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好想赶快成为名侦探 雀之森的异常夜晚

  1

  西园寺家是乌贼川市传承三代的老牌和果子店「雀屋」的创始者。住在乌贼川市的人即使没听过西园寺,也应该知道「雀屋」这间店。即使哪个涉世不深的人断言自己没听过也不晓得「雀屋」这间店,只要听到「雀馒头」肯定会轻敲手心回应「啊,是乌贼川的土产吧」。「雀馒头」是以褐色外皮包裹红豆馅的豆沙包,正如其名是雀的外型,头部以黑点画上两个可爱眼睛,简单来说就是类似知名和果子「小鸡馒头」的商品。因此东京并未贩售,也不能贩售。

  西园寺家的宅邸座落于乌贼川市西方近郊,太平洋浪涛拍打的海岸山崖旁边。日西合璧的双层楼建筑物矗立于此地展现威仪。居住在这里的是「雀屋」前任社长暨现任名誉会长西园寺庄三一家人。通称「西园寺宫殿」的这座豪宅,是一般居民戏称为「雀旅馆」的知名地点。辽阔的住家土地周围笼罩茂密森林,而且确实成为雀鸟与乌鸦的乐园。

  「似乎也通称为『雀之森』? l

  这里是明月照亮的森林步道。身穿磨损牛仔裤加运动薄外套的户村流平,和一名女性并肩前进。她身穿白色上衣、深蓝色开襟外衣加格子裙,是残留学生气息,打扮得很成熟的十九岁女生。和流平并肩前进的样子,只像是受骗带到森林里的纯朴大小姐。

  给人内向气息的她,低声回应流平的询问。

  「嗯,是的,因为有很多雀鸟……」

  她微弱的声音,立刻被森林里满满的虫鸣盖过。不过她的回应没什么重要内容,即使盖过也不成问题。流平和身旁的她——西园寺绘理,从刚才就一直聊不开,流平开始感受到一股全力朝著低弹力软垫投球的空虚。

  现在是十月中的凌晨零点半。刚从周六进入周日。

  抬头就可以从林间缝隙欣赏头顶的满月,情调无话可说。流平有幸在这种环境,和西园寺家千金在雀之森进行深夜散步,而且是女方主动邀约。依照健康男生的正常思考逻辑,这是令人认定「有机会一亲芳泽!」的场面。但先不提现实状况,依照流平过于健康的思考逻辑,单纯只会认定这是「不可能没发生任何事!」的状况。

  即使如此,两人距离依然没有缩短的徵兆,只有时间平自流逝。无人出局满垒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没得分进入两人出局满垒的状况。耐不住性子的流平率直提问,试著击出反败为胜的及时安打。

  「那个……绘理小姐,你找我出来是有话要说吧?」

  「啊?」绘理像是中了冷箭,以紧张态度回应。「啊,是的,没错。不,算是有话要说吗?只是想和您聊一下。户村先生是私家侦探吧?这是很罕见的职业,我想请教各方面的事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但我不晓得算不算侦探……」

  确实,户村流平基于某些原因从大学中辍之后,在私家侦探事务所赚取生活费,在每天的辛勤工作之中,梦想在明天成为名侦探,是一名勤劳的青年。换言之就是侦探的徒弟。到目前为止,他很少从事动脑的工作,大多在需要体力的场面大显身手。过去曾经发现尸体,也曾经成为嫌犯被警方缉捕,不久前甚至挂在失控小货车的车顶差点殉职。但要是和千金小姐聊这种话题,他不清楚是否能聊得尽兴。

  「虽说是私家侦探,但我只是见习。何况侦探事务所不是小说里那种帅气职场,是所谓的『4K』。」

  「4K……意思是?」

  「『辛苦』、『脏乱』、『危险』,以及『薪水少』,完全是4K。啊,此外还有『上班时间不固定』。啊,还有『没希望』。」(注2)

  拜托,笑一下!流平以祈祷的心情等待反应,绘理则是静静回应。

  注:上述六项在日文发音皆以K开头。

  「这样啊,好辛苦的工作。」

  流平期待落空,对话果然至此中断。流平暗自烦恼。

  究竟该怎么做?打开她心房的钥匙在哪里?

  这一瞬间,期待已久的侥幸出现在流平面前。步道旁边的地藏后方忽然响起振翅声,窜出一道黑影。是乌鸦。

  「呀啊!」绘理轻声尖叫,极为自然地抓住身旁的流平。回神一看,绘理娇柔的身体位于流平怀中。流平一边担心自己立刻加速的心跳声是否传达给她,一边因为这个出乎预料的状况而嘿嘿嘿地放松脸颊。这正是理想的演变!就是这个,我就是在等这种意外!

  流平感受著怀中女孩的触感,暗自朝树上嘎嘎叫的乌鸦竖起大拇指。乌鸦,干得好!你是今晚的MVP!

  「…………」且慢。户村流平,接下来怎么办?「惨了……我没想……」

  流平就这么任凭绘理抓住,花数秒检讨如何善后。但流平得出明确的答案之前,绘理出乎意料先采取行动。她以双手用力抓住流平肩膀,轻轻说声「过来」,拉流平到地藏旁边,进入及腰灌木丛生的区域。她出乎预料的行动,令流平兴奋到顶点。

  喔喔,真大胆!在深夜的森林里,西园寺家的温室花朵撕毁平常温文贤淑的小猫面具,终于化为本性尽露的母猫,和住在市区的野猫户村流平享受欢愉!这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意外进展!

  然而,流平胡思乱想而颤抖时,绘理不知为何把手放在他头上。

  「……?」流平愣了一下。

  下一瞬间,绘理用力将流平的头往下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头塞进身体。流平只能发出唔咕咕咕的凄惨呻吟蹲下去。「这、这是做什么?」

  绘理尖声提醒蹲在灌木丛后方的流平。

  「安静!有人来了!」

  咦,不会吧?三更半夜,谁会来这种森林做什么?

  流平将他们自己的事情放在一旁,打从心底感到疑惑。但绘理说的是真的。从灌木上方探出半张脸,悄悄朝步道一看,流平他们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出现像是手电筒的光线,而且光线微微摇晃,确实朝这里接近。

  不过,等一下。我们只是在散步,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流平当然知道理由。绘理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她深夜和年轻男性在一起。良家千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就算这样,忽然用力将别人的头压下去也太过分吧?见习侦探的头是生财工具,不是没打好的桩子,

  流平率直抱持不满,不过仔细想想,和绘理相互依偎般藏在树丛后面,也是颇为刺激、兴奋的场面。流平决定暂时享受上天安排的现状。

  灯光缓缓接近流平他们藏身的灌木丛,照亮前方的灯光反而成为阻碍,使得流平无法辨认对方是谁。流平与绘理就这么在灌木丛后方绷紧身子。不久,灯光在两人面前从左而右经过,只在灌木上方探出半张脸的流平,总算从眼前光景掌握端倪。

  从眼前经过的是一台轮椅。某人坐在轮椅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左手握著一个手电筒,灯光笔直照亮前方,右手似乎微微离开轮椅扶手。

  流平并未诧异这个人是谁。西园寺家平常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轮椅。

  「爷爷!」绘理轻声惊叫。

  记得绘理的爷爷——西园寺庄三高龄七十多岁。他长年罹患糖尿病,近年被迫以轮椅代步。流平也很清楚这件事。但庄三为何三更半夜造访雀之森?流平感到纳闷。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人如影随形跟在轮椅后方。流平不晓得推轮椅的人是谁,森林里很阴暗,因此看不见长相。不过这个人远离时,月光隐约照亮这个人的背影、宽广的肩膀与剪短的头发,所以确定是男性。说到西园寺的男性,流平脑中浮现数个人选,但还是无法确定是谁。

  庄三与另一个神秘人物没发现流平,默默离开。

  流平在手电筒灯光消失的同时松了口气,伸直缩起至现在的上半身,从灌木丛后方回到步道。

  「看来没被发现。」流平看著轮椅离去的方向。「话说绘理小姐,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推著庄三先生轮椅前进的另一个男性……他是谁?」

  「不,我也不晓得。毕竟只从树丛后面偷看,而且很阴暗。」

  「原来如此,绘理小姐也是啊。唔5n是谁呢?这种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无须在意,应该和我们一样是深夜出来散步吧。」

