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要是没有侦探就好了 某间密室的起始与终结

  老蝠的指尖碰触门铃按键。古老的玄关挂著「冢田政彦、广美」这块门牌。

  门后传来「叮咚一」的脱线声。但是只有这个反应。没人应声,门也没打开。

  玄关前方只吹过一阵带著湿气的夏季晚风。

  「哎呀,不在家吗?」

  白发老妪冢田京子又按了三次门铃,然后微微歪过脑袋。

  深褐色上衣、深蓝色长裤与米色开襟线衫搭配得体,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背脊笔直得像是插了把尺。虽然眼角的明显细纹透露岁月的痕迹,但脸蛋看起来令人觉得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

  冢田京子女士看向身旁穿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奇怪,平常在这个时间,我儿子肯定已经回家……」她像是辩解般说。

  「实际上,政彦先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穿西装的男性鹈饲杜夫说完,指向面对庭院的窗户。「因为您看,窗户不是有灯光吗?」

  他说得没错,隔著窗户玻璃看得见温暖的灯光。鹈饲继续说下去。

  「记得他的妻子广美小姐。回娘家探视生病的家人吧?那么只能认定是丈夫政彦先生在里面……啊啊,对了,流平。」

  鹈饲说著看向一旁待命的年轻男性户村流平,单方面下令。

  「可以一边注意别被当成小偷,一边看一下那扇窗户吗?不过,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可能很难吧……」

  鹈饲说完,以怜悯眼神看著流平的服装。黑底印著红色牡丹花的夏威夷衫,以及像是穿到破烂的牛仔裤。流平夸张地搔了搔脑袋。

  「咦—不能被当成小偷吗?我做得到吗……嘿嘿!」

  他半开玩笑说完,立刻蹑手蹑脚接近窗户,将脸凑向透明玻璃往里面看。虽然拉上窗帘,但中间有些许缝隙。只要闭上单眼注视,就可以清楚看见室内。

  「嗯——看来是客厅——」

  大沙发与矮桌。靠墙的大尺寸电视。窗边摆著盆栽。房间角落的风扇,无意义地搅拌著无人客厅的空气。

  「看来没人。唔^-这样真的很奇怪……」

  流平注视屋内轻声说。就在这个时候,某个褐色的大型物体缠住他的脚。这个物体突然发出「呜一^汪!」好大一声。下一瞬间,脚踝受到触电般的刺激。

  「啊!」流平惊叫之后,战战兢兢看向自己脚边。在他的视线前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柴犬咬著他的脚踩不放。

  「——」沉默片刻之后,流平放声哀号。「呀啊啊啊啊啊啊!」

  「喂,扇贝,不可以这样!」京子女士连忙劝诫柴犬别乱来。看来这只柴犬叫做扇贝。流平第一次看见这么凶暴的扇贝。

  鹈饲双手抱胸,缓缓摇头。

  「不行耶,流平。你完全被当成小偷了。」

  这里是据说确实存在于关东某县某处的「犯罪频传都市」乌贼川市,和冷清繁华区相隔一段距离的地点。古老商店与全新住宅混合的杂乱街景。静静座落于一角的这里,是冢田政彦与广美夫妻的住家。

  侦探事务所所长鹈饲杜夫、见习侦探户村流平。两人在本次委托人冢田京子的带领之下造访这里。这天是八月某日,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冢田家是占地不大的独栋平房。小小的外门与照顾得宜的围篱。只有巴掌大的庭园里,一只热坏的猫「喵一」了一声,但流平没发现居然还有狗,因此脚差点被啃掉,但还是勉强全身而退,像是逃跑般离开窗边。

  「啊啊,好危险。」流平松了口气,重新面向玄关大门。他握紧门把试著用力拉,门却动也不动。看来是从屋内上了锁。

  「不行耶。鹈饲先生,怎么办?改天再来吗?」

  流平说著转过身来,看见鹈饲环抱扇贝的脖子。

  「好~~好好好,好乖好乖。好来来来,好一-好好好,来,握手,哎呀,乖孩子,乖孩子,好一好好……」

  鹈饲正在玩「可爱动物王国」的游戏。这个侦探看见喜欢的狗,肯定会这样玩。「咦?流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改天再来?」别摸狗了,好好听我说话啦!

  鹈饲随即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样子,摊开双手回应。「喂喂喂,流平,你是二十世纪的侦探助手吗?现代的私家侦探,不是拥有手机这个最先进的通讯手段吗?」

  侦探刚说完,就从西装口袋取出他所说的折叠式手机,在面前开启。流平不禁噘嘴。「这哪里是最先进的通讯手段?都快落伍了。鹈饲先生,你没有智慧型手机吗?」

  「咦,智慧型手机?」侦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般复诵。「那是什么?」

  「呃,就是有触控面板的那种手机啊。咦,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啊啊,你说那个啊。」鹈饲似乎终于理解,点了点头。「那个不适合通话吧?

  所以我不太爱用。」

  「这样啊……」

  「到头来,就我来说,以前的手机反而比现在的智慧型手机聪明。你不这么认为吗?」鹈饲放话之后,拿起不是智慧型手机的落伍手机。「夫人,您知道这个家的电话吗?」

  「嗯,政彦的手机号码在这里。」京子女士从口袋取出钱包,念出夹在钱包里的纸条数字。「o9OIX X—。」

  「嗯嗯,090——」

  依照委托人给的号码打电话,等待数十秒。最后鹈饲失望叹气,「啪」一声合起手掌中的手机。「不行。果然没接。」,流平一脸严肃看向侦探。「鹈饲先生,我有不好的预感。」

  「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鹈饲点了点头,以慎重的语气说下去。「现状确实令人在意,但要断定不对劲就太心急了。冢田政彦先生或许只是去了一趟便利商店,或是正在寝室床上小睡。」

  「既然这样,客厅的电风扇会关掉吧。到头来,有人会在晚上八点睡觉?」

  「无论是晚上八点或早上十点,我想睡的时候就会睡。」侦探透露自己不太正常的作息。「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时间睡觉的可能性不高。对了,夫人,这间屋子有后门吗?」

  「不,没后门……难道说,现在是什么不太妙的状况吗?政彦该不会在家里出事吧?」

  察觉到侦探们的不安,京子女士表情一沉。鹈饲装出笑容回应。

  「没什么,不用担心。不过以防万一,方便我们调查其他窗户吗?如果有没有上锁的窗户更好。」

  「嗯,我不在意。不过能让人钻进去的窗户不多就是了。」

  京子女士说完,主动绕过屋子一角。鹈饲与流平也随后跟上。这里有一扇和客厅相同的窗户。从没有灯光的窗户看向室内。似乎是和室。试著拉一拉窗户,果然动也不动。流平发出失望的声音。

