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一直在回转的回转DEAD

  ——9月29日——

  9月7日 『集团dive』『别看这边』

  9月19日 『妊娠男』『漏音炭』

  在地图上排好的,六年前与现在的事件。恐怕,当发现日期的相关性时,我们就已经被这些事件深深吸引了。

  拓留在除世莉架外其他集结在新闻部的三个人面前,提出『根据两起事件的发生日期与6年前正好相同,可以推测这些事件与新世代的疯狂有关』的看法。而现在是9月29日,正是6年前『针贴』发生的日子。要是今天也发生了什么的话,这关联性就无法否认了。

  「如果今天涩谷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件,那就不会有错了。偶然不可能连续发生三次吧!」

  我并不希望事情关联起来。但愿今天涩谷什么都不要发生。六年前……光回忆一下我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世莉架突然给拓留打电话了。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语声,让我的祈祷化为了泡影。

  「事件!不,是事故?!总,总之和小拓说的一样——」

  从拓留的电话里,传来世莉架兴奋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我问出口,拓留已经夺门而出了。

  「稍,稍微等等!」

  「拓留?!给我等一下!」

  我连忙跟在伊藤君身后追了出去。那个时候,拓留跑得比平常快多了。但我肯定也跑的比平时快。不然运动白痴的我在跑到道玄坂的爱情旅馆街之前,肯定已经跟丢拓留了。可能有某种东西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到达可能是目的地的地方之后,拓留一个人拿起手机,拍下了外观有些奇异的爱情旅馆。

  伊藤君代替仍然气喘吁吁的我向拓留问起状况。

  「…………于是,事件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出大事了。里头的警官还在呼叫外援」

  「这什么鬼,不是单纯的情侣吵架之类的吗?」

  「如果是的话犯得着呼叫外援么?何况,今天可是29号啊」

  和我不同,拓留内心里是希望这些事件能联系起来,疯狂能够再次降临的。

  「……都说了,你这是在意过头了吧」

  说到底,我们本来就不该在这种地方乱转的。虽说是大白天,但这儿是不检点的爱情旅馆街,不是穿着制服的我们应该呆的地方。

  「嗯……?」

  然而拓留并没有朝回家的方向走。

  三楼,一间房的窗户正大开着。

  从里面的房间里,流淌出仿佛在引诱我们去那儿般的,悠然婉转的八音盒的旋律。

  就是这怪异留住了拓留的脚步。

  何止这样——

  「……只要能偷偷潜进去的话」

  「什……」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拓留开始说起些不得了的话了。

  「这旅馆肯定哪儿有个后门,就赶在支援的警察就位之前搞定吧。伊藤,你从这边绕过去」

  「哦,哦……?」

  「我就从这侧——」

  「等等。拓留,你给我转过来」

  我一把抓住想走的拓留的胳膊,拼命组织语言。这已经超出了社团活动的范畴。这地方很危险。万一闹成停学了怎么办。正论有一大把。

  「身为姐姐,我不能让弟弟遭受危险」

  「……什么弟弟,我们明明连家人都不是,不对吗」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攥住了拓留胸口的衣服。手上用了狠劲,肺里的空气也愈加灼热。之前准备好的那些正论,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拓留的表情好像有些尴尬,然而除此之外他也不多说了。

  现在,我万一说了些什么不太恰当的话,拓留可能会直接当真的。到时候,就不是家人关系比现在更疏远这么简单了,说不定他真的会和我断绝关系。

  而我这么冲动的理由,可能只是一种迁怒罢了。从我听说这一连串猎奇事件与新世代的疯狂相关的时候开始,警钟就不断在我心中鸣响。这种说不出道理的怯懦与激动,把我逼到了爆发的前一刻。

  「住手!」

  刚听到方才为止都不见人影的世莉架的声音,我就被她从拓留身边拽开,然后人仰马翻。我就这么顺势和朝我擒抱过来的世莉架一同摔倒了地面上。

  「可不能吵架哦,小乃,小拓。5个人和睦相处才是新闻部的宗旨对吧?」

  吵架。突然看到我们俩那个样子,确实可能会这么认为。我站起身来,刚对帮我化解方才那一触即发状态的世莉架表示完感谢,立马就恨起了她。

  「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哦,小拓!后门开着呢!」

  刚才不见人影的世莉架,原来是发现了潜入爱情旅馆的路线。拓留稍加思索后说道——

  「两个人去吧。情侣的话,碰上万一的情况也方便糊弄过关」

  「OK」

  世莉架和拓留两个人毫不迟疑地潜入爱情旅馆。忠告被当耳边风的我有种一阵无力感,脚底似乎都站不稳了。

  「没事吧,副部长?」

  被留下的伊藤君担心地问道。

  「啊……嗯,我没事。谢谢」

  「然后呢,我们该怎么办?」

  「等他们吧。我不能把他俩放着不管就回去」

  宾馆里有警察,他们应该没法那么顺利地潜入才对。肯定很快就会被逮出来的。这种时候,有没有帮忙说明情况的人在,会拉开很大差距。

  我,绝不可能抛弃拓留。

  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可能。和在背后推拓留一把的世莉架的形式不同,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支持着拓留。

  ■

  ——8月19日——

  我,有村雏绘,是在暑气正盛的8月上旬同柿田先生见面的。在一连串事件开始前1个月。我通过与这个人的相遇,虽然还很模糊,但还是得知了自己身陷的谜团的真相。

  「我真希望她的恋情能有个好结果呀」

  说谎。

  「都那么努力却还是输了。反正输都输了,就但愿赢的那队能走得更远吧!」

  说谎。

  「我们之后也当好朋友吧!」

  说谎。

  这世界上充满了谎言。

  谎言一句接着一句,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说谎让人恶心。然而,就算指出来也无济于事。结果只会是作为老实人的我被赶出朋友的圈子而已。就算做了也没什么用。所以我用微笑迎合他们,随便说些话敷衍他们。

  从震灾发生的那天起,我就变得能看穿他人说的谎言了。这不是我的臆想,而是我能清楚地知道。

  当我有了这个能力的时候,我趁势把母亲煞费苦心经营的,贤妻良母的假面给剥了下来。

  长年的不贞,对我们的爱,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当我当面戳穿这一切时,母亲终于撕下脸皮朝我怒斥一通。那个瞬间,由虚伪凝聚起来的理想家庭土崩瓦解。

  我现在住在叔父叔母身边。在作为受灾者支援校的碧朋学园上学。这所学校对受灾者是免收学费的。

  在外面应付着满嘴谎言的朋友们,在家里又因为寄人篱下,心里觉得对不住他们。对我而言,心里根本没有休憩的闲暇。没有一个人能和我讨论这份来历不明的力量。

  我唯独能够松松气的,便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候。

  从涩谷站前走一分钟就是一片身为规划地,却静寂得似与嘈杂剥离开来的空间。涩谷地震慰灵碑。

  这片空间环绕着为了悼念在涩谷地震中遇难的人而立起来的,巨大的白色尖塔。在这座慰灵碑上,刻着我哥哥的名字。

  我和面熟的一个人擦肩而过,于是向那个人轻轻点头示意。亚麻色的头发……应该是在哪儿见过的人。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女帝……?

