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 8 惨剧的意义 ——

  「我啊,非常喜欢下棋喔!」

  茶会的席位上,年幼的少女挥动着她穿着皮鞋的脚,十分纯真地笑起来。

  她背对红色墙壁,坐在棹人对面——敌阵方的座位上。桌上的棋盘,现在正被少女摆弄着。她抓起棋子,随便一放。

  盘面上出现三枚戴王冠的棋子。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巨大的棋子。

  「王有三个,好怪的棋!不过,其实人家自己也不懂规则呢。但是,觉得棋子好可爱。另外啊,《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也是下棋的故事。红皇后,白皇后——整个故事就是一盘棋!」

  嗯哼~少女得意地挺起胸膛。大帽子下面,她眨了眨红眼睛。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呐,为什么你对世界还有期待呢?」

  「在问别人无所谓的问题之前,首先你在这儿没关系吗?」

  濑名棹人撑着脸,问道。他同样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少女。少女往茶杯中放了块放糖,用勺子粗暴地搅了一番,然后噘起嘴。

  「哼,完全没问题。因为你正在睡觉!这是在梦里,我追着异世界怀念的味道来这里的。就像追赶白兔那样……好啦,爱丽丝真的是乖孩子,所以意外的什么都能办到!不过,还是敌不过现在的你啊」

  少女帽子上的白缎带,无力地耷拉下去。她喜怒无常,感情波动剧烈。

  在『狂王』与『异世界拷问姬』的茶会上——爱丽丝真心感到遗憾地讲道

  「醒了之后,全都会忘掉。对你来说正好对吧?……不过梦的话嘛,可能就该这样吧。带着『奇境之国』的回忆回去才算例外喔。父亲大人也讲过呢……噩梦还是赶紧忘掉才好。我总是哭得很厉害,很可怜的样子,所以那样也没办法呢」

  ——可是,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爱丽丝细语,将茶杯倾斜。碟子被染红,方糖滚了出来,撞倒了棋子。对她的无礼,女仆并未出言训斥。小雏继续默默地站在自己丈夫身旁。

  不久,爱丽丝似乎自顾自地想通了,夸张地点了下头。

  「嗯,怎样都行啦!机会难得,就但愿是个美梦吧——啊,可是,棋子已经动了,我会被叫醒呢。什么嘛,真没意思」

  爱丽丝说的是那巨大的三枚棋子。戴王冠的三枚棋子是野兽形状,雌雄同体,分别是白鹿、古狼、大鹰。爱丽丝的阵营被他们蹂躏着,却唱着歌一般嘀咕起来

  「可怜的濑名棹人,可怜的伊丽莎白。大家所有人,都好可怜」

  明明总有一天,肯定,大家全都会坏掉。

  铿……随着一个硬质的声音,茶杯落下。

  爱丽丝消失了。

  后面,只剩下被染红的棋盘……

  以及尖锐笑声的,余韵。

  ***

  肉燃烧的声音,冒着。骨头折断的声音,响着。

  无处不见人在燃烧。

  在远方,龙骨正被踩碎。

  变得滚烫的大地,被弥漫的灰烬与浓烟熏黑的天空。

  咆哮声传了过来。三位王号令,烧掉大地,烧掉树木,连青草也全部烧掉吧。

  许许多多的敌人将会死去。这是背叛应当付出的代价。

  大地再度剧烈摇晃。所见之处,没有哪栋建筑不在轧轧作响,落下碎片。

  熊熊燃烧的民宅间,瞬间冒出怪物般的巨影。正拼命释放魔法的混血种被巨大的狼用手抓住,发出惨叫与哀求。但,他还是消失在那巨颚中。

  随着恶心的声音,降下一阵血雨,只剩下一只手无力地滚落在地。

  此情此景,仿佛是世界终结。在这骚乱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呢喃道

  「『灾难要来啦,灾难要来啦,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接下来,天使将吹响号角』,是吗……不,号角已经吹过之后才更加贴切吧?」