  「不行,这里同样从里面上了锁。」

  「嗯,寝室窗户好像也进不去。」检视不远处另一扇窗户的鹈饲垂头丧气,然后指向暗处询问。「夫人,往前还有窗户吗?」

  ■

  「那边只有厨房、厕所以及浴室窗户。都很小又加装铁窗,钻不进去。」

  「这样啊……」鹈饲露出失望表情。但他立刻抬起头。「总之,还是去看看吧。」他说完带著流平,再度绕过屋子一角。

  这边确实有京子女士形容的窗户。加装铁窗的小玻璃窗。

  流平立刻抓住窗子,试著用力拉,意外轻松地将窗子往侧边拉开。看来没上锁。往里面看,室内似乎是厨房与饭厅。虽然没开灯,但多亏一旁的客厅透出灯光,所以勉强看得见室内的样子。

  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大的餐桌。靠近窗户这一侧是不锈钢流理台与瓦斯炉。没收好的砧板上面有一把沾血的菜刀。不对,不是菜刀。那是沾血的尖刀……咦,尖刀?

  「鹈——鹤——鹤——鹤饲先生!」

  流平颤抖说完离开窗边,轮到鹈饲观察室内。他的侧脸立刻变得严肃,以低沉的声音开口。「唔唔,这是……」

  流平嘴唇不安颤抖。「鹈……鹈饲先生,该……该不会……」

  「嗯。我们担心的事情,或许真的发生了。」

  侦探与助手面有难色相视。委托人看著这样的两人,睁大眼睛询问。「侦探先生,您在窗户另一头究竟看见什么?我儿子……政彦该不会出事了吧?」.

  到头来,事情的开端要回到十天前。乌贼川市车站后方的综合大楼r黎明大厦」。位于四楼的推理殿堂「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出现一名老妪。自称冢田京子的这名老妪,向迎接的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深深鞠躬,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明。

  「其实,我来到这间侦探事务所,是想要委托一件事。」

  如此说明的京子女士高龄七十岁。丈夫已经过世,现在独居,以继承的遗产在市区公寓过著怡然自得的生活。这样的她想委托侦探的工作,是关k独生子冢田政彦与媳妇广美的事情。

  依照女士的说法,冢田政彦现年四十岁,是在市公所服务的公务员,生活朴素又踏实。晚上不会到处跑,烟酒赌博完全不沾,兴趣是看棒球比赛、经典电影与正统推理作品,是非常正经的一个人。

  另一方面,妻子广美现年三十五岁,同样是典型的平凡主妇。不只是规矩做好家事,还在附近超市兼职当收银员补贴家计,是一个好太太。

  夫妻膝下无子,但基本上是圆满的家庭。京子女士直到最近都深信不疑。只不过——「其实,我看见了……」

  京子女士突然一脸恐惧地压低音量,加上季节使然,流平还以为她看见鬼。

  坐在旁边的鹈饲像是催促委托人说下去,以冷静的语气询问。

  「夫人,您究竟看见什么?」

  「我看见广美和我儿子以外的男性在一起。而且不只是在一起,是在非假日的白天一起待在时尚的咖啡厅。广美身上是平常很少穿的粉红连身裙,化妆也比平常用心,头发像是刚去过发廊一样整理得漂漂亮亮,所以我甚至一瞬间没发觉她是广美。」

  「那一位真的是广美小姐吗?有没有可能是长得很像的别人?」

  「不,不可能。虽然和平常的印象不一样,但我不可能误认自己的媳妇。那个人就是广美。她在不用上班的日子,在我儿子努力在市公所工作的这个时间和男人见面。这样很过分吧?」

  「嗯—原来如此。不过,只是一起在咖啡厅喝茶,您不必这么不高兴吧?或许只是出门的时候凑巧遇见老朋友。打扮得比平常漂亮,也可能是凑巧……」

  「在时尚咖啡厅喝茶也是凑巧吗?如果是和朋友聊往事,随便找间便宜饮料店不就好了?」

  「哎,是没错啦二鹈饲说著露出苦笑。

  不过,就算这么说,也没道理不能和异性朋友光顾时尚咖啡厅吧。以流平自己的感觉,京子女士的怀疑有点过于擅自下定论。

  但是鹈饲面不改色。「所以,夫人您当时怎么做?」

  「我赶快离开了。慎重从座位起身,没被广美发现,就这么走到店外,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么,您没有仔细观察对方男性?」

  「嗯,其实没看清楚。」京子女士懊悔咬唇。「事到如今,我很后悔没看他长什么样子就走。对方男性究竟是哪里的谁?不过,我没有调查的方法。」

  「没问过广美小姐本人吗?」

  「怎么可能。我做不出这种事。就算我问了,我也不认为他会乖乖承认『我的外遇对象是哪里的谁』。」

  「原来如此。那么总归来说,您想委托我的工作,就是查出广美小姐的外遇对象吧?不过查出来又能怎样?证明您媳妇外遇之后,究竟谁有好处?令郎也不一定希望这么做喔。说不定反倒会气得飙骂『老妈,别鸡婆!』这样。」

  「唔,你说谁鸡婆?」/

  侦探讲得太直接,京子女士火冒三丈。「到头来,政彦不会叫我『老妈』,会好好叫我『妈妈』。而且他也不会生气飙骂。那孩子肯定会感谢我这个妈妈的心意,因为我是为他这么做的。对于这件事,那孩子想必也会率直理解吧。」

  真的是这样吗?流平率直怀疑。成家独立的男性,会像这样率直感谢母亲不必要的关怀?流平有点难以置信。虽然这么说,但京子女士生活好像挺富裕的,不需要眼睁睁放掉她的委托。不提这个,侦探事务所的财政本来就火烧眉毛,不是能够自选工作的状况。

  流平和鹈饲简短以眼神沟通。彼此以眼神示意之后,鹈饲重新面向委托人。

  「知道了。我们接受这份委托。」

  「谢谢。啊啊,不枉费我来这里一趟。」

  委托人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侦探立刻向她要求一个重要物品。

  「话说夫人,为了调查,若您可以借我照片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啊啊,说得也是。嗯,我当然事先准备带来了。」

