地方就像不同生物般,互相凑近、开始结合在一起。
不久后光芒褪去,妮娜手臂的原有伤痕就像做梦一般消失,她伸出的手臂上,皮肤十分漂亮。
萨海尔倒抽一口气,注视著眼前的情景。
他能瞭解刚才铠甲骑士展现出的招数,属于教会司祭拿手的那类治愈魔法,但那东西的效力即使亲眼见识仍令人不敢相信。
他至今看过的治愈魔法,效用都是消除较浅的创伤与肿胀,尽力让伤口变得较不显眼。就算施术者是著名的治愈魔法高手,也不曾听过有谁能将被砍断的手臂重新接合。
平常教会司祭们施展的那种治愈魔法,号称是神之奇迹、神之伟业,如今相较之下看起来简直是儿戏般的『咒术』。
萨海尔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眼前出现应是铠甲骑士同伴的两名女性身影。
那两人虽然共同守望著躺卧在地的妮娜与铠甲骑士的动静,但她们眼里除了佩服之色外,看不出特别惊讶的神情。
恐怕眼前的这幕场景对他们或她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吧。
冒出如上想法的萨海尔心中涌出战栗——
这群人能轻易打退连国家精锐近卫兵们都饱受威胁的存在;操使的魔法等级也远远超出人类的认知范围,他们到底是身怀什么目的出现于此?
至于此刻脚下的土地又是什么地方呢——这里可是从诺杉王国手中夺走国土、功绩及勇武兼备,长年阻挠诺杉王国至今的『布拉尼耶边境伯』治理的土地。
那套白银打造的铠甲,工饰之美简直到达艺术的境界,区区一个佣兵不可能拥有那种盔甲。
如果眼前这名骑士,是足以成为布拉尼耶边境伯得力助手的人物,诺杉王国说不定又要面临领土遭到篡夺的命运。
这些想法在萨海尔脑内一闪而过,让他不由得屏息。但他介怀的对象,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担心地查探妮娜的状况。
「啾!」
这时候,那只黏在铠甲骑士头盔上到现在、一身翠绿色毛皮的奇妙小动物爬回地面,观察妮娜的情况似地抽动好几次鼻子,发出叫声。
它活泼地摇著那根毛球大尾巴的模样,让现场紧张的气氛烟消雾散。此刻妮娜宛若接收到某种暗号,失去了知觉。
◆◇◆◇◆
「妮娜!?你怎么了哪!?妮娜!」
那名负伤倒地的女性大概是一名骑士。这名身著华丽装备的女子,似乎是从极度紧张的情绪中舒缓过来才丧失意识。
但是守望她状况的那位小女孩,很担心那名女性毫无反应的模样,抱紧她哭喊著对方的名字。
瘫倒的女骑士胸膛有轻微起伏,应该不要紧才对。
「毋须担忧,此位只是陷入昏迷罢了。虽然已经用治愈魔法堵上伤口,但之前的伤势失血过多也造成一些影响,先让她安静休养一阵子比较好。」
我这么说完,紧抱住倒地的女性骑士、呼喊她名字——『妮娜』的小女孩,便抬起头望向我。
我对她点点头,女孩松了一口气般当场跌坐在地。
仔细一看,女孩身体各处也布满碰撞跟擦挫伤,身上原本漂亮的衣服沾满泥沙跟血迹,显得有些骯脏。
就算这样,她还是露出微微笑容,窥探那名躺卧女骑士的脸庞。
这支集团身著华丽装备,再加上成员中只有一名年幼少女。从刚才那位女性骑士称她为『莉露公主殿下』看来,他们的主人——应该也是拥有极崇高身分的人物。
「汝先不要动喔……」
我转向那名被称为莉露公主殿下的少女,将手覆盖住她遍体鳞伤的娇小身躯,发动魔法。
「【治愈】。」
柔和的光芒随之产生,那道光辉就像被莉露身上的创口和淤伤吸进去般消失其中。而后她皮肤上的所有伤痕化为乌有,彷佛从不存在。
「喔喔……好厉害哪!」
莉露检查著手臂和腿上原本受伤的地方,瞪圆大眼睛发出惊呼。
她孩子气地欢闹起来,而她身边那名刚刚还挂著威吓神色的魁梧男子,正哑口无言、眼神仿徨地轮流看著我们几个人和昏倒在地的妮娜。
莉露注意到那男子的态度,噘起嘴责备他:
「怎么回事哪,萨海尔?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感谢咱们的恩人啊!」
女孩揉著眼角擦去残留的些许泪渍,促狭地笑道。她的动作粗鲁到令人几乎看不出她尊贵的身分。
眼见她表现的态度,名为萨海尔的骑士终于回神,单膝触地、低头行礼。在后方待命的人们也全都效仿他,当场摆出相同跪姿。
「本次承蒙襄助,实在万分感谢。我们是——」
萨海尔说到这里,突然噤口不语,不知为何眼神带著犹疑、思索恰当词句。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莉露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挺起尚未发育出女性特徵的胸口,接续萨海尔的话开口:
