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密室的钥匙借给你 第四章 案发第三天

  1

  早上醒来的时候,首先跃入户村流平眼帘的,是脏乎乎的茶色天花板。

  户村流平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到他好不容易将睡眼揉醒,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在纸箱屋里度过了一整夜。

  原来眼前的并不是天花板,这里连屋顶都没有。昨晚他还没发现,这里的层高相当之低。头顶上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果然,虽然和自由开放的露营帐蓬看似相近,但实际上差别很大。

  户村流平在狭小的空间里直起身,发现金藏(说起来还没问过他的全名叫什么)就躺在自己脚边,看起来似乎还睡着,搞不好在梦里吃大鱼大肉呢。如果这时把他叫醒,说不定他会怨恨自己,流平小心地直起上半身。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叭叭作响。说起来,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那时他是在更衣室的木地板上醒来的,今天则是在纸箱屋硬邦邦的地上。一定要比的话,还是茂吕家的地板舒服一些。

  不过今天醒来之后不用面对尸体,也算比昨天幸运了一些。

  不,等一等……

  户村流平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身边的流浪汉。腰部感觉到刺激的金藏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太好了,看来还没死。

  总之,今天总算不用像昨天那样,伴着尸体醒来了。

  不过今天要面对的问题还是一大堆。而且明天早上不会干脆就在拘留所的地板上醒来吧……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相当有这个可能。

  户村流平走到门外,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他想用河水洗把脸,不过看了一眼乌贼川的河面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条河并不怎么干净。

  虽然流平肚子很饿,但他可没有在阳光普照的河边吃早饭的心情。他找了个杂草丛生、比较隐蔽的地方坐下,继续思考昨晚没有解开的问题。

  他对昨晚金藏的推理深感佩服,可能真如金藏所说,凶手把刀捆在了棍子上。不过这里有个大问题。

  如果囚手是将刀伸进浴室的窗子杀人,那么,在大门边修理车子的二宫朱美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因为金藏不了解现场的详细情况,所以搞错了吧。浴室的窗子就在玄关旁边,二宫朱美在大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号室的玄关和窗子,而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别说有人在外面用棍子伸进去一把刀了。

  这就是最后的问题。二宫朱美说她只看到去花冈酒馆之后回来的茂吕耕作,完全没看到其他人,因此,鹈饲的“内出血密室”一说被否定了。出于同样的理由,金藏的“枪密室”说法也不能成立。

  可是……流平在心中想道,“内出血密室”和“枪密室”。

  二宫朱美的证词轻易否定了两个推理,她的证词就是这么重要。但如果反过来想,对这两个推理造成阻碍的,也只有二宫朱美的证词这一点。

  因此,她的证词的可信度,就成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到现在为止,鹈饲和流平都认定二宫朱美是善意的第三者。然而,如果完全信任她的证词,就无法解开密室之谜。

  假如对她的证词进行质疑,就能解开密室之谜。鹈饲的“内出血密室”和金藏的“枪密室”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与其根据她的证词寻找第三种可能性,倒不如试着去推翻她的证词。

  二宫朱美说了谎。

  可是为什么呢?流平暂时还搞不清楚原因。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凶手是二宫朱美的熟人,为了保护此人,二宫朱美才说了谎。

  第二种可能性是,凶手就是二宫朱美本人——户村流平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户村流平想来想去,慢慢地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凄惨境地。

  总之,有必要先把金藏的推理说给鹈饲杜夫听听看,而后再去思考对策。

  户村流平站起身来,回到纸箱屋。金藏还在熟睡,他打着鼾,好像比刚才睡得更沉了。

  户村流平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叫醒他,不过最后还是默默地关上了门(确切地说,那不过是块破板子)。流平离去时心想,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这一饭一夜的恩情吧。

  户村流平跑上河岸,沿着人行道走到大马路上打了个车,目的地当然是鹈饲杜夫的侦探事务所。

  平时只要开五分钟就能到的距离,今天流平居然花了二十五分钟,才到达侦探事务所。

  显然,他碰上了早高峰。司机亲切地说了两次“你还是走路比较好”,不过流平此时绝对无法堂堂正正地从马路上走过去。

  到达之后,户村流平像昨天一样,爬上大楼的螺旋楼梯,将铁门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随之而来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眩晕感,也和昨天一样。三楼的走廊非常安静,甚至让户村流平产生了,一种“这是昨天情景再现”的错觉。流平直接走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门前,按下门铃。

  然而,里面却无人应答。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户村流平心想。

  他慢慢转动门把手,本以为门锁着,实际上并非如此。

  好奇怪……本应更警惕一些的流平,此时却只是在心里埋怨了一下,鹈饲杜夫怎么没把门锁好。

  “真是的,明明是个侦探,却连门都不记得锁好就睡着了,万一被杀手发现可怎么办啊。”

  可借现实生活中,并不总是有杀手来找侦探麻烦。

  房间里的温度很低。即使这样,也没有让流平意识到侦探并不在房间内,这大概是逃亡者特有的迟钝吧。流平穿过办公桌和沙发并排摆放的接待室,向里面的房间走去,平时鹈饲晚上都会在这里过夜。沙发在,鹈饲却不在上面。

  走到这里,流平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鹈饲不在,房间里的空气冰凉,房门又没锁。如今只有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户村流平一回头,发现有两个风格奇怪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确切地说,从面相上来看,这两个家伙长得并不奇怪,只是他们给流平的感觉有些异常。流平平静地注视着二人。

  “你们是谁?”

  面对户村流平冷静的提问,两个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年轻的那个将手伸进衣袋,而后出示了一本黑皮册子。

  “我们是警察,你就是户村流平吧?”

  户村流平靠近两个人,望着他们出示的手册。这是真的警察手册,可不是什么“开运符”。

  “你……你们……”对于流平如此热衷观察警察手册的举动,年轻刑警感到有些奇怪。

  “你再那么看,也不会在手册上看出一个洞来,我们可不像你那样,假扮警察,放心吧。”

  “好……好的。”

  户村流平感到一阵无力。从昨天早上开始,持续几乎整整一天的逃亡,现在终于结束了,这让他同时有种安心的感觉。尽管只经历了一天的逃亡,他却感觉有一周那么漫长。

  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已经没办法继续逃避下去了。

  中年刑警向前走出一步,对流平宣布道:“鹈饲杜夫昨天晚上已经跟我们回警局了,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你身边的两个人相继身亡,你有义务对事件进行说明。当然,我们会尊重你的各项权利,同时也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很忙,请你尽量配合。”

  中年刑警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的态度。

  来到警察局后的流平被叫到调查室直接面对两位刑警。中年的是砂川警部,年轻一些的是志木刑警,流平马上就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在他们的询问下,流平将事发经过全部讲了出来。

  亲身经历的密室之谜,鹈饲杜夫的“内出血密室”推理,金藏的“枪密室”推理,还有自己的“凶手是二宫朱美”推理,流平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

  看着几乎放弃抵抗的流平,两位刑警放松了警惕。

  本来以为,听了流平的自白,事件就能迎刃而解。然而,听完他的话,两位刑警脸上的表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但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反而拋出了密室之迷。不过,先不管这番话能不能取信于警察,光是能让警察认真听他讲话,对流平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户村流平用了好长时间终于把话说完。听完之后,叫志木的刑警说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砂川警部则平静地说:“不好意思,能从头再说一遍吗?”

