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非实在青少女的实在性

  将活动室一角的被揉成皱巴巴的纸团的便签纸扔进垃圾箱。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本该贴到黑板上的便签扔掉的。

  『非实在青少女』

  便签上写着的,是杯田理子死亡后发生的事件的俗称。

  新狂的重来最新的事件。这个事件的情报非常新鲜,并且行凶的罪犯已经被逮捕了。恐怕可以说是离新狂的重来的真相最接近的事件了吧。

  但是,仅是浏览网上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以及情报,就觉得心都要被撕裂了。至今为止的事件也都被网络居民中伤或是妄加推测。一看的那些,悲悯和同情便涌上心头。

  但是,唯有这个事件——

  ■

  ——10月24日——

  这一天,我没有去上学而是留在家里。跟着我一起熬夜的其他人都去学校上学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南泽泉里的袭击未遂事件。有村同学因为焦虑与害怕而发狂,直接看到了『南泽泉里』的结衣也陷入恐慌。为了照看她们两人而熬夜。暂且捡回一条命的放心感以及羽希的帮助减轻了我精神与肉体层面的负担。

  那个假冒的南泽泉里还没被抓住。就算如此,到下次事件可能发生的时间——10月28日还有一些空闲。久违地能松一口气了……虽然这只是坐以待毙。

  「呐,结衣?」

  「嗯?」

  「昨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是很想回想起来——你能看到有村和羽希手上拿着什么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她们两个手上拿着像剑一样的东西,对吧?」

  「剑……」

  「呐,拓留?你在说什么呢?……结衣?你肯定没看到这样的东西对吧?」

  我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唔,嗯,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结衣撒谎了。

  拓留打算拜托能拿出DI-sword的羽希,弄清真相。

  我赶忙叫停他,抱住了结衣。我不想让她看到这个东西。不,这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

  从虚空中抽出的剑。结衣的目光看向了羽希从迪拉克之海中抽出的DI-sword。

  「你,你能看到么,结衣?」

  「……」

  「能看到?」

  明明我是清楚的。再怎么问也无法颠覆这个事实。明明是这样,我还……结衣眼泪汪汪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怎么会……」

  拓留可能是在学校想到这一点的吧。

  为什么昨晚结衣差点被袭击了。

  这一连串的事件的受害者都是能力者。都已经推断到这个地步了,结论显而易见。

  结衣是能力者。昨晚的事件其实是瞄着结衣来的。安稳的感觉转瞬即逝,巨大的不安取而代之。

  接下来这几天,我变得很活泼。为了不让结衣担惊受怕,我表现出很开朗的样子。结衣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她比我想象的要更坚强。

  我大致对她说明了关于能力的事,也听她说了她的情况。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首先,结衣的能力是与结人的心电感应。

  「结人困扰的时候,我会听到声音」

  听到声音以后赶过去,就发现结人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这真像是为弟弟着想的结衣会有的能力。并不像有村同学的能力那样会折磨自己,也不像假南泽泉里的能力那样危险。这种能力是无害的。

  并且,发出这种感应信号的结人根本看不到DI-sword。也就是说,结人不会被盯上。这个不幸中的万幸让结衣,以及我和拓留放心了。

  这时,更加幸运的——不,说不上是幸运的消息传来——至少家人们接下来应该不会被人攻击了。

  因为南泽泉里死了。在自家公寓里被烧死。

  得救了的欢喜,因欢喜而变得淡薄的阴沉的感情,对只能作为南泽泉里而死的女性的同情——这些复杂的感情混在一起,让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而懵懂的自己,选择了怀着对受害者的同情,让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以及逃避真相的日常生活。

  听了川原君哀嚎般的请求的我,只好作为学生会长整天呆在会室里工作。

  直到最近,我都还过着与这相反的生活。看到这累积成山的工作,我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今天是10月28日。自那恐怖的一夜之后,已经过了五天。在此之前我基本都在修养。工作堆得那么多也是当然的。

  因为我的努力,每天处理的工作量比以往都要多。照着这个进度多干几天的话,我又能有空到新闻部露脸了。

  冬日差不多要落山了。还有谁留在新闻部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新闻部的门,发现房间里一个人都……