  这里适合轻轻点头示意,却并不适合高声地打招呼。而且即便是面熟,我和她也没有私底下的来往。更何况,我应该倾注感情打招呼的人还在别处。

  我在刻在石碑上的无数名字中找到了我要找的名字。直到现在,我也不愿承认这是现实。

  有村真吾。他是我的哥哥,震灾那天,他在我的面前被瓦砾吞没,是被我的虚伪家人见死不救的,我真正的家人。

  我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他生前的笑容。

  然后,我不由得向他寻求帮助。

  能够看穿别人谎言的辛酸。觉醒了来历不明的能力的忐忑。我将无法对任何人说的话语,倾诉给已无法回话的兄长。

  突然,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我不禁回头望去,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不小心把手里捧着的菊花束掉到地上的,穿着制服的男性。他正以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难道说,你是小雏绘?」

  「咦?」

  不认识的男人正试着猜我的名字。

  「那啥,是我啦……这么说你可能不记得哈。我是真吾——你哥哥的朋友。我们应该见过几次面吧?」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似乎真有点面熟。自哥哥死去已过去6年,这段时间都够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去上小学了。虽然经历成长期,相貌和体格都变化很大,但还是有些模糊的特征能够对上号。

  「中田先生」

  「不对」

  「那……桃田先生?」

  「很遗憾。不过提到水果已经很接近了」

  「柿,柿……呃,柿田先生?」

  「对,就是这个」

  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夸,不过我家那位对谁都温柔的哥哥,真的有很多朋友。

  柿田把花祭上祭坛,双手合十。

  「小雏绘,你记性真好」

  「是么?」

  明明你一眼就认出我来了。这是挖苦么,肯定是挖苦吧。

  「不是的不是的。中田和桃田都是真实存在的人,何况你还想起了没见过几次面的我的名字。我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在挖苦你哦」

  这句话中,我感觉不到谎言……咦!

  「咦!?」

  刚才我说出声了?

  「你也有吗?还是只是觉得自己拥有?」

  「咦!?」

  什么啊,冷不丁的!

  「哦,我话说的太急了。小雏绘,你之后能空出点时间来吗?」

  「咦咦咦!?」

  到最后是为了搭讪么!?

  「啊……哦哦抱歉。我就直说吧。关于你正在烦恼的事,也就是你能辨别真话与谎言的这件事,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我大吃一惊,不禁抱住自己的身体。

  「其实我也为类似的事情而苦恼。所以我想代替真吾,为你出份力」

  柿田的话语中,并无半句虚假。

  之后,我打电话取消了和朋友出去玩的约定,然后和柿田一起到了站前的猩巴克咖啡店。顺便一提,她们对我临时取消约定的回复是『没事,不用在意哦』,这句话是假的。也就是说,之后不想点什么借口的话会很麻烦。

  不过,我姑且先把这些事抛在脑后,然后坐了下来。

  我和柿田一开始谈论的并非能力的事,而是作为两人共通点的哥哥的往事。

  「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之间,有人可是对小雏绘耿耿于怀的哦,当然,我没这样」

  「咦」

  「啊抱歉抱歉,你什么都没做错。谁叫真吾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和你黏在一起啊。他们那个说白了就是嫉妒啦。不过,就算是他们,看到你和真吾要好的样子也都想通了——『哎,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也许是因为在讲述与已故之人的回忆,他的笑容中夹杂着几分寂寥。光是想到哥哥的朋友是这种好人,我便感到喜不自禁。

  柿田所提到的哥哥的事情中,没有一句是谎言。虽然几乎是初次见面的人,但比起明知是谎言却不得不应和的同学们,和他谈话要舒服得多。

  不说谎话,能用真心话相处,不用讲客气。如果是和这种类型的人,我应该能很轻松地和他们相处吧。要是学校里头也有这种人就好了。

  突然,我附近传来一阵沉闷的振动声。柿田朝我做了个手势后,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喂喂,您好。嗯嗯,好的,我知道了。之后马上」

  柿田的话语中,第一次掺杂了谎言。他回应了好几句之后,挂掉了电话。

  「是工作吗?」

  「嗯。其实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我现在正在跑外勤当中呢」

  「你现在这样子不会被骂吗?」

  「嗯,我好歹还是做出了些成果的。别看我这样,在公司里我的业绩可是一流的。好了,我们回到正题吧」

  我来这儿的目的终于可以达成了。马上要说重要事情的柿田,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他似乎在烦恼着什么,显得心神不定。

  他闭上双眼,使劲挠挠头。调整了下坐姿,睁开了双眼。我从中感受到的,是他的决心。

  ……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你是在震灾过后没多久,就能够分辨出他人是否说谎了吧」

  「是的」

  我开始能够看破别人的谎言,正是在震灾之后。他的话语乍一听像是推测,实际上所有真相都被他看穿了。感觉有点,恐怖。

  「抱歉吓到你了。其实我也是的,在那场震灾之后就……觉醒了奇妙的力量。在慰灵碑前遇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和我是为同一件事情而苦恼了」

  「……」

  「正如你能够看破别人的谎言一样,我能够读其他人的心了。我想对这个能力更加了解些」

  能够读别人的心。柿田的这句话果然也不是谎言。

  如此说来,这句话到底是千真万确呢,还是说只是柿田『一心觉得这是真的』呢?