  为了让对方听懂,户村流平已经做好了不停重复说明的心理准备。

  2

  终于,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追踪者和被追踪者,这一幕两组四人共同出演的双线故事终于联系到了一起。而这个故事也接近高潮。一些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不过为了某些还没猜到的读者考虑……

  “接下来不可能再出现受害者了。”有些读者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没错,故事即将接近尾声。

  为了解决事件,让我们再来整理一下现有的材料。本来打算通过户村流平的自白来解决事件的两位刑警,对于突然摆到眼前的密室杀人事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之前对案件一直缺乏兴趣的砂川警部,此时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在这个故事的开头,我们曾经说过,“砂川警部是最能代表乌贼川市警局的刑警”,这可绝对不是夸张。此时,他已经获得了重要的线索。

  那么,就让我们赶快借用砂川警部的视角,来解开事件的真相吧——虽然我想这么写,但遗憾的是,还缺少一个环节。

  让我们回到最开始,从砂川警部站在河边时讲起。

  此时是下午一点,两位刑警对户村流平的询问已告一段落。天气晴朗,和风缓缓,河面上有两三只水母。

  砂川警部来到运河边,坐到代替椅子的啤酒箱上。乍一看,他就是个晒太阳的普通中年刑警。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砂川警部正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砂川警部手上拿着的与其说笔记本,倒不如说是杂务记事本。他边想边写,边写边想,还不时撕掉写得不好的一页,就这样不断重复着。

  “警部,砂川警部!”跑过来的依然是志木刑警,“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数水母的时候,请您赶紧去调查室继续……”

  “混蛋,你说什么傻话呢,”砂川警部提高了声调,“我可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数水母……”

  “咦,您不是在数水母吗?”

  “我已经数完了。未来的一段日子应该都是晴天,放心吧。”

  “我不是在担心天气啦。警部,我们还是赶紧集中精力调查吧。”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正在思考呢。”砂川警部将笔记本塞回西装口袋,继续说,“喂,志木,你怎么看户村流平的证词?‘早上起来在浴室里发现了尸体,玄关上挂着链锁,窗子也锁着,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并不是凶手。’你能相信这种侦探小说一般的证词吗?”

  “怎么可能?!凶手就是户村。事发当晚只有他和茂吕在一起。恐怕杀害绀野由纪的也是他。不然他为什么要逃走呢?”

  “‘因为他破坏了密室’,‘因为信不过警察’,他是这么说的,我也能理解他这种心情。”

  “这样啊……那密室什么的,都是他瞎编的吧?”

  “可如果是瞎编的话,也未免太刻意了。凶手只会为帮助自己而说谎,但在他的证词里,密室中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他的证词让他的处境更糟糕了。真是不可思议。”

  “是因为他脑子不好使吧。”

  “也说不定他是个老实人呢。”

  “警部,你真的相信他?”志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起来,绀野由纪和茂吕耕作被害,中间只隔了十几分钟。两个案发地点徒步行走的话,只需要一分钟。而且经法医鉴定,伤害他们的凶器是一样的。所以,这两起案件一定有联系。而从两起案件的交叉点来看,有嫌疑的人只有户村流平。是这样的吧,警部?”

  “没错,话是这么说……”

  从砂川警部的表情来看,他好像还对户村流平以外的人有所怀疑。

  “户村说‘二宫朱美可疑’,你怎么看?”

  “哈哈,把刀绑在棍子上,还真是有趣的手法。别开玩笑了。”

  “可是不这样,就没办法通过窗子行凶吧?”

  “不,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警部,凶手——哪怕凶手真是二宫朱美——是如何预料到茂吕耕作会在晚上十点半,进入浴室的呢?如果不能提前知道茂吕耕作什么时间洗澡,这个诡计就无法成立,更别说提前准备凶器了。而且,二宫朱美根本不需要那么做。警部你也看到了,她是白波庄的房东,只要用备用钥匙就可以进入房间。对于拥有备用钥匙的她来说,刻意制造密室反而不利。所以不可能是她。”

  “嗯,说得也对。”

  “那凶手果然就是户村吧。”

  “不,怎么说呢,”砂川警部装出思考的样子,转移了话题,“哪怕没有他的证词,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一些小细节——非常微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还真是有趣……”

  “咦,警部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认为凶手不是户村流平?”

  “我觉得他有无罪的可能性。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判断。”

  “这样啊,我还以为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好,那我们就来弄个黑白分明吧。”

  “可以的话谁不想啊。”志木毫不掩饰他对砂川警部的质疑,“可不能用猜拳来决定啊,警部。”

  “那当然了,”砂川警部从啤酒箱上站起身来,“我有办法。志木,你去给我找一间有电视和录像机的房间,不管是会议室还是接待室都行。还有录像带。就是流平租的那卷录像带。”

  “在‘阿童木’租借的《杀戮之馆》吗?要那个做什么?”

  “当然是让大家看看了。”

  “看《杀戮之馆》吗?”志木露出惊讶的表情,“那种无聊电影,看了也只是浪费时间……出租录像带店的店员不也这么说吗?”

  “唉,总之,我们先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那么无聊吧。”

  虽然不明白警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志木也只能照办了。

  3

  志木刑警很快就准备好了砂川警部要求的设备,并全部弄到了调查室。在这间进行过无数次问询的调查室一角,出现了一台电视和一部录像机,看上去真是相当奇妙的景象。

  “抱歉,警部,会议室现在被防犯讲习会占用,所以请您先使用这里。”

  “没关系。”砂川警部轻轻坐到椅子上,看着志木摆弄设备,“倒是调查室比较符合我的要求,这个空间,感觉有点相似。”

  正在摆弄电线的志木停下手上的动作。

  “什么意思?”

  “这里有点像茂吕耕作的家庭影院啊。完全隔音,还有电视和录像机,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庭影院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再现事件当晚的情况了吧。可这和解决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啊,警部您现在是不会说的吧?”

  “是的,现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果然……那么,开始播放了。”

  确认好配线之后,志木刑警打开电源,按下了播放键。

  突然,画面上出现了女性的特写画面,接着,狭小的房间中传出杀猪般的叫喊,吓得砂川警部几乎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啊啊,不好意思,”志木马上按下了暂停键,“看上去怎么像非法电影,这肯定是从非法录像带租赁店收缴上来的吧。”

  “录像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志木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嘛,毕竟乌贼川市的警察有九成是男性,有这种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

  志木一边帮同事找借口,一边从录像机里取出与案件无关的录像带,将它放到电视机的一侧。而后,把与案件相关的《杀戮之馆》塞进录像机,开始自动播放。志木又按下暂停键。

  “警部,准备好了。”

  “嗯,叫户村流平过来吧。”

  “好的。”志木正打算出门,又停住了,回过头说,“警部,要把那个侦探也叫过来吗?”

  “好吧。”砂川警部为难地点了点头,“暂且也叫过来吧。”

  户村流平和“侦探”鹈饲杜夫先后来到调查室。后到的户村一看到鹈饲便马上跑了过去,现场出现一幅令人感动的重逢画面。不过其实,他们俩只分开了一天,而见到同伴的喜悦之情马上转为现实的对话。

  “你怎么也被抓住了?亏我还保持沉默没把你交待出来。”鹈饲不满地说。

  事实上确实如此,不管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如何威胁,他都顽强得没有透露户村流平的去向。

  而且,为了拖延时间,一到饭点他就会提出“想吃猪肉饭”,“想吃寿司”一类的奇怪要求,刑警们不胜其烦——这就是侦探对流平的后方支援了。

  可结果,户村还是那么轻易就被抓了个正着,把他的努力化为了泡影,这让鹈饲非常不满。

  户村流平说道:“今天早上,我去鹈饲大哥的事务所,结果这两个刑警正好在那里。我本来是想去找鹈饲哥的呢……”

  “笨蛋,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看看我在不在!”

  “这次确实是我不小心……”户村流平无力地说,不过马上反驳道,“倒是鹈饲大哥,你怎么比我还早被警察逮到了?”

  “嗯,怎么说呢……”侦探停下话头,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因为我的车子太显眼了。”

  之前一直沉默的砂川警部,听到这里也微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把我们叫到这里?”