  京子女士翻开手提包,找出一张照片放在侦探们面前。鹈饲与流平从两侧检视。京子女士朝著照片里的人物投以洋溢爱情的视线,得意洋洋地说明。「怎么样,看起来很聪明吧?他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确实如京子女士所说,照片里是一名看起来很聪明的男性。穿西装打领带V方正的脸孔,圆圆的鼻子,细长的双眼犀利斯文,眼角有颗显眼的痣,头发漆黑茂密。绝对不是现在流行的英俊长相,却可以轻易想像他坐在公所办公桌前面的样子。只不过……

  「不,那个,夫人……」鹈饲有点为难般开口。「不是政彦先生的照片,方便提供广美小姐的照片吗?因为我们应该会跟踪她。」

  「咦,广美的?啊啊,说得也是。对不起。」

  宠儿子的委托人难为情低下头,重新翻找包包。

  「看得见厨房有一把沾血的尖刀。或许出事了。」

  鹈饲杜夫只告知这一点,就再度回到冢田家的玄关外。户村流平与冢田京子女士也跟在侦探身后。鹈饲站在有灯光的窗户前面,询问京子女士。

  「您没有玄关大门的钥匙吧?那么,方便我破坏这扇窗户吗?因为事态可能分秒必争。」

  「嗯,交给您处理了。」京子女士频频点头。

  鹈饲环视小庭院,注意到一个铁皮小仓库,里面竖著一把大铲子。鹈饲拿起铲子,再度赋予见习侦探一项困难的任务。

  「流平,可以一边注意别被误认是凶猛的强盗,一边敲破这扇窗户吗?麻烦尽量安静并且迅速完成。」

  「咦咦,怎么这样,这要我怎么做……啊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嗯,我做,我会做啦……所以请不要用那么恐怖的表情瞪我……」

  见习侦探绝对要服从师父的命令,不能违抗。流平从鹈饲手中接过铲子,不情不愿重新面向窗户。但他没学过如何安静迅速地敲破玻璃。「这样吗——?」

  流平稍微克制力道,将铲子前端朝玻璃一敲,玻璃发出「喀锵!」的刺耳声音破碎落地。鹈饲立刻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安静点啦!」

  「就算您这么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流平轻声这么说,又挥动铲子两三次。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企图非法入侵民宅的凶猛强盗,但是在意这种事也没用。流平将右手插入玻璃上的大洞,转开月牙锁。旁边的鹈饲已经把鞋子脱到一半准备入内。

  「哎,好吧。我们赶快进去。我担心政彦先生的状况。」

  鹈饲刚说完,就将开锁的窗户打开。「那么,打扰了!」

  鹈饲在宣言的同时踏入屋内一步。他的右脚随即踩到地板散落的玻璃碎片。

  「呜呀啊啊啊啊!」他放声哀号。

  ■流平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安静点啦!」

  「——」鹈饲按住右脚,以左脚单脚跳。「……你……你先进去。小心玻璃啊……」

  不得已,流平避开玻璃碎片,进入冢田家。京子女士随后跟上。伤到脚的鹈饲在最后踏入室内。此时不知为何,连柴犬扇贝也从打开的窗户冲进室内。京子女士立刻大喊训诫柴犬。

  「哎呀,扇贝,不可以这样!」

  但是扇贝不理会,迅速穿越客厅,钻过半开的拉门转眼就无影无踪。流平不禁愣住。旁边的鹈饲慎重关上窗户,再度从屋内上锁。然后他朝著窗户做了某件事,轻声说「好,这样就行了。那么,走吧」转过身来-

  三人穿越客厅,前往深处半开的拉门。看来这扇拉门后面就是问题所在的厨房兼饭厅。冢田家是比较早期的设计,客厅与餐厨空间是隔开的。

  流平将拉门完全开启之后入内。没开灯的饭厅没有他人的气息。此时,京子女士按下墙上开关,天花板的曰光灯点亮,整个房间被耀眼的灯光照亮。下一瞬间……

  「呜哇啊啊啊啊!」

  流平忍不住为面前的光景尖叫,当场跳了数公分高。

  从窗外观察的时候没发现,但饭厅部分地板染红。流平不禁僵住。鹈饲无视于他的反应,蹲在染红的地板旁边,以指尖抚摸液体,然后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明。「——是血。」

  京子女士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尖。「这……这究竟是谁的……?」

  「不,还不清楚。不过,肯定流了不少血。」

  流平战战兢兢从师父背后观察地板。餐桌与流理台之间的狭小空间,出现一个红色的水池。正确来说是血池。仔细一看,以血池为起点,拉出一道拖行物体的痕迹。摩擦留下的红线,像是在地板爬行的蛇不断延伸。流平以委托人听不到的音量询问。

  「鹈饲先生,这该不会是拖行尸体的痕迹吧?」

  「有可能。只不过,还不能断定有人死亡……」

  鹈饲嘴里这么说,不过看地板的血量,可以确定受害者不是伤重濒死,就是处于更惨的状态。流平视线沿著地板像是蛇的痕迹移动,这条线延伸到饭厅另一侧开启的门后。

  流平沿著这条红色痕迹,走向那扇门。往门后看去,是一条长长的木地板走廊。走廊表面也拉出一条红线。不是朝向玄关,而是朝反方向延伸。这条线究竟延伸到哪里?流平刚这么想……

  「汪!汪!」

  』

  狗叫声突然响遍四周。流平吓得背脊发抖。「是扇贝!」

  叫声听起来是来自走廊尽头。留在走廊的红色痕迹也是笔直朝该处延伸。看来比起侦探们土法炼钢的追踪,柴犬拥有的动物直觉先找到终点了。

  流平与鹈饲争先恐后走向走廊尽头。尽头是一扇木制拉门,已经拉开到一只狗能进出的程度。门后没有灯光。大胆将拉门完全拉开一看,柴犬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有点激动地跳来跳去。

  「好一好好好,好乖好乖,乖孩子,好好好……」

  「等一下,鹈饲先生!已经不是模仿动物节目主持人的时候了啦!」

  流平终究也看不下去大喊。

  「嗯,现在确实不是疼爱小狗的时候。」

  鹈饲说著找出墙上的开关,然后开灯。这里是更衣间兼盥洗区。洗脸台旁边放著一台滚筒洗衣机。一旁的洗衣篮装满五颜六色的待洗衣物。扇贝在木质地板跳来跳去,像是拚命要告知某些事。看来它湿润的鼻头朝向盥洗区深处的门。这扇毛玻璃门应该是通往浴室吧。盥洗区后方是寝室的这种格局太荒谬,所以肯定是浴室。

