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1 新的舞台

  三年前,终焉残酷地造访世界。这个命运应该任谁都无法改变才对,却被一人之手颠覆。达成那个奇迹般伟业的人物既非英雄,也不是勇者。

  是受虐待平白死去、来自异世界的转生者。

  得到第二次的生命后,原本身为异世界人类的少年得到一个又一个有时残酷,有时尊贵的经验,就这样克服种种战斗,最后取得庞大魔力帮助了自己的重要之人。

  顺便拯救了世界。

  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背负「神」与「恶魔」,少年于【世界的尽头】入眠了。在他的活跃下,众生者得以平安无事。可以说最大最多数的幸运,无疑就是世界的幸福吧。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样也行吧。

  然而,就算某人的故事结束,还有其他存在会继续延续下去。

  世界延长了寿命,就像这样依旧健在。既然如此,就会重新响起下一道开幕的钟声。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下一出戏码,在兽人之国公开上映。

  新的舞台是──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觐见大厅。

  位于阶梯末端的平台,是中央处设置著王座的静谧大空间。

  左右垂挂著绣有精细刺绣的布片,大花朵的图案替现场增添华美气息。又重又厚的布料上演巨兽般的沉著氛围。

  平常布片后方会隐藏著老练的士兵们。然而,如今却没有他们的气息。

  所有人都被杀了。

  王座大厅化为惨剧现场。浓冽血腥味与死亡的残酷氛围,搞砸了室内曾经拥有的神秘感,王座上方还发生了更加糟糕的状况。

  兽人的皇族们丧命了。

  拥有纯白狼头的第二皇女,坐在王座上一动也不动。她深深地垂著头,其身躯上方──是试图庇护妹妹吗──有著红毛狐头的第一皇女覆盖在那儿。白色与红色的兽毛,礼服与军服被大量鲜血弄湿。

  她们已经不会再次睁开眼睛了。

  在姊妹的亡骸旁边站著两名人类。

  「情报真正的价值,就是成为想法的导火线──三种族联合军的组成是一桩美谈吧。然而,在种族之间共享复数情报,并且将其流出只能说是判断有误。特别是异世界人的可能性与恶魔肉的相关情报,应该要隐匿起来才对。」

  在王座附近的黑衣男子开启话题。

  他是一名身材匀称修长,身带阴郁气息的美貌男子。然而,那张脸旁右侧却被乌鸦面具掩去,面具被截成一半,戴著它的模样真的很奇妙。他用令人联想到医生或是学者的黑色衣物,密不透风地覆盖著身体的每个角落。

  男人用不合时宜、会令人联想到老师在授课的语气继续说话。

  「让男女召唤低级恶魔,再破坏双方的自我,让他们创造出两个孩子,接著再让孩子们互相交配。只要不断持续这种行为,就有可能产生既纯粹又强大的恶魔。然而,这毕竟比老鼠交配还要花工夫。诚如你所见,走到这一步为止,一共花费了三年之久。」

  「不要紧的,父亲大人。别悲叹,接下来才要开始呢!」

  他在长篇台词的最后透露出懊悔氛围,另一名──可爱的少女在那些话语后面补上鼓励话语。接著,她重新转向伊莉莎白。

  少女的头发很长,既白又丰厚,眼睛则是红的,是先天性的吗,她看起来缺乏色素。

  「我有听过你的事情喔,伊莉莎白。那是相当悲伤的故事,我是这样想的呢。就算世上没有半个人这样想,我还是会为了你这样想哟。」

  少女穿著被荷叶边与缎带蝴蝶结妆点、有著束缚风格──却看不太出来──的蓝色洋装。虽然可爱,「少女性」却高到也会让某些人觉得装饰得太过头了。

  就算在有魔术存在的世界里,那副模样也可以说是从书本里面蹦出来的。别说是服装,就连表情都没有真实感。少女在血腥状况下面露微笑的模样极为扭曲。

  她极为天真无邪地轻轻伸出白皙的手。

  「会让你们见面的!伊莉莎白,就由我来让你跟重要之人相见!」

  「……你是何人?」

  伊莉莎白只回了这句话,少女吃惊地眨眨眼。或许是重新调整好心情了吧,她拎起裙襬,展露了虽然生硬,却很可爱的礼。

  「是呢,得先报上名号才行嘛。你也是这样的,既然如此,我也应该这样做。我的名字是爱丽丝•凯罗。是臭男人理想中的少女,同时也是应该被丢石头的罪恶深重的妓女──不过,这是从『父亲大人』那边得到的名字,还有这是我自己想的台词。失落的本名是『结城纱良』。」