  柿田看上去舒畅了许多,继续说道。

  震灾之后,他突然就获得了能够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也不知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刚得到能力的时候整个人高兴的忘乎所以,没过多久就和我一样,对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感到恐惧,开始不相信他人,之后想方设法又振作了起来,并且对自己为何会觉醒这个能力产生了兴趣。

  该从哪说起呢。某天,为此烦恼的柿田不经意间读了一下在涩谷做住户调查的公司职员的心。这时,他得知这名职员身上,有与能力相关的重要线索。这个线索就是,这名职员在与涩谷复兴相关的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兴进』上班。

  大吃一惊的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随便聊了几句就和那个社员告别了,不过这也成为了他获得的第一份线索。柿田为了再次和那个社员接触,便以打工的名义入社了。虽然还未发现目标社员,但在打工时走遍涩谷的过程中,他注意到这里的很多人都握有与能力相关的线索。解谜的关键不仅在兴进,更在涩谷整个城区。

  柿田之所以能一边调查一边打工,同时还能取得远超正式职工的顶级营业业绩,主要得亏他读心的能力。按柿田的话来说,这就跟在只有自己能看清别人手牌的状态下玩抽鬼牌游戏一样。

  「我看到站在慰灵碑前的你,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不禁就读了你的心。然后,不仅你的姓名,同真吾的关系,连你在那里寻求帮助这件事,都被我读到了」

  「当时你的花掉地上,是因为吃了一惊吗?」

  「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真吾的妹妹。说实话,我改口说想和你谈能力的事情,也是因为不这样的话,你肯定不会愿意陪我谈下去了。毕竟你想要的,是你的哥哥嘛。如果觉得我狡猾,你尽可以骂我」

  「很抱歉,不过你能证明一下这点吗?」

  「证明?你是说能力么?」

  「嗯。你之前关于能力说的有点太神乎其神了,所以我想要点真切的证据」

  这也是为了我能做好继续前行的觉悟。

  我在心中,为刚才一不留神而冷冰冰的语气道歉。

  柿田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

  「也是。猜中卡面这种事像魔术把戏一样,肯定没啥说服力。既然如此,我可能就要触及一下你的隐私了」

  「那就请你告诉我,哥哥在最后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真的可以吗?」

  「没事的」

  虽然柿田可能知道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但详情我从没对任何人讲过,在场的也只有我一个。这件事只存在于我的心中。

  而且如果他真的拥有能力的话,那么他开口的瞬间一切便能得到验证。

  「我知道了。如果你能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就帮大忙了……真吾在最后……留给你的……是谎言……与真心」

  柿田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没用的,雏绘。你还是赶快逃吧……这里已经……」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雏绘我,除了哥哥就一无所有了嘛……除了亲生的哥哥之外……我就……」

  「抱歉,雏绘……不是这样的……我们……我和你,其实不是真正的兄妹……雏绘……你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而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啊……」

  「不会……吧……」

  「我一直……觉得不应该说……应该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你长大为止……可是……可是我……已经……所以……唔……!」

  「这里危险,快走,雏绘!!」

  「哥哥……」

  「拜托了!你要一个人……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哥……」

  「快逃!逃啊,雏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尽力地将汹涌的悲伤埋藏在心中。

  「回答正确」

  哥哥半个身子被压在瓦砾之下,做好死的觉悟这么说了,将自己与父母对我撒的谎戳穿后,便为瓦砾所吞没。成天把『撒谎是不好的』挂在嘴边的哥哥撒下的谎言。希望我活下去的真心。所以那天哥哥留给我的,是谎言与真心。

  啊,这个人的能力是真的。只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我的能力并非自己的错觉。总不可能是我们两个都疯了吧。

  这时,柿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我一直都想知道自己这份能力的真相。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请和我交流互通一下情报。如果又知道了什么的话我会联系你的。幸好我并不缺知道的手段」

  他在自己的名片背后刷拉地写上自己联系方式后递给我,然后就这么离开了。

  他嘴上说着偷个懒也没啥,干起事来却一丝不苟。明明是为了目的去做的工作,却如此认真。

  在名片背后写上的联系方式,肯定是他的私用联系方式吧。

  我或许能够知道自己这来历不明的能力的真相了。与知晓真相的求知欲同时袭来的,是那份知晓后的不安。俗话讲,鬼怪露真形,原是枯芒草。然而如果这鬼怪的真形不是枯芒草,而是比鬼怪本身更加可怕的东西呢?

  然而那个人,柿田他选择了向前迈进,亲眼确认它的真相。他要用自己的能力这一最好使的手电筒将鬼怪照出来。

  我是应该称赞他勇敢,还是劝阻他的无谋呢。

  现在的我还并不清楚。

  ■

  ——8月26日——

  自第一次见面过了一周,柿田终于打来了电话。在商议好方便的时间地点后,我赶往了指定的地方。

  约好的地方,是涉谷站附近一家名叫LAX的咖啡厅。虽然我听了他的说明,也在地图上查过了地点,却仍旧找不着地方。明明是学校旁边的咖啡厅,我却不知道它在哪儿。

  「哦,你来了。来来来,请坐」

  我刚一进店,一位打扮,接客态度和口气都很迷的店员便迎了上来。

  身材娇小的店员小姐操着一口武士腔调接着客。穿的衣服是魔法少女的Cosplay么……?但又不是那类的咖啡馆,只是个漫画书稍微多一点的,挺普通的咖啡店。

  那这谜样感又是什么鬼?

