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密室的钥匙借给你 第一章 案发前

  1

  十年以前,乌贼川市内是没有大学的。学生们高中毕业以后,几乎都会去往大城市继续深造,之后也有不少人,就留在大城市里继续生活。

  这就直接导致乌贼川市,渐渐失去了年轻的活力——因此,上任十六年、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本市第四任市长,因为对本市的未来感到担忧,决定在本地开办大学。

  浑蛋!既然这么害怕“失去活力”,倒不如自己先退休,为年轻人让路吧一一市长的想法一经提出,便遭到了这样的批判。不过,在老市长退休之前,总算殚精竭虑地,完成了在乌贼川市引入大学的宏伟夙愿。这就是现在的乌贼川市大学。

  现在的乌贼川市大学,因为没有理工学院,而无法被归类为综合性大学。不过,它依靠法学院、经济学院和文学院等学院的相继建立,也渐渐发展成现在这样,拥有四个学院、八大学科的好歹能蒙混过去的大学。

  虽然乌贼川市大学的生源,说不上有多么优秀,不过,学校里还算充满了活力吧。

  而在这所大学中,最受嘱目的专业便是电影学。

  作为全新大学的自创学科,这个专业也算是自暴自弃的产物之一。

  那么,有人要问了,电影专业究竟是怎么个自暴自弃法儿呢?你们别急嘛,我慢慢地讲给你们听……

  “在没有电影院的城市,要举办电影节!”

  这句最近流行起来的宣传语,恰好可以解释乌贼川市大学,电影学专业创立的原因。

  乌贼川市的确没有电影院,离这里最近的电影院,需要坐数站公交车,然后换乘私营铁路,然后再坐数站才能到达。至少在这个城市中,不适合电影爱好者居住。而在本地大学里,居然有电影学专业存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尽管如此,这个专业在乌贼川市大学里可算热门专业。从开办之初,连续三年,每年的报考人数都超过招生人数。

  虽然电影业已经被人们戏称为夕阳产业,甚至连产业都快算不上了。但是,在年轻人的心目中,这个专业还是吸引力十足。

  因为很少有四年制大学,开设电影专业,所以,甚至有出身九州和北海道的学生,为了学习电影而特地跑来凑热闹。

  自从这个专业开办以来,已经有无数学生毕业,其中也有一些人,在影视媒体圈里胡乱混出了头。

  当然,活跃在电影业界的毕业生,也算是大有人在。不过,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业界巨匠,完全由于其自身条件优越,与这所大学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乌贼川市大学电影学专业在籍学生户村流平,也和大多数报考这个专业的学生一样,是以成为电影界大师为目标,意气风发地进入了这所大学就读的。

  户村流平算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可是以成为黑泽明为目标,以获得奥斯卡奖、金棕榈奖为目的来上大学的。

  对了,保险起见,这里说明一下,所谓的“金棕榈”并非什么法国点心或者玩偶,而是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大奖。也是普通的电影从业者,无法企及的特殊荣誉噢。

  仿佛只在眨眼之间,户村流平就已经成为了这所大学的大三学生。此时,也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流平渐渐感觉到了自身的才能有限,想要找到和电影相关的工作,得凭借运气了。一想到找工作的麻烦,户村流平就不由自主地将计划无限延后,改为思考如何花掉(我说是浪费才对)手中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虽然户村流平在校期间,上课还算勤奋,但是,他也开始意识到,奥斯卡奖和金棕榈奖和自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概念了。

  可是,如果因此荒废学业,户村流平还是会觉得,有一点愧对父母了。某天晚上,流平难得地带着这样的心情,往老家打了一通电话。

  “我啊,还是打算找个普通的工作,电影导演什么的就算了。”

  听到儿子吐露心声,妈妈惊喜地说:“你终于想通了啊。太好了,送你去上大学总算有了一点意义。”

  电话那边的妈妈听起来开心极了。

  “哇啦,原来如此噢!”户村流平总算明白了。

  自己是为了追求梦想才上大学的,但是,父母是为了让自己对梦想死心,才让自己上大学的。

  想到这里,流平震惊得连握着话筒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混蛋,哪儿有这样的爹妈啊!