  “咦?我也不知道。”户村流平做了个夸张的姿势,歪了歪头。

  砂川警部走到他们面前,回答他的问题。

  “我有东西想让你们看一看。就是那部《杀戮之馆》。河内龙太郎导演在一九七七年拍摄的,由关东电影公司出品的作品。影片时长两小时三十分钟。”砂川警部看着录像带上的标签读道。

  “户村,你是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这部电影,没错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户村流平生气地说,“当然没错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和茂吕前辈一起看了《杀戮之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电影从晚上七点半开始,结束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

  所以,九点四十分发生的绀野由纪杀害事件,应该和他无关,这也是询问时户村流平,一直强调的论点。只不过志木和砂川问他“你能证明吗”时,他只能回答;“不,没办法……”

  询问过程一直重复着这样的问答。

  现在,砂川警部可不想再重复这一过程了。不过,他还是转动椅子,面对二人。

  “总之,你们先坐下吧,我们再一起看一看这部电影。你们看,这里是不是很像白波庄四号室的家庭影院?现在播放的电影也和那天的一样。你们就以二月二十八日那晚的心情,再看一次这部电影吧。”

  户村和鹈饲露出奇怪的表情,默默地坐了下来。

  “好了,志木,快放电影吧。”砂川看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现在正好是下午四点,播放时间是两个半小时,所以应该会在六点半时结束。好好享受吧。”

  志木按下录像机的播放键。电视画面上马上出现了关东电影协会的标记,阴暗的杀戮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

  在这间阴暗的询问室里播放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电影,这让志木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观看这部电影时的情景。电影里的主要人物用两只手就可以数完,可人际关系却复杂得吓人,台词更是乱七八糟,无聊得要命。只看了十分钟,志木就觉得像在看早上的报纸一般,困意连绵。对于正在上班的志木来说,真的有点痛苦。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警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志木实在想不出原因,砂川警部的这种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后,又过了二十分钟。

  努力和睡魔作战的志木刑警,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户村。映入志木眼帘的,却是大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户村流平。

  这让志木困惑了起来。为什么他会这么惊讶?难道是被电影的无聊吓呆了吗?不,他应该是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了,而且上次看就是前天晚上,应该不会如此惊讶才对。

  “等、等一下!”突然,调查室里有人大喊。说话的人是户村流平。

  志木马上用摇控器将影片暂停。志木觉得,户村可能打算供认罪行了,砂川警部却仍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怎么了?电影刚播了一会儿,连一半都不到呢。”

  户村流平陷入了沉默。不过,他马上抬起头来,用右手的食指指着停止的电视画面,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可是!可是!我搞不懂啊!这是什么电影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带来的录像带啊,河内龙太郎导演的《杀戮之馆》,没错吧,志木?”

  突然被点名的志木慌忙回过头。

  “是的。这的确是《杀戮之馆》。”

  “怎么可能啊——”户村流平激动地大叫起来,并向坐在旁边的侦探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鹈饲哥哥,这部电影真的是《杀戮之馆》?这是真正的《杀戮之馆》吗?”

  当然,侦探此时也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和户村对望着,回答道:“你在说什么啊?这当然是《杀戮之馆》。喂,难道你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电影,不是《杀戮之馆》吗?”

  “不,”户村猛地摇了摇头,“我和茂吕前辈看的电影也确实是《杀戮之馆》啊。”

  “什么啊,那还有什么问题?”鹈饲有些无力地反问。之后户村则说出了让人惊讶的话。

  “可是,我们看的并不是这一部《杀戮之馆》,而是比这有趣的《杀戮之馆》啊。”

  4

  调查室里的空气一瞬间几乎被冰冻住了。似乎只有砂川警部理解了流平话语中的意思。而志木刑警和鹈饲两人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然而,这里面最慌乱的人还要属流平。为什么同一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差距如此之大,这可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事。

  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停止的电视画面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哈哈,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志木笑了起来,“难道这世上有无聊的《杀戮之馆》和有趣的《杀戮之馆》两部电影吗?”

  当然不可能。

  “难道是重制版?”鹈饲杜夫想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的《杀戮之馆》是再版的作品吗?”

  学习电影专业的鹈饲杜夫和户村流平都对“重拍”这个名词不陌生。

  在电影界,对于一些有名的电影或题材,经常会重复拍摄多次。比如《无法松的一生》,《缅甸的竖琴》等,就分别被稻垣浩导演和市川昆导演重新拍摄过。因此,哪怕是同名电影,也有可能出现很大的差异。

  但是,这次的情况并非如此。

  “这不可能,”志木代替流平说,“一九七七年,由关东电影协会制作的《杀戮之馆》只有一部。也就是说,昨天他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杀戮之馆》,和我们刚才看的《杀戮之馆》应该是同一部。”

  “是的,的确是同一部电影。”户村一边点头一边说,“不过并不完全一样。啊,怎么说呢——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应该是剪辑,这两部电影的剪辑不一样。”

  “剪辑?”志木刑警歪着头问。

  户村流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抱着头,僵在了椅子上。惊讶的志木和鹈饲则求助一般向砂川望去。

  砂川警部说道:“我曾听电影圈的人说过一件真人真事——当然,其中也有添油加醋的可能——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关于一部电影的轶事。有一部电影,评价算是毁誉参半——其中的反对声音更大一些吧。不过那是一部大作,制作者投人了很多心血,还打算将它送到国外的电影节去参展。但害怕电影太长,海外的观众无法接受。电影原本的时长在日本播放是没问题,不过在有大量电影参展的电影节中,还是短一些的作品比较受欢迎。因此制作者不得不动了剪刀,对这部注入心血的大作进行了重新剪辑,将其中不太重要的部分剪掉。这对制作者来说可是痛彻心扉。”

  “结果,很多原先对这部电影持批评意见的电影界人士,在看了重新剪辑版后,都觉得原本又长又无聊的剧情变得有趣了。不过因为制作者并不是心甘情愿剪掉部分内容的,因此这些评论并没有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

  砂川讲到这里时,一直没人插话,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很有趣吧?明明是同一部电影,却因为剪辑的不同而给人不同的印象,令人难以置信吧?而且反而是剪过之后的电影获得了更多的好评。”

  “户村说两次观看《杀戮之馆》时的印象不同,而且你说那部‘相当有趣’,‘杀人场面接连不断’,这样的印象让我起了疑。因为我年轻时也看过《杀戮之馆》,但感觉和你说的大相径庭。”

  “不过,不同的观看者,是有可能对同一部电影产生不同印象的。然而,录像带出租店的店员——你也认识,就是那个桑田一树——他的意见也和我一样。不仅如此,这里的志木刑警学生时代时也和朋友们一起看过这部电影,他也觉得非常无聊。大家的意见非常一致。简单说来,就是《杀戮之馆》这部电影太长了。而这部大家都认为长过头的《杀戮之馆》,为什么你会觉得有趣呢?”

  “这是因为你的电影品味异于常人?有可能。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你看的电影,和我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所谓的不同,并非剧本不同,而是你看的《杀戮之馆》是经过二次剪辑的。为了确定这一点,我才让大家一起观看《杀戮之馆》。”

  “果然如此。”流平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我前天晚上和茂吕前辈一起观看的《杀戮之馆》是被重新剪辑过的。也就是说,是精缩版。”

  “没错。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原版的《杀戮之馆》。你看的精缩版电影,比正常版本应该短了三十分钟。”

  砂川警部将暂停的电影关掉,而后从录像机中取出录像带,向户村流平展示。

  旁边的志木刑警问道;“但是,警部大人,如果是一个外行,随意将电影剪掉三十分钟,电影不会变得很奇怪吗?”

  “有可能啊。我也想问问专家。对了,户村先生,把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剪掉半个小时,会让电影显得很不自然吗?”