  「香月?」

  「嗯——?」

  「我也不说让你马上离开,光线这么暗,你至少开个灯吧」

  「嗯————嗯~」

  香月正在用新闻部的电脑玩网络游戏ES2(EmpireSweeper Online 2)。因为她从不说话,平常很难理解她的意思。不过她作为新闻部的一员,也一直跟随着被新狂的重来这一事件弄得团团转的我们。这时再像啰嗦的老妈妈一样对她说游戏一天只能玩一小时那就太残忍了。

  在这毫无变化的房间中,唯一不同的是那块黑板。黑板上贴着的涉谷地图被拿掉了。

  原本地图上还有照片和便签纸。一开始是因为兴趣而追逐事件,到中途是为了自卫。这个地图记录了大家关于新狂的重来的各种推理。肯定是顾及了『挚友去世』的我的感受才把地图撤掉的吧。

  不过,比起任何话语,这个地图的消失更让人有种『结束了』的实感。

  在离开的时候不是『关上』,反倒是『打开』了电灯。

  「那我走了,香月」

  「嗯~」

  香月头也不回,举起手挥了两下。这孩子就是这样,真拿她没办法。

  正要伸手开门的时候,门突然被从外面狠狠地打开了。这势头狠得像是要把门撞碎。

  「你没事吧!来栖!」

  「川原君!?」

  开门的是刚刚才在学生会道过别的川原君。

  「怎,怎么了,你这么慌张?」

  「什么怎么了!糟糕了!」

  他慌张地拿手中的平板电脑给我看。

  「这,是什么……」

  不禁吸了口气。

  这是警察还没公布的,南泽泉里,杯田理子的名字出现在网上。

  还有公寓的摄像头拍的照片。这些情报连与事件有所关联的我都没见过。少数的真相,加上大量的流言蜚语。如果@CH上的情报准确的话,我——来栖乃乃正因为协助杀人行凶被拘留在涉谷警署。

  「嗯!?」

  被川原君影响,没在玩ES2的香月掏出自己的电脑,找到了别的情报。

  那是作为固定电话所在地的青叶寮的地址以及电话号码,还有我自己的手机号。

  看到这一情报的瞬间,我汗毛倒竖。脑中回想起拓留曾多次说过的,被别人曝光了住址的情弱的结末——

  「嗯——嗯——」

  香月打着肢体语言,催促我关掉手机。就在我挂掉电话的同时还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肯定是哪个同学泄露的吧。我如何暂且不说,竟然敢给来栖添麻烦,这帮人想什么呢!」

  网上还有毕业旅行相册的相片——远足活动中来栖,川原,以及南泽三个人的合影。能上传这种照片的,只可能是当时的同学了。

  「话说,南泽明明都死了,居然还有这种事发生!讨厌……那家伙到死都给人添麻烦」

  「川原君,别说了。泉里……是我的朋友」

  一个疑似我们小学同学的人在相片底下注明了『他们三人是好朋友,一直在一起玩』的评论。但是这其实是不准确的。来栖乃乃和南泽泉里是好朋友。而川原君和来栖乃乃是朋友。这两点没错。但是,对川原君来说,南泽泉里毫无疑问是夹在自己和乃乃之间的碍事者。

  这时候才会被吐露出来的川原君的真心话,令人感到悲哀。

  我拒绝了『提出一起去哪里避难吧』的川原君的提议,决定回到了家人身边,回到青叶寮。低头快步走。感觉道路上行人的对话都是针对我的,这使我心烦意乱。

  「能打扰您一下吗」

  「我赶路」

  甩掉青叶寮附近拿着话筒对我搭话的新闻记者。青叶寮周边都已经被媒体工作者挤满了。不愧是专业的,跑得比谁都快。

  「乃乃姐!」

  一回到青叶医院,结衣就扑了过来。

  「结衣,太好了……!」

  「乃乃姐才是!没事吧?没被外面的人欺负吧!?」

  「就算那帮人再怎么身经百战,也不敢欺负女帝吧?」

  「父亲?」

  「我开玩笑的。欢迎回来,乃乃」

  「欢,欢迎回家」

  「嚯……」

  结衣背后是父亲和结人还有羽希。看来大家都没有被外面的新闻工作者找麻烦。拓留可能是在房车里吧。因为事件结束了,拓留也回到了位于宫下公园的临时住处。不过在现在看来,我倒是很庆幸这么做了。

  「虽然俗话说传言不会持续七十五日,但这种情况要真持续一个月那也受不了啊」

  「对不起」

  「啊?不,你别道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把家里的电话线也切断了,从外面是联系不上。不过拓留他肯定也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回来吧」