  「吵死了啊,维拉德。你正大光明是要搞什么,还不藏起来」

  伊丽莎白二话不说拽住维拉德的领口,直接将他拖进背街小巷。维拉德特别老实地服从。聚落强行利用龙种的骨骼当做材料,道路拐角正好固定有巨大的骨头。

  在敞开的肋骨背后,伊丽莎白小声说道

  「余等的行动可不在『表面』——而是在『暗中』喔」

  长有怪翅膀的『恶魔之子的孩子』在外面的道路上飞行。

  它们如离弦之箭,沿复杂的道路朝『森之三王』飞去。诡异的叫声撕裂空气,但『森之三王』就像拍苍蝇一样,一尾扫去便把『恶魔之子的孩子』拍扁。

  正是字面意义上的『蚍蜉撼树』。

  伊丽莎白看着飞洒的内脏,心想

  (大小与力量规格实在相差太远了……对人兵器的程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召唤兽的话,召唤再多也同样无济于事。面对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武器,能够对抗的人屈指可数)

  『森之三王』荡平一切,逐渐将道路镇压。

  兽人与人类的士兵奔跑着,亚人、混血种以及建筑物凄惨的『残骸』被他们踩在脚下。

  铠甲作响,复杂的脚步声震撼大地。进击的骚乱漫长地持续下去。进攻几乎一边倒。以设置在地下避难所的恶魔研究设施为代表,各个地方响起镇压的声音。尽管压制尚未彻底完成,但轻松到都能欢呼胜利了。

  这些只不过发生在会议结束后的几个小时里。

  被龙种的遗骨包围的聚落,已然形同地狱。

  ***

  『森之三王』行动后,事态的进展令人难以置信。

  那正如巨石沿坡道滚滚直下。

  三尊庞然大物二话不说开始进军,『渺小之辈』毫无阻挡之力。其他种族除了努力跟上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场面实际上并没有设想中那么混乱。

  麦克劳斯随圣骑士与王国骑士们一道,迅速选择了最妥善的策略。

  尽可能地组建专门同混血种作战的部队——王宫附属魔法师全体出动实施传送,与兽人军汇合。

  另一方面,在兽人方面的决议下,亚人被强制拒绝参与此次行动。

  换而言之,召集亚人代表参会也是一个陷阱。

  瓦列夫卡将『霸王』留下的私人部队与高等皇族的私人部队编成混成军,让其余的皇族私兵强化对亚人的监视。另外,他还将兽人代代秘藏的术士血液耗费大半,将『森之三王』传送至聚落附近。这一连串行动十分得力,而且神速。

  混血种自然察觉到敌军靠近,但连逃跑的时间都不够。面对火山海啸,等你看到时再避难为时已晚。这是同样的道理。

  就这样,灾难如雪崩一般涌入纯血聚落。

  亚人国原本烈风拂金沙,昼热夜寒,坐拥可燃液体与『龙的墓地』的丰富矿产。纯血聚落坐落于多个墓场之中矿物素材少,龙骨几乎没有变质的地方。因此,聚落整体被干枯的骨骼所包围,缭绕在死亡的气息之中。

  但是,聚落的设施本身十分高档。砂岩制的住房,装饰着由宝石与金属板串成的驱邪装饰、手工制作的遮阳帘以及多肉植物等。在最深处建有一座比原型小一圈的神殿,通往神殿的道路涂成了红色。由于龙骨没有撤走,建筑道路犹如见缝插针,因此整体构造十分复杂,但极力打造成与亚人第一区相似的构造。

  由于混血种的进入,这里人口增多了,与其说聚落更像一个小国。

  但是,如今大片已被踩碎。

  『森之三王』的进军,就是破坏的代名词,又或是化作浪涛的混沌。

  他们所碰到的一切全都分崩离析,被彻底吞没。

  在他们面前,一切秩序都那么脆弱。

  见到这一幕,对于此前三王坚持拒绝出场的理由,伊丽莎白想不去不明白都不行了。

  他们,实在过于强大了。

  (武力本身就会干涉政策,不是什么好事)