  「结城•纱良?等等──那个不自然的发音……报上的名号……你该不会是──」

  「对身为【拷问姬】的你来说……是呀,就算一样也很奇怪呢。完全照抄很怪嘛。所以呀,身为『转生者』的我应该这样说才对,我呀……」

  少女开心地发出银铃般的轻笑。

  然后,少女用纯洁无瑕──完全没背负这世界的原罪──的口吻做出宣言。

  「──是【异世界拷问姬】喔。」

  就这样,新的舞台开幕了。

  不论得到安稳的演员们是否如此期望。

  ✽✽✽

  「你说【异世界拷问姬】──新的『转生者』?」

  伊莉莎白发出声音,确认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报。除了濑名棹人以外的「转生者」,除了伊莉莎白•雷•法纽还有贞德•多•雷以外的「拷问姬」。

  融合两者的存在,完全超脱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不是可以实现的生物。)

  伊莉莎白眼前一花,感到近似于晕眩的冲击感。然而,她却彻底压下了这股动摇。

  伊莉莎白在身旁生成黑暗与花瓣的小小旋涡,她将手伸入其中,抽出一柄长剑。刻划在红色刀身上的铭文发出光辉的同时,伊莉莎白高声叫道:

  「【弗兰肯塔尔斩首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

  就对方的角度而论,这跟自己的问好被拒绝是一样的吧。然而,名为爱丽丝的少女却加深笑意,没露出半点不悦的模样。男人把手指放到自己的下巴前端,轻抚面具跟肌肤的交界处。

  「『从事此等行为之际,就让你自由行动吧。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外观跟刻在上面的铭文也跟情报一样……虽是初次目睹实物,它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没有那种想法。」

  「原来如此,知道余之剑吗?不过,就算耳闻许多知识,也无法知晓其锋利度。你看起来是愚笨之人,就特别允许你吧──余会给好给满,毋须客气好好享受吧。」

  伊莉莎白凶恶地撂下话语,黑衣男子用有著学者风范的奇妙沉著模样点点头。

  他向后退一步,轻推爱丽丝的背。走向前方后,她双颊染上红晕。

  「哎呀,父亲大人?我可以出场吗?哎呀,真的呢!好开心哟,呀!」

  「『摆锤(Pendulum)』!」

  伊莉莎白瞬间转为攻势,她伸指比向天花板。

  黑暗与花瓣高高卷起,红与黑的中央吐出巨大锁鎌。利刃因坠落的力道摆向后方,却在猛然撞上墙壁前嘎然而止。凶恶的摆锤返回前方。

  也就是朝向爱丽丝那边。

  利刃用著就距离而论应该不可能实现的加速度逼向爱丽丝,数条锁炼也朝她的背部急奔而出。爱丽丝•卡罗不但会被砍成两半,还会遭受穿刺刑──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血花并未扬起,周围一带依旧安静。伊莉莎白眯起双眼。

  爱丽丝与男人的身影,突然从阶梯的末端消失了。相对地,那儿滚落著一颗又黑又巨大的蛋。它似乎用有著光泽感的壳弹开了所有攻击,蛋里面响起稚幼的声音。

  「『蛋男(Humpty Dumpty)』──一旦破掉,就算国王的兵马全员到齐也无法恢复原状。不过,只要『不从围墙摔下来』,它就不会破掉喔。」

  「唔,不曾耳闻的音律与奇妙的文字对仗,这也是异世界知识的影响吗?」

  「是的,这个呀,就是我作为『异世界拷问姬』的原形,那个故事的──呃,吓、吓我一跳!是要干嘛啦,我真的大吃一惊耶!呃,呀啊!」

  爱丽丝发出悲鸣,因为蛋被石材做的「颈手枷」抬了起来。

  伊莉莎白完全无视它本来的用途,试图用这个方式让蛋掉落。

  爱丽丝似乎相当惊讶。她与男人一同破壳冲了出来,而且爱丽丝也撒出花瓣弹开锁炼的追击,男人依然一派从容。然而,爱丽丝却瞪大双眼。

  伊莉莎白预测两人的著陆地点,并且在那边也准备了针山。

  「让余轻轻刺一下,就此结束吧。」

  「咦、咦咦,要做到这个地步吗?真是的──────!嘿!」

  爱丽丝在情况变得如同伊莉莎白所料之前画了一个圆,完成的不是黑暗与花瓣的旋涡,而是状似兔子巢穴般的黑球。她从里面拉出一张会在茶会上用到的桌布。那是一张有著格纹花样的布,爱丽丝轻轻覆盖住针山,下方的地板恢复平坦。