  「唔?你这发型不错啊」

  「……多谢夸奖」

  谜之店员和我的发型都是双马尾。

  事先告诉我见面地点的柿田应该比我早到,于是我到处找他。因为迷了路,我比约定时间到得晚了点。

  柿田在里侧的座位那儿看着少女漫画。这书和他的形象太不搭调,再加上他今天穿的是牛津纺衬衫配牛仔裤的私服,我竟然看漏了他两次。

  「让您久等了」

  「……嗯?哦」

  「您喜欢少女漫画的吗?」

  「啊?哦,你说这个。不知怎的放在桌上了,所以我才拿起来读读而已。果然读这种女性向的书有点羞耻啊」

  「不过这本是恐怖向的哦」

  「真的诶」

  他念叨着『我怎么没发现』,反复端详手上的书。封面都漆黑黏糊成那样,怎么可能没发现呢。从他的黑眼圈和有些僵硬的面颊来看,他应该是累了吧。

  我坐下来,找走过来的店员小姐点了饮料。看着那么唯我独尊,却又这么普通地听我点单,这真是个神奇的店。

  「这家店很奇怪吧。我刚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我也没想到。这儿还挺热闹呢」

  「这儿既容易放松,也方便久居,对常客而言是个得之不易的好去处。哎,最近各种忙的焦头烂额,抽不出什么时间来,真是抱歉」

  「没事的。反正也不急。不过,像上次那样在工作的时候叫我来也可以的」

  「嗯。如果是上班的时候,我穿着正装,而你是校服吧?两个人单独见面给别人印象不太好吧」

  原来如此。

  「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考虑过头了呢?我们年龄也没差那么多」

  「也不是这回事。这世上有好多想些奇怪事情的人。比如说有些家伙,光是看到身着正装的我和穿校服的你在一起,就会想『这俩是那种糜烂关系么!』,这种人并非没有」

  「嗷」

  「刚才也是,有个高中男生,光是同行的女生帮他擦自己不小心泼出来的激浪,一些非常积极又十分消极的,反正是没法在公共场合里说出来的妄想在脑中逡巡回荡起来了。最好不要小瞧人类的妄想力,特别是对那方面的妄想十分强烈的人的臆想。这些想象强大到甚至能主动向我涌来。也有人看到一个女孩子,就会联想她的三围是多少,穿着内衣是什么样子。所以,小雏绘也提防一下男人们比较好」(译注:激浪,其实原文中是Mountain View,原型是现实中存在的碳酸饮料Mountain Dew)

  「你真是不容易啊」

  我不禁安慰他一句。能够读心真是件苦事……不过,那个男生肯定没想到自己的妄想会被别人读出来。无论是不小心看着的,还是被看的那边,都好可怜。我心想那个可怜的男生应该在附近,便不禁观望起四周。

  「哦哦。我刚进来那些孩子就走了。那么我们言归正传……首先对不起,信息量太大了,光总结就花了不少时间。而且真伪的确认也只进行了一半左右」

  「这点我清楚。很多情况下就算自己觉得正确,事实可能也并非如此」

  如果本人臆断一件事是真的,那么我就看不出这是谎言。我和柿田的能力都有只能依对象的主观进行判断的短板。

  「真是的。我觉得奇怪就查了一下,怎么就查到了『人类家畜化计划』这种怎么想都有病的东西呢。『委员会』到底是啥啊……抱歉,这是我自己的抱怨而已。总而言之,大半的情报之间都没有关系,能够咬定是真相的只有两点。首先第一点。我们这种拥有能力的人,好像被统称为Gigalomaniacs」

  「Gigalo?Megalomania的话我倒是听说过」

  Megalomania,用日语来说的话应该是『夸大妄想症』

  从Mega变成Giga。是说从信息量的角度来说变大了?

  「也就是说远超普通的夸大妄想,更进一步的妄想。虽然只知道点零碎的信息,不过Gigalomaniacs的妄想好像不终止于自身,而是会干涉他人与现实。这项研究好像在我们这些能力者拥有能力之前就在进行了」

  「这个Gigalomanicas该不会也和刚刚说的『委员会』一样,是情报提供者的妄想吧」

  「不,并非如此。这份情报不是一人独拥,而是很多人共有的。包括兴进内部人员,有地位有能力的人都知道Gigalomaniacs这个词。如果只是空想,那情报量也太多了。Gigalomaniacs应该真的存在,而且我们也是相关者」

  「那为什么我们会成为这个……Gigalomaniacs?而且说到能力,我感觉这和妄想这种形式有些不一样啊」

  「嗯,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不能确定,但我们似乎和纯粹的Gigalomaniacs有区别。关于这点,手握情报的人也在苦恼,或者说它本身就异常地不起眼。为了弄清事实,我有一件事要确认。你在使用能力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吗。可以的话请说的更具体一点」

  「有点像……剑。但是这剑的形状又和普通的剑有些不同……」

  「还真是模糊啊」

  「那些知道这点的人好像也没见过实物。总之,不是剑也可以啦,你有没有见过类似这种的东西?」

  听他说这些不可思议的话,我的脑海里……有印象。

  震灾的时候,哥哥把他对我说的谎道明。我对全是谎言的世界绝望,祈望一个只有真实的世界的瞬间,好像的确看到了一柄巨大的剑。

  那是一只七彩的翅膀。

  缥缈,尖锐,不知是虚是实的翅膀。

  那只翅膀很长,看上去的确也像一把剑。

  仔细一想,我好像看到过不少次那只翅膀。每次看到的时候,我要么过剩地使用了能力,要么就是集中了精神。是因为我内心里把这看作幻影或者幻觉而习以为常了么。

  「它离我们实在太近,一习惯就容易看丢。而自知就是看到它的关键之一——这是我现学现卖的。还好周围有别的客人在。你能够在『有自觉的状态下』用一下能力吗?肯定能看到剑的」

  我在柿田的要求下,仔细听起四周的话语声。

  谎言,真话,谎言,谎言,真话,谎言,谎言。

  周围寥寥几张桌子那边,传来许多谎言与少数真话。

  我把耳朵张得更大。

  真话与谎言,变得更加强烈。

  在那个时候见过的巨大翅膀,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看到它的话,试着把它拿起来」

  我顺从柿田的话,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剑就这么握在了我的手中。

  无比扭曲,无比妖艳,既似制品,又如活物。

  把剑握在手中的我十分惊讶,而柿田也非常吃惊。他大声地咳嗽了一下。然后他调整好状态,故作镇静地说。

  「DI-sword。这就是这把剑的名字」

  DI-sword。是个没听过的单词,但正因未知,才和这把剑相配。

  「不不不,这玩意要怎么办啊。在公共场所拿出这东西会有大问题啊!」

  「让您久等了」

  这个节骨眼上店员来了!?