  “不,我想没关系,”流平明确地回答,“三十分钟并不长。有一些在电视上播放的电影,也会剪掉差不多三十分钟。把两个小时的电影剪成一个半小时,熟练工都可以做到。不过……”

  户村流平说到一半,发出了疑问。

  “可是,那卷录像带是我从桑田一树的录像带店里借来的,怎么剪辑呢?是什么时候剪的呢?”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砂川警部慎重地回答,“有可能进行剪辑的,除了你以外,只剩两个人。不可能是桑田一树,因为他无法预料到你前天会去租《杀戮之馆》这部电影,所以就更不可能提前对录像带进行剪辑。这样一来,就只剩一个人,有可能对录像带动手脚了。那个人,知道你会在二月二十八日租借《杀戮之馆》,而且能熟练地进行剪辑工作。”

  ……

  砂川所说的人物,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了流平的脑海中。虽然难以置信,但除了此人以外,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不会吧?

  一片寂静中,响起了砂川警部的声音:“就是茂吕耕作。”

  “怎么会?!”流平喊道。但他的心声却是:“果然如此!”

  “不,这是事实。因为,当天晚上是他操作录像机的,他将户村流平带来的录像带,替换成了自己制作的剪辑版,这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工作。而且,他本人就在电影公司上班,可以用公司的机器进行剪辑。当然,他也拥有相应的剪辑技术。”

  户村流平无法否认这一点。不,他现在已经确认,就是茂吕所为。如果是他将长过头的《杀戮之馆》进行剪辑,将多余的部分剪掉,—定会让电影变得有趣。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看吗?

  “可是,茂吕前辈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难道只是为了恶作剧?”

  “是为了混淆时间。他用这部缩短了的电影,让你的时间感觉发生混乱。这就是他的目的。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恶作剧,而是巧妙地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明。户村,你完全上钩了。”

  “不、不在现场的证明……什么不在现场的证明啊?”

  砂川警部揭开了事件的核心。

  “当然是为杀害绀野由纪而制作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茂吕耕作,就是杀害绀野由纪的真正凶手。”

  5

  砂川警部向吃惊的户村流平说明道;“对你来说,这恐怕是个难以相信的事实。当然,你有疑问也是合理的。前天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看电影到十点的茂吕耕作,为什么会是九点四十二分发生的绀野由纪凶杀案的凶手呢?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利用刚才我提到的《杀戮之馆》精缩版,就变得有可能了。让我按顺序说明吧。事情是这样的……”

  “首先,你和茂吕耕作在一个星期之前约好,将于二月二十八日晚,一起在茂吕家观看《杀戮之馆》的录像带。而茂吕利用这一周时间,剪辑制作了《杀戮之馆》的精缩版。他利用自己的剪辑技术和公司的设备,轻松地完成了这项工作。这是事件的第一阶段。”

  “接下来,到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你从录像带店里借来了真正的《杀戮之馆》,拜访茂吕耕作家。你们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之后,茂吕对你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重要的事?”流平歪着头问,“是什么?”

  “他让你去洗澡。这对他的犯罪计划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环。当时的茂吕耕作应该非常紧张,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去洗澡,而你也不疑有它,进了浴室。出来之后,你换上了茂吕给的睡衣,是这么回事吧?而这时,茂吕计划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明白了吗?重要的不是洗澡,而是通过洗澡让你拿下手表。等你洗完澡、换了衣服,一定不会再把手表戴上了,对吧?”

  “说起来,我的确把手表和衣服裤子都放进洗衣篮里了。”

  “嗯,可以想象。那么,你洗澡出来后第一眼会看到什么呢?是电视。当时正在播放的是国营电视台七点新闻的最后部分。这不是偶然,而是茂吕算好了的。七点新闻的最后部分,也就是大概七点半左右。这个时间可比钟表的可信度更高,因为新闻节目不像手表,可以随意调节。当然,也因为这一点,七点半这个时间点刻在了你的脑海中。这就是计划的第二阶段。”

  “之后,你和茂吕来到家庭影院。这时你不用看表,也知道是七点半了。而后你将原版《杀戮之馆》交给他,他悄悄将这盘带子塞到架子上的录像带堆里,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剪辑版的《杀戮之馆》。到这里就有点复杂了。原版《杀戮之馆》的影片时长,就像标签上写的,是两个半小时。但剪辑版的时长——如果我计算得没错,应该是两个小时。相差的三十分钟,就是为了捏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剪出来的。总之,茂吕替换了录像带,并将录像机的内置时间调整为八点。这时,开始播放。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将两小时误以为是两个半小时。当然,如果在播放电影时你看了手机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要求你在看电影时关闭手机。这一点他再三强调过,而深信不疑的你,也相信这部电影是从七点半播到十点。这就是第四阶段。”

  “等电影播完。茂吕从录像机中取出录像带,为了不让你发现带子被替换过,他赶忙将剪过的带子放回架子,再将之前你带来的那盘取出来。这时,对你来说是晚上十点。而你在茂吕的催促下看了一下录像机的内置时间,也是十点钟。所以,你对这个时间丝毫没有怀疑。但这时真正的时间,其实是九点半。距离绀野由纪被害还有十几分钟。从白波庄到高野公寓的距离很短,此时他赶去杀人,时间上完全来得及。这时,茂吕需要把你留在白波庄,自己离开。他找了个‘买酒和下酒菜’的借口出了门。我再重复一遍,这时的时间是九点半,这是计划的第五个阶段。”

  “终于快到杀人环节了。茂吕耕作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个人悄悄地来到高野公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进入绀野由纪的房间——也许之前他们就约好了。总之,茂吕用刀刺死了绀野,并在九点四十二分将她从公寓的阳台上推了下去,并逃走。至于为什么要将被害者推下阳台,就无须说明了吧?那是因为,对茂吕来说,如果要利用制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要让警方得知准确的行凶时间。这是第六阶段。”

  “结束杀人的茂吕耕作,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他需要尽早回到白波庄。事实上,九点四十二分行凶结束,他九点四十五分就回到了白波庄。当时家庭影院的时钟显示是十点十五分,茂吕在你面前做出惊慌的样子,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志木,明白了吗?这次的事件,对我们来说可是相当有趣啊。”

  “啊,那是……”志木犹豫着,边想边说,“凶手肯定是想早点儿离开杀人现场,这是理所当然……”

  “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高野公寓周围聚集了大批围观群众,还来了大量警车。”

  “啊!”志木刑警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到警车有那么可怕吗?就算警察来到现场,也不可能马上发现凶手吧。如果冒冒失失地惊慌逃走,反而更显得奇怪。”

  “的确如此,不过茂吕害怕的并不是警车。”

  “啊?什么意思?”志木一脸迷惑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啊?”户村流平再次要求说明。

  “很简单。他害怕的是警车的警笛声。这对他的计划可有着重大影响。因为茂吕好不容易利用精缩版的录像带,以及调整过的时钟,给你造成了时间上的错觉。这时如果被你听到警车的声音,可就麻烦了。”砂川警部得意洋洋地冷笑着说。

  “顺带一提,前天晚上,最先到达现场的,是我和志木的车子,当时是九点四十八分。之后,警车陆续开来。原本已相信错误时间的你如果第二天看报纸,就会知道行凶时间是九点四十二分。可明明案发是九点四十二分,为什么十点十八分才听到警车的声音呢?到时候你就会产生疑问,然后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这对茂吕来说可是个大麻烦。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在警车到达之后赶快回到白波庄,想办法劝你一直待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内。那里面是完全隔音的,你肯定听不到远处的警笛声。为了遮盖声音,他还打开了音响,放起了摇滚乐。这就是第七阶段。”

  “什么都没注意到的你,当然也没有听到警笛声,还和回来的茂吕一起继续喝酒。茂吕耕作拿出的酒和下酒菜,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而不是十五分钟前买的。他把花冈酒馆的袋子藏在厨房里,回来的时候悄悄取出,假装是刚刚买回来的。而后,你们边喝边聊了十五分钟。此时,若从家庭影院出来,能听到警笛继续鸣响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他不会离开。当然,你们不会只喝酒不聊天,所以一定得说点什么,他得用有趣的话题把你留在隔音房里。这时他准备的话题可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因为以隔音房内的时钟来看,茂吕是十点离开白波庄,去花冈酒馆买东西,并在十五分钟后回来的。这十五分钟,可不是普通的十五分钟。高野公寓的杀人案发生在九点四十二分,也就是说,晚上十点到十点十五分这段时间里,高野公寓外挤满了警察、警车,以及围观人群。在这个时间段,茂吕偶然经过高野公寓附近去买东西,如果回来的时候(其实是杀人回来)完全不提那附近的事,会非常不自然。所以茂吕必须编造自己外出时遇到坠楼事件的经历,那可是非常厉害的演技吧?”