  咚的一声,她与男人著地了。爱丽丝擦拭冷汗,调匀呼吸。

  「呼、呼……我、我说啊,伊莉莎白。你比我大上许多,我觉得对淑女(Lady)来说,这种偷袭有点那个哟。你的父亲大人没有骂你几句说这样很野蛮吗?呃,喂!好好听我说话啦!」

  「什么骂不骂的……余的养父可是偷袭超赞成派的混帐畜生邪魔歪道……该不会,你用空手挡下来了吗?打从刚才便是如此,虽然言行脱线,应对速度却很快。」

  「哎呀,我是被当成笨蛋了吗?还是被夸奖了呢?」

  「虽然气恼,不过两者皆是,蠢材!」

  伊莉莎白发出咂舌声。在这段期间内,她依旧将力道持续灌入自己挥落的长剑。

  爱丽丝著地的瞬间,伊莉莎白就飞奔冲过阶梯,试图斩下她的脑袋。然而,爱丽丝却用单手挡下锐利的一击。被蛋弹开,接著又跑回原处的「摆锤」也是如此。

  现在,爱丽丝垫著脚尖,用双手抓住两种利刃,她甚至还滑稽地全身发抖。然而,那副模样却毫无空隙到令人感到诡异。

  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防御法。

  「──哼!」

  伊莉莎白放开【弗兰肯塔尔斩首剑】,她踹向剑柄末端,朝后方做了一个空翻。在阶梯中间著地后,她再次跳跃回到原处。

  爱丽丝没有追上来,脸上仍然挂著笑容。伊莉莎白反刍著她报上的名号。

  (──「异世界拷问姬」。)

  看样子这并不是令人不悦的玩笑话。

  虽然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恶梦就是了。

  ✽✽✽

  (那么……该怎么做呢?)

  伊莉莎白窥探后方的状况,琉特与其他部下们依旧僵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惨状、皇女之死、男人的话语,一连串的状况似乎让他们维持著混乱状态。判断爱丽丝不会追击后,伊莉莎白弹响手指。依旧被爱丽丝抓著的剑刃变回花瓣。

  在那瞬间,爱丽丝将它塞入嘴里。舔舐嘴唇后,她抹开血痕。

  简直像是猫吃完老鼠似的。

  「嗯,好甜呢!像甜点一样呢,伊莉莎白。是呀,像是饼乾或是糖果似的!虽然这个世界的砂糖很贵就是了……欸,你喜欢哪一边呢?」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爱丽丝的话语是胡言乱语,伊莉莎白不理会她,径自询问男人。

  她开始在交战中察觉到不对劲。与过去袭击而来的恶魔契约者不同,男人身上可以发现一些「隐约不太自然」的地方,但并不是看起来很善良的外表。

  就只是很滑稽。

  (异常沉著这一点也令人感到不一致,与至今为止的人们眼神不同。)

  他的眼神冰冷且乾燥。感情这种事物已从那对眼瞳中乾枯了。男人没享受现状,也不感到开心,也没对杀害跟施虐行为感到愉悦、亢奋,或是动摇。

  只能说与惨剧现场很不相称。

  男人没有回应,伊莉莎白重复提问。

  「『将习惯疼痛的异世界人灵魂放进不死之躯,再让那个人与恶魔订下契约,接著再将摄取恶魔肉、凝聚大量痛苦之人的心脏放进去,就能以这种方式人工制造出【世界的变革者】』你发现了这件事──那么,要怎么做呢?要对世界进行变革吗?」

  「真是奇怪的发问。我反过来问你,你对自己的话语不感到疑惑吗?刻意创造出【世界的变革者】,如果目的不同的话是想干嘛呢,真是莫名其妙。」

  男人扭曲单眉。明明对针山毫无反应,却对蠢问题感到不悦。

  这样说也有道理──伊莉莎白点头表示同意。男子的模样就是奇妙到让她忍不住想这样询问。从他身上看不到欲望与热情,恐怕也跟野心与支配欲无缘吧。

  (这种人物居然主张世界的变革,再蠢也要有个限度。)