  「对喔,这么说来,我们也正在散步。」流平终于想起一开始的目的,转头环视四周。「啊,那边有长椅,休息一下吧?」

  流平手指的方向,是红色鸟居很显眼的狐神像。木制长椅就在鸟居旁边。绘理在流平邀请之下,乖乖坐在长椅。流平坐在稍微远离她的位置,等待乌鸦再度起飞。

  「………………」

  但奇迹没发生第二次。别说乌鸦,连雀鸟都没叫,大约五分钟都处于沉默状态。继续沉默下去,或许其中一人会缺氧昏倒吧?流平认真担心这件事,最后主动从长椅起身。

  「变得有点冷。绘理小姐,是不是该回家了……唔咕!」

  起身的流平,忽然被绘理捣住嘴。接著绘理将呻吟的流平拖到长椅后方,手按在流平头上用力按。流平发出唔咕咕咕的声音蹲下去,完全重现刚才的场景。

  也就是说……

  察觉状况的流平,躲在长椅后方看向步道。或许该说正如预料,远方出现小小的手电筒灯光,肯定是刚才那两人折返。虽然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躲在这里依然是明智之举。流平如此心想,乖乖和身旁的绘理一起躲起来。

  手电筒灯光逐渐接近这里。流平觉得速度不对劲。太快了。刚才肯定走得更慢。速度那么快,轮椅上的庄三不会害怕吗?推轮椅的人应该会关心这一点……

  然而,手电筒光源来到面前的瞬间,流平得知速度快得不自然的原因。

  「咦?」出乎意料的光景,使得流平不禁轻声一叫。

  轮椅是空的,庄三不在上面。后方的某人全力推著空轮椅奔跑。这么一来就不用关心任何人,这正是轮椅异常快速接近的原因。

  没人坐的轮椅如同一阵风,沿著步道离去。

  在长椅后方绷紧身体撑过这个场面的流平,慢了一步看向轮椅离去的方向。然而推轮椅的神秘人物背影已在远方,来不及仔细观察就融入黑暗中消失。

  流平弹跳起身,冲到步道。

  「绘理小姐,看到刚才的光景了吗?有吧?刚才究竟是什么状况……?」

  「是的,确实很奇怪。刚才肯定有两人,现在却只有一人,轮椅是空的。既然这样,爷爷去哪里了……?」

  流平惊觉不对,指向步道远方,空轮椅接近过来的方向。

  「绘理小姐,请告诉我,沿著这条路会通到哪里?」

  「咦,这条路通到……」但绘理似乎有种不祥预感,没有立刻回答。「总、总之去看看吧!去了就知道!」

  绘理还没说完,就沿著阴暗的步道奔跑,流平也紧跟在后。月光从树梢洒落,照亮没有岔路的这条林中步道。但两人跑不到一分钟,步道就忽然中断,雀之森也到此为止。

  穿过森林,是一座断崖。

  没有观景台之类的设备。杂草丛生、石块散落的五坪空间,只竖著一块立牌。白天在这里眺望风景或许很舒服,但不会令人想在深夜前来。

  流平迅速环视这个不大的空间。没有人影,也没有藏身之处。

  断崖另一侧是大海。虽然没勇气窥视,但应该是海。

  「难、难道……爷爷他……」绘理声音在颤抖。

  「慢、慢著,还不能这样断定。」流平出言安慰,随即迟一步说出懊悔的话语。「糟了!刚才那个人!不应该放那个家伙跑掉的!他肯定将庄三先生……」

  断崖下方拍打岩石的浪涛声,以及呼呼大作的风声,盖过流平的话语。

  2

  「发生天大的事情了。详情我晚点说明,总之请尽快赶来。啊,可以的话,麻烦尽量不要引人注目。等等见。」

  户村流平打手机紧急通知师父。他的师父当然是侦探事务所唯一的所长——鹈饲杜夫。虽然绝对称不上可靠,但他终究高挂「欢迎麻烦事」的招牌,肯定会开著爱车蓝色雷诺,迅速赶到西园寺宅邸门前紧急煞车。如此心想的流平,立刻前往西园寺宅邸门口待命,引颈期盼他的到来。

  经过有点久的三十分钟,随著充满节奏感的排气声停在流平面前的,不知为何是一辆蓝色的本田小狼机车,后座是写著「来来轩」的外送箱。身穿白厨师服装的男性,毫无意义以花俏动作下车。「感谢惠顾!」

  「…………」流平沉默不语,暂时移开目光。

  怎么办?这怎么看都像是伪装成拉面店员工的私家侦探。

  流平思索该如何反应时,男性主动压低声音,天真地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不是拉面店喔。流平,是我啦,我是鹈饲。吓到了?」

  「不,没吓到。」要是动不动就受惊,没办法担任侦探徒弟。「话说,我从一百公尺远就觉得『啊,鹈饲穿成拉面店员工的样子过来』。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今晚要打工……」

  「你别乱讲话!」侦探声音变得粗鲁,他是当真的。「错了,我不是从打工的地方赶来,是你要求『不要引人注目』,我才用心扮装。」

  「这样反而引人注目!」流平对鹈饲秀出手表大喊:「何况你以为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外送的拉面店员工太不自然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选择错误。」鹈饲大事不妙般打响手指。「不过,你这么说才叫做没常识。凌晨三点出勤的私家侦探太不自然吧?」

  「哎,这一点我道歉。」流平搔了搔脑袋环视四周。「总之不要站著聊,可以进来吗?」

  流平带鹈饲进入西园寺家,就这么进入宅邸,来到流平分配到的三坪和室。这里是西园寺家的客房。流平拿坐垫邀师父坐下。

  「总之,请坐吧。不对,得先请你换衣服,这副打扮实在是……」

  「不要紧。」鹈饲话没说完,就在眨眼之间迅速撕掉拉面店员工的服装。取而代之现身的,是身穿熟悉西装的私家侦探鹈饲。「哼,如何?」

  「…………」就算鹈饲这么问,流平也只想问他这种乏味的变身有何意义。「总之坐吧,我去泡茶……」

  流平以茶壶泡茶,两人隔著桌子相对而坐。但是该从哪里说起?流平犹豫时,盘腿坐在坐垫上的鹈饲先开口了。

  「那么,先说明详情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本次事件可能是命案。总之,请听我说……」

  流平在桌面探出上半身,鹈饲摇头伸出双手制止。

  「慢著慢著,照顺序来。命案?谁想听这种事?」

  「啊?」这个人在说什么?

  「啊什么啊,你为什么理所当然位于西园寺家,还成为重要客人分到这间客房?先告诉我这方面的详情吧,我生性最在乎这种小事。」

  「咦~你说这件事?哎,确实需要说明就是了……」

  流平逼不得已说明原由。事情并不复杂,简单来说,西园寺庄三的么子西园寺圭介,是流平大学时代电影社团的朋友,两人直到流平辍学都在来往。圭介身兼制片、导演、编剧与主角,自己制作一部电影,昨天是拍片日,流平也从早上担任打杂与配角。他们在乌贼川河岸拍片到傍晚,拍完到市区KTV唱歌喝酒,后来流平接受圭介的邀请,就这么打扰西园寺家,以平常很难有机会喝到的高级威士忌续摊……「呃,鹈饲先生,你在听吗?」

  流平大喊之后,不知何时躺下来的鹈饲,打个好大的呵欠回应。

  「『啊……哎,老实说,你讲得很无聊,我打从心里觉得无聊。我早就很清楚你的日常很无聊,差不多该说明那件不无聊的命案了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听,请不要把,无聊』两个字挂在嘴边!还有,鹈饲先生,你在别人家太放松了。喂,别用坐垫当枕头!」

  流平抽出鹈饲头部下方当成枕头的坐垫,让他好好坐在坐垫,才终于完成说明的准备。只要鹈饲在场,做什么事都很花时间。

  「那我如你所愿述说事件经过吧。这是几小时之前,在雀之森发生的奇妙事件。请仔细听我说……」

  流平说明他在雀之森目击的整段过程。刚开始没什么兴趣聆听的鹈饲,似乎也随著话题进入核心而刺激到侦探的职业意识,表情逐渐变严肃,最后还探出上半身。

  流平说到告一段落时,鹈饲像是惊讶于结局过于凄惨,呻吟说著「居然会这样」以双手掩面。

  「难以置信,什么都没做?明明在深夜和可爱女生到阴暗的森林里独处,却是这种结果?别耍帅,直接扑上去不就好?扑上去!」

  「用不著对这方面感兴趣!」不过,鹈饲就是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不提这个,重点在案件啦,案件。有种凶杀案的味道吧?」

