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我讨厌的侦探 全力狂奔寻死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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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位于关东地区沿海某处,遥远但确实存在的城市—乌贼川市。

  这里是沿著乌贼川流域繁荣的核心城市。不清楚是JR或民营电车的车站后站,是十年前就传闻「即将再造」的杂乱市区,而且市区一角有一栋十年前就传闻「即将倒塌」的老旧综合大楼。这栋五层楼高的大楼名为「黎明大厦」,建设当时或许正如其名可以眺望东方天空的黎明,如今这栋灰暗的建筑物却埋没在林立的大楼中。

  黎明大厦的顶楼,很难形容为「无敌美景」的这个房间,不知为何有个年轻女性尽情享受著优雅的独居生活。这名神秘女性叫做二宫朱美。

  这名貌美女性年龄约二十五岁,从父母那里快乐继承这栋近乎废墟的综合大楼,如今是这里的屋主。市民似乎称她是「后站的小名媛」、「再造街道的女神」、「黎明大姊」或是「无情的收租房东」等等,不过仅止于传闻……

  在乌贼川水温回升的春季五月天,她拥有的黎明大楼发生了撼动根基的大事件。补充一下,「撼动根基的大事件」绝对不是夸张的譬喻。实际上,这栋五层楼大厦在深夜稍微、确实地摇动了一下——本次的奇妙事件以这样的场面拉开序幕。

  二宫朱美在自家床上感受到这股细微的震动,「呜呀!」这声像是男性的叫声也隔著玻璃确实传人她耳中。若要譬喻,这个叫声像是猫被踩的叫声,或是不小心踩到猫的男性声音。

  至于为什么会从男性的声音联想到猫,肯定是因为声音来自停车场。黎明大厦停车场住著一只胖胖的三花猫,朱美也好几次差点踩到它硕大的身躯。

  「不过,踩到猫不可能让整栋大厦晃动吧……」

  摇晃是一瞬间的事,如果是地震就是「震度1」或更低,或许没必要在意。不,等一下,即使是快要倒塌的老旧大楼,好歹也是钢筋水泥的五层楼建筑物。总之,钢筋数量很可能没达到抗震基准,但遭受普通冲击肯定也是稳如泰山。

  「也就是说,遭受到不普通的冲击了……但不普通的冲击究竟是哪种冲击……?」

  朱美无法压抑内心讨厌的慌张感,终于下床。

  时钟显示时间是凌晨零点。朱美没开灯,笔直走到窗边拉开窗户,俯瞰正下方的宽敞空间。

  四方路灯隐约照亮的空间,是几近正方形,长宽各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间。

  这个区块听说曾经是一栋酷似黎明大厦的建筑物,却好像比黎明大厦早一步「倒塌」,如今成为停车场。

  就朱美看来,停在那里的车子屈指可数,其中发挥最强烈存在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的黑色宾士,这是朱美的爱车。宾士旁边是某人的蓝色雷诺。两辆车都没异状,停车场鸦雀无声。

  朱美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停车场与自己大楼的界线附近。

  紧接著,奇妙的光景映入她的眼帘。

  「哎呀!怎么回事……」

  朱美定睛凝视,试著确认昏暗地面的样子,此时楼下住户和朱美一样从窗户探头窥视正下方地面。从窗户伸出来的后脑杓突然挡住视野,朱美不禁对楼下男性抱怨。

  「慢著,鹈饲先生!不要突然探头啦!」

  「唔?」男性左右转头寻找声音来源,然后终于察觉正上方的女性。「嗨,朱美小姐,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和你交谈吧。」

  依照想像,站在四楼窗边的他为了转头向上,姿势肯定非常勉强,朱美担心他可能会摔到窗外。

  因为名为鹈饲的这名男性大概是天生轻率,很容易从高处摔落。他曾经滑落雪地斜坡、从海边阶梯摔落、从山崖摔进太平洋。拥有各种摔落经验的他,职业是替身。

  不对,更正,是私家侦探。

  证据就是这栋黎明大厦的四楼,抢眼挂著「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以及「WELCOME TROUBLE!」的标语。大概是标语建功,最近许多麻烦事找上侦探事务所,却不表示他肯定生意兴隆。经常做白工也是这个侦探的特徵之一。

  但是不提这件事——现在他的脑袋很碍事。

  「我说鹈饲先生,头可以移开一下吗?地面好像写了一个字!」

  「是喔,地面有字?我看看。」鹈饲不只是没将头缩回去,脖子甚至伸得更长,更加遮掩朱美的视野。「唔~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唔唔!」

  「如何,看得到吧……那是什么字……是『大』吗……」

  「不对,不是这样……那是人……」

  「『人』?不是啦……那是『大』吧……」

  「你错了,是人啦!」

  「我没错,有一条横杠,所以是『大』啦!」

  「就说不是了!那是躺成『大』字形的人!是人类!」

  「咦,人类?」朱美总算听懂鹈饲的意思,重新注视正下方的光景,接著后知后觉地尖叫:「啊~有人躺在地上~!」

  二

  不能这样下去。紧急事态当前,朱美立刻冲出玄关,但她立刻再度回到房间,换上轻便的粉红连身裙,因为穿睡衣外出似乎会被那个侦探嘲笑。朱美以一分钟整理服装仪容,只照镜子十秒,然后终于冲出住处。

  没有电梯的老旧大楼,只有阶梯可以通往地面。她沿著阶梯一鼓作气冲到一楼,出了大楼的公共玄关直接前往旁边的停车场。

  檮饲已经先一步抵达现场。他站在倒地男性的旁边,刚好以手机讲完电话。他右手阖上手机,左手笔灯照著朱美诧异询问:

  「你好像莫名花了一些时间才来,为什么?难道下楼要跨栏吗?」

  「问我为什么……不觉得看到你跟我的打扮就一目了然吗?」

  听朱美这么说的鹈饲检视自己的模样。他一副刚下床的样子——身穿格子睡衣。

  原来如此,我懂了。鹈饲深深点头,朱美则是看向在地面躺成「大」字形的人,在这时候首度得知这个人是年轻男性。

  「…………」男性动也不动,朱美倒抽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询问鹈饲:「这、这个人难道死掉了?」