  「拓留哥是『情报强者』,所以肯定会听说这件事,然后马上赶过来的!」

  「谁知道呢?那孩子也偶尔也会挺大意的」

  「没错」

  「啊呜啊呜」

  大家都爽朗地笑起来。只有羽希还没习惯大家的节奏,显得有些慌乱。

  虽然大家都那么说,但心中都坚信着拓留会回来。在这种时候还能强颜欢笑,营造轻松气氛的,才是真正的家人。

  竟让这样完美的家庭暴露在危险之中。有种之前植下的祸根终于结出恶果了的感觉。

  与父亲还有其他家人预料的一样。拓留带着世莉架回到了青叶寮。

  「……没事吧,来栖?」

  「嗯,伊藤君也说要来」

  患难见真情。世莉架和伊藤君与我们全家人都玩得很好。在陌生的众人对这里投以感兴趣以及过多猜疑的目光时,能有可以信赖的人在身边是一剂强心剂。

  拓留也安慰了我,说了『传言只会持续七十五天』这样和父亲相似的话。但是,我所担心并不是我受到什么伤害……

  「我不能容许我重要的家人……重要的青叶寮遇上这样的麻烦」

  「乃乃姐!没事的!我们完全没事!」

  「我,我也没问题!」

  听到在起居室里烦恼着的我的声音,结衣和结人从厨房里冲出来,分别挨在我两边安慰我。不仅是强势的结衣,就连平时很害羞的结人都这样。他们的安慰让我感动得流泪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为什么乃乃姐要道歉呢?」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

  「没做,小乃根本没有必要道歉哦」

  不光是他们两个,连世莉架都在鼓舞我。

  只有拓留一个人非常烦躁。

  「啊,可恶,真是搞不懂」

  这种气氛的声音让我们,甚至在厨房的羽希都吓了一跳。

  「小拓?」

  「怎,怎么了?」

  拓留用手示意我们别再说下去,然后便一边按手机一边走到走廊那边。好像是想给谁打电话。

  「……在这里无所事事也不行。还是先叠会儿衣服吧」

  「我也来帮忙吧」

  世莉架提出要帮忙。

  「那我和结人就去下面帮忙打扫卫生」

  结衣理所因当般地说。

  「我也要?」结人有点不满地度弄着。

  「结人,你想看羽希还有乃乃姐的内衣吗?」

  「我,我知道了。我会下去的」

  在姐姐的攻击之下,结人马上就溃败了。

  「我,我也去!」

  羽希跟在两人后面。

  大家为了干家务分头行动了。没错,光是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的话,内心只会越来越消极。在世莉架的帮忙下,我们两个人叠着父亲巨大的白大褂。这时,拓留回到了房间。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老是会想些有的没的……怎么了?」

  与拓留现在惨白的脸色相比,我刚才失落的表情简直是程度轻微。自己挤出的笑脸也不禁僵住了。

  「结衣他们去哪了?」

  「和羽希一起,去帮佐久间医生了。今天不打算开诊了,所以就去打扫卫生」

  「是,是么……」

  他的脸色稍微恢复了。肯定是刚才的电话让他变得那么慌张的吧。到底是打给谁的呢?

  「尾上,拜托你看好来栖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要离开她身边,你要保证哦!」

  「嗯?啊,嗯!」

  「呐。拓留?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吧——」

  「我之后会好好跟你说明的。总之,这里就拜托你了,尾上」

  「OK!」

  拓留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地走下了楼梯。

  「小拓到底是怎么了呢?」

  「谁知道呢……?」

  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随后,青叶寮中就回荡起啪嗒啪嗒跑步跑动的声音。拓留慌张地呼喊着结衣的名字。结衣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和世莉架也自然循着声音来到一楼。

  比之前冷静多了的拓留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发生了什么?」

  「这个……」

  据羽希说,结衣似乎是离开了青叶寮去了外面。但不是一个人去,是陪着伊藤君去的。

  「结衣和伊藤君……?」

  「到底是去哪了呢?」

  在这种时候能去哪呢?世莉架的疑问也是当然的。

  「喂喂喂!?伊藤吗!?」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看来拓留的担心只是虚惊一场。

  ■

  我和结人在地震中失去了家人。在地震当天走失的我们两个遇到了大麻烦。

  结果,我变得害怕男人。结人也变得害怕孤身一人以及黑暗的地方。

  多亏警察和消防部的人们的帮助,我和结人得以再会。那时,结人什么都没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或许是我自己伸出的手吧。