「本宫名为莉露·诺杉·索里亚,因故踏上这趟旅程,不料途中被追兵迫近而遭逢困境。多亏诸位的活跃才成功留下此命,本宫要在此再次向你们道谢哪。」
莉露面不改色、凛然说出这些话的模样超乎想像,虽然她只是名十岁前后的少女,精湛的应对方式已流露出居上位者的骄傲。
而且她自报的姓氏『诺杉』我也曾有耳闻。
在罗登王国的兰德巴尔特领那一带,与邻国诺杉王国之间有频繁的贸易往来。
从她名字里包含『诺杉』这个国名,又带著许多部下这几点来看,眼前娇小的少女应该是诺杉王国的王族——或拥有同阶层身分的人物吧。
然而,她堂堂报出名字一事,却让跪在身边的骑士·萨海尔交互显现出惊愕及焦躁的神情,要那样变换的难度实在很高。
在他后方待命的其余士兵也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可想见这次的状况不容她自报姓名——是在进行机密行动之类的吧。
自承姓『诺杉』的女孩及随从一行人,目前身处的这块区域是离开卢安森林后最先进入的人族领域,确实属于萨尔曼王国领土境内。
而看似王族的她,带来邻国的护卫以数量来说未免少得过头。
她是以使者的身分出访邻国萨尔曼王国呢?还是亡命至此?
而且莉露说的话里有一点我很在意。
她说我们刚才打倒的那个怪物蜘蛛人是『追兵』。
所指的意思应该是——从后方追来想妨害他们前进的存在。
正当我沉没于思绪之海时,来到身旁的艾莉安与千代女也察觉这些事实,不知为何露出深思的神情。
而在场的某只小动物——碰太正悠闲地用后脚搔著耳背、舒畅地眯起眼睛。
另一方面,由骑士萨海尔为首的护卫集团一行人,似乎正为如何想办法掩饰公主的话所困,人群中四处传出沉吟声。
然而,莉露丝毫不在乎周遭人们的反应,一双大眼睛闪耀光辉、直勾勾仰望著我们问道:
「诸位的身手可都相当高强哪?究竟是什么来历呀?」
面对莉露这个出于单纯好奇的疑问,我与艾莉安、千代女交换了下眼神后,艾莉安默默地向我点个头。
「吾名为亚克·拉拉托亚,吾等也是基于某些目的而身在旅行途中。」
我报上名后,在我身边等候的艾莉安与千代女也各自简单地说出姓名:
「艾莉安·葛瑞妮丝·拉拉托亚。」
「我叫千代女。」
她们向『疑似王族成员』自我介绍的方式实在不太礼貌,但莉露本人却没因此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反而很有兴趣地频频点头。
在她后方的萨海尔,露出惊讶表情望向我们。
我不记得自己有说出什么特别值得惊愕的话,难道他由姓氏中含有精灵族聚落名称这一点,察觉到我们的真实身分?
莉露不顾我心中产生的疑问,探出身子开口:
「原来是旅行者啊!如果诸位要处理的事项不急的话,本宫无论如何都想委托各位担任护卫,可以吗?报酬开多少都好谈哪。」
「!?公主殿下,且慢!」
看来对莉露这项唐突提案最惊讶的人不是我们,而是萨海尔等几名在她后方待命的护卫。
萨海尔慌乱地大声制止她。
在他们这些身负守卫之责的成员面前,要雇用其他人——而且是才刚见面、连底都还没摸清楚的对象当护卫,这种行为确实有失颜面。
莉露却伸出小手,阻拦出言制止的萨海尔。
「咱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通过这处萨尔曼王国领,入境迪摩伯爵领哪。本宫不是爱惜性命才打算这么做,若无法面会迪摩伯爵陈迤请愿,那些不祥的怪物们就会杀伤王都居民哪……这就是本宫的原因!」
说到这里,莉露握紧小小的手。
莉露的外表虽然还是名少女,但她认真的眼神与口中真挚的言语,足以让人感受到她位居领导者的自持。即使现在不适合产生这种念头,还是不禁如此赞赏。
随侍在后的萨海尔一行人看到莉露这副模样,只能一脸沉痛地闭口不语。
看来他们似乎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进入萨尔曼王国国境。
呃,尽管我们没有立场去讲别人,但说到底这世界并没有划分明确的国界线,除了调动大量兵员随行以外,任何行动都存在一定危险性。他们说不定心知这一点,却还是选择横越他国领土。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去找迪摩伯爵诉愿,莉露拥有即使必须横越萨鲁曼王国领内,也一定要完成计画的气魄。从她先前所说的话来看,所谓的目的大概就是为王都讨救兵吧。
这么一来又让我产生一个疑问——迪摩伯爵是何方神圣?