  挂上电话以后,头脑发热的户村流平,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来。难道要就此放弃?哪怕不能做一个电影导演,去媒体或者和电影有关的公司上班也好啊。

  但是,要找到和电影相关的工作可不容易。一般的电影,电视相关企业规模都比较小,相对招收新人的数量也不多。自己既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人脉关系,要想出头可是难上加难。

  不过,等一等!

  户村流平突然想起,其实和一家影视相关公司有点关系。那家公司名为“IKA电影公司”,隶属于本地电视台所建立的IKA集团。

  至少公司名字里面,就有电影两个字嘛,户村流平简单地想。当然,不光名字,事实上,IKA电影公司还的确如其名字所说,是一家制作电影的公司。

  但和一般在电影院放映的电影不同,这家IKA公司是专门制作纪录片和教育电影的,与拍摄大众电影的公司不同。

  不过,能在本地就职,还能从事和电影相关的行业,对于户村流平来说,已经非常有吸引力了。

  还有一点,让户村流平下定决心,进入IKA电影公司。那是因为,他有一位强力援军,在IKA电影公司的总务部工作,对方名叫茂吕耕作。

  茂吕耕作比户村流平大三岁,是他大学时代的前辈。两人是在两年前,茂吕拍摄毕业作品时认识的。当时茂吕正用拍摄电视剧的风格,拍一部纪录片,户村流平则以一年级学生的身份参加拍摄。当时他的头衔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助理导演兼照明助手兼摄影助手兼记录员户村流平可是没有辜负这个头衔,他在拍摄现场指手画脚,情况十分活跃,当时的情景,即使在现在,也是大家聚会聊天时的谈资。

  老实说,当时流平肯这么卖力地为学长打杂,完全是因为刚刚进入大学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完。如果换成现在读大三的他,可绝对没有这么勤快。

  不过,也拜这个活动所赐,户村流平算是给茂吕耕作留下了“为了自己的毕业作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可爱后辈”的良好印象。两个人有时会一起喝酒,茂吕耕作有时也会给户村流平一些关于毕业作品的建议,还给他推荐一些冷门电影,户村流平经常去茂吕耕作家里喝酒、谈论电影,留宿一晚也是常有的事。

  要是能利用前辈的关系,进入那家公司就好了,这就是户村流平的愿望。

  随后,户村流平直接向茂吕耕作,坦诚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向,虽然一开始茂吕耕作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莫非是在说胡话?不过,最后还是被他的热情所打动,说会关照流平。这是发生在户村流平读大学三年纪那年秋天的事情。

  不管再怎么想为就职早做打算,这种事情,也得一步一步地来。终于,在第二年一月底的时候,流平接到了茂吕耕作本人打来的电话。

  “是户村小弟吗?好久不见啦。你的毕业作品怎么样了?”

  “啊,差不多还能凑合得过去吧。”

  户村流平的毕业作品,是和明友们一起拍摄的实验电影。顺带一提,户村流平的工作是——“导演兼照明兼摄影兼记录员”。恭喜他这次终于转正了!

  总而言之,就是总算把一年级时头衔的里“助手”给拿掉了。而这部实验电影,也可算得空前绝后、异想天开、支离破碎的失败之作。

  “是吗?……你先不要着急,只要努力下去,就肯定能行的,离毕业还有一年时间呢。”茂吕耕作笑嘻嘻地安慰着户村,“啊,对了,说起毕业,你的学分修够了吗?如果大三的时候不多修些学分,大四再想补可就迟了。”

  “啊,学分我早就搞定了!”

  虽然户村流平拿“优”的科目,用一只手都能数清,不过毕业所需要的学分总算不用担心了。

  “这样啊,那接下来的一年就很宽裕了,把精力都用在毕业作品上吧……”茂吕耕作笑着劝他,“嗯,太好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工作。”

  “不用担心,我已经和部长说过你的事情了,部长说没问题。不用担心啦。”

  “咦,难道说……”

  户村流平心里的小小期待,如同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积雨云一般,突然膨胀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他对于某个词语的期待。

  对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来说,这个词语,简直如同带有魔法般悦耳。此时的户村流平,正无比热切的希望听到那个词。

  他的热情仿佛通过电话线,传到了电话的另一端,那个词轻而易举地从前辈口中蹦了出来。

  “嗯,也就算是内定了吧。”茂吕耕作随口说到。

  “真……真的吗?真的内定了?!”户村流平尖叫起来,全身肌肉不自觉地激烈颤抖。

  “基本相当于内定了。”

  浑……浑蛋!反复确认的话太掉价了,别再说多余的话了,户村流平在心中反省道。

  “太好了!不管是内定,还是什么都好……真是太感谢了!”