  结人在哭,我也在哭。

  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姐弟两人变得无法放开对方的手。

  双亲遇难,没有亲戚。无家可归的我们被分配到了给孤儿提供住处的设施,青叶寮。自11月的地震过去正好一个月。那一天的惨剧还会出现在梦中,让人睡不好觉。

  「呃,怎么说呢,虽然不能让你们过上富裕悠闲的生活,但至少不会让你们什么困难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大叔用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害羞。就连害怕男人的我,也觉得好像可以相处。他就像一个大熊的布偶,没法和恐怖联系到一块儿。

  他是青叶寮的主人的,经营青叶医院的佐久间医生。虽然他并不可怕,但他的大嗓门让我吓了一跳。结人也下意识地藏到了我背后。他真是个身材高大嗓门也大的人。

  「父亲,你稍微放低点音量吧。他们两个都害怕了」

  「哦,啊,抱歉」

  是一个给佐久间医生提意见的,穿制服的大姐姐。不是高中生而是初中生……吧。她一头栗色的长发,非常漂亮。笑容也很温柔。身材也——或许会发育得很好。太不公平了。

  「……」

  「结人?」

  「没,没什么」

  结人满脸通红。你这早熟的小鬼。尽管为他能恢复精神感到开心,但我作为姐姐是心情复杂的。

  「那个」

  「怎么了?」

  「大姐姐是医生的孩子吗?」

  「嗯……也对,也不对吧?」

  明明刚才还叫了他『父亲』?

  「我名叫来栖乃乃,我和你们也一样,是被青叶寮收养的。所以,我和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哦」

  「……我想也是」

  「喂,别这么明目张胆地拿我和乃乃作对比啊」

  「哼哼,不过,我觉得比起叫医生或是佐久间先生,叫父亲会更合适。毕竟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我们失去的东西。对我和结人来说,只有对方是家人。这个大姐姐大概也失去了吧。不过,她打算把我们拉入圈子,创造一个新的家庭。

  「可,可以吗?」

  「可以啊」

  面对结人一本正经的提问,大姐姐……乃乃姐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我们作为新的家人,而非单纯的孤儿被迎入了青叶寮。刚想着要四个人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哥哥。不过他是作为『青叶医院』的住院患者来的。

  宫代拓留。是和我们一样,在地震中失去家人的人。他刚来到青叶医院的时候,我很害怕他。和父亲不同,与乃乃姐岁数差不多的他,与当时欺负我的可怕的人们是同龄人。

  不过,这种害怕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拓留哥哥一直闭着眼睛,不能动弹。

  拓留哥哥一直昏迷着。负责照顾脸吃饭和排便都没法自理的拓留哥哥的是乃乃姐。帮忙父亲治疗患者的乃乃姐,拼尽全力照料了这个动不了的人。并且,还代替废柴的父亲做了家务。乃乃姐既是姐姐,又是妈妈。

  为什么能那么努力呢?我曾这样问过她。

  「因为,没法放着不管啊」

  乃乃姐的回答很简单。就凭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努力生活着。乃乃姐真是太伟大了。

  还有一个展现了与乃乃姐截然不同的伟大的人。

  「呐,小拓还好吧?」

  「好是好,但是还没醒哦」

  「是吗~」

  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来看望拓留哥哥的次数就有这么频繁。是拓留哥哥的青梅竹马,世莉架姐姐。在拓留搬到青叶医院之后,她来的比医院的患者还要勤。她一直在动不了的拓留哥哥身边跟他说些家常话,偶尔还摸摸他的脸。

  「小拓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我的恩人哦」

  在问世莉架姐姐你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她这样回答了。还以为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呢。据说,在地震那天,多亏了拓留哥哥,世莉架姐姐才能活下来。就算如此,能每天都来看他也是很了不起的事。地震过去后差不多一年,大家都快忘了地震这回事了。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以,能这样锲而不舍地来是很伟大的。

  乃乃姐和世莉架姐姐关系也来越好,成为了朋友。

  「小拓老是不起来呢~」

  某一天,世莉架姐姐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一直盯着因为有事下楼来到医院的我。

  「怎,怎么了?」

  「嗯……难不成,这是一种……等价交换吗?」

  「等价交换?」

  「以前从小拓那里听说过……呃,就是,用相同价值的东西交换的意思。小拓在地震前……没有得到太多家人的爱。不过醒来以后会发现有可爱的姐姐和弟弟妹妹在等着他,对吧。他不醒来,会不会是对『幸福』的代价呢?」