  「不,还没死,总之要是扔著不管或许迟早会死,但是不要紧,我刚才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顺便也报警了,所以等等就会得救。不过,在这之前……」

  鹈饲大概是身为侦探的专业意识被刺激,蹲在倒地的男性身旁以笔灯观察起来。朱美也跟著从鹈饲身后审视男性。

  是一名陌生的男性,体型中等,年纪大概未满三十。头发偏长,没戴眼镜,身穿黑色长袖上衣与黑色窄管丹宁裤,粗腰带引人注目,从外型来看应该是摇滚歌手,也像是崇拜摇滚歌手的歌迷。全身漆黑的他,只有额头呈现鲜艳的色彩。

  鲜红如血——不对,是货真价实的血。男性额头出血。

  「应该是撞到头部了,最好别乱动他,就这么让他躺著吧。」

  朱美立刻同意鹈饲的提议。老实说,她才担心这个冒失侦探可能「乱动」伤患身体造成天大的事态。鹈饲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朱美迅速离开男性身边,笔直仰望上方。

  「鹈饲先生,从这栋大楼的楼顶摔下来,只会受这种伤吗?」

  「咦咦?这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也还没从这栋大楼的楼顶摔下来过。我上次从高处摔落,是从雀之森的山崖上……」

  鹈饲像是炫耀般述说自己摔落的体验,看向大楼楼顶。

  「嗯,你认为这个人是从那里摔下来,也就是跳楼自杀是吧?」

  「因为这个人是从这栋大楼摔下来吧?」

  朱美考量到倒地男性与建筑物的相对位置而如此解释。

  「不,你错了。」但鹈饲乾脆地否定。「从伤势来看不可能。这个男的是仰躺在地上而且额头受伤吧?后脑杓看起来反倒没出血。要是这个男的坠楼而且额头撞地,正常来说必须是趴著。」

  否定跳楼自杀说法的鹈饲,改为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这个男的或许是基于打架之类的原因,在这里遭人殴打。」

  「原来如此,看起来确实像是这样……」朱美差一点就点头,却立刻改为摇头。「不,这也不对。鹈饲先生,你没感觉到吗?刚才听到这个人惨叫的时候,这栋建筑物几乎同时晃动。」

  「你说建筑物晃动?怎么可能,我一个人待在房里,正在测试网购的摇摆机,完全没感觉到这种晃动啊?」

  「…………」那当然,既然自己正在摇,当然不可能察觉。「真的晃动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感觉到隐约晃动。那个晃动的真相是什么?不可能和这个受伤的人无关吧?」

  「嗯,难道是某人对这栋大楼有仇,所以猛踹墙壁吗?」

  鹈饲随口这么说,缓缓以笔灯照向大楼墙壁。

  颜色黯淡的大楼外墙浮现在光环中。多不可数的细微裂缝与脏污吸引目光,却不知为何只有某处染上鲜红的水痕,朱美不禁惊叫一声。

  「这、这是什么……血?讨厌,我的大楼外墙沾血了~」

  朱美如同发现全新上衣沾上咖哩般扭动身体。

  「喔,这确实是血,看来刚沾上不久。」

  鹈饲冷静说完,立刻以自己的身体比对墙上血痕的位置。血痕位于鹈饲直立时的脸部高度。

  「以位置来看,这个男性的额头撞在这面墙,然后额头喷血仰躺成大字形,墙壁沾上他的血。看起来像是这样。」

  「用头撞大楼撞到墙壁沾血?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是在彻底反省?嘴里说『我这个人真没用』这样?」

  「有人会因为这样就用脑袋猛撞墙?天底下哪有这种像是漫画角色的家伙?」

  「哎,也对。那么鹈饲先生认为呢?」

  「这个嘛……」鹈饲听她这么问也歪过脑袋。「比方说,某人硬是抓住他的头,吆喝一声之后抡墙……不对,这也挺难的。」

  目睹奇妙状况的鹈饲与朱美一起沉默下来,接著如同在等待两人对话结束,两人身后唐突传来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那个人死了吗?」

  突然传来的询问,使得两人惊讶转身。站在眼前的是身穿黄色T恤的男性,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一幕乍看像是「深夜打工下班的大学生闯入案件现场」,但看他刻意搭话,或许他是相关人士。如此心想的朱美询问初次见面的他:

  「你是谁?难道你认识这个人?」

  他随即露出「被误会很困扰」的表情,举起双手摇了摇。

  「不不不,这是误会,误会,我只是打工下班的大学生。」

  「啊,这样啊……」看来这个人正如朱美所见。「所以,这位大学生有什么事?如你所见,现在发生紧急状况,要看热闹的话离远一点喔。」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亲眼看见了。」

  鹈饲立刻对大学生出乎意料的话语起反应。

  「嗯?你说『看见』是看见什么?看见凶手的长相吗?」

  「不对不对,不是的,我没看见凶手,而且您说,凶手」是什么意思?我看见的不是那种东西,是更恐怖的光景。是的,真的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全身发毛,应该说全身的毛孔都打开……」

  「喔,你全身的毛孔都打开?那确实是全身发毛的恐怖光景呢。」

  别胡闹了,鹈饲先生——朱美瞪向身旁的侦探,自行询问大学生:

  「你说的恐怖光景是什么?说明一下吧。」

  「知道了。」大学生率直回应,以沉稳语气说起。「当时我从便利商店打工下班正要回家,路上不经意觉得口渴,到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罐装饮料,然后蹲在人行道开罐。我蹲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对街的这个停车场。我就只是心不在焉喝饮料,并且不时看向停车场,就在我不经意将视线移向停车场的瞬间——」

  大概是恐怖的记忆鲜明复苏,大学生突然开始发抖。

  「我看见了恐怖的光景。一个男的猛然跑向墙壁,真的是拚命全力奔跑的感觉,速度很快,目击的我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就这样直接正面撞上这面大楼外墙!然后他发出像是猫被踩的惨叫声被墙壁弹开,一瞬间像是醉汉在原地摇摇晃晃,就这样失去力气仰躺倒地,这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事——怎么样,恐怖吧!可怕吧!」

  有些激动的大学生徵询朱美他们的同意,然后像是断定般高喊:

  「真的是自杀的瞬间!啊啊,可是我完全想像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离奇的自杀手段!居然主动全力撞大楼墙壁!」

  亢奋的大学生当前,朱美与鹈饲蹙眉相视。

  「你能够想像这种自杀手段吗?」

  「我没办法想像这种自杀手段!」

  纳闷的两人,听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

  三

  经过一夜的隔天,朱美与鹈饲坐上她的爱车宾士前往大学医院。朱美是为了探视冲撞她大楼受重伤的那个人,鹈饲的目的应该是收集情报或打发时间。他没道义专程探望那个神秘的全力狂奔男性。

  「鹈饲先生,听好哦?要是贸然插手,可能又会做白工喔。」

  开车的朱美出言关心,坐在旁边穿西装的鹈饲指著自己的脖子说:

  「会做白工还是会接到大案子,必须等插手才知道吧?」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接下来这番话应该才是他的真心话。

  「何况『全力撞向眼前墙壁的男人』很令人在意吧?会想直接和这个男的交谈,确认他究竟多么积极吧?你肯定也抱持相同兴趣,探视只是藉口。我说错了吗?」

  「总之,我不否定就是了……」朱美在这方面也充满好奇心。

  载著两人的宾士终于经过「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的正门。鹈饲如同说顺口溜般,不断说著这个俏皮的医院名称。「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乌贼川市医科……」(注1)

  很多乌贼川市民会做相同的事,并不是鹈饲特别幼稚。

  朱美果断地无视于他的举动,将车子停在停车场。

  依照朱美得到的情报,昨晚以救护车送进医院的男性虽然重伤,但生命似乎没有大碍。实际到医院柜台询问,柜台也表示可以面会。

  朱美他们在附设商店买了煞有其事的花束,立刻前往男性的病房。

  三楼的某间个人病房,躺在白色病床的男性身穿蓝色睡衣,和昨天截然不同。他头上包著厚厚的绷带,脚上打了不忍卒睹的石膏,看起来完全是重伤患,不过看表情似乎颇有精神,要交谈不成问题。

  男性身旁是一位化妆得有点花俏的褐发女性,大概是妻子吧,还是女友?思考这种事的朱美在两人面前深深行礼致意。

  朱美告知是来探视的,年轻男女脸上立刻绽放笑容。

  「啊,当时是两位帮忙叫救护车吧?受两位照顾了。」

  「多亏两人的急救,他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两位真的是救命恩人。」

  实际上完全没急救,只是扔著不管,但对方擅自认定他们是恩人也是好事。

  注1日文「乌贼川市医科」和「狠亵吗」音同。

  朱美与鹈饲很有默契地大方摇手。

  「不不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们表现得一副低调好人的样子。接著这两人对朱美他们进行自我介绍。

  男性是中原圭介,职业是酒保,在后站一间「四打数四安打」的酒吧工作。

  鹈饲听到店名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朱美以目光制止。

  至于女性是高岛美香,男性的好朋友。所谓的朋友当然有很多种,但只是来探视的两人不能深究到这种程度。总之朱美综合现有情报进行判断,得出『两人在酒吧认识,后来产生关系,现在正在同居』的结论。这不是推理,是女人的直觉。

  总之彼此介绍完毕之后,鹈饲像是等待已久般开始询问:

  「『四打数四安打』真的是酒吧名称?这名字真不错呢!哎,这不重要。话说回来,那个停车场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关于这个……」中原圭介如同打断檮饲的询问般开口。「警察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但其实我完全不记得。我只记得自己走出公寓住处要到便和商店买东西,之后的记忆很模糊……听说我昏倒的时候双手空空,看来没去便利商店……我自己都想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

  「唔,短期失忆吗?听说头部遭受重击的时候经常会这样。那么,关于目击现场的大学生证词,你心里也没底?」

  「是指『我自己冲向大楼撞墙』的证词吧?我听警察说过这件事,但我心里完全没有底,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的做出这种蠢事……不过既然那个大学生说看见了,我大概真的做出这种事吧,真的主动去撞大楼的墙壁。」

  「嗯……」鹈饲以正经表情询问:「你做过让那栋大楼记恨的事吗?」

  「不,千万别这么说。」中原立刻摇头。「我完全没恨过大楼,也完全没被大楼恨过。对吧,美香?」

  「是的,这个人不是会被别人建筑物记恨的人!」

  「原来如此,这样啊。哎,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吧。」鹈饲接受他的说法。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过认真回答的一方也不太对。

  「不提这个……」对刚才脱线对话感到失望的朱美,介入两人的交谈。「关于昨晚的事件,警方是怎么想的?他们判断是案件吗?」

  「不。」中原摇头回应这个问题。「警方似乎不认为是案件,毕竟那个大学生目击作证,警方只认为是『脑袋有问题的男性想自杀而乱来』吧。不过他们这么认为也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鹈饲点了点头。「警方确实难免这么判断,因为他们也很忙,应该不愿意动不动就配合自杀者的奇特行径吧。」

  「…………」被称为「自杀者」的中原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就我所见,你看起来不像是想自杀的人。不,即使想自杀,一般也不会选择那种手段。昨晚的事件暗藏某种隐情,你应该也想知道吧?你肯定想知道,不可能不想知道,绝对不可能不想知道对吧?这样的你需要这个东西——」鹈饲递出一张名片,夸张地低下头。「需要服务的时候,请打电话给我!」

  什么嘛,总归来说是来拉生意的?行事意外周详呢——朱美有点佩服。

  不过,中原圭介接过名片一看,立刻在床上绷紧全身。

  「鹈、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侦、侦探?你这家伙是侦探?」

  中原圭介以颤抖的声音,将救命恩人称为「你这家伙」。

  他的表情明显浮现畏惧的神色——

  经过一番风波,朱美开著宾士从医院返家,副驾驶座的鹈饲对中原圭介的质疑有增无减。

  「朱美小姐也看见了吧?对『侦探』这个词那么敏感起反应的人,肯定是『内疚的坏蛋』、『推理迷』或『内疚的推理迷』三种人之一。」

  「…………」从机率来看,应该不是第三种人。「总归来说,中原圭介不是单纯的自杀者是吧,这我也有同感,毕竟他说自己失亿似乎也有点假。」

  「我也这么认为。他肯定隐瞒某些重大的事情。」

  「那么,惊慌说他自杀的那个大学生证词,难道也是假的?」

  「不,那个大学生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何况如果当成谎言,可信度也太差了。反过来说,我觉得他的证词是直接陈述他眼见的光景。」