  流平如此思考时,旁边的鹈饲指著盥洗区地板。

  「流平,你看。拖行物体的血迹,一直通到这扇门。」

  「嗯,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流平一脸紧张地点头。

  饭厅的血池。异常激动的扇贝。还有血迹。门后的光景再怎么异常,也已经没什么好惊讶了。

  流平主动握住门把,往自己的方向拉。微微开启的门后果然是浴室。贴瓷砖的空间颇为复古。在盥洗间透过来的微弱灯光中,浴室像是没发生事情般静悄悄的。不过真的没发生事情吗?流平定睛注视。

  「灯在……啊啊,这里吗……」

  流平身后的鹈饲这么说,按下门边的开关。一瞬间,眼前变得明亮,原本阴暗的浴室光景一览无遗。同时,流平发出「啊!」的哀号。

  贴瓷砖的浴室里,地面与墙壁描绘的鲜红花纹突然映入眼帘。

  是血。浴室里的鲜血,将狭窄空间的各处染红。, 流平「唔」地板起脸。鹈饲「呜」地呻吟。扇贝「汪」地开心摇尾巴。看来狗不太害怕这种状况。

  这一幕过于震撼,流平在浴室入口踉跄了一下。大概是震动传导的关系,竖在入口附近的某个物体,发出响亮的金属声倒在瓷砖地面。

  是锯子,沾满血浆的大锯子——

  鹈饲一看见锯子,就笔直指向浴缸。

  「流平,这个浴缸有加盖对吧?」

  「啊,嗯,是的……」浴缸上面确实以三块板子加盖。

  「那些盖板,你可以帮忙拿开吗?」

  「呃!」流平吓得缩起脖子。「不……不用了,等改天有机会再……」

  「你是笨蛋吗?没有下一个机会了。不管了,快一点,别抗拒!」

  老实说,流平抗拒得不得了,但师父的命令绝对要服从。

  流平穿上浴室旁边的拖鞋,踏在染血的地板-踩著容易打滑的地板-慎重走到浴缸旁边。近距离观察,看得见并排的三块板子也有若干血迹。事到如今,流平决定完全放弃思考,只成为一具机械行动。是的。现在的自己是全自动浴缸掀盖机。

  「我……我要掀了喔,鹈饲先生.预备……!」

  为自己打气的流平,真的是以机械般的动作「嘿!嘿!嘿!」连续取下浴缸上的三块盖板,就这么将板子竖在墙边。浴缸里面的样子立刻见光。目击这幅光景的瞬间,流平丢脸地「呜哇!」惨叫一声。他想要向后跳的时候,在沾上血浆容易打滑的地板凄惨摔个四脚朝天。

  「这……这……这是……」

  流平提心吊胆注视浴缸内部,然后大喊。「分……分解……分解分……分解分解分解的尸块!」

  「流平,你『分解』讲太多次了。」鹈饲冷静地重说一次。「这是分解的尸块。」

  鹈饲说得没错,放满水的浴缸里,浮著如假包换的分解尸块。而且是男性。

  粗壮的腿与强壮的手臂,像是奇妙的摆饰般浮在鲜红水面。大块躯体的胸部看得见数道剌杀的伤口。看来尸体是被分割成六块。双手、双脚、躯体。然后在看向

  最后一块部位的瞬间——

  「啊!这……这张脸是……,」

  流平不禁愣住。方正的脸孔,圆圆的鼻子,漆黑的头发湿透贴在额头。闭上的双眼眼角有颗显眼的痣——是冢田政彦!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门口附近响起女性的尖叫声。转头一看,京子女士现在才来到盥洗区。她睁大的双眼笔直注视浴缸里男性的头颅。京子女士颤抖嘴唇,呼叫宝贝儿子的名字。

  「政……政彦!啊啊,政彦,为什么变成这样……」

  委托人想冲向浴缸,侦探在最后关头拦下她。

  「夫人,不可以!您最好别看。」

  鹈饲双手抱住京子女士。京子女士在他怀里摇乱一头白发。

  「谁害政彦变成这样……广美吗?是她把政彦……?」

  「不,这种行凶手法,女性应该办不到……」

  「不然是谁?啊啊,对了!是那个男的,叫做富泽芳树的那个男的。他对我儿子做出这种事……天理不容!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大概是难以承受丧子之痛,京子女士忘我不断大喊。频频悲痛哀号没多久,她突然像是失去全身力气般跪倒。看来委托人备受打击而昏迷了。

  四

  富泽芳树□短短数小时前,侦探亲口将这个名字告诉委托人。

  地点是距离冢田家不远的公寓某户。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造访住在这里的京子女士,报告十天前受托调查外遇的结果。

  委托人与两名侦探,隔著客厅桌子相对而坐。鹈饲以严肃的语气开口。「依照您的委托,这十天左右的时间"我们一直跟踪冢田广美小姐,清查她的交友关系。先说结论,可以确定广美小姐和一名男性交情匪浅。对方叫做富泽芳树,三十五岁,单身,是广美小姐的大学同学,现在在市内闹区经营酒吧。不过,那间店似乎不怎么流行……」

  鹈饲说著出示资料,证明冢田广美和富泽芳树交情匪浅。简单来说,就是将两人出入乌贼川市内非正派旅馆的照片给委托人看。

  接著,侦探一直说明自己为了拍下这决定性的一瞬间,累积了多少的耐心与努力,总归来说就是夸大其词说明这段辛苦的过程,不过没什么内容,所以委托人听到一半似乎就当成耳边风0/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了。」

  京子女士像是要俐落打断鹈饲的无意义炫耀般点头。

  明明完全没听进去……流平在心中低语,同时看向京子女士。

  京子女士目不转睛注视桌上的数张照片。照片里的富泽芳树身穿黑色上衣加上白色丹宁裤,是匀称的中等体型。脸孔给人精悍的印象,尖尖的下巴与高高的鼻梁,恰巧和冢田政彦成为对比。包括清澈的双眼与紧闭的嘴,基本上称为亮眼型男也不为过。

  京子女士拿起这几张照片整理好,慰劳侦探们。「总之,辛苦了。感谢两位的活跃。」

  「话说回来,夫人……」如上所述完成任务的鹈饲,重新注视委托人询问。

  「虽然这么问像是多管闲事,但您取得这些照片之后,打算怎么做?要建议令郎夫妻俩说『你们两个,快给我分一分!』这样吗?不过,这么做没问题吗?恐怕有很高的几率演变成像是肥皂剧那样喔,唔呵!」