  兴奋过度的户村流平,将电话听筒夹在耳边,对着电话不停地鞠躬行礼。诸位要笑也无所谓了,此时的户村流平,哪怕是面对三岁的孩子,也会不停地说“多谢”的。

  在就业如此困难的环境下,找工作的事情,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许多人要为之奋斗一整年的“内定”二字,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收入囊中,连户村流平本人都觉得,真是走了狗屎运。

  此时,户村流平在心中,不断地——感谢诸位神明,感谢温柔的前辈,感谢当年那个充满活力地、干着杂活的大一时代的自己。

  户村流平忽然意识道:妈妈咪呀,我的老子,从出生到现在,他还真的没有怎么感谢过自己呢。这简直太神奇了!

  2

  第二天,户村流平便开始在大学里,四处宣扬自己已拿到内定的事。

  对此,多数朋友的回答是“真好啊”,“太羡慕你了”。不过,也有些人露骨地表示:“什么,你居然去那种公司?”

  总之,就是有些人无法理解,户村流平为什么这么早地,就决定跑去小公司上班。对于这些反对之声,流平是能无视则无视。

  不过,也有不能无视的——那就是绀野由纪。

  绀野由纪是户村流平的女朋友。虽然两个人没有互相许诺过什么未来,不过,也不是随便玩玩的,户村流平本人是打算毕业踏入社会之后,继续和对方交往的。

  不过,听到户村流平的就职决定,绀野由纪就把流平叫了出来。

  “你是打算和我分手吗?”绀野由纪一开始就丢出一颗重磅炸弹,轰他一下。

  “砰!”这颗炸弹连倒计时装置都忘记安装了,瞬间就在户村流平的心中爆炸了。此时是白天的课间休息时间,两人身处校内咖啡店的一角。当然,在这里讨论分手可不太合适。

  “等……等一下,你把话说清楚啊。”户村流平颤抖着嚷道。

  户村流平简直像遭遇暗杀的首相一般惊讶。不过,到底要怎么“说清楚”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提到“分手”了啊?

  “我真是看错你了!”绀野由纪自说自话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小子还算有点上进心和才能的——不,就算没有能力也无所谓。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简单,就要放弃的人。”由纪气得蹦蹦达达,上蹿下跳,跺着脚满脸通红,“为什么要去那种公司上班啊?”

  “你……你说的‘那种公司’,是指IKA电影公司?”

  “没错!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公司啊?你难道不想去东京闯出一番天地?”

  原来如此,其实户村流平根本没有那份雄心去闯东京。而且这句话,也不像是现在的女孩子会说出来的啊。

  “不管是去东京,还是待在乌贼川,都一样了啦。”

  “当然不一样!”对方的声音逐渐变大了,“你觉得待在这里会有未来吗?”

  “有啊!”户村流平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那是你的未来。我讨厌这里。在这种到处都是乌贼的小城市里,我可是一点都看不见未来的梦想。”

  “怎么可能!这里并没有到处都是乌贼啦。”户村流平想要反驳。

  “虽然梦想很重要,可是,人也是要生活的嘛……”

  “我不想听这种现实的话!”

  “哎呀哎呀……”户村流平抱着胳膊有些无奈了,“如果……如果讨厌现实的话,那难道要去说梦话吗?……难道要用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声音,说些火星人人侵地球的话题吗?还是说在好莱坞的比弗利山庄买幢豪宅,在日落大道上跳舞什么的?”

  “不,这些才没有意义。”

  绀野由纪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冷静,自顾自地说着,还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她,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一想到这里,户村流平不禁越想越投入。

  “你太差劲了!胆小鬼,没志气,骗子!”绀野由纪尖声叫着。

  户村流平死死地盯着绀野由纪的嘴,真是没有办法啊。

  “傻瓜!笨蛋!蠢货!”