  「换句话说,中原圭介自己朝大楼墙壁全力狂奔撞上去——这是事实。不过实际上,这种事想做就做得到吗?」

  两人轻声说著这种事时,宾士抵达黎明大厦。转向开进旁边停车场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车场的正中央,一名年轻男性发出怪声,全力跑向黎明大楼的深色外墙。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自杀者——

  四

  将车子停在停车场的两人,一下车就走向那名青年。

  「流平,你在做什么?试著重现昨晚的怪事吗?」

  「鹈饲先生,你看不出来?我在试著重现昨晚的怪事喔。」

  复诵般回应的人是户村流平。他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一员,堪称是鹈饲唯一的部下或手下。大概是鹈饲彻底教导的成果,这名青年的举止实在轻率、轻佻、轻浮,这种特性非常适合「侦探的徒弟」这个身分。

  这样的流平重新振作,再度朝大楼狂奔,却在墙边凄惨失速,只有稍微撞上大楼外墙,就搔著脑袋回到朱美他们身边。

  「所以,怎么样?实际试过的感想如何?」

  「果然不可能。」流平大幅摇头。「只要墙壁进逼到面前,无论如何都会害怕,速度自然变慢,能够直接撞墙简直不正常。换句话说,昨晚的那个男的不正常,大概是喝酒失去理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哎,勉强还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不过中原圭介没喝醉喔,身上也没有酒味。」

  「如果不是喝酒,会不会是嗑药?会出现幻觉的那种药。」

  「不,这也不可能。」这次是鹈饲否定。「要是用了不好的药,医院肯定会检查出问题,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准许我们面会。」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流平说著抓住师父鹈饲的手,原地转一圈,利用离心力将他的身体扔向墙壁。鹈饲笔直飞向墙壁——

  「对吧!」流平看著狠狠撞墙的师父,一副满足的表情看向朱美。「举例来说,就是巨无霸鹤田将谷津嘉章狠狠摔向擂台边绳的要诀。换句话说,那个叫做中原的男性,被一个体力匹敌职业摔角手的人抡墙,然后大学生只目击中原被抡墙的样子,所以在他眼中像是中原自己撞墙。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鹈饲按著额头,反驳流平的这个假设。

  「喂喂喂,不可以乱讲话,这种事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朱美问。「流平的假设或许挺合理喔。」

  「不对,不行不行!因为鹤田与谷津是夸称默契无懈可击的『奥运搭档』,鹤田不可能将谷津甩向边绳,如果是鹤田对阿修罗原就很有可能—咦,问我在说什么?当然是全日本摔角黄金时代的话题吧!」

  「看吧,是流平的错。因为你聊起摔角,鹈饲先生才会胡闹……」

  「咦~怪我吗~」流平表达不满。

  这次轮到鹈饲抓住他的手,原地转一圈,像是还以颜色般将徒弟摔向墙壁。流平背部狠狠撞墙,鹈饲气喘吁吁地说:

  「看吧,朱美小姐。在停车场正中央做这种显眼的举动,却只有中原圭介的动作被目击,没看到另一个壮汉——有这种荒唐事吗?」

  「哎,确实是这样吧。那么鹈饲先生是怎么想的?」

  「我?我正在拚命思考。」

  说出这句话的鹈饲,正以眼镜蛇扭绞稳稳固定流平修理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拚命思考。无奈的朱美背对玩著摔角的两人,抵著下巴低语。

  「不过这下子伤脑筋了,这种奇妙的案件肯定会成为市区话题,黎明大厦的评价又要直直落了。这栋大楼原本就像是废墟,类似灵异现象的传闻没少过……」

  「咦?灵异现象是指什么事?」后方传来流平略感意外的声音。

  朱美转头一看,形势大幅改变。反击的流平施展卍字固定,用力抓住鹈饲身体,鹈饲脸色苍白,似乎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

  「不是灵异现象啦,是传闻,始终只是传闻。」朱美做个开场自之后,说起前几天听到的奇妙传闻。「附近开店卖酒的高桥先生一脸诧异对我说,他前几天半夜下班回家,在这栋大楼前面——慢著,喂,你们在听吗?」

  鹈饲与流平以呻吟代替回应。朱美忍无可忍,以穿著高跟鞋的右脚「咚!」一声踢飞眼前以卍字形交缠的两人。

  鹈饲与流平发出「呜哇!」的丢脸声音倒地。朱美俯视凄惨跌坐在柏油路面的两人,抆腰大喊:

  「你们两个!别再玩得像是下课时间的国中生了啦!」

  朱美带著鹈饲与流平进入黎明大厦上楼。「鹈饲小姐,太过分了吧?」鹈饲摸著被踢的屁股露出不满表情。

  「我为刚才的胡闹道歉,但没必要说我们『像是下课时间的国中生』。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吧?如果流平是国中生,我早就上高中了啊?」

  「啊!对!喔!」假设真的是这样,也完全不值得自豪喔,鹈饲先生——

  感到无奈的朱美,在上楼时再度提起刚才要说的奇妙传闻。

  「酒店的高桥先生,下班会骑脚踏车经过这栋大楼前面。他说当时以月亮高挂的夜空为背景,看见某个黑色物体轻飘飘浮在空中。高桥先生刚开始以为是浮在远方天空的飞碟,不过仔细一看,发现好像浮在很近的天空……大概在黎明大厦旁边……」

  「是喔……」流平对此感兴趣。「既然是这栋大楼旁边,总归来说就是停车场上方的空间吧。浮在那里的黑色物体……应该不是飞碟,是幽灵。」

  「都不是啦!」朱美驳回流平的意见。

  三人终于抵达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四楼,但是鹈饲没停下脚步,指著正上方提议:「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到楼顶看看吧,或许找得到飞碟降落的痕迹。」

  这次由鹈饲带头上楼,后面依序是朱美、流平。走到尽头推开冰冷的安全门,映入眼帘的是生锈铁栅栏围绕的死板水泥地空间。这里是黎明大厦的楼顶。流平踏在楼顶的瞬间,就指著前方大喊:

  「喔喔!鹈饲先生,请看,发现降落的飞碟了!」

  「喂喂喂,流平,你搞错了,那是这栋大楼的水塔……」

  「…………」鹈饲邀我们上来,该不会是想玩这个冷笑话吧?