  我不禁全身僵直。抱着这种能当做凶器的东西,我会被抓起来的。

  而同我的担忧相反,店员恭恭敬敬地把点好的饮料放在桌上。不止如此,她的动作猛到像是拿脸往我的剑刃上撞。

  她仿佛是没看到这把剑。

  「DI-sword只有能力者才看得见。至少现在,包括店员小姐在内,这店里一个其他的Gigalomaniacs都没有」

  等店员小姐走后,柿田又开口道。确实周围的人对我手里的DI-sword完全不在意。他们看不见的话事情也就能理解了。

  「你也能掏出这东西吗?」

  「我到这儿来之前,在自己房间里试过好多次了,但不行。可能需要某种条件,或者是我和你之间有差距。不过我能看见就是了」

  「话说这家伙怎么收起来啊」

  「你问个没掏出来过的人,我怎么回答嘛。只不过这东西是和你共存的。就算你把它丢在这儿,只要需要它的瞬间来临,你一定可以再次拔出它。说到底,需要这种凶器的瞬间,还是别来的好啊」

  DI-sword的刀刃十分锋利,虽然块头大却异常的轻。这样的话,它应该能成为一把好使的武器。只有能力者能看见的,不可视之剑。如果用作杀人的凶器,那这案子肯定进死胡同了。

  「这把剑好像也有什么作用,但细节我并不清楚。现在只能把这看作能力者的象征吧。不过关于刚才提到过的妄想云云,我倒是有些想法。小雏绘,你在获得能力之前,是不是许了个想知道别人想法是真是假的愿望啊?」

  的确许了。那个时候,我在感情驱使下,将对这个浸淫着虚假的世界的愤恨与不甘倾吐一空。

  「我也是许了愿。或许说成『一直在期望』更加贴切吧。我从小就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了。然后震灾那天,我渴望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的愿望,没有比那天更加强烈过」

  「为什么呢?」

  「不那样的话,我就会失去许多无法挽回的东西啊。那个时候,我没有被谎言,流言,秘密这些东西蛊惑的余裕了……我是真心渴求的」

  柿田也和我一样,遇到了需要将愿望拼命倾吐出来的事情了吗。他语气的沉重,让我有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类似『要是这样就好了』的强烈念想。会不会是在产生这种念想的同时,能力也进入了我们的体内呢」

  柿田说完,又跟了句『这只是推论而已』。

  「然后,恐怕涩谷内除了我们,还有其他Gigalomaniacs存在。如果不只你我两人,能和更多人交流的话,应该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了。但就算是我的能力,如果不设置诱饵的话,就很难收集到情报」

  「我的话,也只能想到问『你有没有什么能力啊?』这种问题了。但这样的话就有点像可疑的劝诱组织」

  「最容易分辨能力者与否的,就是能不能看见DI-sword了,所以你干脆就抱着DI-sword在涩谷街上走吧?」

  「我才不要。是我的话就绝对不会和这种可疑人士搭话的。我肯定会错开视线的哦?」

  「我开玩笑的啦,玩笑。而且,断定Gigalomaniacs都是好人是不理智的。如果许的愿望或者妄想是危险事物的话,就搞不清那些人会用这种力量做些什么了」

  的确,断定所有Gigalomaniacs都是遵守常理,不用能力做坏事的人的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这种事情就是大哥哥的工作了。要是小雏绘出了什么事,我会被真吾狠骂一顿的。下次见面前,我会准备好更加正确的情报的」

  为了不增加我的心理负担,柿田笑着说了这番话,但就算是我,也知道他正在做些危险的事情。那些握有Gigalomaniacs情报的家伙简直是奇怪至极,因为明知能够颠覆世间常理的能力的存在,却还要藏着掖着。

  「我觉得还是不要再深究了比较好吧」

  我不由得开口阻止柿田。虽然也有考虑到可能的危险,但更多的是担心我们会被过于残酷的真相所压倒。

  「我知道深究很危险,但就算是为了自保,我也想要更多的信息」

  而柿田并没有退缩。

  「这——倒是没错啦」

  「你感觉很危险?」

  「……是的。而且真的只是这样么?你说你是为了自保,但我觉得你更像是在主动出击啊」

  「谁知道呢。我有想过主动进攻吗?你不知道吗?能够看穿谎言的你的话」

  我知道的。这个人想干什么,我是知道的。即便如此我也说不出口。如果说出口的话,恐怕……

  柿田没有再多问一言不发的我。不是因为他读了我的心。一定是因为从我一言不发的那一刻起,柿田他就觉察到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了。

  ■

  希望能够做第二次情报交流。几天后,从柿田那儿收到这样的联络的时候。

  「啊?」

  我不禁发出这种声音。

  会面的地点是离学校很近的,道玄坂爱情旅馆街的一角。『到这儿来』邮件里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和之前比起来,这次叫我去的地方大胆得不可思议。

  那里有很多监视摄像头,是穿校服的学生最糟糕的转悠场所。请我去LAX时候的善解人意都到哪儿去了。如果我第一次就被叫到这儿,估计就和柿田绝交了吧。

  我知道柿田不是这种人,而且周围的爱情旅馆房间的隐蔽性反倒比较高……好像是这么回事。即便我知道理由,也实在做不到举双手赞成。

  「不过这儿可是个好地方。这也是我得到的情报之一。而且连续多次使用这里的话,见到我们的人自然会明白是怎么个情况,反倒不会多说什么。虽然我也想过是不是更慎重点比较好就是了」

  要是被同学看到的话我就头疼了。我不小心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不过在柿田的软磨硬泡之下,我还是被他带进了房间。

  当然,我们没做任何淫猥的事。在休憩时间内交换完情报就解散。从第二次见面以后,我们又像这样见过不少次。

  这样的会面变为定期事项,是在『别看这边』和『漏音炭』这两起怪异事件发生之后。

  虽说无法断言,柿田对这两起事件与Gigalomaniacs的关联表示了怀疑。

  这些奇怪的事件和奇怪的能力之间会否有所联系。而且,我们会不会也是目标之一呢?我最开始的时候还』再怎么说也不会吧』一笑了之,可柿田却非常认真。

  在这之后,柿田变得比之前更加积极地给我情报了。就连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他都未曾打破过约定。他会喝着头痛药,皱着脸陪我。当然,那种时候我会再三央求让他赶紧回去。

  虽然我很感谢他,但他愈发攻势十足的情报收集姿态,说实话让我很害怕。

  ■

  ——9月29日——

  放学后,我想方设法把卫生值日推给遥,然后轻车熟路地赶往会面地点的爱情旅馆。

  今天好像有大新闻要告诉我。

  最近都在谈些复杂的科学性情报与用语,关于Gigalomaniacs的起因却毫无进展。听说有大新闻,我不由得兴奋起来。

  「嘿」

  身着正装的柿田先生,在离入口稍远的地方等着我。他应该是工作过程中溜出来的吧。我到这儿来的时候,一向会先回家一趟换上私服再过来。

  正装男性+穿校服的女高中生+爱情旅馆街,肯定是不行的。

  「站着说话也不好,我们进去吧」

  柿田快步朝旅馆内部走去。

  今天他格外强硬。

  「你今天干劲十足呀。总不会这次终于想和我做些下流的事了?」

  「怎么会呢」

  在前台订完房间的柿田简洁地回了我一句。这句话并非谎言。

  我开玩笑的问话被他这么干脆利落地一回答,心里有点复杂啊……不过他要是说『我想做下流的事哦』的话我又会困扰。人可真是任性的生物。

  妖精之馆。店名听起来有些怀旧的爱情旅馆。

  我跟着柿田先生走进了电梯。乘惯了当代便捷的电梯之后,这种有『上升』实感的电梯就显得挺稀奇了。噶噔,噶噔。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电机的振动。正因如此,我感觉不太舒服。不过,平常都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啊……