  流平重新询问,鹈饲也终于恢复为侦探的表情认真回答。

  「原来如此,确实挺有趣的。所以你与绘理小姐后来怎么做?跑去追那个逃走的神秘人物?」

  「怎么可能。我们当然是跑回这问宅邸,将刚才目击的这件事告知屋内其他人。西园寺家的人最初半信半疑,但前去别馆确认庄三先生卧室之后,所有人脸色大变。卧室空无一人,床也是凉的,决定性的证据在于庄三先生的轮椅倒在后门旁边。对,正如字面所述横向倒地,如同某人从后门粗鲁扔轮椅进来。」

  「嗯,西园寺家的人们至此终于察觉不对劲是吧。一般来说,庄三先生不可能留下轮椅独自失踪。」

  「是的。后来众人分头在宅邸内外寻找好一阵子,却还是找不到庄三先生。」

  「这么一来,你与绘理小姐目击的光景,就真的具备重大意义。依照你的说法,这个事件应该是神秘人物带著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到断崖扔进海里,然后仓皇逃走。假设如此,你与绘理小姐曾经在雀之森近距离见到恐怖的杀人魔。」

  流平听鹈饲这么说,再度颤抖。「果、果然是命案?」

  「嗯。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要是从断崖坠海,得救的机率几近于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庄三先生很可能已经丧命。」接著,鹈饲后知后觉提出单纯的问题。「既然这样,你们得尽快叫来的应该不是私家侦探,是警察吧?但你们似乎还没打一一〇报警,这究竟是谁的指示?」

  「啊,关于这个……」流平要说明原因时,隔著一道拉门的旁边房间,传来一个具有张力的女性声音,打断他的话语。

  「是我的指示。」

  拉门瞬间无声无息滑动,现身的是体态稳重过度,如同啤酒桶的妇女。她身穿类似丧服的黑色衣物,环绕腰部的腰带像是随时会撑断,年龄约四十岁前后。她不太自在地正坐在杨杨米上,朝鹈饲恭敬低头致意。

  「初次见面,我是西园寺花代。」

  流平轻声补充:「这位是西园寺庄三先生的长女,绘理小姐的母亲。」

  「啊,原来如此,您好……」鹈饲颇为困惑地注视花代,接著看向她原本所在的深处房间。「夫人,想请教一件不重要的事,您刚才一直在拉门后面听我们交谈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听的?」

  「很抱歉,我从户村先生的无聊日常,一直听到现在。」

  为什么连她都要说我的生活无聊?还有,她再怎么样也偷听太久吧?既然要出来就早点出来啊!

  花代无视于不悦的流平,若无其事说下去。

  「是我决定别报警,这当然也是全家人的共识。另一方面,我们也请户村先生找您过来。因为我们听说鹈饲是本市最高明的名侦探。」

  「是的,我不否认我是本市最高明的侦探。」侦探厚脸皮地完全附和花代这番话说下去。「不过,为什么不报警?他们也挺优秀喔,而且基本上免费。」

  花代听到鹈饲这么说,遗憾般摇了摇头。

  「如果户村先生与绘理说的是真的,帮家父推轮椅的神秘男性,果然很可能是西园寺家的某人吧?」

  「总之,外人犯案的可能性也不是零。」鹈饲姑且维持慎重的态度。「但如夫人所说,依照现状,得认定凶手是西园寺家的男性。这座宅邸周边没有像样的住家,最重要的是,能在深夜推轮椅带庄三先生前往户外的人,应该是庄三先生亲近的人。」

  「我也有同感。」花代夫人难过地点头之后,毅然决然抬起头。「这么一来,果然不能随便报警。您明白吧?」

  「想要不了了之?不可能,我也无法认同。」

  「当然不是要不了了之,甚至相反,我希望务必揭发真相,请您找出杀害家父的真凶。」

  西园寺花代正式向侦探提出委托,但鹈饲脸色为难。

  「还没确定庄三先生遇害……何况找出凶手之后,您要怎么做?」

  「让他自首。」花代以平静但有力的语气断言。「只有如此才能将案件造成的影响降低到最少,维持西园寺家的体面。」

  「原来如此,这是明智之举。今天是周日所以还好,但到了周一,要是名誉会长缺席,会在『雀屋』内外造成问题吧?即使能隐瞒一两天,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闹开。」

  「所以,得在这之前破案。」花代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回应,在下一瞬间俐落弯起硕大的身躯行礼,额头几乎碰到榻榻米。「拜托您,您是唯一的依靠。」这是侦探很爱听的必杀台词。

  「真是的,没办法了。」听到这番话的鹈饲喜形于色,耸肩回应。「那么,我就尽量回应夫人的期待吧。请夫人准备一张很多零的支票,此外……」

  鹈饲暂停片刻,向花代提出另一个重要请求。

  「可以在客厅集合西园寺家所有人吗?」

  3

  住在西园寺家的所有人,依照鹈饲指示聚集在一楼客厅。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第一位女性是庄三的长女花代,再来是绘理,最后是年约五十岁的高田朝子。她消瘦如同枯枝的身体穿著围裙,是长年住在西园寺家服务的帮佣。

  「问题在男性。」鹈饲看向客厅询问流平:「那个像是熟悉银座夜生活的中年绅士是谁?」

  「银座夜生活?啊,他是西园寺辉夫,『雀屋』现任社长,花代女士的丈夫,也就是庄三先生的女婿。听说他大约十五年前,带著当时年纪还小的绘理小姐,和花代女士再婚。」

  「哎呀,也就是说,绘理小姐不是花代夫人的亲生女儿?」

  「是的,但她们现在的关系看起来很圆满,如同亲生母女。辉夫也是从庄三先生那里接任社长之后一帆风顺。不过众人公认对『雀屋』的经营最具影响力的不是社长辉夫,而是幕后掌管的花代女士。」

  「比起那位外型出色的绅士,花代夫人确实更有派头许多。她当社长不就好?」鹈饲挖苦说完,将矛头指向下一名男性。「那么,那个三十岁左右,像是在六本木运动俱乐部痛快流汗之后光顾日晒沙龙的男性是谁?」

  「六本木运动俱乐部?啊,他是西园寺和彦,庄三先生的长子,也就是花代女士的弟弟。原本应该以西园寺家长子身分继承『雀屋』的招牌,但正如外表所见,不适合主导经营和果子店。虽然姑且在经营团队挂名担任重要干部,但他其实还想继续玩乐吧。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光顾日晒沙龙就是了。」

  「嗯,动机是想得到玩乐的钱吗……」鹈饲以先入为主的目光瞪向和彦,接著看向第三名男性。「那他呢?像是会在涩谷电影院,摆出看得懂的表情欣赏艰深电影的男性……慢著,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你朋友西园寺圭介吧?在大学加入电影社团的人大多是那种长相。」

  「你的意思是哪种长相?请具体说说看啊!」流平不知为何觉得鹈饲在说他,一瞬间面有愠色,但立刻想到现在不该生气。「哎,关于圭介没什么好补充的。圭介是庄三先生的二儿子,花代女士的小弟。难道你也怀疑圭介?他不是会把父亲扔到海里的人。」

  「或许他想拍这种电影。」鹈饲说出这种黑色笑话,接著以正经语气提醒流平。「无论如何,你不要私情用事,因为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的凶手肯定就在附近。话说流平,你当时目击深夜推轮椅的神秘男性,你说这个人体格中等、宽肩膀、短头发。在位们三人之中,谁符合这些条件?」

  用不著鹈饲询问,流平从刚才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观察这三名男性。流平将自己的结论告诉鹈饲。

  「我认为辉夫、和彦、圭介三人都符合条件。他们都是体格中等、宽肩膀、短头发,没办法从三人之中挑出一个人。」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人物都介绍过了,那就开始吧。」