  朱美投以疑惑的视线,鹈饲忽然以严肃表情看著她问:

  「话说回来,你觉得高桥先生看见的黑色物体是什么?」

  「咦?是……」朱美顿时结巴。「天晓得,大概是鸟之类的吧。」

  「鸟不会轻飘飘浮在空中吧?反倒应该是人类灵魂之类的。」

  「或许吧,前提是这个世界有黑色的人类灵魂。」

  「嗯,也对。」鹈饲似乎听懂朱美的挖苦。「话说回来,那个真相不明的黑色物体最后怎么了?降落了吗?」

  「没有,高桥先生说他一个没注意,那个东西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鹈饲按著下巴。「乍看像是一点都不重要的眼花,不过搭配昨天的事件思考就觉得另有玄机。顺便问一下,高桥先生目击黑色物体的正确日期与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

  「那就是中原圭介撞墙的前一天。」

  鹈饲说著,走向围著楼顶的铁栅栏。

  从楼顶此处可以俯瞰下方的停车场,从他们昨晚发现中原圭介昏迷的位置来看,这里几乎是正上方。朱美站到鹈饲身旁,俯瞰著地面思考。

  假设中原圭介昨晚从这里跳下去,摔到地上躺成大字形。虽然这样是悲剧,却是简单明瞭的状况,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才成为问题。他不是摔落地面,而是撞上黎明大厦外墙,而且是如同自杀般奇妙地狂奔撞墙。究竟为什么?

  不习惯的思考令朱美伤透脑筋,但旁边的鹈饲似乎发现重大线索,发出「唔!」的声音,将脸凑向眼前的铁栅栏。他观察铁栅栏表面片刻,接著从口袋取出侦探谋生的七大法宝之一——单边眼镜戴在右眼。

  单边眼镜朝向眼前的另一栋大楼。

  「鹈、鹈饲先生,你在看什么?那边的大楼怎么了?」

  隔著停车场和黎明大楼相对的,是叫做「后站居」的出租套房大楼,和黎明大厦一样是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物。相对于楼顶平坦的黎明大厦,对面长方形建筑物上方是人字形,除了这一点,两栋建筑物无论是屋龄与狭小程度,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不过或许是基于地利,座落在乌贼川后站的这栋大楼挺受欢迎,听说几乎没空房。

  「那边四楼阳台的落地窗。」对面四楼整齐并排三个阳台,鹈饲指著正中央的阳台。「窗边看得到灯光吧?虽然白天看不清楚,但是肯定没错。」

  「好像是。所以这又怎么了?」

  「昨天晚上,那扇落地窗后面同样开著灯,即使是深夜也一样。」

  「这样啊。可是有人熬夜不稀奇啊?」

  「不过,从我的侦探事务所看出去,那个房间位于正前方吧?所以我经常隔著停车场看到那个房间的住户。住在那里的是一位老先生,独居的前上班族,如今退休以年金度日,兴趣是散步与看电视,不抽菸,会一个人喝酒,不过是在便宜的居酒屋。无依无靠,担心自己的将来——总之,这都是我的想像。」

  「居然是想像!」朱美不禁差点蹲下。「我还以为你调查过!」

  「用不著调查,反正不会差太多。总归来说,就是没办法乱花钱的独居老人,所以他每天早睡早起省电费。这样的老先生昨晚熬夜,今天从白天就开著灯——」鹈饲说著就独自陷入思绪,如同忘记朱美的存在。「……也就是说……喂喂喂,慢著……这下子麻烦了……」

  鹈饲一边嘀咕,一边在楼顶走来走去,后来脚步如同进入卫星轨道,开始描绘漂亮的椭圆形。朱美默默以视线和流平交谈。

  ——流平,小心点!

  ——朱美小姐,收到!

  最后,鹈饲的脚步突然静止在卫星轨道,接著发出喜悦的声音。

  「这、这样啊,我懂了!也就是说——!」

  鹈饲猛然跑向铁栅栏,这一瞬间,朱美伸手抓住他的背,流平同时扑向他的下半身,以双手抱住他的腿。

  「喂,这、这是做什么!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

  「鹈饲先生!」朱美一脸正经地警告:「这里是楼顶!摔下去真的会死啊!」

  「没错,鹈饲先生!这跟摔落太平洋不一样啊!」

  被两人联手抓住的鹈饲,扭动身体大喊:

  「笨蛋,我不可能摔下去吧——真是的,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够了!」鹈饲像是放弃般说完,就摆脱两人转身。「流平,回去吧,回去我们的侦探事务所,然后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重要局面。」

  「这样啊——」流平和朱美对看之后询问鹈饲:「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简短回答徒弟含糊的问题。

  「总归来说,现在是午睡时间。」

  五

  当天夜晚,时段堪称进入深夜时——

  朱美独自离开黎明大厦,前往隔著停车场相邻的大楼「后站居」。不是要造访大楼,她是在附近寻找蓝色雷诺。那辆车如同违规停车,停在稍微远离后站居公共玄关的位置。

  她轻敲车窗之后坐进副驾驶座。「如何?有什么动静吗?」

  「不,完全没有。」驾驶座的鹈饲抱著方向盘,觉得无聊般摇了摇头。「话说你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来说风凉话……」