  虽然暗自咒骂,她仍是开始列举数不尽的疑问。

  男人的目的是【世界的变革】。然而,其具体性的内容不明。他也没有热情,不惜对皇女等人挥下凶刃也要达成的动机也是一个谜。避开暗杀,留在现场的理由也不得而知。

  先问问这些问题吧,伊莉莎白为此开了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背后响起低沉声音。

  「……就为了这个目的,你就对两位大人下了手吗?」

  「琉特,你回过神是再好不过。然而,如今要慎重行事。你先恢复冷静吧。」

  「是在说为了这种不著边际的无聊梦想,就杀掉了尊贵的皇女殿下吗!」

  琉特贯注业火般的怒意如此大吼。伊莉莎白面向前方,就这样朝旁边伸出手臂。她挡下了琉特的突进。千钧一发地停下脚步后,他发出低吼。

  黑衣男微微歪头。是习惯吗,他一边轻抚自己下巴前端的交界处,一边做出回应。

  「你有所误解,希望订正一下。并非两人。既然如此,是几人呢……爱丽丝?」

  「记得父亲大人有说是一百八十七名哟!其中有二十名是狐狸的随从呢!」

  爱丽丝用活泼的声音回应。就像在夸奖爱丽丝是好孩子般,男人用手指轻抚她的脸颊。

  一百八十七,其中有二十是狐狸的随从。

  (──这是什么数字?)

  伊莉莎白眯起眼睛。虽然明白话语的不祥感,却没能掌握事态。另一方面,琉特等人咻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这回他们的理解速度似乎超越了她。

  「一百,八十,七……其中有二十……也就是说──」

  「怎么了,琉特?连你们都……是对何事如此吃惊?」

  「因为一百八十七名──那是除了吾等以外,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本邸工作人员的所有人数。」

  以白黑斑点的短毛自豪、有著一颗狗头的部下如此回应。他是以冷静气质为傲的雄性。如今其声音却微微颤抖著。伊莉莎白立刻回头仰望黑衣男。

  他缓缓点头,用甚至今人感到龃龉的沉稳态度补充说明。

  「理解的速度可说值得赞许。不论是对何种内容,脑袋灵光都令人感到欣喜。正是如此,在这座宅邸内还活著的人──更正,是吾等放过一条生路的人,就只有治安维持部队队长伊莉莎白•雷•法纽,以及与她同行的部下。」

  换言之,除了诸位之外──其余之人都全灭了。

  至此,伊莉莎白•雷•法纽总算是理解了。

  明白他们正置身于远远超过料想的恶劣状况之中。

  ✽✽✽

  (意思是说不让余这个「拷问姬」有所察觉,成功地杀害包含警卫武人在内的所有人?这有可能吗,少鬼扯了!……然而──)

  伊莉莎白压住额头。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确,就算试著搜寻,宅邸内也没有人在移动的气息,而且就算让伊莉莎白等人动摇也没有好处。

  就现状而论,杀光所有人的宣言也没有质疑的空间。她淡淡地接受事实。

  突然,她自然而然地回想起熟悉的面容。

  厨师每天早上都会准备饼乾,女官们会细心地整理房间,武人会前来造访商量锻练事宜。然而,伊莉莎白他们并没有特别亲近。「拷问姬」是稀世的大罪人,不知何时会重回被驱逐的立场,因此她避开了交流。

  即使如此,是受到女主人「贤狼」薇雅媞的影响,以及感念濑名棹人之恩的心情吗,兽人们举止有礼又亲切。在伊莉莎白的记忆中,他们总是面带微笑。

  也就是说,伊莉莎白每天都被他人笑脸以对。

  (但是──那些人几乎都死了。)

  甚至来不及道别,就轻易地死去。

  而且,再也无法说到话。

  伊莉莎白感到胸口窜出一阵闷痛,但她立刻捏扁脆弱的情感。

  尸体什么的,只是自己在过去亲手高高堆叠起来的玩意儿,事到如今还有所动摇实在荒谬又过于滑稽。而且在现况下,后悔跟悲伤都有如灰尘般派不上用场。

  (幸好薇雅媞专属的治疗师们,作为慈善活动的一环被派去各地……可以说是免于损失了有用的人材。琉特的妻子应该也在其中。)