  电梯门打开后,我们下到目标楼层。昏暗的走廊上,铺着毛长质软的绒毯。这种浪漫气息劣化,变得陈朽的内装,一定是这儿总是有空余房间的原因吧。值得庆幸的是,今天路上没碰到一个人。话说今天……

  感觉有点恶心。

  似乎在电梯里就感觉到的那股不适感被增幅了。这阴郁的走廊,给人如同在生物肠子里头一样的感觉。仿佛每走一步大脑和身体都要溶解。

  好想快点到房间里去。当柿田打开一直用的305房间大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得救了。

  我快步溜进了房间。巨大的镜子也好,精致的室内也好,尤显缓慢的八音盒音色也罢,都无所谓了。

  占据大半个房间的又圆又大的床。我好想把身子沉到那张旋转床当中。这张床我之前有一次想转着玩玩看,却被柿田阻止了。

  「对不起。我能在床上休息一下吗……」

  「不行」

  我步履蹒跚地朝床走去,却被柿田拦住。

  「要用那张床的,是我」

  怎么这样——我明明已经忍受不了了。

  那就这儿也行吧。

  咔擦一下,我内心中的某种东西仿佛被切断,我就这么倒在了原地。绒毯软绵绵的感触并不差。虽然比起床来是差了不少。

  很快,一阵朦胧感降临。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晃着我的身体。

  好吵。啊啊,好烦。

  晕眩一阵之后,身体被人晃动的感觉消失了。然而,紧接而来的则是耳边不断传来的低语声。

  烦死了!

  我受不了这股嘈杂而蹦了起来。隆!一声巨响过后,房间又恢复了宁静。

  我又听见了声音。这次是两个人的。

  「……快逃吧。快点」

  「小拓,门开不了!」

  这次,声音听得很清晰。

  好像是和我同龄的一对男女的声音。

  他们的焦虑,将我晕晕沉沉的脑袋重新唤醒。

  我站起身,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一片通红。脏乱的房间也好,无法动弹的警官也好,狼狈的谜之男高中生也好,呕吐的谜之女高中生也好。

  然后,坐在旋转的床上,脑袋被反着拧过来的柿田上也是。

  所有东西都一片通红。我发现自己眼睛里正流着血,不禁拿手摸了摸脸。我发现,血泪流满了我的脸。眼睛和头都疼得受不了。

  我不由得摆摆头,结果床上柿田的脑袋被拧了下来,滚在地上。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柿田的头就像球一样滚动着。这情景就像某些恶趣味喜剧里的情节一样,让我差点呕出几声干笑。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柿田先生的头正好停在了我的眼前。我血红的眼,和柿田浑浊的眼相汇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田放弃一切的眼神。啊,这就是失去了一切的眼神。

  这是已死之人的眼睛啊——

  在爱情旅馆内被警察控制住的我,在涩谷警察署接收了审问。

  「你差不多该回答我了吧」

  「……」

  「你是学生……还是说工作了?」

  「……」

  「你和那个叫柿田的男人去过好几次那家旅馆了吧?是什么关系?在交往么?」

  「如果不想说话的话,点点头或者摇摇手都可以的。呐,到底是怎样?」

  「……」

  「……」

  颇有耐心的女警官终于放弃了追问,和我一样沉默下来。

  在警察朝我提问的过程中,我从接踵而至的问询里,渐渐把握了事情的状况。

  到了退房时间仍不出来的我们,被店方报了警。

  我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袭击了赶过来的警官。

  之后,和我一样是碧朋学园的两个学生进入了房间。

  柿田的头被拧下来并不是我的幻觉。

  最为可疑的我,却并没有被发现任何确凿的犯罪证据。

  虽然不及柿田,我也能够从真伪之中多少总结出一些情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原因恐怕在我和柿田一直在追踪的能力上。Gigalomaniacs,DI-sword。跟警察说这些荒诞无稽的事物又能如何。

  柿田想要解开谜题,结果落了个死亡的下场。那我又应该怎么办。现在,在失去最重要协力者的情况下,只有沉默才能保全自我。

  把警察们的话当耳边风的我,一个人独自苦恼。再这样下去,我只可能被送到医院里。我开始自暴自弃,甚至觉得就这样也好。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

  男刑警代替女警察官向我问道。反正无论如何,我也一句话都不想回答。

  「你是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拥有的东西,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的心突然扑腾地颤了一下。是不是拥有……以前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我不由得正视起面前的这位刑警。看上去很认真,好像一个人背负了很多东西。他给人的感觉,和柿田有某种共通的部分。

  而且这个人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你是谁啊」

  我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这儿的刑警。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这位刑警和我一样,都打算慎重地打出自己的手牌。警察们先不提,这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报还是不报名字呢。我站在了一个分歧点上。这个回答,恐怕会决定我之后的命运。

  是进攻,还是防守。我在脑海里切换说法的过程中,想起了选择进攻的柿田。

  「有村雏绘……碧朋学园的学生」

  虽然还有些逡巡,但我选择不再一昧逃避。

  在我的前方,柿田先生已经亡故。我并非想要追随柿田而去。我只是想,就算在这里选择退缩,可能将来仍然会被追上,只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等待着我。

  而且,柿田先生在连续猎奇事件之后开始积极收集情报,是不是为了活下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至少应该拿来用一用。

  我有为柿田的死而感到悲伤,但没到投入感情嚎啕大哭的程度。只是,我感觉内心缺了一块口子。

  然而,身为哥哥朋友的他,是和哥哥同样值得我骄傲的人。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这一点。

  ■

  ——11月3日——

  那个时候,事态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看。被从爱情旅馆里带出来的拓留和世莉架,憔悴得都让人觉得他们刚进去时的那股气势是不可思议。衣服被类似呕吐物的东西弄脏,就像是什么的被害者一样。