  「不是来说风凉话啦。」朱美将手上的餐盒递到他面前,嫣然一笑说:「我送点心过来了!鹈饲先生爱吃海鲜吗?」

  「不,没到喜欢或讨厌的程度……」鹈饲含糊回答,朱美当著他的面打开盖子。

  「来,看看这个!朱美小姐特制的『炸牡蛎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吧?」

  鹈饲朝餐盒内容物一瞥,表情立刻铁青。

  「喔,这、这看起来真好吃啊,我就感恩收下——当成明天早餐吧。」

  「什么?」朱美立刻面露不满。「为什么不是现在吃?」

  「别乱说,要是现在在这里吃掉然后吃坏肚子,今晚的监视就搞砸了吧?」

  「会不会吃坏肚子,要吃吃看才知道吧?」

  「这种赌注太危险了吧,到头来,一般会用面包夹炸牡蛎吗?」

  「咦……」不能夹?朱美大为惊讶。

  就在这个时候,鹈饲唐突地指向前方。「朱美小姐,你看,来了——」

  往前一看,一辆厢型车正要停在后站居的公共玄关前方。

  从驾驶座下车的是全身衣物漆黑,以墨镜与白色口罩全副武装的神秘人物。不知道是非常不愿意被他人看见,还是罹患非常严重的花粉症,从季节来看,两种推测都很有可能,但应该是前者。

  神秘人物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取出长宽各约一公尺的大包包扛在肩上,在玄关前面左右张望之后就快步进入建筑物。

  「太好了——不,抱歉,朱美小姐,看来没空享用你特制的三明治了。那么,就是这么回事!」

  鹈饲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将餐盒塞回朱美手中。

  接著他立刻恢复为侦探的表情,静静打开驾驶座车门下车,如同追著神秘人物般小跑步冲进后站居的公共玄关。刚才的黑衣人抱著大包包在梯厅等电梯,鹈饲没搭电梯,而是走阶梯上楼,无视于二楼与三楼,一鼓作气冲到四楼,然后躲在走廊看不见的墙边死角。「呼——」鹈饲终于得以喘口气。

  「总归来说,问题在于四楼老先生的房间吧?」

  「唔哇,朱美小姐!」鹈饲后知后觉般惊声尖叫。「喂,谁准你跟来的!」

  「哎呀,也没人说我不准跟来吧?」

  但现在无暇悠哉讨论。

  「嘘~!」鹈饲在脸前竖起食指。「电梯到了。」

  鹈饲悄悄从墙边探头看向走廊,朱美也跟著做。前方放著颇高的盆栽,成为最合适的障眼法。朱美心想居然凑巧摆著这种掩体,不过仔细想想,这肯定是鹈饲预先搬来的。

  朱美透过盆栽叶子缝隙,可以轻松眺望四楼走廊。

  神秘人物走出电梯,笔直走向三个房间的正中央那扇门。

  虽然对方朝走廊角落的盆栽一瞥,却不觉得特别突兀的样子。这个人放下肩上的大包包,从口袋取出小钥匙开门,然后抓住门把开门,但是门只开了一点点。

  门后以链条上锁。

  要怎么做?在朱美屏息注视之下,神秘人物采取大胆的行动。

  这个人从大包包取出的东西,是类似园艺剪刀的巨大金属工具,也就是链条剪。神秘人物毫不犹豫将刀锋抵在眼前的门链,以双手夹住握把,链条随即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轻易被剪断。

  ——就在这个时候!

  率先冲到走廊的鹈饲,无声无息接近到这个人的身后。

  「嗨。」他亲切轻拍对方肩膀,举起右手。「你在做什么?」

  即使隔著墨镜与白口罩,也清楚感受得到对方乱了分寸,只不过,以为对方会觉得万事休矣而轻易举白旗的下一秒,对方就如同进行最后的抵抗,挥动手中的链条剪应战。鹈饲侧腹中招而踉跄,神秘人物趁机试著逃走。当然不是搭电梯,是走阶梯。

  「唔哇!别别别别,别过来这里啦!」

  朱美即使身体发抖,还是踢飞盆栽想稍微牵制。对方绊到滚动的盆栽,脚步瞬间变得笨重,鹈饲于此时追上。

  「这家伙!别以为逃得掉!」

  神秘人物抵抗揪住他的鹈饲,两人扭打成一团,三步并两步冲下阶梯,不规则的脚步声持续响起好一阵子,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下——接著突然!

  「呜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声,也传到四楼的朱美耳中。

  看来,侦探又摔落阶梯了——

  数十秒后,慎重跑下楼的朱美,发现两人重叠倒在一楼。鹈饲在上面,神秘人物被压在下面。

  「鹈饲先生,还好吗?活著吗?没死吗?」

  「嗯,没死。」鹈饲缓缓撑起上半身。「放心,从二楼摔下来没什么大不了,我之前从山崖摔落太平洋都……」他莫名逞强。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朱美指著倒在鹈饲下方昏迷的神秘人物。「这个人究竟是谁?」

  鹈饲缓缓起身回答:「是凶手。」

  「……凶手?」老实说,就算鹈饲这么回答,朱美也摸不著头绪。剪断别人家的门链锁无疑是犯罪,但鹈饲不可能只因为这种罪就称他是凶手。唔,「他」?不对,等一下—这个人真的是「他」吗?重新近距离审视,就发现体型相当娇细。

  「难道这个人是——女的?」

  朱美蹲在神秘人物前面,剥下蒙面的墨镜与口罩。出现的果然是女性脸庞,而且似曾相识。朱美不禁大喊:

  「啊!这个人不就是在中原圭介病房里的女生吗?」

  「没错。」鹈饲如同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般,面不改色地点头。「是高岛美香。」

  对,高岛美香,就是这个名字。但她为什么在这里?

  连续得知意外的事实,朱美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大脑。

  此时,听到骚动声的户村流平赶来了,他似乎是从停车场那边监视四楼某房间,因此不晓得这边的状况,一目击现场就产生简单易懂的误解。

  「啊,我听到好大的声音,以为鹈饲先生又摔落阶梯——什么嘛,摔下楼的原来是对方。」

  鹈饲没有特别否定,将昏迷的高岛美香交给助手处理。

  「别让她逃走啊。」

  鹈饲只下达这个命令,就沿著刚才摔落的阶梯冲上去,摸不著头绪的朱美也跟著跑去。再度回到四楼的鹈饲跑到事发地点——门链锁被剪断的房间。门是半开的,鹈饲毫不犹豫踏入室内,朱美也随后跟上。虽然是别人家,但现在事态紧急。

  老人独居的套房东西不多,给人空荡的印象。只有电视特别大的室内充满冰凉至极的空气,感觉不到其他人。小小的厨房只堆满没洗的餐具,这么一来,套房内部该找的空间只剩下一个。