我斜瞄著千代女用眼神询问她,她虽然露出知道我要问什么的表情,却轻轻摇摇头回应这个问题,看来千代女也不知道迪摩伯爵是何许人物。
但是莉露说王都居民会被怪物杀死这种事,教人听了心里实在静不下来。
她口中的怪物,大概就是早先打倒的异形不死者蜘蛛人。看来世界上存在某种势力,实际运用著不死者当棋子。
最有可能的嫌疑犯,当然就是锡尔克教国——
我想到这里时,稍微犹豫地看了眼艾莉安,她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耸耸肩。
从那双罩在灰色斗篷深处的金色眼睛可以看出,她大概一如往常地对我的想法感到傻眼吧。
而千代女在盘算某些事,她凑近我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
「嗯嗯。」
我听完千代女的意见,便缓缓脱下头盔,将真面目展现在莉露一行人面前。
「什么,居然是精灵族哪!?」
「精灵!?是卢安森林那些人吗!?」
看来萨海尔见到我露出来的实际面孔,包括黑发、褐色皮肤、深红色眼珠和一双又长又尖、形状别具特徵的耳朵,便将我判断为隶属卢安森林的精灵族。
其实我在跟蜘蛛人对峙时,早就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态,于是预先喝下龙冠树的灵泉——才怪。
其实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最近与葛瑞妮丝以及艾莉安进行维持肉体状态的战斗训练,这是为了验证成果将其付诸实践的行动。
在我呈现骸骨外观时,虽然能抑制因战斗产生的恐惧等种种情绪而采取大胆的行动,但藉由灵泉取回肉体后,面对相同情况时产生的情绪波动将全部回到身上。其实不习惯战斗的我会由于害怕等诸多情感,导致身体僵硬之类不好的影响。
尽管先前那场战斗为时不长,但葛瑞妮丝她们帮我彻底锻炼的成果依然显现出来了。
我还无法忍受长时间维持肉体的紧张感,不过进行短暂战斗时已能妥善行动的这个事实,在我今后继续进行那项锻炼时,将成为重要的精神食粮。
我脑中回想起葛瑞妮丝与艾莉安为我进行的锻炼,不禁打了个寒颤甩甩头,把浮现的思虑赶出脑海。
我目前拥有的外貌特徵,不像这个世界原本的精灵族或是艾莉安那种黑暗精灵族。但人族社会鲜少见到精灵族群,他们似乎把耳朵拥有长或尖这两样特徵的对象大略归类于精灵。
我没有硬要指出这个错误,也无意对此多做说明,但有一项事实必须纠正。
「不——吾等并非来自卢安森林,而是隶属加拿大大森林的聚落。」
我话声刚落,身旁的艾莉安也慢慢脱下灰色斗篷,在他们面前展露颇具特色的淡紫色肌肤,用金色双眼睥睨著萨海尔他们。
「啾!啾!」
艾莉安那一瞪让萨海尔及护卫士兵们鸦雀无声,好像能听到他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然而,她脚边莫名刷起存在感的碰太造成影响,让现场气氛变得很诡异。
「加拿大……精灵族的一大势力,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看来萨海尔好像对加拿大有所瞭解,但莉露不知为何微带一脸疑惑。她转向身后,直接对萨海尔拋出疑问「加拿大是什么东西哪」。
「吾等正如汝等所见,并非人族,即便如此也想雇用吾等吗?倘若仍有此意,吾等将要求相应的情报作为报酬,意下如何?」
萨海尔跟那几名护卫听完我的问题,一齐望向他们的主人莉露。
负责统筹护卫队的萨海尔正要开口的瞬间,莉露先发制人、抢先踏出一步回答:
「如果是本宫能力范围内的情报,就回答到让诸位满意为止!用这点东西就能买到旅途安全,实在太划算了!」
我看著莉露挺起胸膛断言的模样,斜眼瞄向千代女。
千代女注意到我的视线,点了一下头走到莉露跟前。她脱下头上罩著的那顶大帽子,用澄澈透明的蓝色眼眸望向面前的少女开口:
「我只想问一件情报……」
千代女那副沉静嗓音带著不容分说的魄力,响彻莉露以及她背后待命的萨海尔等人之间。
但她摘下帽子后露出的一对兽耳,立刻让现场掀起一阵骚动。
「……兽人。」
不知是谁轻声嘀咕出这一句,千代女听到时单边耳朵震了一下。
但可能是由于我跟艾莉安这两个精灵族在场,即使他们不清楚这两支种族的关系,也没有人显露侮蔑的态度。
看来加拿大势力在北方大陆展现出的影响力果真不小。