  “咦,稍等一下,”头脑一片混乱的户村流平说道,“也就是说……他当时说的,是未来发生的事?”

  “没错。茂吕自行想象了晚上十点到十点十五分,坠楼事件现场的情况——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然后对你描述。不过这并不难。他没有说什么具体内容,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下,类似‘到处都是警车’,‘好多看热闹的人’,这种程度的描述,只要想象一下就可以了。”

  “确实如此。”

  “这就是第八阶段。马上就要结束了。”

  砂川警部的说明已渐入佳境。

  “第八阶段结束时,隔音房里的时钟显示时间是十点三十分,也就是现实时间的十点。这时,茂吕耕作必须离开,是的,他必须去花冈酒馆买东西。除了户村你以外,他还需要花冈酒馆老板的证词,必须要你们两人的证词互相印证才行。为此,茂吕要找个借口离开。所以他以‘洗澡’这种稍显不自然的理由离开了。当然,户村你是不会反对的。于是他到浴室,打开淋浴,假装洗澡,实际上却悄悄从玄关离开了。也许是偶然吧,在门口修车的二宫朱美正好看到了他,茂吕对朱美说‘去一下酒馆’,然后出了大门。然后来到花冈酒馆买了酒和下酒菜。当然,他必须注意,要买两瓶四合一的‘清盛’酒,以及两瓶汽泡酒。下酒菜则是柿饼,薯条,鳕鱼起司,开心果,等等。买酒时,他和酒馆老板聊了聊坠楼事件,而后又在高野公寓附近和高丽轩的老板聊了几句,让对方当证人。”

  志木马上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呢?他不是已经和酒馆的老板说过话了,还有必要再和高丽轩的老板讲话吗?”

  “是的,有这个必要。因为茂吕耕作对户村先生说过(第八阶段),会去十五分钟,是因为‘我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耽误了点时间,后来跑了回来’。这是为了掩饰警笛声而慌忙跑回来的借口,但也因如此,他必须真的去看热闹的人群里待一会儿。换句话说,茂吕在第八阶段说了一些预测未来的话,所以他必须根据预测来行动。一般来说是反过来的,应该是根据已经发生的事说相应的话,但对茂吕来说,他必须根据自己说过的话去实施相应的行动。因此他必须找一个能证明他看过热闹的人,也就是高丽轩的老板。和高丽轩的老板说过话之后,他马上回到了白波庄,并在门口又碰到了二宫朱美。这时是十点十五分。”

  “回去之后,他直接进了浴室,打算洗一下,然后以湿乎乎的状态出现在户村面前,这样还能掩饰他出过汗的味道。到了十点十七八分——当然,隔音房里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七八分左右——这时你还在想,茂吕前辈是不是洗澡的时间太长了。当然,你不知道他已经出过一次门,而是深信他一直在家洗澡。到这里,第九阶段结束了。茂吕的诡计已经完成。”

  砂川警部用沉着的语气,开始陈述最后的阶段。

  “第十阶段很简单。茂吕拼命劝你酒,把你灌到半醉,却还不至于让你的记忆发生混乱。等你睡着,他就把隔音房的时钟调整回来,完成计划。”

  之后,砂川警部像要打破房间内的紧张气氛一般,补充了一句:“事实上,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完成,他就死掉了。”

  6

  令人惊愕的真相出现了。真的可以将它称之为真相吗?茂吕耕作杀害了绀野由纪,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他还使用了诡计。但是,这种精心布置的杀人诡计,在到达最后阶段之前,却因为凶手自己的死而土崩瓦解。所以只能说这只是一半真相。

  户村流平被惊得半死。

  “难道,茂吕耕作是在制造诡计中途被杀的吗?不是我杀的啊。杀害绀野由纪的是茂吕,而杀害茂吕的人是……”

  “啊,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过了。”砂川警部望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景色说道。

  “你没有杀害茂吕耕作的动机。我们一开始也只是认为,你是杀害绀野由纪的嫌疑人,而茂吕是你的共犯,所以你才下了杀手。可如果茂吕才是杀害绀野由纪的凶手,那就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杀害茂吕耕作了。而你说房内挂上了链锁,也和你是凶手这一点相矛盾。应该不会有人故意做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词……”

  之前一直滔滔不绝解开诡计的砂川警部,说到这里,也似乎无法阐明事件的真相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想不到户村以外的嫌疑人。那么杀害茂吕的人到底是谁?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

  迷惑的志木问砂川:“那么,我们要重新开始调查茂吕耕作被害案吗?”

  “是的。”

  “那就先寻找可疑人物吧,警部?”

  “嗯,我们需要重新调査之前没有调查过的茂吕的社会关系。”

  “和女性有关吗?”

  “当然女性关系也要调查,必须全面展开调查。”

  “不,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警部。”

  没等砂川回答,就有人发出了异议。一直没说过话的这个人甚至有点失去存在感了。

  “不用担心,”鹈饲抬起手说,“凶手是谁,我心里有数了。”

  “哦?怎么回事?”砂川警部产生了兴趣,问道,“难道你要自首?”警部的话还真是尖锐。

  “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吹牛或者开玩笑。”侦探强调自己是认真的,而这一番话并未打动两位刑警。

  志木用嘲弄的语气说道:“那样的话,就请他告诉我们吧,警部,这样我们可就省事了。”

  “没错。”砂川警部也用同样的语气说道,“那你就告诉我们吧,你所怀疑的人物是谁?”

  一瞬间,房间内充满了紧张的气息。流平也紧张地等待着,侦探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则是——

  “不,我现在还没想到。”

  真是的!流平开始后悔让侦探参与这件事了。虽然他自称侦探,但最后还是只有老老实实听砂川警部推理的份儿。他不禁也对这个私家侦探产生了同情心。

  “不过警部,只要给我三十分钟,我就能给二位解答事件的‘最终阶段’。可以吗?”

  现在连同情都没有了。

  “鹈饲哥……等一下,这边来。”

  户村流平拼命比画着,将鹈饲叫到调查室的一角。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鹈饲哥?搞这么大阵仗,等会儿可别后悔啊。”

  “你啊,怎么说话的!”鹈饲杜夫一副难以压抑兴奋之情的样子,“谁搞大阵仗了?谁要后悔了?你和警部都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过我已经完完整整地搞清楚了。”

  此时,户村流平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好不容易才躲过危机,又有不祥的预感降临到他的身上。

  7

  最后,户村流平还是坐在了警车的后座上,旁边则是探出身子指点着方向的鹈饲。“对,就在那个路口往右转”,“那里左拐”,开车的则是志木刑警。可能是觉得不耐烦吧,车子开得相当猛,把后座上的两个人弄得前翻后仰,不停发出叫声。

  “我说啊,我可是个警察,你就不用给我指路了,只要告诉我西幸桥就行了。用不着每一个路口都指一下。”

  没错,正如志木刑警所说。在夜幕降临的乌贼川市,车子就这样一路向西幸桥方向驶去。坐在副驾驶席的砂川警部回头说道:“你们去西幸桥做什么?还是要去河边?”