  两人的双腕被警官固定,就这么押进了警车。我和伊藤君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望。

  旅馆的那间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我得知详情,是在这件事发生的很久之后了。

  拓留和世莉架目击的,是污秽的死相。

  被害人的名字叫柿田广宣。是一手担当涩谷复兴产业的投资企业·兴进内的一名非正式员工。他在兴进里主要从事有关市场营销的打工。

  他的死因是缢死。以天花板的照明灯作支架而上吊。

  如果只是这样——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妥。

  然而,用于自杀的钢线,却是以柿田的头部为中心,呈X字型地大大拉开。柿田坐在旋转床上,钢线缠住他的脖子,床越转钢线缠得越紧,最后直接将头连着颈椎一并拧了下来。

  发现尸体的时候,现场一个人都没有。但这其实并非真相。那里其实还有一名媒体和网上都不知道的,警察一直隐瞒到最后的少女。

  收到旅馆侧报警的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的有死亡的柿田,以及一名昏迷的少女。突然恢复意识的她,袭击了一名留下来维护现场的警官。遭到突袭的警官头部磕到浴室玻璃而晕倒。而少女则再次陷入昏迷。

  在这之后,入侵房间的拓留和世莉架,目击了惨死的柿田的尸体,以及失去意识的警官与少女。知道这个事实的,应该只有警方和碧朋学园新闻部吧。

  碧朋学园一年级,文艺部所属,有村雏绘。

  虽然拓留和世莉架没和她见过,但我作为学生会的人,还是和她见过好几次的。事件发生之后,我和被释放的她谈文化祭事宜的时候就见过面。偶然也在场的拓留他们当时一脸惊讶,我就说怎么回事呢。

  能够看破谎言,喜欢真实。我和有村同学真正意义上的交往,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在她面前是说不了谎的。如果不愿暴露真相,那就只会被她用明快开朗的假面蒙混糊弄。

  虽然是之后的事情,不过有村同学登场之后,我们大家都意识到了称为Gigalomaniacs的超能力的存在。然后至今为止的牺牲者们也——

  不可思议的是,她究竟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些情报,以及如何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的呢。科学性的知识恐怕是她后天习得的。但和她见面之前,她就对自己的能力有模糊的认识了。

  恐怕答案就在有村同学去事件现场的爱情旅馆的理由,情报交换之中。告诉她这些情报的,是同为能力者的柿田广宣。如果是他的能力,能知道很多信息也不奇怪。

  柿田广宣。听说是有村同学已故的哥哥的朋友,但从有村同学口中得到的信息也只有这些。她本人可能也在苦恼该如何说明吧。

  然而,以经由某人之手从窗口拍摄的,柿田死状的视频为起点,事件的情报开始扩散。几经删除,又几经上传,我也看过这段视频,人的头被钢丝缠断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凄惨。

  『回转DEAD』

  这是柿田死亡事件的俗称。因为是在回转床上死掉的,所以叫回转DEAD。这种命名,简直是在胡闹。『别看这边』和『漏音炭』也是这样,大多数人都只把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当做娱乐工具罢了。没有实感,只是把情报握在手中的话,就会这样。

  『别看这边』『漏音炭』『回转DEAD』,这三起案件和新世代的疯狂的日期连续三次重合。光是对上号了就很恐怖,而被警察释放的拓留不但没有被近在眼前的死亡吓到,反而发现了事件的新共同点。

  那就是力士贴纸。

  几年前就贴在街道上的,两个胖男重叠在一起,样式恶心的贴纸。光是看到就让人想吐。

  那个令人作呕的贴纸,却被贴在了事件现场,仿佛在守望着那里。

  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拓留把世莉架和伊藤君也卷了进去,开始了对力士贴纸的调查。我得知这一点,是在拓留在力士贴纸集中的地点设置了监视摄像头之后了。

  已经不能再说废话了,必须赶紧阻止他才行。我知道那个贴纸。那个贴纸不光监视着事件,更监视着整个涩谷街。仿佛是在守望着如今的涩谷能再度重现六年前被埋在瓦砾之下的不祥过去一般。那个力士贴纸,其实是属于过去的存在。是应该被永久封存的诅咒。

  我暂时无视逮不着人的拓留,首先赶往了从伊藤君那里问来的,监视摄像头的设置地点。我正想取下摄像头——

  然后就被刺了。

  ■

  作为文艺部员的有村同学,到学生会室找我谈不参加文化祭事宜,结果和也到学生会室的拓留他们新闻部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和有村同学在爱情旅馆的事件有很深关联,也并不知道拓留他们吓一大跳的理由。

  在有些龃龉的交谈过后,有村同学在离开学生会室之前,朝拓留说道。

  「你会被杀掉的哦。宫代拓留学长」

  这句话的声音,冰冷渗人。

  就连第三者的我都有这种感想。被当面说这句话的拓留本人更是面色铁青。

  这刺向拓留的、尖锐冰冷的碎片。恐怕有村同学没有注意到,这个碎片同样也刺向了我。

  这时,我才对她被卷进的事态有所了解。

  这和有村同学也有关,而且甚至是解明这起事件所必须的。但我却并不愿相信。拓留将会被我知道的,过去的亡灵所吞没。

  我看见和事件相关的,有关力士贴纸的视频是以新闻部名义上传的,便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成真了。拓留仍然什么都没放弃。

  我陷入踌躇当中,虽想直接阻止拓留,却并未收到成效。席卷我的踌躇,从我的语言中剥夺了力量。苍白无力的语言是无法鼓动人心的。

  给苦于找不到面对拓留好方法的我以救赎的,是我的家人。

  父亲将我过去的豪言,告诉了吃完晚饭后一个人在青叶寮拓留房间内苦恼的我。

  「如果有人敢欺负他,我一定会叫那人好看」

  还有妹妹结衣和弟弟结人的,希望拓留回来的愿望。喜悦与自信覆盖掉了我内心的踌躇与恐怖。

  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

  只是为了能够和他再次一起生活。

  我不是阻止拓留,而是保护他。我趁势打电话给拓留,但他并没有接。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放弃联络拓留的我,转而打电话给伊藤君。伊藤君的话,应该能知道拓留在干些什么吧。而且,比起世莉架,还是伊藤君更容易对付。

  「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啊?」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从道了三分钟歉的伊藤君那里听来消息的一瞬,我内心的喜悦和自信,一下子就变为了愤怒。

  根据伊藤君的说法,推理出每个事件现场附近都有的力士贴纸是事件关键的拓留,在大量贴有力士贴纸的高架桥下设置了监视摄像头。这也就是说,现在他正和世莉架调查别的什么事情。

  随便设置监视摄像头已经超出社团活动范围了。从不接电话这个情况来看,他和世莉架正在调查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伊藤君。设置摄像头的是你吧?」

  「是,是的!没错!」

  「能请你现在就去把摄像头拆了吗?等等。我去取,你告诉我地点就行」

  「哦哦哦,谢谢您的好意!」

  首先只能从已知的事情开始解决。我决定先去回收摄像头。

  从伊藤君那听来的,高架桥下的地点。赶往现场的我看到的是贴了满满一整面墙的力士贴纸。这真是太糟糕了。从用踏板都够不着的地方到脚底,贴得满满当当。到底是怎么贴上去的,话说,这么大量的贴纸究竟是怎么准备的?