「我想问的情报,就是最近这阵子诺杉王国境内同胞的动向。如果有任何公开的动静或发生什么事件之类的资讯,都请您告诉我。」
千代女说到这里告一段落,缓缓扫视在场众人的反应。
和她面对面的莉露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萨海尔有没有发生类似的事。但他好像没联想到相符的事件,歪著头一脸纳闷。
扑空了吗——我想著叹了口气。这时候有好几名护卫兵惊了一下、互使眼色,其中一人附在萨海尔耳边窃窃私语。
萨海尔听完护卫耳语,露出回忆起某件事的表情。他用力清了下喉咙,视线略带著犹疑,一阵子后才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有贼人侵入王宫宝库,我听说闯入的盗贼是……兽人族的样子。当时还因为对方能潜入戒备森严的宝库这件事引起风波,但事后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物品遭到盗窃,目前也还没接获发现该名贼人的报告。」
他难以启齿似地报告,同时观察我们的反应。千代女完全不在意他的视线,露出在思考某些事的表情。
我也有些在意这项情报。
虽然不清楚王宫宝库布下的警备网有多严密,但该处再怎么说都是国家的重要设施,应该会设置相当程度的戒备。
这么一来,只凭一般水准的实力无法潜入宝库。更进一步说,光是能成功入侵后逃脱、没偷东西而且没被抓到,这些地方更加显示出犯人并非等闲之辈。
千代女他们那些被称为『山野之民』的兽人族,在北方大陆过活总要避人耳目,跟在南方大陆时的情形不同,讨生活这件事绝不轻松。
潜入宝物库,却连一点值钱货都没偷就逃之夭夭的家伙,别说是兽人族,就连人族里也找不到。
我想著这些事,用余光查探千代女的表情。
看来她已推测出,佐助就是萨海尔所说那桩事件的犯人了吧。
艾莉安抱起脚边团团转的碰太,静静旁观我们这边的对话。
在这个情况下,萨海尔又露出更难以启齿的表情继续述说:
「而且我听说教国那伙人坐拥的神殿骑士,几乎猎光这一带的兽人,邻近三国应该都遭到相同对待,据说是因为教国需要劳动力的关系。所以不管我国或是其他两国都一样,将处置兽人的事宜全权交由教国处理。」
千代女听了这席话,一双苍蓝眼睛透出凌厉神色,回望萨海尔。
即使面对这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但萨海尔这男人应该见过大大小小的场面——他神情虽然有些尴尬,却没有显露惧色。
「这样啊,但汝等的国家有允许教国派驻所谓的神殿骑士、军队进入领土吗?」
我口中突然冒出这个疑问。萨海尔手下的护卫兵们一听到这句话,随即散发出危险的氛围。
萨海尔却用手势制止、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笔直地回望我说道..
「当然,这种行为一般来说难以遵从,即使那是按照敦义、构筑人族理想社会的行动也一样。但老实说,教国坐拥的武力规模之大,与周边各国相差悬殊,凭我们这几个国家的力量并不足以拒绝……」
至今一直静静聆听的莉露,耳闻萨海尔的这番话露出惊愕的表情。她使劲握紧拳头,紧盯著萨海尔跟千代女两人。
看来她似乎完全没接触过这类话题。
对站在统率国家的立场、自尊心高的莉露来说,自己的国家面对他国干涉时无力抵抗,只能唯唯诺诺忍受这一切的事实,说不定相当难以忍受。
而且这些情报中,又再度闪现锡尔克教国的影子。
目前已经没空在这种地方慢慢杀时间了吧。
我将手指轻轻搭上唇吹响口哨,在稍远处吃草的紫电便抬起脸奔向我们身边。
「总而言之,吾等会支付与情报等价的劳力。不知道那怪物会不会再出现,吾等会随莉露殿下前往汝等提到的迪摩伯爵领,其余就边骑边谈可以吧?」
莉露听到我的提案总算转换思绪,点点头回应。
「这是当然的哪!那么你可要陪咱们到办完该办的事才行。」
莉露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背后的萨海尔重新向她行了一礼。
等他致意完毕,萨海尔将仍倒卧在地的女骑士妮娜扛上魁梧的肩膀,走向他的马匹。
就先去迪摩伯爵领走一趟吧——我这么想著,抚摸靠近身边紫电的颈项,然后四处张望观察这一带。
那么,我刚才到底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