  『末日』降临时他们也并没有上阵,理由大概也是如此。

  他们一旦上阵,世界霸权将彻底瓦解,向他们转移。这是旧时代的人对活在当下的人们的尊重。三王只向皇族传达意志,基本上一直贯彻旁观者的立场。

  哪怕人类企图掌握世界霸权,『森之三王』也会贯彻不动的姿态。

  只要是顺应自然潮流的淘汰,缓缓进行下去的话……

  但是,他们的『爱子』因无视潮流的行为遭到破坏,而且『爱子』的兄弟拼上性命热泪滚滚不断诉求……「借我们力量吧」「发发慈悲吧」。

  因此,他们决定仅此一次上阵。

  大鹰的翅膀拍碎了遍布聚落的龙骨,白鹿的蹄子踩碎了人和房屋,古狼的牙齿撕碎了活着的人。任何魔法与武器的抵抗都在三王的力量下慑服,任其蹂躏。

  之后剩下的,基本变成了内脏和血的混合物,又或者变成仅存的身体一部分滚落在地。

  惨遭暴虐侵袭的场面,伊丽莎白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见证过。

  但是,到现在她还没有掌握他们的全貌。

  光亮的毛皮,雄壮的巨翼,复数的乳房,巨大的睾丸,直达天际的四肢,犹如满月的兽目……这零星断片烙印在视网膜上,但一个个又无法联系在一起。

  对『森之三王』的形象,大脑拒绝理解。只知道,他们伟大、美丽而又可怕。

  他们同样是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

  然而,他们的进军又让人联想到游行,豪华、雄壮、无与伦比,犹如王的凯旋。所有一切都与『渺小之辈』格格不入,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

  伊丽莎白淡然地思考。

  (这同样不能算战斗呢)

  这是兽人哀叹之后,由愤怒凝结的形态。

  三尊王在咆哮。

  你们傲慢地做出诸多伤天害理之事,因此,我们要斩下罪人的首级,让血流成河,让尸体堆成山,将一切化为灰烬。

  讽刺,这与混血种的宣告内容相同。

  复仇,终归就是『那种东西』。

  ***

  反叛军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哪怕投入更多兵力进攻也能够应对。但是,『森之三王』的进军出乎他们预料。这同样也超乎大半兽人与人类的预料。

  以『从正面出其不意的形式』,蹂躏持续下去。

  伊丽莎白向着地狱深处奔跑,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琉特正站在崩塌的民宅之间。红毛狼族正在对部下下达指示。他这是在搜寻某人。伊丽莎白与他交换了下目光,点点头示意将一切交给他。

  琉特在火焰与烟尘中挺直身板,深深回礼。

  伊丽莎白再次飞奔起来。

  (恐怕大部分混血种将葬身于此,背叛的亚人也是)

  因此,兽人治安维持部队——伊丽莎白的部下们正在与主力分开行动。目的是为了保护莎缇丝巴丽娜的儿子。这个行动正式获得了『森之三王』的许可。他们身为野兽的同时,更是王者,深知单方面打破与俘虏的约定将影响今后的秩序。但是,能否将她的孩子平安保护起来就很难保证了。

  『霸王』伐历锡萨麾下的私兵战意太过高涨,搞不好会把沦为人质的居民也赶尽杀绝。死于剑下的平民遗体,几乎出自他们之手。如此之猛的愤怒,如此之深的悲伤,如此之钜的丧失感,令他们无法停止暴行,现场的混乱程度愈演愈烈。

  士兵们散布在整个聚落之中,要完全控制绝不可能。

  此刻依然能远远听到年幼孩子的惨叫。

  伊丽莎白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开始思索。

  (莎缇丝巴丽娜,预料到这场惨剧了吗?)

  答案只有一个。

  『当然知道』

  哪位贵人看似懵懂实则非常敏锐,很难想象她的想法会那么天真。她恐怕早已料到惨剧难以避免。即便如此,她还是做出了最妥当的选择,赌在救下自己孩子的可能性。

  『因为懂得爱』,对其他人说「去死」。

  利用这则情报的不是别人,正是伊丽莎白。

  是两位『受难女性』打造出了这片地狱。

  此时,一个轻浮的声音从旁打断了伊丽莎白的思绪。

  「『我的爱女』,你在奇怪的地方会表现出天真。那悲鸣是不是很刺耳?为时已晚了。反倒应该去赞赏它。它的意义在于证明了,『拷问姬』制造的惨剧尚需更上一层楼」

  「闭嘴维拉德,不知道你是想安慰余还是煽动余,总之令人不快」

  「还是老样子啊,坦白说两者兼有!你的可爱反应,同样令我愉快」

  维拉德的回答令伊丽莎白咋舌。不知为什么,维拉德微笑起来。这果真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维拉德的表情依旧令伊丽莎白感到不对劲,但不等她摸清哪里不对劲,随着某人的惨叫声,左侧墙壁崩塌了。