  伊莉莎白在脑内进行生存者的确认。

  在这段期间内,兽人部下们依旧发著抖。虽然很快就掌握到了事实,却似乎因为受到强烈冲击而麻痹了。只不过,他们的头盖骨里面正熬煮著即将爆发的激烈情感吧。

  另一方面,黑衣男一派悠然地继续说话,连一点感到内疚的样子都没有。

  「诸位的理解无误。然而,『不著边际的无聊梦想』的这种表现方式希望能够订正──原来如此,的确,诸位将许多危机作为现实之物加以克服了。」

  「对呀!就像在故事里跟勇者大人一同战斗的国家居民呢!」

  「爱丽丝,如果你真心要『以淑女为目标』,就该谨言慎行。如今在说话的人是我,不可以插嘴──明白吗?」

  被黑衣男如此劝诫后,爱丽丝鼓起双颊。是要代替说话吗,她在原地转起圈子。爱丽丝有如花朵般展开蓝色裙子。男人无视谜一般的行动,开口说起话。

  「第一个危机是,弗拉德•雷•法纽率领的十四恶魔的叛乱。第二个是『拷问姬』的登场。第三个是──讽刺的是,是在她的活跃下成功捕缚弗拉德之后──讨伐作鸟兽散逃亡的十三恶魔。第四个是避开了『早已安排好的终焉』。一连串的大型战役尊贵无比,连我都不得不认同。如今的『这个』虽然是粗暴又可耻的手段,却也是重大的一步。至于是为何嘛,因为为了救世而抗战的背后,产生了需要【世界变革】的悲剧,所以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原来如此,余充分地了解了……你也跟弗拉德一样,是说起话很麻烦的那种人。更简洁明瞭地说出应该要说的话吧,不准在那边嚼舌根说废话!」

  当事者弗拉德如果听见这番话语,果然还是会长篇大论地发表意见,说把他跟对方视为同一类人令自己大感心寒吧。然而,伊莉莎白瞬杀了擅自浮现在脑海里的养父身影。她率直地表现出怒意。

  男人轻抚下巴跟面目的交界处,他依旧用沉著的模样点点头。

  「的确,我的话语并不精确。然而,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刻意而为』的那一面。为了详细进行说明,我希望能够换个地点。这个提议也跟我放你一条生路的理由有关系。伊莉莎白•雷•法纽,对我们而言你是『应该要谈一谈的对象』。」

  「──『应该要谈一谈的对象』?」

  伊莉莎白皱起眉毛。兽人等同于她的同胞,自己跟将这些人虐杀的对象无话可说。然而爱丽丝却有如白兔般蹦蹦跳跳,并未察觉到侮蔑视线。

  「对呀,对嘛!我们应该谈一谈的!因为我们应该能互相理解才对啊!我有说过吧,伊莉莎白?说过会让你们见面的!你也可以抱著期待哟。因为父亲大人跟我都很厉害!没问题的,我一定会让你跟重要之人见到面!」

  「这是第二次了,爱丽丝。请适可而止,保持自重。如今在说话的人是我,而且……」

  男子再次告诫爱丽丝,伊莉莎白踹向地板。

  呃──琉特发出声音,男子淡淡地接著说道:

  「对现在的伊莉莎白而言,你的话语只会带来她勃然大怒的结果吧。」

  伊莉莎白一边奔驰,一边抽出【弗兰肯塔尔斩首剑】。

  她朝男人的脖子挥落剑刃。

  ✽✽✽

  「──你想做什么?」

  提问与尖锐叽响重叠。黑暗与爆发般的速度扩散,再次挡下长剑。

  只要迟个一秒,男人的脑袋就会飞舞在半空中吧。防御得很漂亮,然而操纵黑暗的爱丽丝本人却楞在原地。看样子她并没有思考,只是反射性地做出行动而已。

  (插图010)

  「你想对沉眠的棹人──做什么?」

  伊莉莎白平平淡淡地不断将力道贯入长剑,黑暗发出压辗声。是认为机不可失吗,有著郊狼脑袋的新人一边大喊著新队长殿下,一边冲了出去。他为了上去助势而准备伸脚踏上阶梯──却缩起尾巴退向后方。伊莉莎白的杀气就是如此强烈。