  鹈饲悠哉说完,勇敢进入嫌犯们等待的客厅,宁静的客厅气氛忽然骚动起来。复数视线同时集中在侦探身上,如同看到某种可疑的东西。嫌犯们率直讨论自己对这个不远之客的印象。

  「那个人是谁?」「好像新桥夜晚错过末班车的上班族。」「也像是住在有乐町高架桥底下的游民。」「中央线沿线的烤鸡肉串店,似乎看得到这种人。」「不对,好像赤羽……」

  虽然不清楚「好像赤羽」是什么意思,总之评价不佳。鹈饲乍看像是面不改色聆听,仔细一看却会发现他眉毛微微抽动,脸颊也在抽搐。

  此时,花代为了帮鹈饲解围,大声向客厅众人告知。

  「各位,这样很失礼。这位不是来自新桥、赤羽或锦糸町,是住在乌贼川市的私家侦探。」

  不过,根本没人提到「锦糸町」,似乎是花代失言。

  「花代姊。」开口的是脸庞黝黑的和彦。「这个人难道就是你之前提到,本市最高明的侦探?事情交给这种人处理没问题吗?」

  「现在只能交由他处理。我刚才正式委托这位鹈饲侦探调查本次的案件,所以请各位协助鹈饲侦探搜查。没问题吧?」

  花代的话语如同魔法有效,场中无人反驳。投向鹈饲的严厉视线变得缓和,客厅气氛转变为「总之听他说说看吧」。西园寺庄三不在的现在,可以认定这个家实质上由长女花代掌权指挥。

  鹈饲走到客厅中央,终于开始侦讯相关人员。

  「各位应该也知道,今天凌晨零点半左右,户村流平与绘理小姐目击神秘人物。依照状况判断,这个人很可能是杀害庄三先生的凶手,所以我想询问各位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不过在这之前,得确认一件事……」鹈饲环视沉默的众人,开门见山询问:「昨天,庄三先生还活著的时候,最后看见他的是哪一位?」

  在众人诧异之中,圭介如同代表大家般回应。

  「那还用说?就是户村与小理。他们在森林里看到坐轮椅的父亲。」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但我想知道的,是哪位曾经以更确实的形式,和庄三先生对话或是见面。辉夫先生,你的状况如何?」

  被徵詾意见的辉夫,困惑开口回应。

  「不,我昨天完全没见到岳父,也没和他交谈,」

  「喔,完全没有?为什么?」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状况。昨天是周六,公司放假,既然没有公事行程,岳父肯定独自待在别馆静养。另一方面,我与和彦跟重要客户约好打高尔夫球,所以一大早就出门。」

  和彦也用力点头,证实辉夫这番话。「确实没错,我们前往盆藏山乡村俱乐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和彦提到的高尔夫球场,距离西园寺家约一小时车程。

  「假日打高尔夫球啊,真优雅。」平常过得绝不富裕的侦探,以羡慕的眼神看向两人。

  「这可不是玩乐啊。」和彦不太高兴地反驳。「这场高尔夫球是招待开发新产品的重要客户,完全局于工作范畴。」

  「喔,开发新产品?」鹈饲眼中出现好奇神色。「以『雀馒头』闻名的和果子老店『雀屋』要推出哪种新产品?」

  社长辉夫听到鹈饲的询问,立刻变成生意人的表情傲然回应。

  「形状扁平的褐色甜饼乾。重点在于依照公司名称,设计为雀的造型。商品名称也直接叫做『雀奶油饼乾』。」

  「『雀奶油饼乾』?」

  看来鹈饲也终究觉得很可疑。「这样很像,鸽子奶油饼乾』吧……」

  「完全不一样。他们是鸽子,我们是雀。除了同为鸟类没有重复之处。」

  「原来如此,继『雀馒头』之后是『雀奶油饼乾』啊……」

  鹈饲沉默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抬头露出佩服表情点头。「哇,不傀是『雀屋』,我预感这个商品会大卖!」

  不过,奶油饼乾不是和果子吧?流平在心中小小吐槽。

  鹈饲终于从奶油饼乾回归正题到命案。「所以,最后看见庄三先生的是哪位?至今还没人出面承认……」

  此时,一只细瘦的手战战兢兢举起。

  「我想,应该是我。」是帮佣高田朝子。「昨天傍晚六点多,我送晚餐到别馆,约一小时之后再过去收拾餐具。是的,老爷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他说『今晚没事了,你休息吧』,所以我也行礼致意之后离开。结果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老爷……」

  帮佣充满悲伤的声音传遍四周,客厅暂时笼罩寂静。

  「也就是说,高田朝子女士收拾餐具的晚间七点之后,就没人看见庄三先生。可以这样认定吧?」

  嫌犯们面面相觑。到最后,没人证实自己在晚间七点之后看见庄三。鹈饲露出暗藏玄机的表情点头。「嗯,这样啊……」

  侦探的这种态度,引发圭介的不满。

  「侦探先生,这不重要吧?事件发生在凌晨零点半,既然户村与小理目击凶手,只有这个时间肯定没错,那么赶快询问大家在凌晨零点半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好了?」

  「那我请教圭介先生,你凌晨零点半在哪里做什么?」

  「我?我和户村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就睡著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就别这么大言不惭吧?只会造成混淆……流平无言以对。

  旁边的鹈饲,继续询问其他嫌犯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哪位能提出自己凌晨零点半的不在场证明?」

  众人试探般面面相觑,但没人举手。

  「侦探先生,不可能的。」开口的是辉夫。「在这个时间,家里的人不是睡觉,就是独自待在自己房间。我就在房间。内人在自己卧室就寝,所以没人能相互作证。换句话说,我与内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辉夫的妻子花代,默默点头附和这番话。

  「我也是。我这时间已经在自己房间睡觉,没有不在场证明。」和彦如此回应。「而且就算某人和某人一起在屋内某处,也不算不在场证明吧?因为包含帮佣朝子阿姨,我们就像是一家人。」

  朝子低头说声「不敢当」,对和彦这番话表达谢意。既然高田朝子同样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她果然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流平如此心想时,圭介举手发言。

  「不过,只有小理例外吧?小理和户村在一起,而且目击凶手,所以有不在场证明。对吧,户村?」

  「啊?」流平慢半拍回应。「啊,嗯,圭介说得没错……」

  居然帮侄女绘理强调清白,西园寺圭介真是好人……流平并不是因此而感动到迟于回应,实际上相反。只要圭介称呼她「小理」,流平总是有种背部发痒的突兀感。仔细想想,辉夫和前妻生下的绘理,和圭介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在这方面是外人,这应该就是突兀感的真相。简单来说,圭介将绘理视为「女性」看待。

  而且流平忽然想到,绘理今晚之所以邀流平前往雀之森谈事情,或许就是要谈这种烦恼……

  流平内心觉得不对劲,鹈饲则是无视他,继续侦讯好一阵子。

  4

  在客厅侦讯结束时,天色已完全燮亮。鹈饲与流平两人带著花代与绘理母女,前往西园寺家的别馆。别馆是西式平房,采取无障碍设计方便轮椅生活。鹈饲他们在花代的带领之下,前往庄三的卧室。

  卧室约五坪大,是宽敞的木质地板房间。显眼的家具是大尺寸的床与小小的写字桌,此外则是书柜与小尺寸的薄型电视。如果只有这样,这问卧室算是简朴而且功能齐全,但是不经意看向墙壁,会发现早期富豪宅邸常有的「角很大的鹿头标本」如同炫耀「这是我猎到的」高挂展示,所以很遗憾地,无法保证所有人在这里都能安眠。不对,枪杀的鹿肯定会出现在梦中。

  在卧室里,鹈饲注意到书柜上的立式相框。照片里是一对男女恩爱地依偎微笑。男性是头发斑白的短发绅士,体型不胖不瘦—女性是头发烫卷染成棕色,身穿红色礼服的妇女。老实说,体型肥胖到形容成「丰满」反而像是挖苦,礼服腰带陷入肥肉。

  鹈饲交互看著照片里的妇女与眼前的花代,开口询问:

  「这位肥……很有分量的女性是?」

  鹈饲千钧一发之际吞回禁句,花代开朗微笑回应。

  「这是已故家母,西园寺昌代。」花代怀念地注视著照片。「旁边是家父,如您所见是正常体型。我和母亲比较像。」

  「这就是不良于行之前的庄三先生啊。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家母过世已经十年,这应该是家母过世约一年前拍的。当时家母还没坐轮椅过生活。」