  “现在还不能说。”侦探最喜欢故弄玄虚了,鹈饲杜夫当然也不例外。

  当然,户村流平倒是知道鹈饲杜夫的目的地在哪里。说起西幸桥,那肯定就是金藏的栖身之处了。说到金藏,他马上想起那个所谓的“枪密室”推理。那个和事件真的有关系吗?流平不安地想。

  鹈饲杜夫这么做也有自己的想法。砂川警部在他们面前扬扬得意地解开了茂吕的诡计,作为侦探,难免会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因此,他才想在警察们面前亲自解开最后这个——也是最大的谜题。可以说有点意气用事吧。

  还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户村流平这么想着,警车已经开到了西幸桥。车子按照侦探的指示在路边停下。之后鹈饲拜托两位警察:“能让我和户村两个人过去吗?”

  “不行。”砂川警部毫不通融。

  “啧啧。”鹈饲也不愿意让步。

  “别露出这种不满的表情,别忘了,你们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呢。”

  “好吧,”鹈饲终于屈服了,“那就请警察先生不要妨碍我们,和我们保持十米的距离,以免碍事。户村,我们走。”

  鹈饲杜夫从后面推了流平一把,从车子里跳了出来。

  “碍事!警部,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啊!”

  “算了,就由他们去吧。”

  鹈饲杜夫听着愤怒的志木和正在安慰他的砂川警部的对话,快速沿河边往下游跑。流平在后面跟着,一回头,看到两个刑警就像约好的那样,在他们身后约十米的地方跟着。这让他觉得稍微有点奇怪。

  “我说,是不是让警察离我们近一些比较好啊?”

  “我讨厌那样。”侦探还在坚持己见。户村流平只好跟在他身后继续跑着。

  今天晚上天上看不到月亮,虽然街道上有路灯,却照不到地势更低的河边。此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流平能听到的,只有身后警察们的脚步声,以及乌贼川的水声。有车子通过桥上发出声音时,他就觉得更可怕了。

  他们拔开杂草,终于来到桥下,黑暗中,显得极其不合群的几座纸箱屋出现在他们眼前。流平感到难以平静。

  “请等一下,鹈饲哥,”流平这时才开始询问侦探的真正意图,“你到底想干什么?找金藏有什么用?”

  “好啦,你先安静一会儿。”鹈饲杜夫无视了户村流平的提问,向金藏的住处走去。

  和昨天一样,纸箱屋上立着一块夹板充当大门,鹈饲举起右手,敲了敲板子。

  “喂,金藏,你在家吗?”

  户村流平站在鹈饲杜夫的身后,看着侦探透过门缝往门里窥视,不禁瞪大了眼睛。当然,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无人回答,似乎没人在家。

  “啧,不在家吗?”

  “怎么回事,要等一下吗?”

  鹈饲杜夫没有回答,而是回到门口,过了一会儿又转到房间的另一侧,这儿还有一间相似的房间,好像也住了人。里面亮着灯,灯光透过门缝和洞穴透了出来。

  鹈饲杜夫盯着眼前的蓝色塑料布,这块塑料布从天花板垂直而下,正好挡住门的位置,也可以说是个简单的出入口。鹈饲拍了一下塑料布,大概是敲门的意思吧。屋里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这是敲门起到作用了吧。过了一会儿,屋里有人出现了。

  “咦,是你们啊,找我有事吗?”

  来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着浓重的口音,但流平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不过一身破破烂烂的,应该也是个流浪汉吧。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小的流浪汉,流平心里想着。总之,流平之前没见过这个人。

  鹈饲杜夫缓缓地问:“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刺中了一个人,地点在幸町公园附近。”

  听到鹈饲这番话,流平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但突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你昨天杀人了吧”之类的话,还真是胆大得可以!

  而流平面前的这个谜样的男人,则微微笑着说:“嗯,你是怎么知道的啊?那里可是连巡警都没有啊。你看到了吗?没错,就像你说的,我昨天确实刺中了一个年轻人。不过说起来,我可不是杀人,只是想偷点东西。”

  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了,而且也没有逃走的意思,流平听着他的话,感觉像在听天书一般。

  “喂,警察先生,请到这边来。”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鹈饲叫过来的两位警察,在黑暗中向这边一路小跑过来。流浪汉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弯腰站着,等着警察们赶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砂川警部向鹈饲杜夫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刺杀茂吕耕作的凶手。”鹈饲指着旁边弯着腰的男人。

  “什么……”砂川警部反复打量着这个男人,然后理所当然地问鹈饲杜夫,“这个人,究竟是谁?”

  鹈饲杜夫夸张地耸耸肩,回答道:“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职业的话,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是个流浪汉。”

  “什么啊?你说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是凶手?”

  “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又不是范·达因,名字职业什么的,根本就没关系啦,你还是听听他本人怎么说的吧。警察先生,我这就把杀害茂吕耕作的凶手交给你们了。”侦探露出一副将成果拱手让人的表情,说道。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似乎事件终于有了结果。户村流平站在一边,呆呆地想道。

  8

  从纸箱屋里出来的谜样的男性,在警察们面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后被绳之以法。

  当然,至此,警察们已没有理由,再拘留鹈饲杜夫和户村流平两人,所以当场释放了他们。

  “不过,我们有可能还需要找你们听取证言,所以请不要玩失踪啊。”

  砂川警部说着,似乎已经忘记之前是怎么对待两人的了。志木刑警则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先把凶手押上警车。而后,两人便带着凶手乘车离去。

  户村流平看着车灯渐渐远去,这才意识到,原来纠缠他三天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但是,噩梦结束,现实却并没有正常开始。户村流平搞不清楚的事简直如山一样多,此时他的心里还没有涌出事件终于解决的真实感。

  两个人坐上出租车,准备回鹈饲的侦探事务所。一回去,流平马上就要求鹈饲说明事件的真相。那个连名宇都不知道的流浪汉,真的就是杀害茂吕耕作的真凶吗?为什么鹈饲会知道这一点?而为什么他毫不抵抗,接受了警察的逮捕?

  “这很简单啊。”鹈饲杜夫坐到事务所的沙发上,开始了说明。

  户村流平就坐在鹈饲杜夫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前摆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侦探先喝了一口,将右手伸进西装口袋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拿了出来,指尖上是一枚茶色贝壳一般的东西。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开心果?”户村流平歪着头问。

  “没错,是开心果壳。昨天,我和你一起去茂吕耕作家的时候,我在隔音房里发现的。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我当时可没想到能捡到它呢。”

  “为什么说这是决定性的证据?”

  “你仔细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坚果壳子会落在隔音房里?是因为主人没有及时打扫卫生,所以一周前的垃圾还在吗?”

  “你在说什么啊?”流平否定道,“那是前天的垃圾啊,我和茂吕前辈不是在那个房间里吃过东西、喝过酒嘛。当时茂吕前辈买的下酒菜里面就有开心果,所以是当时落下的。”

  “没错,是这样的。”鹈饲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我们回顾一下,前天晚上,茂吕耕作拿回来的花冈酒馆的袋子里都有什么。根据你说的,里面有两瓶‘清盛’清酒,两瓶汽泡酒,柿饼,薯条,鳕鱼起司,还有开心果。你肯定记不清楚当时有哪些东西开封了,哪些没开封吧,至少我没听你说过。不过开心果应该是开了封的,所以才会留下果壳。没错吧?”

  “没错,确实如此……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鹈饲像在嘲笑流平的迟钝一般说,“我们一共见过两次花冈酒馆的袋子。一次是你前天在茂吕家的酒桌上见到的。第二天逃走时,你害怕那些东西成为证据,而把它们收拾好带走,扔到了幸町公园的垃圾箱里。不过在你丢掉之后,马上就被什么人捡走了。据我推理,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流浪汉干的。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而花冈酒馆的袋子第二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在昨天晚上。我把你带到金藏的住所,然后,他在我们面前拿出了花冈酒馆的袋子。我们当时都认为那是被你当垃圾丢掉的袋子,转了几次手后来到了金藏这里。事实上,里面果然有四合一的‘清盛’,柿饼,薯条,鳕鱼起司。一些食物已经开封,可能是被金藏吃了。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就是开心果的袋子并未开封。那袋开心果,是由我本人当时亲手打开的。”

  “啊!”