  可爱的姐姐还有弟弟妹妹……我还不是很熟悉他,他,会成为我们家庭中的哥哥吗?拓留哥……

  「拓留哥?」

  不禁把这个称呼说了出来。

  「OK,这种叫法肯定会让小拓更高兴的」

  「会高兴吗?」

  「会的」

  被世莉架姐姐鼓励,就感觉一切都OK。或许与其说她是伟大的人,不如说是一个奇妙的人呢。

  几天后,拓留哥就醒了。我一直忘不了乃乃姐那高兴的样。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的世莉架姐姐虽然也很高兴,但她似乎更为自己没能亲眼见证这件事感到不甘。

  「这称呼是什么意思啊,自来熟」

  拓留哥第一次听到我这个称呼的时候这么说了。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啊。

  拓留哥醒了。但是,因为睡了太久,都忘了怎么活动身体了。

  他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别说是起床了,连动动手指都不行。

  拓留哥醒来的当晚,青叶寮回荡着痛苦的哭声。吓得在一个房间睡觉的我和结人都缩到乃乃姐的房间里了。这哭声听起来有些可怕。

  乃乃姐紧紧抱着来到房间的我们,等我们不再颤抖之后,她温柔地说。

  「那哭声并不可怕哦,那是宫代君……不,拓留的声音哦」

  「是在威吓我们吗?」

  「不对。拓留只是太不甘心了而已。好不容易醒来了,身体却完全没法活动。并且,不知不觉中各种事物都起了变化。还与自己沉睡之前相同的,只有世莉架。他现在肯定是一片混乱吧」

  大家都打算忘记地震前的事。然而,拓留哥则是『刚刚』从地震中走出来的。就像是从龙宫城里回来的浦岛太郎一样。面对世界的变动,面对在自己沉睡时家人的死亡感到无所适从。

  「对不起,希望你们能忍一段时间。父亲也说过经过康复训练他就能恢复健康……我会负责照顾拓留的」

  我不擅长应付男人,结人也在害怕陌生的拓留哥。能代替忙着工作的父亲照顾拓留哥的只有乃乃姐了。

  「对不起了,乃乃姐」

  「没什么好道歉的。今后拓留也是家人了。照顾弟弟是姐姐该做的。这一点,是从结衣那里学来的哦?」

  「从我?」

  「我也是独生子女。所以一直照顾着结人的结衣是我的『前辈』。今后我会作为『后辈』好好学习的」

  姐姐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被乃乃姐叫做『前辈』,也有些害羞。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发现乃乃姐作为姐姐实在是比我厉害太多了。

  拓留哥是个有些麻烦的人。觉得事情不顺的时候会又是生气,又是失落的。还有,他很爱说话,嘴巴根本停不下来。奉陪他康复训练的乃乃姐真是被弄得团团转。现在的拓留哥睡觉时甚至没办法一个人翻身。吃饭和上厕所也因为他恢复了意识,反而变得更麻烦。我觉得想要接受让同龄女孩照顾自己吃饭上厕所也是挺困难的。

  我也会因为结人的任性而困扰。但我们是在同一个家庭出生长大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根本无法做到像乃乃姐这样无私。

  我和结人也下意识地避开拓留哥。虽然他不是个坏人,但很难相处。我们并不知道该怎么接触他。

  我记得,那是在我们洗衣服的时候,我负责用海绵,结人负责用抹布——那时已经很习惯做家务了的我们听到了这种声音。

  轰隆隆。

  什么东西摔倒了的声音。我吓得甩出了海绵。

  「哇哇哇!」

  勉强抓住了结人甩出的盘子。整个厨房都是泡泡,不过盘子还是幸免于难了。

  「好险」

  「姐姐,刚才的声音是?」

  好像是从拓留哥睡着的那个房间传出来的。我们马上冲到拓留哥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有很多不能乱碰的东西。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要马上报告姐姐和爸爸。

  从半开的门背后窥视里面的情况。

  「姐姐?」

  「嘘」

  我示意跟过来的结人安静一点。

  乃乃姐已经来到拓留哥的房间了。

  「你已经能动了哦」

  乃乃姐紧紧抱着从床上滚下来的拓留哥。拓留哥的额头挨着乃乃姐的胸口,他肩膀颤抖着。

  拓留哥是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的。也就是说,他能一个人翻身了,身体能活动了。乃乃姐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不仅如此,拓留哥也回应了乃乃姐的回报。