  「嗯?令堂也曾经不良于行?」

  「是的。家母年仅五十五岁就过世,而且最后一年过著轮椅生活,原因在于脚踝的轻微骨折。不过母亲当时体重约一百公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康复。轮椅也没办法用市售规格,非得特别订制。」

  「原来如此,真辛苦。」

  「在这段时间,家母下半身衰弱,变得容易生病……最后罹患肺炎离世……」

  花代以悲伤语气,向站在旁边的女儿述说,大概是以前的记忆复苏吧。

  「绘理也记得昌代奶奶吧?体弱多病无法出门的奶奶,经常和你到森林散步。」

  「是的,我当然记得。我和奶奶的回忆,依然清楚留在我心底……」

  「轮椅……轮椅……」鹈饲似乎对绘理述说的往事没兴趣,如同呓语般轻声这么说,最后忽然想到某件事抬起头。「这么说来,记得之前说过,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后门,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回应鹈饲的要求,流平等人前往后门。这里是西园寺家,即使是后门,也比普通住家的正门气派许多。那台轮椅倒在后门内侧不远处,刚好位于往内开的门板后方,相当不显眼。轮椅正如字面所述横倒在地,其中一边车轮向上。

  「嗯,完全是弃置的感觉。」鹈饲仔细观察轮椅之后,向花代确认。「这台轮椅是庄三先生平常使用的轮椅没错吧?」

  「是的,那当然。请看扶手这个地方……」

  「嗯?我看看。」鹈饲依照指示,将脸凑向轮椅。

  「上头有手垢痕迹吧?」花代指著变黑的部位。「肯定是家父的手垢!」

  「这样啊……」鹈饲一副无从辨识的样子伸直腰杆。「哎,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总之,凶手从雀之森跑回来之后,将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这里,然后赶回宅邸,一直等到流平与绘理小姐回来造成骚动,凶手才面不改色现身加入众人讨论……我大致能想像是这种过程。」

  然后,鹈饲探头到门外观察周围。眼前是茂密森林的景色,一条小径穿越其中。是流平与绘理深夜并肩行走的那条步道。

  「这条路就通往那座悬崖吧?」鹈饲说著朝门外踏出一步。「如果这是我所推测的命案,那座悬崖正是命案现场。既然这样就得亲眼看一次。」

  鹈饲说得没错。而且流平自己即使在深夜看过悬崖一次,当时却阴暗到只能依赖月光。在阳光普照的现在,或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线索。

  流平跟著鹈饲走到门外,绘理也跟在流平身后。

  只有花代表示要准备早餐而回到宅邸。无论命案发生与否,早餐都很重要,所以也不能阻止她。

  鹈饲、流平、绘理三人沿著步道,走向命案现场的悬崖。

  行走一阵子之后,步道旁边出现地藏。深夜时分,从灌木丛后方探头的流平,看见庄三与神秘人物连同轮椅经过,双方就在这尊地藏前面交会。现在重新从灌木丛后方眺望步道,就觉得当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鹈饲也自行走到树丛后方又蹲又站,试著体验深夜发生的事。

  「话说,虽然现在问这种事很奇怪……」鹈饲说著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流平与绘理小姐,在这里看见坐轮椅的庄三先生,以及推轮椅的神秘男性。庄三先生当时真的活著吗?应该不是已经遇害,成为冰冷的尸体吧?流平,这部分你觉得呢?」

  「什么嘛,原来是问这个,这部分没有质疑的余地。庄三先生当时确实活著。他左手稳稳握著手电筒照亮前方,右手也微微离开扶手。当时看不见脸,但上半身微微前倾,感觉稳稳看著前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死掉的人。对吧,绘理小姐?」

  「嗯,是的。就我看来,确实和户村先生说的一样。」

  「这样啊。既然两位这么说,应该就没错。没事,依照刚才在客厅的侦讯,没人在昨晚七点以后看见庄三先生,所以我质疑庄三先生遇害的时间,或许比我们想像得早……不过看来是我想太多。」

  鹈饲微微摇头,再度在森林步道踏出脚步。

  走没多久,出现红色鸟居的狐神像。鸟居旁边有木制长椅,是流平与绘理在深夜聊到冷场的那张长椅。鹈饲这次也蹲到长椅后面,努力把握深夜的状况。

  「流平与绘理小姐躲在这张长椅后面,再度看见轮椅与神秘人物,但是当时没人坐在轮椅上,只有神秘人物高速推著空轮椅前进。流平,是这样没错吧?」

  「对,确实是这样。他转眼经过我们面前。」

  「确定那个人是男性无误?」

  「推轮椅的人吗?对,是男性,看肩膀宽度与头发是如此。对吧,绘理小姐?」

  绘理面对流平的徵询,思索片刻之后确实点头。

  「是的。对方转眼跑走,所以没能认出长相,但体格确实是男性没错。」

  「这样啊。那么推轮椅的是男性……」

  鹈饲点头回应,从红色鸟居处看向步道前方。「接下来终于来到那座悬崖了。立刻去看看吧,凶手或许留下天大的线索。」

  鹈饲说出期待,带头前进。流平与绘理也紧跟在后。

  三人终于穿越森林,抵达海风吹拂的悬崖上。这里是没有围栏或扶手,约五坪大的空间。竖立在悬崖角落的小立牌,深夜时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但现在看得见上面写著『别冲动,打消念头吧』等文字,简单来说,是劝阻自杀用的讯息。悬崖另一头则是一望无际的水平线。

  鹈饲与流平踏入这个如同悬空的空间瞬间,脸色大变。

  鹈饲不自然地屈身,尽可能压低重心,出言叮咛流平。

  「流平,小心点,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禁止匆然恶作剧从后面大喊。听好了,千万不可以,摔下去可不是闹著玩的。」

  另一方面,流平也双手撑地嘱咐鹈饲。

  「我才要说,请鹈饲先生别乱来,不要动用师父的权限,说什么『流平,从悬崖旁边往远方看看,说不定会发现某些东西』之类的奇怪命令,我绝对不会听命。」

  「听好了,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鹈饲重心压得更低。

  「知道吧,请绝对别乱来!」流平双手撑地。

  两人的位置距离悬崖边缘很远,绝对安全,却不知何时完全贴地。只有绘理正常站在如同匍匐毛虫的两人身旁。

  「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危、危险啊,绘理小姐!」流平趴著警告。「这位鹈饲先生很容易遇到危险。至今他好几次摔下阶梯或陡坡,还出过车祸。贸然接近会遭殃喔!」

  「胡扯。我才要说我老是被你们波及,吃尽苦头!」鹈饲朝海面不满大喊之后,转为像是安抚自己般说下去。「不过,不要紧,无须担心。在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侦探即使在悬崖上解谜,也绝对不会摔下去。侦探与悬崖原本就是这种关系。」

  「原来如此,我确实没看过侦探摔落悬崖。」

  鹈饲与流平嘴里这么说,却完全不改趴著的姿势。他们绞尽勇气,匍匐前进到悬崖边缘。

  「嗯,凶手大概是从这里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无法站稳,只能摔落悬崖。」

  鹈饲的话语激发讨厌的想像,流平不禁颤抖。

  「可是,鹈饲先生,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么残忍的手段,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即使要杀他,也有更温和的做法吧?例如拿刀刺,或是拿铁棍打……」

  「这哪叫温和的做法?」鹈饲犀利指摘流平的矛盾,提出自己的见解。「凶手为什么要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这可能基于几个理由。我想想……首先,庄三先生不良于行,扔进海里可以轻易又确实地杀死他,而且不用看见血与尸体,对心理卫生比较好。最重要的是,落海的尸体不会轻易被发现,或许得花好几天,这么一来也很难从尸体状况推测正确的死亡时间,这样断然对凶手有利。大概是这样吧……」

  「啊啊,说得也是。」流平率直同意鹈饲的见解。「凶手似乎不是要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对喔,是要让尸体晚点被发现……」