  「拷问姬」的重要之人,这世上仅有一人。

  正确地说是两人。然而,如今「他」跟「她」难以分离地在一起。

  (就像是一只温柔的生物似的。)

  对于向两人伸出血腥之手的人们,伊莉莎白无意让他们活著,连选择手段以符合「拷问姬」名号的意愿都没有。处以极刑,死刑,残杀。

  究竟是有没有理解事态呢,男人在黑暗另一侧发出气定神闲的声音。

  「我就表示赞同吧,你的怒火很合理。如果考虑到你的情感面,不得不说方才提示情报的方式欠缺考量,因此我方就道歉吧。爱丽丝,错的人是你,请道歉吧。」

  「咦,咦咦?可、可是,父亲大人。这个人现在,打算杀死父亲大人哟?事情明明是这样,却是我吗?是我这边,要道歉吗?这果然很奇怪耶,奇怪到不行喔!」

  「现在是现在,刚才是刚才。做了坏事的时候,就必须谢罪才行。请道歉。」

  男子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爱丽丝紧紧抓住裙子扭曲唇瓣。然而,她还是低下了头。妆饰蓝色帽子,状似兔耳的白色蝴蝶结也啪哒一声倒向前方。

  「对不起,伊莉莎白。失礼的是我这边,请你原谅。」

  「你有资格这样说吗?」

  伊莉莎白撂下话语,但她的杀意却略为受挫。毕竟荒诞的是,这两人很认真。他们极认真地进行著像是搞笑剧般的对话。

  特别是「做了坏事的时候,就必须谢罪才行」的话语,似乎是男人出自内心的谏言。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并不认为「宅邸内的虐杀」与「杀害皇族」是做坏事。)

  他的思想,包含伦理面在内都产生了致命性的破绽,伊莉莎白有了这个深切的体悟。另一方面,男人发挥了有如要庇护不成材弟子的认真态度,声音的位置改变了。

  看样子他也一起低下了头。

  「如你所见,可以原谅我们吗?而且我们也想得到你的理解。除了『让你们见面』以外,爱丽丝什么也没说。无须曲解,我可以保证你担心的状况不会发生。既然如此,『再会』应该也是伊莉莎白•雷•法纽的愿望才对。」

  「别擅自认定我的愿望,令人生气。」

  「然而,悲剧就是悲剧──能够不这样结束比较好。」

  (……什,么?)

  男人真挚地继续诉说。伊莉莎白感觉到违和感,因此皱了眉。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透露出情感。突然表现出来的「人性」碎片很诡异,却也很温柔又诚实。悲切的声音与语调令伊莉莎白感到耳熟。

  她不由得联想到某人。察觉到该名人物的瞬间,伊莉莎白僵在原地。

  (偏偏,是他!)

  是濑名棹人。

  男人的口气跟他的语调极其相似。在真挚情感的深处,寄宿著打从心底对弱者发出的同理心与同情。那也是被狠狠伤害过的人才能拥有的阴影。然而,为何──

  「对余发出那种声音,那种话语?」

  「很简单,这是因为……」

  正要接下去说话时,男人模糊了语尾。至今为止连一次都不曾有过、如同迷惘般的沉默持续著。

  男人低喃「你会生气吧」。然而,他有如在说自己早已做好觉悟般,果断地做出断言。

  「因为你是被彻底剥夺一切的弱者,伊莉莎白。」

  「『针之味(Hedgehog)』!」

  「拷问姬」立刻弹响手指,她用数百枚细针,代替回应般地扔向男人。

  无数金属音接连响起,伊莉莎白释出的针悉数被黑暗弹开,如她所料。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击只不过是为了发泄怒火。只要不连续动用大招,或是趁其不备偷袭,就打不破黑暗吧,伊莉莎白察觉到这件事。只不过,华丽的连击条件严苛。不能将皇女等人的尸骸卷入拷问器具中。兽人拘泥于遗体。情况本来就已经很危急了,再做出蔑视种族价值观的行为很危险。然而,怒意却没有消退。

  (能原谅吗……不可能原谅的吧!)

  【那么,在赌上救世目的的战役最后──

  伊莉莎白•雷•法纽有留下什么吗?】

  这正是不能向伊莉莎白提出的禁忌问题。

  在战役的最终,如同虚幻般存在著的安稳时光丧失了。就算没化为言语,深深喜爱著的人们也都消失了。但是,她自己被守护了下来,世界得到拯救,一切都获救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最大最多数的幸运,无疑可说是世界的幸福吧。

  (所以又,那怎么样!)