  户村流平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矛盾之处。的确,鹈饲是在自己面前取出开心果袋子,并开了封。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开心果是未开封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鹈饲试探性地问流平。

  “也就是说,金藏拿出的花冈酒馆的袋子,并不是我扔到幸町公园的袋子。这是两只不同的袋子。”

  “没错。不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两个袋子里装的东西是一致的,这绝对不是偶然。不过砂川警部已经解释过这个诡计了,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茂吕一共弄了两个花冈酒馆的袋子。是吧?”

  鹈饲杜夫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简而言之,看完《杀戮之馆》后,茂吕耕作说‘出去买酒和下酒菜’,实际上是去杀害了绀野由纪。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他提前准备了一只花冈酒馆的袋子,拿到你面前——那就是你前天晚上看到的袋子。到了第二天,你把它丟进了垃圾箱。但是,金藏拿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塑料袋,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金藏说是从隔壁的流浪汉那里拿来的。”

  “没错,那个没有名字的流浪汉。那么,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

  “说起来,按照砂川警部的说法,事件的最后是这样的:茂吕耕作借口洗澡,把你留在了酒桌上。自己则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在晚上十点多去了花冈酒馆。当然,他小心地购买了和之前一样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买的东西去哪里了?是在回来的路上扔掉了吗?不可能。虽然他买东西只是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算扔掉也没关系,但他绝不会这么做。因为茂吕耕作出门时碰到二宫朱美在门口修理车子,还对她说自己要去酒馆买东西。所以他不可能在路上把花冈酒馆的袋子丢掉,空着手回到白波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袋子,从茂吕耕作的手上转移到了那个无名流浪汉的手里。可以这么认为吧?”

  “我明白了。是他从茂吕前辈手里抢走了袋子!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流浪汉!”

  “是的,茂吕耕作从花冈酒馆买了酒和下酒菜,然后加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后来按照计划,打算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他一定是横穿了幸町公园,因为这是从高野公寓到白波庄的最近路径。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一名流浪汉突然抢夺花冈酒馆的塑料袋。那是二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样冷。在冻得浑身发抖的流浪汉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拎着酒袋的瘦小年轻男人。这时,流浪汉的心中闪过一丝邪念……”

  “于是,他为了夺走袋子而刺伤了茂吕。”

  “不,不是这样的。”鹈饲果断地否定了这一点,“那样的话,就是抢劫杀人事件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这甚至不能称为一起杀人事件。”

  不是杀人事件?这么说来,那个流浪汉在被逮捕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杀人,只是偷东西而已。”

  “我想那应该算正当防卫。当然,盗窃罪是逃不掉的。”

  “正当防卫?!”

  “没错,那个流浪汉算是选错了对象。因为在他看来,偷走装着酒和下酒菜的袋子,并不是什么大罪。但在茂吕耕作看来,这袋子里装的可不只是‘酒和下酒菜’。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他回去时很可能还会碰到二宫朱美,如果空着手回去,就会引起二宫朱美的怀疑。因此,他绝对不能让人夺走‘酒和下酒菜’。对他来说,犯罪计划好不容易发展到了最后阶段,已经是最后一道关卡了,他会为了保护这个袋子而不择手段。因此,他取出了刀子。”

  “就是刺杀绀野由纪的那把刀吧?”

  “没错。只要杀过一次人,第二次出手就很简单了。当然,他并不是真心想刺伤这个流浪汉,不过是想把要抢走他重要物品的人赶走。然而,在流浪汉看来,这一行为让他震惊。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人挥着刀子赶人,所以,茂吕耕作和流浪汉打了起来。两个人在扭打之中,刀子意外地刺进了茂吕的右侧腹。”

  “原来如此。”流平感叹道,“刑警的确说过,绀野由纪和茂吕耕作前辈很可能,是被同一把刀子所杀。这也是他们怀疑我的原因。事实上,茂吕前辈是死在自己行凶的刀子之下啊。”

  “没错。然后,刺中了茂吕的流浪汉慌忙逃走。茂吕耕作被刺之后的行动,已经不需要再多作说明了吧?你已经听过我的名推理了。”

  “啊?”户村流平一脸迷茫地问,“名推理?什么名推理?”

  “喂,你还要让我再说一遍吗?就是‘内出血密室’推理啊。”

  “啊……感觉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完全忘记了。”

  “你还真是马虎,这可是解开密室之谜的唯一可行理论。当然,我是一开始就推理出来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侦探鹈饲杜夫听了户村流平关于密室的描述之后,马上就说出了“内出血密室”理论。而后,这个推理被二宫朱美的证词打翻。但是经过砂川警部“时间差诡计”的解释,这个推理的可能性又再次复苏了。

  不枉鹈饲杜夫大侦探对这个推理如此坚持。

  “茂吕耕作去花冈酒馆买东西,是十点钟以后的事。而他在幸町公园和流浪汉发生争执,被刀子刺中,已经是十点十分以后的事了吧。然后,他就像《人性的证明》中的黑人男性一样,用右手按住身上的伤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回到了目的地白波庄。当然,他在门口碰到了二宫朱美。根据她的证词,那时是十点十五分。他没和二宮朱美打招呼,直接走了过去。如果朱美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走路的样子其实很奇怪,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相反,茂吕捂着右侧小腹的姿势被她误以为成‘右手拎着酒馆的袋子’。实际上,他当时应该是用右手握着插在身上的刀子。而后,他回到家,挂上了链锁。这样密室就完成了!”

  鹈饲杜夫脸上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之后的就很简单了。茂吕耕作将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而后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自己将身上的刀子拔了出来。恐怕他也是在这一瞬间死去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七八分。而后,你发现了尸体,当时隔音房内的时钟显示是晚上十一点,但实际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不,准确地说,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啊?”流平发出了疑问,“为什么你说的时间这么准确?”

  “难道你还没弄明白吗?你还记得二宫朱美是怎么说的吗?‘晚上十点三十五分,四号室的浴室发出很大的声响,听到了咚的一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那是茂吕耕作的死亡时间,实际上并非如此。”

  “啊!是这样……”

  “没错。你发现尸体之后,晕倒在了浴室门口,二宫朱美听到的,是你倒地的声音。你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昏倒的,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嗯……”户村流平嘀咕着,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昏倒,而是马上联系警察的话,就能察觉到时间的问题了。这样茂吕前辈的诡计就会被识破——也就是说,把这起案件复杂化的,居然是我自己!”

  “是的,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偶然因素。说不定是神的恶作剧呢,那就是——雷。”

  “雷?!”

  “是的,在你昏睡的晚上,白波庄附件有落雷。因此,这一带停电了一段时间,录像机里内置的时钟因此被重置了。也就是砂川警部所说的第十阶段。虽然茂吕耕作已经死亡,第十阶段无人实施,却因为偶然的落雷而完成了。如果不是这样,第二天我看到录像机的三十分钟时间差,一定也会察觉事件的真相。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偶然结合在一起,才生成了这起奇妙的密室事件。”

  而后,鹈饲杜夫拿起咖啡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不管怎样,我们终于打开了这个密室——咦,这个时间是谁打来电话?”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鹈饲放下咖啡杯,走到桌旁,轻轻拿起听筒。

  “哎呀哎呀,是警部打来的电话啊。”他大惊小怪地说道。看来打来电话的人是砂川警部。“那个流浪汉都老实交待了吧……原来如此,这就好。他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吧……咦,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别说傻话了,我当然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不不,不用谢。表?表彰?我吗?哈哈哈,不用啦,我可没这个兴趣,我只是为了委托人而工作。那就这样,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鹈饲杜夫话音未落,就扣上了电话。

  “鹈饲哥哥,”户村流平有点在意地问,“是砂川警部打来的吗?”