  伊丽莎白避开落下的瓦砾之雨,踩着碎片继续飞奔。

  回过神来发现,沙尘中有个小牛大小的黑影正与自己并驾齐驱。毫无疑问,对这场惨剧最感到愉快的就是他。

  『地狱,地狱。一切的结局唯有烧掉、烂掉、崩塌、断气。在这死亡中,汝急着上哪儿?』

  「刚才应该说过——余等行事应该在『暗中』」

  『喔?装什么蒜?』

  『皇帝』发问,但伊丽莎白默默地盯着前方。

  她知道,有可能颠覆这绝望性的状况的,只有两人。

  『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以及刘易斯。

  狩猎渺小之辈,应该是老鼠的职责。

  因此,伊丽莎白说出自己要做事。

  「还用说嘛——『杀死爱丽丝和刘易斯』」

  必须砍下他们脑袋。

  那样才能得到和平。

  ***

  淅淅沥沥,窸窸窣窣……

  传来了声音。

  大批的哭声、叫喊、战栗。有人高声炫耀,此刻胜利属于我们。有人哀叹败北,在草地上奔跑,发了疯捧腹大笑般……一切都完了。

  在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地方,少女呢喃。

  来吧,来吧,乖孩子唱起歌来。

  「『矮胖子,坐墙头!栽了一个大跟头!』」

  『国王呀,齐兵马,破蛋难圆没办法』

  ——真正无法复原的,是什么。

  伊丽莎白这样想时,少女停下了歌声。她咕噜转了半圈,转了过来。

  系在大帽子上的缎带像白兔的耳朵摇摆起来。她发现伊丽莎白,露出灿烂的微笑,手拈起裙摆两端,就那么猛烈上下摆动。

  哗……沙漠百合飞舞在空中。那是她在神殿中庭里摘下的……在这破坏,以及杀戮中摘下的,花。

  爱丽丝和往常一样,轻轻弯下一只腿。

  「伊丽莎白,欢迎你来到『奇境之国』」

  爱丽丝优雅地打招呼,白色的头发可爱地翩翩摇摆。现在,周围化作一片地狱,但她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直面伊丽莎白。

  神殿内静悄悄,但围绕中庭的围墙上有红色的线在摇摆。那是聚落正熊熊燃烧的证据。不时还会啪地爆出火星。想必不用多久,火势便会蔓延至此。

  即便如此,爱丽丝仍旧没有藏进建筑物中,而是在这里等待。伊丽莎白点点头。

  预感的确没错。

  ——少女既不会藏也不会逃。

  爱丽丝就像示意熊熊燃烧的外面一般张开双臂,咕噜咕噜地砖砌圈。

  「呐,伊丽莎白。这是你弄的吗?」

  「没错,是余提供的情报制造了这一切。这怎么了?」

  「哎呀,还真是!啊,多么可怜!多么可怜啊,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一边眉毛挑了起来。要可怜也该去可怜混血种和亚人族吧,但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但是,爱丽丝转着圈接着说道

  「可怜的伊丽莎白,可怜的濑名棹人,大家所有人都好可怜」

  ——明明总有一天,肯定,大家全都会坏掉。

  为什么这里要冒出濑名棹人的名字?

  伊丽莎白正要开口,就在此时。

  「啊,伊丽莎白·蕾·珐缪……你已经来了吗?」

  传来一个像是喊朋友的声音。从通向神殿内的小路那头,刘易斯走了过来。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镇定。

  许多同胞被咬死,研究成果正在燃烧,但他没戴面具的那侧眼睛里却依旧充满平静。而且还是老样子,看上去有些悲伤。

  伊丽莎白展开一只手,示意烈火中的聚落,对他说道

  「看这惨状,你还要叫余『被剥夺殆尽的弱者』吗?另外,为什么喊余的声音还要那么亲切?」

  「说的,也对呢。有一处需要订正吧。你是弱者,但不是应该被称呼为弱者的存在。不……或许一开始就是这样」

  刘易斯喃喃自语般嘀咕起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刘易斯还从未这样表现出失落的样子。

  「我和他——和渴望星星之人相差甚远。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吧。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问。改变主意了吗?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成为『神与恶魔的容器』的母亲,让濑名·棹人从世界的重责下解放出来吗?或者简单点说,想加入我们了吗?」