  绀野由纪开始像小学生吵架一般,连珠炮似地丢出各种奇葩下流的词汇,这是被人捅爆了体内的“脏话储存器”吗?

  但是,这倒让户村流平产生了点兴趣,开始期侍她接下来的表现。

  “没脑子!变态狂!”

  “喂喂,这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啊。”户村流平终于忍不住了。

  “等一下……这和变态有什么关系?”

  “哎呀,真是对不起啊。”绀野由纪装模作样地道歉之后,马上继续说。

  “不对,当然有关系,这可是关键问题。”

  绀野由纪再次投下了第二枚炸弹。

  ……

  这一次,户村流平真是没话可说了,只能举起白旗。

  就这样,户村流平的内定就职,换来的是失恋。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学校里还传出“户村流平是个变态,所以被女朋友一巴掌甩了”一类妙趣横生的美妙谣言。看来是有人添油加醋,把咖啡厅里发生的事情,大张旗鼓地传扬了出去。

  真是人言可畏啊!

  算了,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户村流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就让她去找个爱说梦话的男人,然后忘记现实,活在梦中吧。自己则继续脚踏实地,平凡地在职场中打拼就好了。

  由于分手的方式太过震撼,户村流平对绀野由纪的爱情也急剧转冷,甚至没有太多留恋。

  哇哈哈,这样也不错的啊!

  3

  但是,因为一起意外,户村流平的感情再次爆发了。

  那是二月中旬的一天,流平和女友分手大约十天以后。

  某日,户村流平和几个朋友(具体是几个,已经记不清了)一起外出喝酒。似乎是喝了些烧酒和琴酒(具体是什么酒也记不清了)之后,流平发起了酒疯。而后还在马路上,和上班族干了一架,最后败兴而归(很抱歉,具体过程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当户村流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奇迹般地,躺在了自己家门口。不过流平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被别人架回来的了。当然仔细想一想,应该是后者吧。

  他觉得浑身发痛,几乎站不起来。过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撑起身子,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此时,他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剧痛的位置在眉间一带,摸上去有种沙沙的感觉。

  户村流平惊恐地望着镜子,只见眉毛间有一个可怕的黑色疮疤,似乎是流过血后,血干成痴形成的。

  这时他才发现,脸颊和额头上,还有不少细小的伤痕,而且,自己的脸上布满污迹。

  混蛋,怎么会变成这种鬼样子啊?难道发生了什么不祥事件?……

  户村流平心生不安,给朋友牧田裕二郎打了一通电话。

  “昨晚,我碰上什么倒霉事了吗?”户村流平直接问道。

  而牧田裕二郎马上给出了回答:“你英勇顽强地和路边的上班族打了一架。不记得了吗?那家伙可不一般啊。”

  听牧田裕二郎说起,昨天晚上打架的上班族,战斗力简直堪比拳击手,因此自己挨了不少重拳。

  “这样啊!”户村流平一手拿着听筒,重重地点了点头,“看来我失去那段记忆,也和受了重击有关了。”

  “不!”朋友果断地否定了他的想法,“你是因为酒喝得太多才会这样。”

  总之,就是自作自受。

  “说起来,你和对方打架的时候,还在喊着那家伙的名字呢。”朋友很在意地说。

  “那家伙?”

  “当然是绀野由纪啦。你一边喊着‘由纪’,一边和对方打架,简直像鬼上了身一样。就连那个上班族也被吓到了。”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户村流平完全可以想象,当时自己的情景。牧田说的应该是事实吧。

  “之后,你还在车站抱着站牌,大喊着‘由纪一一你这个三心二意的臭女人!!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

  混蛋,怎么会这样子噢……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户村流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来上了出租车,你还……”牧田裕二郎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户村流平讨厌自己了。对于分手这件事,流平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却一直耿耿于怀。意识到这一点的户村流平,生活顿时陷入了低谷。

  而这时候,对户村流平伸出援手的,则是茂吕耕作。二月底,流平接到了他的电话。

  “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不如下个星期来我家玩吧,你带盘录像带过来,我们一起看吧?”

  “啊,那我就不客气啦。”

  于是,户村流平提议在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去茂吕耕作家里做客,并一起观看一部叫作《杀戮之馆》的B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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