  不知该怎么办。但知道这时不能打扰他们。

  我和结人愣在原地。恐怕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吧——我和结人牵起了手。

  我紧紧握着结人的手,这种与以往不同的握法也让结人有些惊讶。

  「我觉得,我们也不能像这样下去了」

  「姐姐?」

  「我升学的话,明年就要到初中去了。而结人还在小学,我们不能像之前那样呆在一起,如果你被人欺负,我也没法马上赶到你身边」

  「我……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我很担心结人,并且我自己也害怕。其实我也在依靠着结人。

  「但是,一定要前进……否则,我们就会被淘汰掉」

  我自然而然地看着乃乃姐和拓留哥。结人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明白了我想说什么。

  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向前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作为『前辈』的我,不能输给姐姐这个『后辈』。

  结人的手也渐渐地有了力气。他心中的男子汉正在努力。

  「喂,厨房全是泡泡啊~没有谁过来处理一下吗~」

  爸爸悠哉的声音在这时听来都有些令人烦躁。

  在能动弹以后,拓留哥的恢复速度就变快了很多。花了大约一年,就变得能正常行动了。虽然还是去保健室上学,不过也好好从中学毕业,姑且变成了正规的高中生。

  我和结人也有所成长。我能一个人上街了,而结人能独处的时间也在增加——虽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和夜晚的时候还比较困难。

  大家心的距离渐渐拉近。拓留哥也成了家庭成员。我进入了碧朋学园初中部。和拓留哥,还有乃乃姐创办的新闻部的人们也成了朋友。

  我们大家,径直朝着光明的未来进发。

  ■

  ——10月28日——

  本以为这样的家庭关系能够持续。结果,拓留哥和乃乃姐还有爸爸吵架,离开了青叶寮。这样的家庭关系也有了点变化。

  这之后的半年,拓留哥的打扫任务都是由我来完成的。

  最近,乃乃姐被刺伤后,拓留哥也重新回到了青叶寮。但他那种『现在可顾不上家人团圆了!』的态度让我有些受伤。

  然后,阔别留念的羽希,以与以前完全没变化的相貌加入了青叶寮的大家庭。正当我高兴的时候,又差点被一个陌生的大姐姐袭击。

  姐姐!姐姐!在哪!?你在哪!?

  偶尔能听到不在我身边的结人的喊声。

  就算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结人的声音。虽说我有这种能力,但最近没怎么听到结人的声音。

  结人一定是在努力着尽量不去依靠我吧。

  我相信结人一定能做到的。

  为什么是单方向的感应呢。至少我最后这句话,想让结人听到啊。

  向前走与向前伸的手脚,已经没了。喊叫的力气和心中的未来都消失了。

  在刀刃一口气割破我喉咙的瞬间,我心中的千丝万缕都化作了灰烬——

  ■

  「真是的,你这家伙这种关键时刻搞什么啊!」

  放下心来的拓留的表现让现场绷紧的空气缓和下来。

  但是,这也仅是一瞬间的事。拓留反复喊了好多次结衣的名字,还逼问伊藤。惨叫一样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然后声音戛然而止。不是拓留挂了电话,而是电话被挂了。然后他再试拨了很多次,都接不通。

  「拓,拓留?结衣怎么了……?」

  理所当然的,我们向拓留询问情况。拓留都没说。只是无言地走到水池边,把头凑近去呕吐起来。他一直在吐,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内脏都一起吐出来。

  「来栖,打电话。给神成警官。总之快打电话!」

  吐完了的拓留,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拜托我。

  「嗯?」

  「这样下去,结衣!要被杀了!!」

  全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这一瞬间,之前拓留的焦虑与结衣不在的事实,以最恶劣的形式联系在了一起。

  没等我回应,拓留就冲了出去。大家都在反刍着这不可能发生的噩梦,呆立在原地。

  「姐姐,怎么了……?」

  呆愣愣的结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预料是预料,预感是预感。或许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或许还来得及——