  鹈饲先生,你在期待什么啊?流平斜眼瞪向不检点的侦探。

  「或许正如侦探先生所说吧。但我不能坐视不管。因为其实我在几天前,听我儿子亲口说过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这样啊,令您在意的事?」

  「就我所知,我儿子夫妻俩最近买了新的保单。而且好像是把彼此设为受益人的五千万圆寿险……」

  「喔,五千万圆!」鹈饲惊声说。「总之,因为是夫妇,所以有可能一起投保,将彼此设为受益人也没什么好奇怪。不过,刻意在这个时间点投保,确实令人在意……夫人,首先提议买这张保单的是谁?政彦先生?还是广美小姐?」

  「是广美。嗯,我儿子清楚这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京子女士如此断言,她担心的事情显而易见。她正陷入负面思考,想像自己溺爱的儿子或许成为杀人诈领保险金的牺牲者。

  不过即使投保,一般来说也不会立刻连结到杀人诈领保险金。这时候原本应该是笑说「夫人,您想太多了」轻拍委托人肩膀的场面吧。

  不过在这个时候,某个无法一笑置之的场面在流平脑海鲜明浮现。

  「鹈饲先生,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不过那件事……」流平轻声说。

  「嗯,我也正在思考同一件事。」鹈饲也难得一脸严肃地点头。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当时,鹈饲与流平还没掌握到外遇证据,继续一步一脚印地跟踪冢田广美。就在广美某次外出的时候,她忽然进入一家五金行。流平立刻假装成路过的普通顾客,潜入同一家五金行,饰演对锅子、水壶与锅铲深感兴趣的怪胎青年-偷偷观察广美。在流平的视线前方,广美拿著某个物品笔直走向收银台。收银台的年长男性,没想太多就从她手中接过钱,将商品包装之后交给广美。

  流平看著这一连串的光景,不得不歪头纳闷。广美在五金行购买的商品,是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可能太大的一把锯子。

  广美购买的大锯子,以及正彦最近投保的寿险。如果将这两件事硬是连结起来,只会得出一个非常不祥的结论。

  鹈饲脑海当然也浮现这个可能性。但他刻意没将这件事告诉京子女士。或许对于侦探来说,这是一种「不应该徒增委托人的不安」的信念,或者是「广美买锯子如果只是要锯掉庭院树木,自己恐怕会颜面扫地,至少要避免这种结果」之类的自保措施。

  无论如何,在面对委托人的这个场面,鹈饲对于锯子的事情只字未提。相对的,他面不改色询问京子女士。+

  「夫人,这些照片,您要先拿给政彦先生看?还是广美小姐?」

  「我想先拿给儿子看,这样就不会±-演肥皂剧了。」

  「会是什么时候?我认为愈快愈好。」

  「嗯,我也这么认为。不然的话,现在就去吧。因为广美的家人生病,她昨天就被叫回娘家。」

  「那么,政彦先生今晚一个人在家吗?嗯,那么时机刚好。」

  在这个状况,「时机刚好」应该是对于企图杀人诈领保险金的歹徒而言吧。对于想阻止这个计划的侦探来说,这当然也是令人深感兴趣的状态。

  「那么夫人……」鹈饲探出上半身说。「方便我们也陪夫人一起过去吗?我们也想亲口告知政彦先生一些事。」

  侦探的要求很唐突,不过京子女士没露出抗拒表情,反倒是一脸松一口气的样子。「哎呀,如果两位侦探愿意陪同,我反而像是吃了定心丸。虽说是亲生儿子,但我还是不太忍心揭发人家夫妻的秘密。」

  「非常感谢您这么说。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就这样,鹈饲与流平陪同京子女士冲出她的住处,要和今晚肯定独自待在冢田家的政彦见面,直接警告政彦本人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过,虽然这么说——

  在这个时间点,流平还很放心。他做梦都没想到,接下来他真的会百击到切下来的手脚与头颅。

  五

  鹈饲与流平抱著昏迷的京子女士,暂时回到客厅。让全身瘫软的京子女士躺在沙发之后,终于稍微喘口气。接著两人立刻重返问题所在的浴室。浴缸里是看几次都令人不忍正视的残酷光景。规格极为平凡的浴缸。染成红色的水面上,四肢、躯体与脸挤满所有空间。流平从凄惨的光景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师父。

  「鹈饲先生,怎么办?这怎么看都是命案吧?京子女士说得对,凶手肯定是富泽芳树。分尸的也是他。购买锯子的广美应该是共犯。这正是企图诈领保险金的典型分尸命案。」

  「嗯,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我们赶快报警……」

  「不,流平,等一下。」

  鹈饲慎重拦住流平。「我只在意一件事。你仔细想想,我们和京子女士一起造访这个冢田家。虽然按门铃却没人应门。玄关上锁,客厅窗户有灯光。我们找过其他窗户,却没有能让人进出的窗户。从厨房窗户往里面看,我们发现一把沾血的尖刀,所以立刻打破客厅窗户玻璃,好不容易进入室内。你听好,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能让我们自由进出的门窗。那么,杀害政彦的凶手……假设这个人是富泽芳树,那他究竟是从哪里逃走的?」

  「这……这个嘛,我想想……」流平思考片刻,轻敲手心。「对了,广美是共犯,富泽从她那里拿到备用钥匙,可以用来自由进出玄关。应该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很像你会有的平庸想法。我都打呵欠了二鹈饲张大嘴,「呵啊一」作势打呵欠。流平不悦回嘴。

  「我这么平庸真抱歉啊。因为,也只能这么猜测吧?」

  「知道了。我们姑且确认看看吧……啊啊,在那之前,流平,麻烦盖上浴缸避免京子女士看见。而且扇贝对尸体乱来就糟了。」

  「既然这样,赶快把扇贝赶出去不就好了?」

  到头来,狗在命案现场跑来跑去就很奇怪。流平如此心想,但鹈饲看起来不以为意,又去摸柴犬的头。流平一边叹气,一边再度以三块板子盖上浴缸。「好啦,这样就行吧?」

  「嗯。那么,我们走吧。」鹈饲走出盥洗间,前往冢田家的玄关。

  但他看见玄关大门的瞬间就咂嘴大喊。「啧,流平,不合理喔。这扇玄关大门上了链条锁。就算富泽有备用钥匙,也没办法从门外上链条锁吧?凶手的逃离路线不是玄关。」

  「唔一看起来是这样没错。这么一来,果然是窗户吗……」

  「窗户也从室内上了月牙锁。就算有窗户没上锁,也加装铁窗钻不过去。京子女士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这样啊。」流平点了点头,却立刻摇头。「不,请等一下。肯定有一扇窗户没装铁窗,也没锁月牙锁。」