  流平姑且算是侦探,多少读过法医学。尸斑在死后半小时至三小时出现;如果尸体眼睛睁著,角膜在死后两小时混浊;僵直现象出现在死后两、三个小时,于死后十二小时达到巅峰……他阅读厚重专业书籍之后,勉强留在脑中的就是这些内容。但是这些知识是在有尸体的状况才管用,依照常识,尸体越晚被发现,对凶手越有利。

  「也就是说,凶手的期望完全落空。我们目击凶手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前后的样子,即使没有尸体,行凶时间也显而易见……咦?鹈饲先生,怎么了?」

  流平对身旁的光景愕然。直到刚才像是蜘蛛趴在地面的鹈饲,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忽然起身,无视于哑口无言的流平,蹒跚走向崖边。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你、你在做什么,喂,看前面啊!断崖!断崖!」

  流平不由得跪起身体提醒鹈饲,却还是没跑向鹈饲,因为他不想迈殃。幸好鹈饲大概是听见流平的提醒,沿著立牌绕一圈之后又走回来。流平松了口气。然而鹈饲看都不看流平一眼,双手抱胸经过他的身旁,就这么沿著原路进入雀之森。

  「鹈饲先生怪怪的,他怎么了?」

  「他一旦专注推理,有时候会不看路到处乱走。他或许掌握到破案线索,我们默默跟他走吧。」

  流平与绘理一边注意别妨碍鹈饲推理,一边跟著他走。鹈饲如同梦游般,摇摇晃晃走在步道,抵达狐神那里时,他就这么笔直走向红色鸟居。危险!流平出声提醒前,鹈饲就轻盈钻过鸟居,流平与绘理松了口气。但鹈饲当著他们的面,狠狠撞上神社前面的狐神像,狐神长长的鼻子戳中额头,鹈饲才终于像是清醒般惨叫跌倒。

  紧接著,鹈饲充满喜悦的声音响遍雀之森。

  「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流平立刻跑到鹈饲身旁,看著额头受伤的鹈饲叹气。「真是的,你推理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看路?」

  但鹈饲摇晃起身,回应「我没事,不用担心」摇晃单手,接著朝流平投以失焦视线,像是实验成功的疯狂科学家露出笑容。「流平,开心一下吧,我终于知道了!」

  「咦,知道什么?」

  「知道你深夜所见,推轮椅的神秘男性究竟是谁。但在详细说明之前,我要问那个女生一个问题。她在哪里?」

  「你是说绘理小姐吧?她就在那里……」

  流平指著伫立在后方的绘理。「啊,原来在那里。」鹈饲露出高兴的微笑,大步走到绘理面前,并且向她确认。

  「绘理小姐,杀害庄三先生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

  鹈饲这番话令人意外,绘理的反应也完全超乎预料。鹈饲刚问完,绘理的右拳就正面打向鹈饲的腹部,如同以这拳代替回答。

  鹈饲发出只能写成「唔咕呜喔!」的奇妙呻吟,腿软跪下。

  「鹈饲先生!」惊讶的流平,挨了绘理翻身施展的上段踢。「滋噗!」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按著腹部的鹈饲与捣住下巴的流平,像是对折般倒在红色鸟居前面,西园寺绘理在两人面前翻裙转身。

  「对、对不起~!」

  她大声道歉之后,飞也似地沿著步道跑走。

  5

  经过冲击的正拳与战栗的上段踢约一分钟后,案件忽然进入最高潮。

  舞台果然是悬崖上。

  绘理走投无路站在崖边,以小刀抵住自己的颈子。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割喉跳海!」

  另一方面,追著她来到悬崖的鹈饲与流平束手无策。害怕悬崖的鹈饲身体前倾完全弯腰,流平也按著被踢的下巴,光是在远处大喊就没有余力。

  「呃是嗯哦为事,欸理舀也,以恩的阿要汪三先恩?」

  鹈饲帮下巴疼痛的流平翻译。

  「『这是怎么回事,绘理小姐,你真的杀掉庄三先生?』流平是这么问的。绘理小姐,实际上呢?」

  绘理放声回答,手上的刀子前端微微颤抖。

  「对,我杀了爷爷。我以前就隐约觉得,爷爷看我的眼神很下流。昨天中午,我送午餐到爷爷别馆的时候,爷爷忽然摸我的屁股,我因而怒火中烧,不禁就……」

  「正拳?还是上段踢?」

  「不是啦,笨蛋!就只是推开而已。但他坐轮椅,所以就这么迅速后退,用力撞上墙壁。」

  「只有这样?他光是这样就死掉?」

  「不是。撞到墙壁的冲击,导致鹿……鹿……」

  「鹿?」鹈饲回想起某件事打响手指。「原来如此,墙上的鹿头标本掉下来,鹿角正中庄三先生的头,是这样吧?」

  西园寺绘理含泪点头。「侦探先生说得没错,是我杀的……」

  一旁聆听的流平,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昨天中午?鹿头标本?怎么回事?命案不是发生在深夜的悬崖上?

  鹈饲无视没能完全掌握真相的流平,拚命大喊想救回站在鬼门关的少女。

  「我明白了,但这不是你的罪过,是庄三先生的错。忽然想吃豆腐的色老头才有罪,对吧?」

  「不对!」绘理激动摇头。「死去的爷爷手上,有一只死掉的苍蝇。爷爷是要打死停在我屁股上的苍蝇,是我误会了……」

  「咦,原来是这样?那就更加悲剧了……」鹈饲仰望天空。「不过,你肯定没有杀机。对,这是意外,只是运气不好的意外凑巧重合,造成这场意外。」

  「你、你真的这么认为?侦探先生,我真的能认定这是意外吗……?」

  绘理握刀的手放松,像是找到一丝希望。鹈饲加把劲继续说服。

  「对,无疑是意外。对,是鹿的错,是墙壁上那颗鹿头的错。都是因为有人把品味那么差的东西挂在那种地方。真是的,是谁把那种东西挂在那里啊!」

  这一瞬间,绘理脸上充满绝望神色,握刀的手再度用力。

  「是我,就是我挂的!那是我以前送爷爷的礼物!」

  「咦,是、是这样啊……」鹈饲垂头丧气,遗憾至极般握拳敲打膝盖。「可恶,为什么是鹿,如果是马……」

  慢著,应该不是这种问题。流平也很清楚这一点。

  此时,绘理如同向两人道别,轻声说「对不起」之后,放下抵在颈子的刀,接著转身面向悬崖下方的辽阔大海。

  不妙!她真的想跳海!

  流平不顾一切往前跑,一鼓作气接近到正要跳崖的绘理身后。流平朝她的手臂伸出右手,但指尖没抓到任何东西。糟了,没想到扑了个空!在心想万事休矣的这一瞬间,某人冲到两人之间。是鹈饲。鹈饲右手抓住流平没抓到的绘理,绘理重心移向海面,但身体还是勉强留在崖边。

  「流平,别放弃!不能让她死!」

  「鹈饲先生!」

  流平大为感动。鹈饲无法坐视这个危机,即使害怕悬崖依然鼓起勇气,冲过来拯救绘理与流平脱离困境。名侦探,谢谢你!不傀是我认定为师父的人!流平在心中赞誉有加。

  但是没多久,踩稳双脚的鹈饲,当著流平的面……打滑了!

  鹈饲连忙伸出左手,抓住流平的右手。流平也寻找能抓的东西,伸出左手紧抓住眼前立牌的支柱。下一瞬间,重心几乎位于海面的绘理终于脚离悬崖,完全是悬空状态。即使如此,鹈饲还是没放开绘理,因此鹈饲身体也有一半位于悬崖外侧。

  这导致流平身体处于天大的状态。他右手是绘理与鹈饲两人份的重量,左手抓著立牌支柱,双手如同紧绷的绳索左右拉直,随时可能断掉,简直是江户时代的拷问。

  「鹈、鹈饲先生,不行!不可能!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

  「流平,别放弃!不能让她死!」

  只是你自己不想死吧?就算说出和刚才相同的话,我也毫不感动!

  但流平已经无暇抱怨鹈饲。他夹在痛楚与恐怖之间,陷入不明就里的混乱。

  「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啪叽!