  「不,不快点追宫代哥哥的话……!」

  我抓住正要冲出去的羽希的肩膀,将已经接通了神成警官的手机推到她手里。

  「羽希,你负责和神成警官说吧!说完以后,就和结人一起留在这里」

  「但,但是……」

  「拜托你了,羽希」

  被我的气势压倒的羽希点了点头。我不禁利用了她这不擅长拒绝他人的请求的温柔。

  但是,我不能让身为能力者的羽希离开这里。并且,让羽希跟来的话会发生更大的惨剧。不知为何这种预感闪过我脑海。

  「世莉架,你看好他们两个」

  「呃,嗯!小乃呢?」

  「我去找拓留」

  「我也要去找小拓!」

  「对不起世莉架,请你在这里等着,至少要等父亲回来,求你了!」

  我以不输给刚才拓留的势头从紧急逃生口冲到外面。

  「喂!发生什么了!?」

  之前因为要去驱赶烦人的记者而出门的父亲堵在我面前。成群的记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慌乱。难道是被之前拓留的势头吓到了么。

  「父亲,赶快回家去……」

  「哦,哦,那你呢?」

  我没理会父亲的问题,直接冲了出去。我将一些记者们现在依旧看着的方位认定为拓留的去向。

  肺部快要炸裂,心脏怦怦狂跳。我拼命按捺着身体中发出的报警信号,不断奔跑着。

  我祈祷着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所以,用强挤出来的笑脸接受了『结束了』这种假象。

  明明还留有欺骗与谎言。

  「结衣!伊藤!你们在哪!」

  听到了拓留的喊声。是绕过来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的更近。我漫无目的的奔跑也有了方向。

  是一块离青叶寮并没多远的,很多空房的区域。这是被正在复兴的涉谷暂时延后恢复的一块区域。人们也自然不会靠近这块依旧留有地震痕迹的地区。同时,这里也经常传出『地震被害者的怨灵在此游荡』这样的蠢话。

  拓留呆呆地站在这里。他面前是与他同样,不,比他更加毫无生气的伊藤君。

  「伊,伊藤君?你在这里干嘛……」

  喘了口气,定睛看向伊藤的时候,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伊藤君全身都是血。校服,脸,身上各处都被血染红。手上,还有一把红色的,恐怕已经浸过大量的血液的匕首。

  要守护——

  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冲到了拓留与伊藤君中间。

  啪,踩到了什么黏着的液体。有股铁的臭味,让人有不好的预感的一滩液体。

  我眼中的是,被漂亮的包装纸包好的很多小盒子。这些液体——这些赤红的液体,是从被摆成了人的身体的形状的很多方盒子中流出来的。正方形和长方形。就像是将人类的部位切成小块放进盒子里的——

  「这,这是……什么……拓留……?」

  拓留默不作声。

  「结……结衣……怎么了?喂!结衣呢!?」

  「唔……咕……」

  拓留的口中总算漏出了声音。在发出这种不成话语的声音的同时,眼中的泪水不断往外流。

  真希望这些眼泪能止住,真希望他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啊啊,你小心点啊副部长。要是不小心把盒子踩坏一个的话,不就没法组装成小结衣了么?」

  伊藤君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开朗口吻说出了我并不期望的答案。

  被塞到盒子里的东西。

  我一边在心中拼命祈祷着这一切是虚假的,一边把手伸向附近一个盒子。

  我很熟悉里面装着什么。

  那是我牵过无数次的,对它道过谢的,一直看着的——结衣的手。

  不是虚假的,也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绝望就在眼前。

  「为……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宫代的错,因为他让南泽泉里不幸了,所以我要复仇」

  「……泉里的……复,仇……?」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没错,泉里比这要痛苦多了。肯定很痛苦吧。并且,觉得实验痛苦得要死了,却又没死成。小结衣和她比起来,还算是幸福的了。因为她至少已经死了——」

  「你这混蛋——————!」

  拓留扑向伊藤君。但是伊藤君肯定料到他会这样了吧。他瞄着冲过来的拓留的喉咙刺出了匕首。

  这样下去,拓留,也要——死——

  「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激动地冲向了伊藤君。

  「来栖!!」

  「不会让你杀掉的!我不会让你杀了拓留的!!」

  明明仇恨着拓留的南泽泉里的复仇根本是子虚乌有,我怎么能再让家人因为这种理由牺牲!