  「喔,有这种窗户?」鹈饲以装傻语气询问。

  「是的,虽然一开始没有,但现在有一扇。」

  流平说著穿过走廊,回到刚才的客厅。昏迷的京子女士躺在沙发上。流平指著面向庭院的大窗户。

  「看,就是那扇窗。我们打破玻璃进来的窗户。凶手恐怕是从那扇窗户逃走的。我们在浴室发现尸体大呼小叫的时候,他趁机……」

  「原来如此。也就是我们打破这扇窗户进入客厅的时间点,凶手还在这间屋子里吗?凶手躲在和室或某个地方屏息以待,找到机会打开这扇窗户出去,然后再度关上窗户逃走。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如何,这样你还要打呵欠吗?」

  「不,普普通通。这个推理还不差。」鹈饲咧嘴一笑。「其实我也和你想过完全相同的可能性。在首度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想到了。」

  「首度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__

  「没错。当时为求谨慎,我在那个窗框动了点手脚。放心,不是什么夸张的玩意,只是在紧闭的两扇窗户缝隙塞一团卫生纸。这么一来,如果有人偷偷从那扇窗户出去,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如果卫生纸就这么塞在原位,代表没人动过窗户。反过来说,如果卫生纸掉了,代表有人动过窗户。好啦,事不宜迟,我们确认看看吧。」

  鹈饲说著走向打破的玻璃窗,指向紧闭窗户的缝隙。在距离月牙锁相当高的位置,窗框与窗框之间,夹著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是一团卫生纸。

  流平看见这团卫生纸,不禁「唔一」地呻吟。卫生纸就这么夹在上面没掉落。这么一来就证明没人打开这扇窗户出去。「……话说鹈饲先生,你为什么鸡婆做这种事啊?这么一来,这整间屋子不就好像密室了吗?」

  「说我鸡婆,你真没礼貌。这怎么想都是完美的助攻吧?」鹈饲不满地扭曲嘴角说下去。「而且不是『好像密室』,如今肯定没错。这间冢田家是货真价实的『密室』。换句话说,这是不可能的犯罪。」

  鹈饲像是宣布般说完,露出颇为愉快的笑容。

  六

  后来好一段时间,鹈饲与流平大致检视冢田家的所有房间。这是考虑到刚才或许看漏某些线索。结果只确认一件事,这间冢田家果然整体来说是一间密室。

  客厅、和室与寝室都没有异状,人钻得过的窗户全部从内侧上锁。虽然有几扇没锁的小窗,但是都加装铁窗无法进出,这一点正如京子女士所说。凶手当然或许还没逃走,躲在床底或壁橱隐藏气息,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侦探们慎重清查这些场所,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藏身的嫌犯。

  不得已,侦探们再度回到盥洗间。看向浴室,柴犬扇贝拉长身体躺在浴室盖板上。看著浴室莫名悠哉的光景,鹈饲终于露出严肃表情开口。

  「话说回来,流平,事情变得不太妙了。现在这样,我们不能贸然报警。以那个砂川警部的个性,要是不小心招出事实,他肯定会先怀疑我们。实际上,如果我们是犯人,就谈不上什么密室之谜……」

  「是的。因为我们是第一目击者……」

  砂川警部是乌贼川警局的知名刑警,打从心底希望找机会逮捕鹈饲侦探。确实,那个警部看到现在的状况,肯定会先认定鹈饲他们的嫌疑最大。「那么鹈饲先生,怎么办?乾脆对警察说谎吗?说我们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玄关与窗户都完全没上锁。这么一来,至少就没有理由怀疑我们了。」

  「是没错。不过,明明没做亏心事却说谎,我实在不能接受。而且这间密室有个奇妙的问题。你肯定也已经察觉了。」

  「呃,是的,我当然察觉了。」——咦,什么事?奇妙的问题?

  一反从容的态度,流平在内心纳闷。鹈饲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明。

  「没错;就是死者被分尸的问题。而且尸体放置在浴缸。这其实很奇怪吧?分尸原本是为了遗弃尸体而做的。尸体又大又重,很难搬运,所以分解成小块搬运,分尸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个凶手杀害政彦之后只有分尸-没有运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正准备运走。换句话说,现状对于凶手而言还在犯案阶段,却在正要运走尸体之前,被我们发现犯行。」

  「嗯。不过如果还在犯案阶段,凶手不在这里很奇怪吧?」

  「这可不一定。就算是杀人凶手-也可能犯案到一半肚子饿……」

  「喂喂喂,你是说凶手分尸之后,暂时停手跑出去吃晚餐?唔一如果是事实,那这就是空前的惊悚命案了……不过,假设真的是这样,到最后我们还是得面对密室之谜。就算杀人凶手是什么样的怪胎,也不会为了外出吃晚餐,刻意设计出一间密室吧?」

  「哎,说得也是。」流平点点头,很乾脆地收回自己的推理。

  沉默降临盥洗间。大概是察觉到沉重的气氛,柴犬扇贝也趴著不动又不叫。

  在这样的状况下,鹈饲双手抱胸观察浴室。

  「密室之谜与尸块之谜。两者或许在某处有交集。密室与尸块吗……」鹈饲轻声说到这里,视线停留在某处。「唔,等一下。」

  鹈饲再度踏入浴室,走向最深处的窗子。这是狭小浴室的唯一窗户。及腰的铝窗约一公尺宽。鹈饲抓住窗框往侧边一拉,窗户从侧边拉开,没有上锁。不过窗外照例安装铁窗。鹈饲双手抓住铁窗。「救命啊一我是清白的一」他表演昭和时代小学生一定会玩的搞笑戏码之后,一脸正经看向见习侦探。「——喂,流平!」

  「我才不要。我不玩这种冷笑话。这样不成体统。」

  「没人叫你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既然知道无聊,请你别这么做好吗?」

  「总之,如今这种事不重要。」鹈饲指向问题所在的窗户,重新以认真态度说明。「流平,你看这扇窗户。外面装了铁窗对吧?而且我觉得铁窗的窗格有点宽。」

  「有点宽?」流平进入浴室,近距离观察窗格。铁窗的窗格确实比较宽,粗估是二十公分左右。「可是,就算这么说,凶手终究不可能从这个窗格进出喔。如果凶手是小学生,那我还可以理解,不过这次的命案,凶手恐怕是富泽芳树没错。他完全是成年男性。」