  「有够纠缠不清啊,余都被震惊了……你那脑袋到底多悠哉?『早就越线了』」

  伊丽莎白斩钉截铁地回答。

  时间已到。

  『森之三王』的行动这一例外,令他们的企图破灭,再煽动人心已是枉然。压倒性的暴力将扫平一切,再谈理想为时已晚。

  接下来,他们两人也难逃一死。

  但此时,伊丽莎白突然发觉了。

  总觉得古怪。

  他的反应,爱丽丝的行动,一切都很古怪。

  (莫非,一切都……没有任何,是……突然的?)

  此前,伊丽莎白无意识中怀有诸多异样感,如同巨大的图画中有个虫咬的洞。

  此刻,信息正将那空白清晰可见地填满。碎片逐一改变了形状,并自然而然开始拼凑在一起。

  阿奎那之妻留在国内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

  刘易斯宣战了。但是,靠拉拢一部分亚人族就想将三种族赶尽杀绝,根本是痴人说梦。不过,根据『异世界拷问姬』的实力,颠覆权力构图不无可能。

  他们的梦想,就是实现理想社会。要实现目的,必须达成前提。

  为此,必需的是什么?

  接着,另一幕浮现在脑海中。遭袭击的村落被放火,被投毒。追求稳定长期统治的人,不会做出那种事。接着,已然残破的图画,又被新的景色盖过。

  那里是珍妮的故乡。

  在那里,许许多多的人成为『拷问姬』的祭品,在痛苦中死去。

  就连本应无关的东西,也开始化作碎片嵌入拼图。对黑魔法,痛苦不可或缺,这是不言自明的真理。对『异世界拷问姬』而言尤为需要。

  完成的图画溶解了,从中浮现出新的形态。从液体中出生的肉块,渐渐好像变成人形。

  这片地域,真的是……

  莎缇丝巴丽娜和伊丽莎白打造出来的吗?

  所有人都在惨叫的这个地方……

  难道,不是仅仅一切被当做祭品吗?

  「…………莫非,你知道吗!」

  ——你说,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伊丽莎白如怒吼一般喊过去。

  在她身后……肉燃烧的声音,冒着。骨头折断的声音,响着。

  无处不见人在燃烧。

  在远方,龙骨正被踩碎。

  变得滚烫的大地,被弥漫的灰烬与浓烟熏黑的天空。

  咆哮声传了过来。三位王号令,烧掉大地,烧掉树木,连青草也全部烧掉吧。

  许许多多的敌人将会死去。这是背叛应当付出的代价。

  在弥漫着死亡,生灵涂染的惨烈悲剧中————

  刘易斯,只是……

  微微点了点头。

  你见过人被杀死吗?

  见过人被卖掉吗?见过人被侵犯吗?

  见过人的尊严被剥夺殆尽吗?

  见过人被打落绝望的深渊吗?

  见过人被活生生地肢解吗?

  见过没有任何良心苛责,将人当做祭品吗?

  见过打着正义与信仰的旗号,把人献祭吗?

  不能饶恕。不论肯意饶恕,哪怕神肯饶恕,哪怕那些死者肯饶恕。

  唯独我,绝不饶恕。

  不需要什么意义,正义早就死了。

  事到如今,谁还追求什么正当性。

  我自己都已经谈不上正当了。

  『希望能活下去的人,被杀死了』

  太多太多太多太多……所以,我要砍下罪人的脑袋。

  让血流成河,让尸体堆成山,将一切化为灰烬。

  直至我们胜利或败北的那天,我们会竭尽所能一直杀戮下去。

  就像,诸位对我们的屠杀那样——

  这应该称之为喜剧舞台吧。这就对了。

  我不过是小丑。但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现实。

  就连……在草地上奔跑,发了疯捧腹大笑般,

  让理智被残酷吞噬都做不到。

  不过是难以抗拒的现实。

  都死吧,都被诅咒吧,全被杀掉吧。

  所有人,不,我们必须成为『正确的牧羊人』。

  当然了,对吧?你说对吧?

  说「对」吧

  给我说「对」啊

  比我更正确,更可怜的人啊……

  求你了。

  求你了

  『某男人的,奋笔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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