  伊莉莎白•雷•法纽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然而,她却不能承认自己「被彻底夺走了一切」。伊莉莎白被「他」拯救了。既然如此,她就没被剥夺,而是被赐予。虽然明知这自我暗示,她也只能如此盲信。

  不这样做的话,「他」微笑的意义就会不复存在。

  濑名棹人的,临终前那个表情的意义。

  正是因为如此,伊莉莎白用结冻般的语调做出宣言。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喔──给余立刻去死。」

  男人在黑暗的另一侧。他看不见伊莉莎白的行动。如果是现在的话就有可能──如此判断后,她将剑刃收至胸口。伊莉莎白保持无声状态,决定好剑尖前方的位置。令魔力压缩后,她释出突刺。黑暗破碎四散,然而,并没有贯穿血肉的手感。

  取而代之的,是与兵刃激烈互击声相异的金属声响。

  「──哦?」

  「『差不多该自重了』,伊莉莎白……你不是淑女,而是坏孩子吗?」

  黑暗碎片有如镜子破掉般啪啦啪啦地四散掉落,其另一侧裸露而出。

  是在那瞬间进行移动了吗,爱丽丝站在黑衣男面前。

  荒谬的是,她手中紧紧握著茶匙。

  ✽✽✽

  「原来如此……看起来像呆子却挺行的。」

  伊莉莎白简短地点头,爱丽丝用银餐具的圆滑曲线卸开剑刃。考量到原本的耐久度,是不可能做到这种技艺的。爱丽丝摇曳白色蝴蝶结,抬起脸庞。

  红色双眸里燃烧著异样的焦躁感,她大声叫道:

  「不能就这样招待坏孩子来茶会!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呢?我有一个好主意哟!把手脚都扯掉,只留下用来说话的嘴巴吧。蛋糕跟红茶都由我来送到嘴边。如何,伊莉莎白?讨厌这样就说对不起喽?」

  「哈,没教养的小鬼谈论淑女,实在可笑。话说回来,余也并非淑女就是了──蛋糕跟红茶就给那边的猪猡吧,谁要跟你们品茶啊。」

  「不反省呢!不反省呢,伊莉莎白!我明明都说对不起了,这样很奇怪不是吗!明明比我还大是个姊姊,这样好狡猾喔!狡猾到不行!」

  爱莉丝稚气地用力跺脚。不知为何,帽子的白色蝴蝶结也有如威吓般挺得笔直。伊莉莎白再次用鼻子发出哼笑。爱丽丝泪眼汪汪,来回挥舞茶匙。

  「你这个笨蛋,坏孩子!我说啊,伊莉莎白。坏孩子会被沉进浴缸,还会被揍上好几百次,然后缠上胶带装进垃圾袋……然后,然后,变得更加凄惨喔!这么一来,不管道什么歉别人都不会听的!」

  「胶、带?那是啥啊……不,等一下,该不会……」

  伊莉莎白皱起双眉。爱丽丝的声线因迫切的紧张感而绷得死紧。为了询问自己想的事情,伊莉莎白张开嘴。然而在那之前,爱丽丝却大叫了起来。

  「真是的,像这样的话,你也会跟世界上的人一起死掉哟!」

  「爱丽丝,不好意思在你跟『朋友候选人』『温馨地』打闹时开口打扰,不过……」

  黑衣男忽然对爱丽丝提出谏言,她鼓起双颊仰望他。不满化为泪水,几乎就要掉落,男人有如安慰般凝视那对眼眸。

  「──时间到了。」

  爱丽丝率直地将视线望过去。在那瞬间,她短短地倒抽一口凉气。伊莉莎白跟兽人部下们也同样说不出话。男人的手腕,被谁都没有料到的人物一把抓住。

  「……咦,是骗人的吧?」

  「不是,骗人的……嗯,正是如此。有什么,骗人的东西,吗?」

  颤抖声音回应爱丽丝的低喃。「她」每说一句话,被薄布裹住的胸口就会喷血。曾是纯白色的毛变得更湿更浓,生命显而易见地不断减少。

  即使如此,「她」仍是朝伊莉莎白跟部下们露出微笑。

  「我,还,活著,呢。」

  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

  是众人认为已经命丧黄泉的兽人第二皇女。

  (插图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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