  「嗯,我知道。我当然也不认为富泽芳树从这里进出。那么反过来说,政彦又如何?」

  「你说政彦……咦,也就是说?」

  「就是分尸之后的尸块。如果是手脚,应该可以轻松穿过这个洞。」

  「这……这个嘛,应该没错吧。如果是分解之后……」

  「总觉得头部应该也可以勉强过得去。」

  「这就不一定了。因为头有点宽。而且再怎么说,躯体也不可能吧?」

  「不,很难说。躯体和头颅不一样,意外地没有很宽。即使是从正面看起来肩膀很宽的男性,从侧边看起来,胸膛也不会很厚。如果用力推挤,说不定可以通过窗格。」

  「不会吧!」流平的声音不禁变尖。「那么,凶手是从外面把尸体塞进这间密室状态的浴室吗?为此把尸体切块……」

  「是的。被塞进来的尸体,掉到窗户下方的浴缸,浮在水面。」

  「不……不可能啦。因为t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浴缸盖了三块板子,尸体在加盖的浴缸里。这方面你怎么解释?」

  「比方说,或许是从窗外伸竹竿之类的东西进来,操作这三块板子。只要多花点时间,并不是做不到。而且假设做不到,也可以放弃加盖。」

  「啊啊,说得也是……」将浴缸加盖的这个行为,并不是本次密室命案绝对必要的因素。鹈饲说「做不到也可以放弃」,也具备足够的说服力。不,可是,这怎么可能——

  依然难以相信的流平摇了摇头。「还是不可能吧?手脚就算了,但要把头或躯体硬是从窗格塞进来……」

  「可不可能,试过就知道。立刻实验看看吧。」话刚说完,鹈饲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对流平下令。「你再把浴缸盖板打开一次。」

  「——」盖板就是要我负责是吧!

  流平朝师父投以不满的视线,同时赶走盖板上的柴犬,抓住盖板。想到板子下方藏著尸块就没什么动力,但如今也不能逃避。流平再度化为全自动掀盖机,「嘿!嘿!嘿!」很有节奏地取下三块盖板。

  流平捂著嘴,重新看向浴缸。看多少次都不可能习惯的凄惨光景使得背脊发寒。鹈饲再度命令流平。

  「那么流平,把那颗头拿到这边的窗户……」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说的头是……是……是这颗人头吗?」

  「还有别颗吗?用你的头做实验又没意义。好啦,快点!」

  「呜呜……」流平发出呻吟。不过见习侦探绝对要服从师父的命令。流平战战兢兢将双手伸向浴缸。「呜……呜……咕呜一……」

  染成鲜红的水面。浮在水面的手脚。其中隐约可见的政彦头颅。流平稍微移开视线,像是要以双手夹住头颅,抓住头颅两侧的耳朵部位,他朝双手使力,试著笔直拿起头颅。不过听说人类的头颅意外地重。实际要拿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重量超乎想像。

  「唔……」流平加把劲,朝双手注入更大的力气。「……喝!」

  流平使尽力气,终于从红色水面拿起政彦的头颅。但他拿起来的不只是头。

  头部到脖子,还有躯体、双手与双脚。各部位齐全的成年男性响起哗啦啦的响亮水声,突然从染成鲜红的水面现身。·

  「——」

  这一瞬间,流平以为浴室的时间静止了。「咦……咦咦……?」

  流平就这么双手抓著男性头部说不出话,然后他亲眼确认站在面前的男性,从头顶、穿T恤的躯体到穿短裤的双腿,全身上下确认一遍。不是分尸的尸块。

  甚至不是尸体。流平对此感到错愕时,正前方的政彦双眼突然睁开,带著怒火的两颗眼睛笔直瞪向流平。

  「哇,哇,哇——」流平惊愕尖叫。

  「汪,汪,汪^~~!」扇贝也叫了三声。

  流平与扇贝这对哥俩好,一起摔倒在浴室的瓷砖地面。

  在这样的状况中,鹈饲一个人面不改色面对突然出现的男性。他轻轻举起右手,老神在在地打招呼。「嗨,冢田政彦先生。什么嘛,原来您活著啊。我一直以为您已经遇害了。」

  面对侦探咄咄逼人的态度,政彦不知为何一脸气冲冲的,像是从丹田挤出力气般大喊。「没……没错,我活著!我就是活著!」

  不明就里的流平从瓷砖地面起身。「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边叫,一边躲到鹈饲背后,指向站在浴缸里的方正脸孔男性。「本应死掉的政彦先生为什么会活著?咦,那么,被分尸的是谁?嗅,什么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哎,吵死了,闭嘴!」

  政彦突然发飙大喊,然后挥动右手,扔出手上的球状物体。鹈饲迅速躲开。

  扔出的物体笔直飞向流平,漂亮命中他的脸。「……噗啪!」

  额头传来剧痛。浴室响起像是猪叫的哀号。流平被震到盥洗间,无力倒在地上。球状物体在地面滚动,刚好停在流平面前。

  这一瞬间,他再度放声尖叫。「呀啊啊啊啊——」

  球状物体是头颅。人类的头颅。而且流平看过这张脸。尖尖的下巴与高高的鼻梁给人深刻印象,曾经迷人的型男。这颗头是富泽芳树的头颅。

  七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户村流平完全不记得。清醒的时候,他躺在白色房间的白色床上。看来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不过,究竟为什么?

  不明就里坐起上半身,发现鹈饲坐在床边的椅子。「哎呀,终于醒了?」他看著流平说完咧嘴一笑。

  「嗅,鹈饲先生为什么在医院?」流平诧异询问。

  「你问这什么问题?」鹈饲轻轻耸肩。「被送到医院的是你吧?我只是陪你过来。怎么样,额头很痛吧?这也在所难免。你在那间浴室挨了强力头锤跌倒,尖叫之后就这么昏迷不醒。不过,赏你头锤的是富泽芳树的头颅……不对,既然对方只有头颅,应该不能叫做头锤吧?」

  「这……这么说来……」战栗的场面转瞬之间在脑海苏醒。流平按著包绷带的额头,不禁打个寒颤。「那——那不是梦吧——那么,那究竟是什么——?」

  「就说了,那是富泽芳树的头颅。」

  「这我知道啦!」流平忍不住大声嚷嚷。「那么,富泽死了吧?而且原本以为死亡的冢田政彦其实活著,是这么一回事吧?」

  「嗯,没错。浮在浴缸的四肢与躯体,都是富泽芳树被分尸之后的尸块。但是只有头颅不是。那颗头是还活著的冢田政彦。他躲在浮著富泽尸块的浴缸里,只把头露出水面。看到这幅光景的我们,认定这是冢田政彦的尸块。实际上,政彦头部以下都在那池染成鲜红的水里。」