  咦?刚才那是手断掉的声音?不,不对,那是立牌……

  「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流平与鹈饲失去唯一的支柱,两具身体在悬空的绘理拉扯之下,一鼓作气甩到崖外,浮在空中的三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头下脚上坠入正下方的大海。

  最后,海面激起三根水柱。

  6

  坠落数秒后,鹈饲与流平几乎同时浮出海面,以相似动作确认双手还在。流平确认双手都和身体连结之后松了口气,接著挖苦漂浮在海面的鹈饲。

  「刚才是谁大发豪语,宣称侦探不会坠崖?」

  「那我更正吧。侦探会坠崖,但坠崖也不会死!」

  确实没死。「话说回来,绘理小姐呢?」

  流平连忙环视,发现旁边有个红色开襟上衣的影子浮在海面。是西园寺绘理。流平从后方抱起瘫软像是断气的她,鹈饲毫不客气将耳朵贴在少女的左胸。

  「放心,只是昏迷。」

  「太好了。」流平在放心的同时,涌现一个疑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三人坠崖都捡回一条命?」

  「天晓得。话说回来,你左手握的是什么护身符吗?」

  流平听他这么说,首度发现左手拿著物体。是支柱断掉的立牌。

  「嗯?」此时,流平首度念出立脾全文。「我看看……『别冲动,打消念头吧,这座断崖要用来自杀太低了』……可恶!难怪捡回一条命!」

  流平气冲冲地扔掉立牌,鹈饲咧嘴一笑。

  「总之,在这里漂浮也没用。」鹈饲指著远方海岸大喊。「看,那边有沙滩。流平,你背著她全力游上岸,我将努力为你奋斗的身影加油打气。」

  「用不著加油打气,请来帮我啦!」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

  流平与鹈饲一起坐在沙滩,注视小小的火光。西园寺绘理依然在火堆旁边昏迷不醒。流平他们在等待救援。他们抵达的沙滩位于悬崖下方,没有路通往悬崖上方。幸好绘理的手机防水,才得以联络花代,但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等得到救援。

  「鹈饲先生,既然闲著没事,可以请你解说案件吗?」

  「闲著没事是怎样!这是华生要求名侦探解开案件之谜的态度吗?」

  流平内心觉得很麻烦,但还是率直低头。

  「鹈饲先生,拜托你。绘理小姐为什么是凶手?我与绘理小姐深夜看见的光景,究竟是怎么回事?请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吧。」

  「好吧,听清楚了。」鹈饲心情立刻转好,开始说明。「其实,我推理的契机来自你的话语。你在断崖上面问我,凶手采取的手段,为什么是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我试著列出几个可能的理由,例如这么做简单又确实,或是能让尸体晚点被人发现。不过老实说,我无法接受这种答案,最令我接受的答案,反倒是你的低语。对,就是为了伪装成意外或自杀。从断崖将想杀的对象推到海里,大多是为了伪装成意外或自杀。流平,你说对吧?」

  「这种案例确实很多,但这次不是。」

  「没错,本次案件看起来不是意外或自杀。为什么?原因在于流平你与绘理小姐等目击者的证词。虽然确实包含这个要素,但这不是最根本的问题,问题在于轮椅。如果庄三先生的死是意外或自杀,他的轮椅非得留在断崖上,或是一起落进海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他的轮椅扔在住家后门,因此可以导出结论,这不是意外或自杀,而是某人犯下的命案。接著就会产生下个疑问:凶手为什么没把轮椅留在断崖上?」

  「唔!听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鹈饲的指摘令流平恍然大悟。「我们深夜目击的凶手,以轮椅载著庄三先生到断崖,数分钟后推著空轮椅逃走。但如果要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将轮椅留在断崖确实比较好。凶手为什么要将用完的轮椅推回来……」

  「反过来想,必须推测凶手基于某种原因。不能将轮椅留在断崖。所以是什么原因?」鹈饲竖起食指继续推理。「假设那台轮椅真的是庄三先生爱用的轮椅,在这种状况,凶手果然会将轮椅留在断崖吧?因为这么做对凶手有利。凶手没这么做,或许是因为那台轮椅不是庄三先生爱用的轮椅。」

  「不是庄三先生的轮椅,而是另一台轮椅吗?这么说来,花代女士的母亲昌代女士,在过世前一年也不良于行。对喔,所以西园寺家还有一台轮椅!」

  「对,就是这样。」鹈饲食指往前,彷佛要刺穿流平的话语。「如果在暗处只看轮廓,轮椅看起来大同小异,所以你难免没察觉。但是实际上,你深夜目击的轮椅不是庄三先生的,是昌代女士的轮椅。」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用昌代女士的轮椅运送庄三先生?」

  「因为那台轮椅很特别。昌代女士是体重破百的臃肿女性,花大夫人不就说那是『特制』轮椅吗?」

  「嗯,所以轮椅也比较大。这又怎么了?」

  「不,大小无所谓,花代夫人说的那番话才值得注意。记得她说过,昌代女士和绘理小姐感情很好,两人经常到森林散步。注意,昌代女士是十年前过世,绘理小姐当时还是九岁女孩。你能想像九岁的弱女子,轻松推著体重破百的女性,在森林里快乐散步吗?不可能,女孩会筋疲力尽。」

  「说得也是。所以那台特制的轮椅是……」

  「对,肯定是搭载强力马达,可以载著体重破百女性轻松移动的电动轮椅。凶手以沉眠在宅邸仓库某处的这台特制轮椅犯案,所以不能将轮椅留在断崖上。」

  不过,鹈饲述说推理到这里时,流平有点无法接受。

  「唔~该怎么说,我想不通。假设那台轮椅是昌代女士的轮椅,庄三先生坐在已故妻子的轮椅都不会质疑吗?凶手用什么说法让庄三先生认同?到头来,凶手为什么要刻意使用电动轮椅?不能用庄三先生使用的普通轮椅吗?」

  「真是的,看来你还不懂。」鹈饲听到流平提问,刻意耸肩露出失望的样子,接著反过来询问:「你也在街上看过电动轮椅吧?那是怎么操作的?对,是坐轮椅的人以手边摇杆操作。那么昌代女士的轮椅肯定也一样,操作轮椅的是坐轮椅的人。」

  「唔,什么意思?」

  「听好了,你将深夜目击的光景,解释成『庄三先生坐在轮椅上,后方的神秘男性推著他前往断崖』,换言之『坐轮椅的是受害者,推轮椅的是凶手』。但你错了。实际用来犯罪的是电动轮椅,既然这样,操作电动轮椅前往断崖的,是坐轮椅的人。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咦,所以,换句话说……」

  「对,坐轮椅的才是凶手!」

  鹈饲出乎意料的话语,大幅撼动流平至今相信的事物。

  「怎、怎么可能!坐在轮椅上的肯定是庄三先生!」

  「你清楚看见坐轮椅的人长什么样子吗?不,肯定没看见。你自己不就说过?」

  流平确实没清楚看见轮椅上的人,也没对鹈饲说过自己看见那个人的脸。原来坐轮椅的不是庄三……

  「既然这样,庄三先生在哪里?」

  「既然前面的人是凶手,后面的人当然就是受害者。对,位于轮椅后方的神秘男性,正是西园寺庄三。」

  流平终究无法认同鹈饲的推理。

  「怎么可能,这种事太离谱了。庄三先生不良于行,要怎么站在轮椅后面走?」

  「不,庄三先生没站著,也没走,只是看起来像是那样罢了。庄三先生只是以身体挺直的状态,固定在轮椅的椅背,当时的庄三先生当然已经死亡。」

  「你说什么?他已经死亡……所以那是尸体?」

  流平脑中清晰重现深夜看见的男性背影。在流平眼中,推著轮椅前往断崖的那个背影,是肩膀宽大的男性,但他再怎么回想,都不记得那个人的双脚动作。流平只从灌木丛探出上半张脸,男性下半身位于目光死角。

  「原来如此,那是尸体啊……不是他推动轮椅,是轮椅带著他走……」

  流平面对接踵而来的意外事实而愕然,鹈饲无视他,以平淡语气继续推理。

  「凶手以绳索之类的东西,将庄三先生的尸体固定在轮椅椅背。这样形容似乎是很困难的工作,但实际上只要将尸体绑在轮椅椅背,再将尸体竖立起来就好,所以并不是办不到。凶手布局完成之后,自己坐上电动轮椅,操作轮椅进入森林前往断崖。你与绘理小姐在地藏旁边目击这一幕,但你先人为主认为『坐轮椅的是庄三先生』,擅自认定轮椅上的人是庄三先生,又基于『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不可能站著行走』,认定轮椅后方的人,是不同于庄三先生的神秘男性。实际上,你看见的高大短发男性背影,是庄三先生尸体的背影。」