  朱美与鹈饲两人极为自然地站在卫浴间的门前。

  (要进去了。)鹈饲以眼神示意之后,将门完全打开。

  出现的是西式马桶以及小小的浴缸。在极为平凡的卫浴设备光景中,只有一个地方不平凡——

  老人的尸体浮在放满水的浴缸。

  六

  鹈饲姑且确认老人已经死亡,然后立刻关上卫浴间的门。

  回到起居室的鹈饲,低头看著桌上的信件低语。

  「仓泽敦夫啊——嗯,这就是过世老先生的姓名吧。」

  反观朱美像是压抑心跳般持续大口呼吸。老人死在出租套房大楼的其中一间,这个事实肯定不令人意外。朱美踏入室内的瞬间,脑中也隐约想像得到这幅光景。

  不过,这位老翁——仓泽敦夫为什么死了?高岛美香为什么尝试入侵他住处?鹈饲为什么预料得到?还有——中原圭介为什么全力撞大楼外墙?

  数个问号在脑中盘旋,最后,朱美只能问他。

  「怎么回事?」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鹈饲反问。「这里是四楼套房,而且如你所见,这个房间的玄关大门直到剐才都从室内上了门链锁,此外,老先生死在浴室的浴缸,看来是溺死。一般要是看到这种状况,你觉得这个房间发生了什么事?」

  「……老先生在浴室溺死……所以是意外?」

  「没错,看起来确实如此,但这不是意外,因为我们知道昨晚有个男的全力冲撞黎明大厦外墙,这是前所未见的奇妙事件。黎明大厦的这个事件,以及这栋后站居的事件,你也不觉得完全无关吧?隔著停车场建造的两栋大楼,依序有老人丧命、有年轻人受重伤,当然应该认定这两个事件相关。」

  「也就是说,老先生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这是他杀。仓泽敦夫在上了门链锁的四楼套房遇害。懂了吗?换句话说,这是密室杀人。」

  「密室杀人!」意外的词使得朱美声音不禁变尖。

  「对,设计成浴室意外丧生的密室杀人。」

  「原来如此,确实是密室吧。」朱美环视狭窄的室内。「可是这样的话,凶手杀害老先生之后,要怎么离开这间上锁的房间?」

  「没什么,虽说是密室,却不是完全锁死的房间。玄关确实上了门链锁,但窗户应该没锁——看吧!」

  鹈饲一副「正如我预料」的模样,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凶手是从落地窗来到阳台,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接下来怎么做?这里是四楼,不可能跳下去,难道是用了绳子或绳梯?可是如果有人用这种东西降落到地面,再怎么样也会引人注目,毕竟不晓得何时有人会来停车场,而且从道路也看得一清二楚,杀人凶手会用这么显眼的方式逃走吗?我觉得这样反而危险。」

  「对,一点都没错,凶手的想法肯定也和朱美小姐一样,觉得没办法下去。就算这么说,要移动到相邻阳台也同样危险。这栋住宅大楼似乎相当受欢迎,上下左右都有人住。那么楼顶呢?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因为这栋建筑物没有楼顶,只有人字形的屋顶。这么一来,最不会引人注目,最可能安全逃离的路线究竟是哪里?」

  鹈饲说著看向窗外,他的视线朝向停车场对面的黎明大楼楼顶。

  「不会吧……凶手想从这个房间移动到我大厦的楼顶?」

  「对,就是这样。后站居四楼到黎明大厦的楼顶,直线距离不到二十公尺,虽然有点角度却并非不可能。而且在这么高的位置移动,地面的行人或驾驶也不会目击。咦,问我怎么移动?当然是沿著绳索在空中移动啊?」

  「你说绳索?从这个房间的阳台拉绳索到我大厦的楼顶?不会吧,这种绳索什么时候拉的?」

  「距离现在的几天前——至少在两天前的晚上,两栋大楼中间肯定有绳索。但我觉得当时还不是绳索,而是细长透明的钓鱼线之类吧。」

  「两天前晚上,就是酒店的高桥先生在停车场上空看到奇怪黑色物体的晚上吧。到头来,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

  「我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应该是蝙蝠吧。蝙蝠挂在横跨两栋大楼的透明线休息,高桥先生凑巧在地面看到这一幕,以为黑色物体轻飘飘浮在一无所有的空中——就是这么回事。」

  「是喔,不过那么细的线,没办法让人类抓著移动啊?」

  「当然。那条线只不过是执行密室杀人计画的机关,凶手恐怕是预先访问或潜入这个房间,从阳台垂下钓鱼线,将另一头拉到黎明大楼绑在楼顶铁栅栏吧。」

  「我说啊,这种事用讲的很简单,其实是很费力的工作喔。」

  「没错。正因如此,凶手才在实际行凶的数天前布局。预先在两栋大楼之间拉出一条细线,再利用这条线拉一条粗绳索,事情就简单得多吧?实际拉粗绳索是行凶当晚的事。」

  「行凶当晚……难道是昨天深夜?」

  虽然很模糊,但朱美隐约想像得到,鹈饲率直点头回应。

  「没错。凶手昨晚造访这间套房,使用看似意外丧生的做法杀害仓泽敦夫先生。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大概是使用简单的方法吧,例如用酒或安眠药让对方睡著,再浸入放满水的浴缸。杀人计画姑且顺利完成,接下来才是问题。凶手走到阳台,靠著事先拉好的细线,在后站居与黎明大楼之间拉一条绳索,一条隐藏在黑夜的黑色绳索。而且绳索肯定是两圈,才能在逃离之后从黎明大楼那边回收绳索。位于阳台的凶手以及位于黎明大厦楼顶的共犯,两人一起进行这项工作。」

  「你为什么知道黎明大厦楼顶有共犯?你看到了?」

  「我没看到,但我知道有共犯,不然就不合逻辑。」鹈饲如同要朱美别插嘴专心听,如此断言之后继续说明:「绳索顺利拉好之后,终于要逃离四楼了。凶手将绳索穿过腰问的粗腰带,这是安全带。这么一来万一没抓好绳索,也不用担心摔下去。凶手悠哉吊在绳索上,开始在空中朝黎明大厦移动。不过坏事真的不能做,此时发生了最坏的状况!」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绳索断了——大概是开始移动没多久,就从阳台这边噗叽断掉。」