  「那么,这起命案的凶手是冢田政彦,富泽芳树其实才是被害者。是这样没错吧?我们推测富泽芳树为了诈领保险金而杀害冢田政彦。事实却完全相反?」

  「没错。不过我们的推理也大致符合真相。富泽芳树和冢田广美共谋杀人诈领保险金,这应该是事实。至于后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听政彦本人说了,你做好准备听我说吧。」

  然后鹈饲继续说明。

  A「实际上,富泽芳树今晚亲自造访冢田家。什么都不知道的政彦打开玄关大门。富泽随便编个借口说『想谈谈你妻子的事……』进入屋内,突然拿出尖刀袭击政彦。政彦拚命抵抗,抢走对方的刀,反过来将刀子插进富泽胸口。事情发生在那间饭厅。」

  「也就是杀人反被杀?那不就是正当防卫吗?」

  「哎,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觉得当时直接报警就好,但政彦没这么做。他好像害怕很多事。虽然是正当防卫,但他杀了人是事实,传出去的话不知道会在日常生活掀起多少风波。到头来,就算他主张是正当防卫,法庭也不知道会怎么判断,甚至可能认定是防卫过当。因为实际上,他以抢来的尖刀剌杀对方胸口好几次。」

  死者身体确实有复数伤口。流平回想起这件事。

  「所以冢田政彦没报警,而是分尸?」

  「没错。他没有车。如果要独自处理沉重的尸体,最好的方法是分尸之后分批扔掉。如此心想的政彦到仓库找工具,发现里面不知为何有一把适合用来分尸的锯子。」

  「啊啊,广美在五金行买的那个!」

  「对。即使抱持若干疑问,他还是用那把锯子在浴室分尸,将锯下来的部位放进浴缸剩下的洗澡水。就在分尸完毕的这个时候,又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情。居然有人突然造访冢田家。」

  「就是我们吧?」

  「是的。不过政彦刚开始似乎自以为『别应门就没问题』。因为一般来说,不可能有人不惜破窗入侵。但我们真的打破窗户进入屋内,浴室里的政彦当然慌张到不行。全身鲜血的他无处可逃。此时他灵机一动,跳进面前的浴缸。被血染红的水,以及填满水面的尸块。他躲在里面等待机会逃走。这个惊人的作战真的堪

  「——」鹈饲先生,这个譬喻并不高明,应该说超恐怖的!

  政彦自愿沉入漂浮人肉尸块的鲜红水面。想像这一幕的流平不禁反胃。另一方面,鹈饲继续平淡说明。

  「不过,政彦要是完全躲在水里就不能呼吸吧?所以无论如何非得只让脸部露出水面。而且既然政彦露脸,就只能把富泽的脸藏起来,因为浴池浮出两个人的脸很奇怪。后来政彦抱著富泽的头,让身体沉入水中,这么做的结果,打造出乍看之下是政彦尸块浮在浴缸里的状况。」

  「原来如此。我们惊慌以为这是密室或不可能的犯罪,实际上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凶手只是屏息躲在密室里罢了……」

  「哎,他躲的地方确实出乎意料,不过终究只是急就章的小伎俩。实际上,在你要拿起政彦头颅的瞬间,他就断然死心,光明正大从水面现身,然后气冲冲将手上的富泽头颅扔向我们……总归来说,这次就是这样的事件。」

  鹈饲露出从容的笑,结束整段说明。床上的流平再度以指尖抚摸被人头命中的额头。不愿回忆的骇人场面差点从脑海苏醒,他连忙换个话题。

  「这么说来,委托人呢?京子女士怎么样呢?」

  「这个结果当然令她开心得要死。因为原本以为死亡的宝贝儿子其实活著。现在大概正在找高明的律师吧。毕竟政彦将富泽分尸是事实,即使被认可是正当防卫,意图毁坏与遗弃尸体的罪状还是躲不掉。总之,就算因而判处有罪,对于京子女士来说,这个结果也比儿子遇害好太多了。」

  确实如此。流平也点头同意。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案件也太奇妙了。以为发生惊悚的密室分尸命案!案情后来却急转直下,非常乾脆地解决。而且生者与死者还对调了……、

  当时在冢田家浴室,姑且认真面对密室之谜,你一言我一语热烈讨论各种可能性的自己和鹈饲究竟算什么?躲在浴缸里的政彦,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聆听脱线侦探们这段无意义的讨论?或许在暗中嘲笑这两个家伙是笨蛋吧。

  如此思考的流平,此时内心浮现一个疑问。

  「这么说来,鹈饲先生,你刚才说政彦的行为是『急就章的小伎俩』。换句话说,政彦原本想假扮成尸体故弄玄虚,然后找机会逃走?既然这样,为什么政彦实际上没走?我觉得当时有机会逃走吧?京子女士昏迷不醒,我们也去检查屋子各处的门窗,没有注意到浴室。他趁这个机会逃走不就好了?既然这样,为什么——?」

  「你说的确实没错。不过政彦犹豫了。问我为什么?你仔细回想吧。我们离开浴室的时候,你不是把政彦藏身的浴缸盖上了吗?后来我们再度回到浴室的时候,盖板上面有什么东西?」

  「咦,盖板上面……啊啊!」流平搜寻那一幕的记忆,不禁弹响手指。「对了,是扇贝。扇贝躺在浴缸的盖板上!」

  「正是如此。盖板上面有狗。如果在这个状况硬是掀开盖子走出去,扇贝肯定会汪汪大叫,所以政彦才在浴缸里想动也动不了。这是政彦自己招供的,所以绝对没错。」

  接著,侦探像是要为这起奇妙的事件做个总结。

  「总归来说,我们在讨论冢田家密室问题的时候,政彦被关在名为『加盖浴缸』的另一间密室,承受莫大的压力。」

  「原来如此。所以他从浴缸出现的时候莫名火大。」

  难怪他劈头就把头颅扔过来。流平感觉最后的谜题解开了。

  「哎,就是这么回事。但这也在所难免吧。毕竟浴缸密室里是那种状况,我反而佩服他居然还能维持理智……」

  侦探像是同情政彦般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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