  「…………」流平如今只能默默点头同意。

  「好啦,你听我说到这里,肯定觉得某个地方不对劲……」鹈饲看著失去斗志的流平侧脸,无可奈何般叹息。「看来你完全没发现哪里不对劲。仔细想想吧,不觉得这样很奇妙吗?」

  「当然奇妙。将尸体绑在轮椅上,这种事当然奇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好了,假设尸体绑在轮椅椅背,当时尸体看起来像是以自己的意志站得笔直……真的有这种事吗?如果有,你觉得尸体当时是何种状态?」

  此时,流平脑中浮现四个字。

  「难道是死后僵直?庄三先生的尸体,因为死后僵直变得硬邦邦?」

  「对,死后僵直。这正是我对你刚才那个问题的回覆。凶手为什么刻意使用电动轮椅?因为尸体产生死后僵直现象,笔直僵硬得像是一根棒子。如果没有死后僵直现象,就可以将尸体放在普通的轮椅搬运,但尸体硬邦邦的,凶手才会选择古怪手段,将尸体绑在电动轮椅椅背搬运。」鹈饲说明到这里,再度看向流平。「好啦,要是至今的推理正确,我们就非得从头修正我们对这个案件的认知。我们至今认为这个命案发生在凌晨零点半。你以为自己目击到庄三先生被扔进海里丧生前后的光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尸体因为死后僵直而变硬,也就是死后僵直现象达到巅峰,已经死亡十二小时。逆向推算就知道,庄三先生是在昨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死亡,所以庄三先生遇害不是深夜发生的事,是昨天中午发生的事。」

  居然是这样,正如鹈饲所说,案件从一开始就和想像的不同。

  「关于神秘男性的真面目,我们将西园寺家三名男性列为嫌犯,也就是辉夫、和彦与圭介三人。但要是行凶时间在昨天中午,状况就不一样。昨天中午,辉夫与和彦和客户打高尔夫球,应该不可能中途溜出来回到宅邸。另一方面,圭介和你从早上一起拍业余电影,制片、导演、编剧、主角一手包办的圭介,同样无法离开拍片现场。由此推测就知道,原本有嫌疑的三名男性其实全都清白。」

  「反过来看,有嫌疑的是三名女性。」

  「嗯。花代夫人、绘理小姐,以及帮佣高田朝子,这三人有嫌疑。这样就可以确定是谁明显说谎吧?对,就是高田朝子。她说她昨天傍晚送晚餐到庄三先生的别馆,还作证庄三先生当时没什么问题。然而不可能是这样。庄三先生已经在白天死亡,傍晚进入死后僵直时期,说他没什么问题是天大的谎言。」

  「高田朝子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高田朝子恐怕是在送晚餐去别馆时,发现庄三先生的尸体。但她没将这件事公诸于世。接下来是我的推测,发现庄三先生尸体的高田朝子,肯定足以想像凶手是西园寺家的某人,但高田朝子忠心服侍西园寺家,认为家里不能出现杀人凶手,因此自告奋勇处理尸体。只要伪装成庄三先生不小心从断崖落海,就可以保住西园寺家的威信,要伪装必须在深夜进行,到时侯死后僵硬的现象应该更加明显。因此高田朝子从仓库找出昌代女士的轮椅充电,以便在深夜搬运尸体。」

  「那么,深夜坐在轮椅搬运尸体的人,就是高田朝子吧?」

  「嗯,即使从体格考量也应该没错,因为在嫌犯之中,高田朝子是最瘦的人,她与庄三先生的体重加起来,最多应该也只有一百公斤左右,这样的话,昌代女士的轮椅可以轻松载运两人。」

  「对喔,反过来说,如果是花代女士或其他男性就很勉强。因为加上庄三先生之后,体重随便都超过一百公斤。」

  「对。综合上述推论,在你们面前经过地藏的轮椅,肯定坐著高田朝子,椅背还绑著庄三先生的尸体。操作轮椅经过你们面前的高田朝子,很快就抵达断崖,她解开绑在椅背的尸体,从断崖推到海里,接著以自己的力量,推著空轮椅快步逃回宅邸。你与绘理小姐这次在狐神旁边目击这一幕,这时候的你已经先人为主认定『推轮椅的人是神秘男性』,所以推轮椅的高田朝子在你眼中也像是男性。不对,正确来说,你当时只注意到空轮椅,几乎没看到推轮椅的高田朝子。没错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一直只注意到空轮椅。」

  「肯定是这样。后来,高田朝子回到宅邸,将电动轮椅放回原位,但事情还没结束,她这次推著庄三先生真正在用的轮椅,试图从后门外出,想将庄三先生的轮椅摆在断崖上伪装成意外,这是高田朝子原本的目的。但这个布局被迫中断,因为你们回家告知森林发生的事,在屋内造成大骚动。」

  「所以庄三先生的轮椅,才会不上不下地扔在后门附近吧?」

  「就是这么回事。」说完整套推论的鹈饲满意点头。「所以,你应该能认同高田朝子是拋弃庄三先生尸体的凶手。不过这么一来,又出现一个新的疑问吧?」

  「什么疑问?」

  「你其实没清楚看见推著空轮椅的高田朝子,这部分没问题。但在另一方面,某人证实推著空轮椅离开的人,从体格看来肯定是男性。作证的是谁?」

  「原来如此,是绘理小姐!」

  不久之前,鹈饲在红色鸟居前面提问时,绘理确实如此作证。

  鹈饲缓缓点头,注视依然在火堆旁边沉眠的绘理。

  「我们应该如何解释她那段证词?应该当成单纯的误认而带过?不过,她看到瘦小帮佣的身影,却断言『体格确实是男性没错』,这不只是误认的程度,她明显在作证时故意说谎,这是顺著流平误解进行的伪证。你觉得她为何这样说谎?为了庇护共犯?还是因为她自己也做了亏心事?」

  「…………」

  「我在这时候回想起来,她原本想在深夜森林里,对你说出一个秘密。她想说什么秘密?为什么至今没说出来?」

  「那、那么,绘理小姐当时找我是为了……对喔,原来如此!」

  流平如今总算懂了。绘理在深夜邀请流平进入森林要说的秘密,就是她白天犯下的罪。但流平却误会她的用意,满脑子只想将她占为已有,没能听她诉说。两人在拖拖拉拉的时候,遇上事后的共犯高田朝子。不晓得绘理看见这幅光景时,正确理解状况到何种程度,但至少肯定比流平清楚。实际上,她当时就在流平身旁清楚大叫「爷爷!」。因为她清楚看见庄三的尸体站在轮椅后面。

  后来,绘理明白某人想代替她处理尸体,因而放弃说出秘密。这就是深夜在雀之森发生的一切。

  「绘理小姐今后会怎么样?」

  「花代夫人说过要让凶手自首,以她的个性应该是说到做到。我想绘理小姐会自首,那位帮佣当然也一样。不过,在这之前……」

  鹈饲从沙滩起身,举手放在双眼上方看向近海。

  「救兵必须先来协助我们平安脱困,否则一切免谈。」

  「这么说来,一直没人来耶。总觉得开始涨潮了。」

  「嗯,要是就这样满潮,这块小沙滩肯定沉入海底。」

  开什么玩笑,湿透的身体总算快要乾掉啊!

  「咦?」此时,鹈饲意外轻呼。「流平,你看那边,随波逐流的那个。」

  流平依照指示,看向鹈饲所指的方向。波涛起伏的海面,确实有个奇妙的东西若隐若现,这个漂流物像是受到涨潮水流的推动,逐渐接近沙滩。流平专注凝视,鹈饲也静观其变。

  不久,海浪终于将漂流物冲到他们所在的沙滩。鹈饲近距离确认这个登陆物体之后,满意地大幅点头。

  「嗯,这么一来,本次案件也完全落幕。能发现真是太好了。」

  鹈饲表情轻松,一副放下肩头重担的样子。流平抱持著偶然发现失物的惊讶心情注视。

  那是深夜从悬崖落下,相隔一晚总算上岸,西园寺庄三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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