  「咦咦,噗叽断掉?既然这样,绳索上的凶手变得怎么样?」

  「变得怎么样?」鹈饲咧嘴回应:「那还用说?绳子另一边绑在黎明大厦楼顶,拿著断掉绳索的凶手,只龙在停车场上空模仿泰山了。实际上,凶手就是这么做。虽然没发出『啊~啊啊~』这熟悉的泰山吆喝声,不过解释成他害怕到发不出声音就合情合理。」

  「泰、泰山……朝黎明大厦……好恐怖!」

  「没错。这时候希望你回想一下,停车场大约是十五公尺见方,也就是说,隔著停车场而盖的两栋大楼距离大约十六、七公尺。另一方面,黎明大厦大约多高?虽然没有详细计算,不过以一层楼三公尺来算,五层楼是十五公尺高,加上楼顶铁栅栏的高度,肯定还是有十六、七公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凶手手中的绳索长度,和黎明大厦的高度差不多是吧?」

  「没错。也就是说,凶手只要紧握断掉的绳索,并且抓准时机松手,就可以平安落地——或许吧!」

  「不可能啦,完全不可能。」朱美无情地断言。「因为凶手以泰山状态接近地面的时候,力道肯定很强,不可能平安著地,最后会狠狠撞上黎明大厦外墙——啊,原来如此!」

  朱美至此终于觉得自己看出鹈饲述说的真相了。

  「对,正是如此,不可能平安著地。那个大学生看见的是凶手努力尝试这种不可能的著地,却凄惨失败的模样。你应该懂了吧?朝大楼外墙全力狂奔撞上去的人——中原圭介就是杀害仓泽敦夫的真凶。」

  「…………」果然如此。朱美点了点头。「中原圭介不是自愿跑去撞墙,只是他想停却停不下来罢了!」

  「没错,中原圭介不想自杀,也没有嗑药,只是被断掉的绳索甩得降落停车场,就这么没办法煞车,全力奔跑数公尺,最后终于停不下来,狠狠撞上大楼外墙,而且大学生偶然目击这一幕。不过大学生看不到黑色绳索,所以就他看来,这个突然出现在停车场的人,不知为何主动狠狠撞墙。朱美小姐,怎么样?这就是全力撞向眼前墙壁的超积极男性真面目。你很失望吧?」

  「没什么好失望的。」朱美原本就不觉得是什么「超积极男性」。「不过,没想到全力狂奔神秘人的真实身分是杀人凶手。」

  朱美无奈说完,催促鹈饲继续说明。

  「我们发现躺成大字形的中原圭介时,没看到任何地方有绳索,代表绳索在那时候已经收掉了吧?」

  「没错。中原圭介变成泰山状态落地之后,黎明大厦楼顶的共犯肯定连忙将绳索卷上去。这里提到的共犯当然是高岛美香。」

  「对,高岛美香!她的行动莫名其妙,她今晚原本想做什么?」

  「搬尸体。」鹈饲很乾脆地回答。「所以她才会深夜开车过来。对了,她不是背了一个大包包吗?我们去确认里面的东西吧。」

  两人打开放在玄关门口的包包,里面是折叠式轮椅。

  「看,没错吧?高岛美香打算以这台轮椅偷偷将尸体搬离房间。」

  「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那还用说?既然密室杀人出了纰漏,就非得这么做。」鹈饲再度回到起居室,继续说明。「中原圭介与高岛美香计画一起杀害仓泽敦夫先生,并且伪造成他在密室意外丧生。内幕大概是这位老先生意外过世之后,他们的相关人物领得到保险金吧。他们的密室杀人计画如刚才的说明,蛮横到称不上是诡计,但他们失手了。中原圭介免于摔死,却被救护车送进医院,还接受警方侦讯。结果虽然以自杀未遂之类的说法不了了之,但事实上造成了一场骚动。如果就在这个时间点,在后站居的某间套房发现老人离奇死亡,警方会依照他们的盘算,将这个案子当成普通的意外处理吗?」

  「不,没办法期待这种结果,警方没这么天真。」

  「那当然,连我们都认为这两个事件相关,警方也一样。这么一来,中原圭介光是假装失亿,也无法避免警方追查——如何,懂了吧?现在的他们一定要避免仓泽敦夫先生的尸体被发现。」

  「所以才想将尸体搬离房间啊。中原圭介在床上不能轻举妄动,所以由高岛美香独自负责。」

  「对。不过这里有个大问题。尸体所在的房间是不够严谨的密室,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要入侵只能从四楼阳台潜入。」

  「啊,对喔,就算想搬走尸体,也得先进房才行。」

  「一点都没错。所以到最后,高岛美香只能亲手毁掉他们打造的密室,而且是将玄关门链锁剪断的粗暴做法。」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朱美回忆刚才发生的事。高岛美香被鹈饲目击决定性的场面之后拚命试著逃走,然后殃及鹈饲一起摔下楼。

  这就是今晚事件的一切真相。

  就这样,仓泽敦夫命案在发现尸体的同时突然破案,以这种奇妙的形式闭幕。摔下楼昏迷的高岛美香被警方带走,在医院病床上的中原圭介也肯定得重新接受警方侦讯。他亲口说出神秘全力奔跑的真相时,不晓得警察们究竟会露出何种表情。

  至于朱美,则是在意她费心制作的餐点去向。

  「到最后,我朱美小姐特制的『炸牡蛎三明治』是谁吃掉的?」

  她隔天来到侦探事务所询问。鹈饲看著手边的文件粗略回答:

  「唔~我没吃喔,不可能吃,应该是你带回去了吧?」

  朱美当然不可能带回去。那么究竟——啊!

  朱美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候,事务所的电话响了。她一边进行负面想像,一边拿起话筒,电话另一头传来流平虚弱的声音。

  『朱美小姐……今天帮我向鹈饲先生请假……嗯,我好像吃坏肚子……』

  「啊啊,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转达。」

  朱美简短回应之后放下话筒,收起表情告诉鹈饲:

  「流平说他头痛,所以要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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