  我拼命压抑住逆流的胃液。两个胖男连在一起的恶心贴纸。然而我对这种贴纸的厌恶感,光用恶心一句话是解释不清的。这贴纸就像是那个时候的……

  我尽量错开视线,回收了藏起来的摄像头。就连摄像头附近都贴有力士贴纸。我不禁一拳朝这贴纸上砸去。

  「就是因为有这个……!」

  我把对拓留的愤懑,对诸多不合理的愤恨,全都倾泻在了这力士贴纸上。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这种东西……!

  我感觉有人在我身后,心想是不是听伊藤君的话之后赶过来的拓留,便转过头去。

  「你在做些什么!」

  在那里的,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应该是没怎么晒过太阳,他的肌肤十分不健康,针织衫上也起的全是毛。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很奇怪。明明是在和我说话,他的视线却在附近纵横无尽的力士贴纸上杂乱地游走。

  「你竟敢污染如此神圣地点的结界你当你是哪根葱本来得到救赎的这条街也都怪你们全泡汤了啊啊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要驱散污秽只需一个东西还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

  他的语气无比扭曲,毫无停顿。被他的气势所压倒的我,侧腹被他手中刀的冰冷刀刃刺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立即朝我袭来。

  被他刺了一刀后,我立马打了他一顿,拼命地逃走了。

  多亏碰巧路过的熟人,无家可归的源先生帮我控制住了那个男人,我才得救了。要是没有源先生的话,我恐怕早就惨死在这儿了。这肯定是对我在六年前活了下来的惩罚吧。

  男人被赶来的警察逮捕。我则被搬上了救护车,在医院里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又回到了青叶寮。刀并未伤及内脏,青叶寮里有青叶医院的设备和身为医师的父亲。因为这两个理由,我才被允许回家。

  赶到躺在青叶医院病床上的我的身旁的,有学生会的伙伴,从小学起就相识的川原君,学生会和新闻部的顾问和久井老师,以及总算联系上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的拓留。

  我之后得知拓留在我遇刺的同时刻,入侵了可能是力士贴纸作者的人所在的AH综合医院,结果把自己的手机落在了那儿。而且手机还被谜之少女和老人二人组捡走了。所以取得联系才更迟了。

  「……你!」

  「……唔!」

  川原君一拳朝赶回来的拓留揍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然后,川原君一把攥住被揍倒的拓留的胸口,把拓留拽了起来。

  「等等,川原君」

  我开口阻止他,但即便如此,他的愤怒也没有收敛。

  「我不管你玩的是不是侦探游戏,就怪你干些多余的事情,来栖她才会成这样的吧……!」

  「…………」

  拓留什么也没说。

  「死掉都有可能的啊!」

  「川原君!」

  听到我怒吼般的声音,川原君总算是停手了。只要伤害了来栖乃乃,无论是谁都不可原谅。某种意义上,我很感激川原君这份心意,但说实话,就因为这理由就伤害了拓留,我更加受不了。

  「…………」

  川原君粗暴地放开了拓留。原来川原君为了来栖乃乃,能愤怒到这个份上啊。

  我叫川原君赶紧去为一直守在这儿的源先生送行,把他从这里支开。顺便也把说些多余话的和久井老师也支走了。

  挨了打后有些肿的拓留的脸上,挂着充满忧郁与悔恨的表情。最近兴致勃发的样子一下子荡然无存。这一点上,我可能也是一样的。

  「……来栖。对不起,我……」

  从拓留嘴里说出的,是谢罪的话语。

  「拓留。你今天就留在青叶寮吧」

  比较自然的对话。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暂时回到了『家人』

  我和拓留一起走到我房间的床边。

  「谢谢……果然有些违和感啊」

  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嗯?」

  「我还不习惯被别人看护呢。啊,好好用冰敷一下啊」

  我敲了敲自己的脸颊,提醒一下拓留。拓留那被川原君揍过的脸颊越来越红肿了。

  「……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关心别人了」

  「……你啊。我先说一句」

  我的伤不是拓留的错。我正想起身对他说这句话,腹部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得再次躺了回去。

  「这不是你的错。被刺了说到底是我自己的责任」

  「……不过,要是我没去安置摄像头的话……」

  拓留是真的在后悔。

  「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但这种情况谁都没料到对吧」

  「…………」

  我对无言的拓留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回收摄像头的我被两眼充血的男人刺伤,到被源先生所救。

  一开始我故作镇定,但不知不觉中声音就抖了起来。被刺中的时候仿佛冒火般的剧痛,还有那个犯人不合常理的表情,那种疯狂。万一盯上了我重要的家人怎么办。最糟糕的想象,刺激着我的泪腺。

  被力士贴纸附身的人把我刺伤了。那拓留要是太过执着力士贴纸的话,也很有可能变成我这样。

  我和拓留,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结果,我再次开口说出来的,是和事件毫无关系的,日常的话题。

  「结人他啊,收到了一封情书哦。今野同学,你记不记得?」

  「…………」

  拓留一脸苦恼。哦,看来他不记得了。

  「五年级的时候在一个班上的那个。有一次,结人休息的时候给他送资料的戴眼镜的女生。然后班上的男生就开始调戏他们。然后结衣她……」

  拓留所缺少的,青叶寮的日常。我把这半年间发生的事情毫无要领地跟他讲个不停。想多少填补一点和拓留之间的空隙。

  听着拓留的回话,我的意识渐渐陷入了睡眠之中。拓留在我的身旁。光是这一点,我就能安心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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