  “是的,事件就像我预料的那样解决了。真不容易。”

  “可是……他说的表彰是什么意思?”

  “说要给我发个纪念品什么,真是够小看人的。”

  “你拒绝了吗?”

  “当然,我可不是拘泥于奖品和名誉的人。”

  “真是的,这不是浪费嘛。”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而协助警察的。”

  “我想你还是拿着好了。”

  ……

  “鹈饲哥。”

  “怎么了?”

  “拒绝真的亏大了吧?”

  ……鹈饲杜夫顿时沉默起来,随后他缓过神来,少见的豪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我可是私家侦探,怎么能接受敌人颁发的表彰呢。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奖状就堕落的!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心里还有这样的小算盘。可从他不自然的笑声中,很明显可以感到口是心非。这个瞬间,户村流平看到了“在这不起眼街道上自尊心超高的男人”的真实写照呢。

  9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表彰啊?”

  “嗯。他很高兴吧,那个侦探。”

  “他拒绝了。”

  “拒绝?是出于侦探的自尊心吗?”

  “有可能吧。”砂川警部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志木,“喂,你好好看着画面,这可是重要的工作。”

  此时,是事件解决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三日上午。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在白波庄四号室,集中精力处理与事件相关的证物。他们搜查的主要对象,是堆积在隔音房墙边柜子里的录像带。如果砂川警部的推理正确,这里应该有两个小时的精缩版《杀戮之馆》,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等他们真正开始搜查,才发现这项工作有多么艰难。因为完全不知道茂吕耕作将那盘录像带放到了柜子的什么位置。如果录像带上都贴着标签自然很好找,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为了做好伪装工作,茂吕很可能在那盘带子上贴了其他标签。最后,警察们只能一盘一盘地把录像带抽出来,放进录像机中播放检查。虽然工作过程很漫长,不过总归会找到吧,志木这么想着,努力地继续着这项单调无聊的工作——或许这是破案后最适合他们的工作吧。

  “警部,您也不来帮帮忙,真是的,就这么看着属下忙死吗?”

  “没有啦……反止事件已经解决了嘛。”

  砂川警部这么说着,坐在隔音房正中央的椅子上,看着志木忙活。昨天尽情发挥名警部才智的砂川警部,今天果然恢复成“以往毫无干劲的砂川警部”。也就是说,他把全部热情都燃烧在了调查不在现场的证明上,一回到普通的搜查工作就干劲全无。他就是这种类型的警察。

  “警部,虽然事件算是解决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能解答,反正也很无聊。”

  “我可不无聊啊!”志木刑警回嘴道,“不过算了,我想知道的是,事发当晚,茂吕在现场附近和高丽轩老板说话时,出现了非常奇怪的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看到什么了,才会那么惊讶呢?”

  “什么啊,原来是问这个。他当时是想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不是吗,因此,他见到志木刑警才会惊慌。当然,他应该没认出你的真面目,只看到有其他刑警在。”

  “咦?怎么回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志木,你还记得事发当晚自己的穿着吗?”

  “啊,说起来,我当时的打扮的确很怪。”

  当天晚上,志木刑警穿着借来的暴走族的衣服,现在想想还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站在茂吕的立场想一下。久未见面的高中同学打扮成那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吧。那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说起来……你也说过上高中时欺负过不少人吧,那么,在茂吕看来,当年的不良少年现在成了真正的暴走族,而且还在杀人现场,和警察在一起。这在茂吕心里会如何分析呢?答案很简单。”

  “嗯,”志木只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以为我是杀人事件的嫌疑人——茂吕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对于真凶茂吕来说,可是吃了一惊,但也令他很为难。在那种场合下,他当然不能走过来和你叙旧了。就像昨天说明的一样,茂吕必须按照和流平说的那样行动。所以,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最终决定无视你的存在。这就是他看到你时,出现不自然反应的原因。”

  原来如此,志木终于明白了。如果以茂吕是凶手的前提来考虑,那就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了。但是当时志木完全没有怀疑过茂吕,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疑问。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是动机吧?茂吕耕作为什么要杀害绀野由纪?这就是最后的问题了。不过……”

  砂川警部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事到如今再来说动机还有什么意思呢?反正我们不能给己经死去的茂吕定罪了。动机什么的,无论怎样都好吧。”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志木留心着砂川警部的反应,说,“为什么茂吕要为了不在现场的证明做到这种地步呢?也就是说,他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动机是什么?这才是我的问题。”

  “嗯,原来是这样。”看来砂川警部也有同样的疑问。

  志木带着自信,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只有在自己容易被怀疑的场合,凶手才会去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摆脱嫌疑。但是,这次的绀野由纪被害案,茂吕耕作是很难被怀疑到的。两个人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关系。可尽管如此,茂吕还是费劲地制造了非常严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甚至被人刺伤也在所不惜。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明明凶手这么聪明——”

  “嗯,是啊。”砂川警部抱起胳膊,视线向电视画面投去。

  “喂,志木,你看!为什么会有这种画面!”

  几乎是机械性地将录像带插入录像机、按下播放键、再取出来的志木,完全无法理解砂川警部为何会如此惊讶。他连忙望向电视画面,电视上有一个全裸女性……不,等等。志木瞪大了眼睛。场景在浴室中,因为水汽的原因,画面并不是很清楚。可是看着这位全裸之人的背影——怎么看都是个男性,还是位年轻男性。

  “这是什么啊,这盘录像带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用自己的摄影机偷拍的。而且,拍摄对象也是个男人……啊!!”

  “真是的……啊!!”两个刑警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这不是户村流平嘛?!”

  而后,他们又发现了多盘偷拍户村流平的录像带。户村流平只把茂吕耕作当成前辈,但对于茂吕来说,他对户村流平的感情,不仅仅是前辈对后辈这么简单。而这一点和这次的事件直接相关。

  砂川警部思考良久,面对这一具有冲击性的事实,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总而言之……”砂川警部慎重地开了口,“茂吕耕作应该是代替户村流平去杀害了绀野由纪,对吧?”

  “代替?”

  “当然,我指的不是他们是共犯。你也听说了,户村流平被绀野由纪甩了,还在车站引起了骚动。”

  “嗯,那个叫牧田裕二郎的学生的确说过这话。”

  “没错,有上百个人目击到这一幕。因此,茂吕耕作很可能也听说了这件事。没错吧?”

  “是的,因此茂吕耕作打算替户村流平报仇雪恨,对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没错。当然,在户村看来,哪怕自己被甩了,他对绀野由纪也没恨到要杀了她的地步。但我们一直认为户村有理由杀害绀野由纪,不是吗?这和茂吕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以为户村打从心底里恨着绀野由纪,因此,他决定代替户村去杀人。这也是这次事件背后的动机吧。”

  “原来如此,他把户村的憎恨转化为自己的憎恨,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有些扭曲的感情。”

  “没错,这么想的话,其实他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也有其他意义。”

  “什么意思?”

  “就像志木你刚才所说的,茂吕不是为了自己而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的,而是为了最容易被怀疑的人——也就是户村流平,才做了这一切。”

  “咦?”志木发出惊叹的声音,“他是为了户村流平而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的?”

  “是的,茂吕为了户村而杀害了绀野由纪,但他不希望户村就此被怀疑。因此,他为户村准备了不在现场的证明,而自己去杀人,这就是茂吕的计划。如果全部按照计划进行,户村就可以在警部面前说‘绀野由纪被杀害的时候,我正和茂吕一起看录像带’。他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是为了这个……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实际上这是非常恐怖的,当然,我们现在没办法证实这一点了。”

  之后又过了好长时间,他们终于发现了精缩版的《杀戮之馆》录像带。果然,砂川警部的推理是正确的,这盘录像带证实了这一点。

  然后,在动机部分,他们没有能够找到更多的佐证。至于砂川警部的判断是否正确,也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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