  或许是还没想到我会有这种反应吧。伊藤君和我在结衣的血泊之中纠缠着。我仅是靠着本能抓住伊藤君,而伊藤君想要甩开我,他击打了我时而还有疼痛的侧腹的伤口。

  痛的喊出了声,但还是马上忍住了。这点程度的疼痛还不足以让我——就算把手伸进伤口里,把我的内脏抓出来,都不够——不,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我了。

  「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拓留也扑向了伊藤君。二对一的结果就是——伊藤君的手指被打折,匕首也飞了出去。拓留将匕首踢开,代替我强行把伊藤君按住。

  我撤开以后,疲劳与疼痛瞬间袭来。我的呼吸已经急促到顾不上回应拓留的呼喊。

  紧随激动而来的,是悲伤。不仅是结衣死了的悲伤。现场的悲伤,比这要大百倍。

  「副部长。要恨就恨宫代拓留吧。那个时候如果这家伙没对泉里见死不救的话,我也不会弄出这种事件了!」

  「一切的元凶,都是宫代!」

  伊藤君嘲笑着拓留,坦白说新狂的重来这一连串事件都是自己为了给泉里复仇而引发的。

  但是,这都是。

  「……骗人」

  「啊?」

  「来,栖……?」

  「……骗人的。伊藤君说的话,完全是胡扯」

  愤怒将再次绽开的伤口的疼痛与其他任何东西驱逐。

  「你是谁!?你都让伊藤君干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人一直在玩弄我们!?我知道你在看!!你到底是谁!?竟敢这样对待我的妹妹」

  「你,你怎么了,来栖?」

  「伊藤君根本就不知道泉里的事情!肯定是有什么人让他这样认为的!」

  「哈!?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为了给我最爱的泉里复仇才——!」

  这才不可能是真的。别说是喜欢泉里了,伊藤君连见都没见过泉里。如果泉里有如此为她着想的人,她早就被救赎了。

  伊藤君持续为虚伪的爱呐喊。而我作为南泽泉里的挚友不断地否定他的谎言。

  「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已经几近疯狂的伊藤君大吼着将拓留撞开。

  血从伊藤君的脸上流下。这不是溅上去的血,而是从伊藤君的眼中流出来的。他口吐白沫,双眼流血,眼球鼓胀得像是要掉出来。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出血渐渐严重后,他开始狂抓自己的头,然后把头往路面上砸,不停地砸。鲜血从被砸破的头皮中流出,变成血沫溅开。

  「住,住手!喂!」

  「不行,伊藤君!」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暴走,我们只好两个人按住他。将他作为被害者,作为朋友,而非一个犯人。

  「放开我,宫代!我不会原谅对泉里见死不救的你!因为我喜欢泉里——泉里!?泉里是谁!?南泽泉里?对了,是犯人!是盯上了宫代的杀人犯!」

  伊藤君一边狂笑着一边喊着毫无逻辑的话。被植入他脑中的谎言正打算将他杀掉。一边呼喊着对泉里的爱,一边忌恨地咒骂着她,一边痛骂着拓留,一边坦白这是自己的错,一边夸耀着自己杀掉结衣的事实,一边又为此感到后悔。在狂笑着叫了一声以后,伊藤君像是被切断电源的电器一样,无力地倒下了。

  负责按住伊藤的我和拓留,也因为伊藤君的重量被压得瘫坐在地上。

  就像是做了个噩梦。不,这一定是个梦。因为,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自己一觉醒来,一定会看到结衣拉着结人的手起床,去了学校,就会发现拓留和伊藤君和往常一样在部室里欢闹。

  但是,不论是揉多少次眼睛,眼前装着结衣的盒子依旧不会消失。不会容许『这一切都是梦』这种天真而美妙的结局。

  「结……结衣……结衣…………唔,呜呜呜,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啕大哭。大滴的泪珠往下落。忍不住大喊起来。

  「乃乃姐,你再多依靠一下家人吧?拓留哥也比乃乃姐意料中的要更成熟哦」

  泪水的彼岸,似乎出现了温柔地笑着的结衣。

  ■

  ——11月3日——

  回过神来,发现眼睛已经充满泪水。明明只是在部室里看着结衣的照片。光是这样,自己的心就要被悲痛撕裂了。

  从失去结衣的那一天开始,我『寻找』了无数次结衣。我每天晚上都在梦中,在涉谷的大街小巷奔波,但最后得到的——一定是那些盒子。

  过程有所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亲爱的妹妹被亲爱的朋友杀死。我甚至不能在梦中回避这样的悲剧。醒来之后,自感心被渐渐侵蚀的同时,呆呆迎来又一个晚上的到来。

  我无法逃离由悲伤与悔恨构成的迷宫。不光是我,父亲,拓留,结人,羽希他们肯定也被困在迷宫里。恐怕我在有生之年,会一直在这里彷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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