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尚未完工就先行启用,是在那之后的一周左右。
初夏的阳光照耀青草繁茂的山丘,蕴含了些微暑气的风吹拂而过。
再也没有比今天更适合流汗活动身体的天气了。
「好、痛啊!?等等,我手都麻了耶!?」
「拿盾的手别垂下来!你想脑袋开花吗!」
「呜呀!?咿!?哇啊啊!?」
金属与金属相碰的尖锐声响,回荡在铺了白沙的圆阵内。
最先完工的,就是这用来进行模拟战的圆阵,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已经开始训练。
毕竟公会后门的空间太小,而且有不必自己出钱买的武具可用,也很吸引人。
「管你手麻还是怎样,说什么也别放低盾牌!战斗就是要无时不刻举着盾啊!」
「至少可以请你按部就班慢慢教吗!?」
现在在圆阵里对打的,是女骑士与圃人少女 ── 身穿皮甲,手持圆盾的剑士。
说是在对打,但挥剑挥得痛快淋漓的只有女骑士一个。
圃人剑士则嚷嚷着举起盾牌,拼命抵挡她的攻击。
虽说是并未开锋的训练用剑,要是被砍中,可不会只有痛而已。
「怎么啦!怎么啦!龙的爪、爪、牙可没这么好应付呢!」
「我才白瓷,才不想去招惹龙啊!」
「你没听过有人和龙偶然遭遇的那件事吗?扫腿来啦!」
「哇呀啊!?」
圃人少女被她漂亮地一脚扫翻,轻而易举地被放倒在白沙上。
女骑士哇哈哈哈地大笑着抢上前,用剑柄砸她。
反握住剑刃,拿剑柄扫去的一击,威力足以致命,堪称杀招。
圃人剑士气喘吁吁地想爬出重围,却再度轻而易举地被掀翻在地。
也不知道该说是无情还是狠心,总之她就是毫不留手。
或许应该干脆说是残暴。她就是那样才会嫁不出去。
「哇啊……」
「好惨。」
新手战士与红发魔法师表情抽搐,努力不去想着他们自己接下来也会变成这样。
插图09
为什么只是坐在圆阵外等着,心情却会愈来愈坚毅呢?
这里是怎样?是耸立在极寒地带、难攻不落的巨大迷宫吗?
「喂,你们两个,别只顾着看别人。」
有个冒险者拿长枪的另一头,在他们两个人头上戳了戳。
那人没有穿着平常穿的盔甲,而是一身便服,手提长枪,脖子上挂着银的识别牌 ── 是长枪手。
「会忍不住多看女生两眼,这我也不是不懂啦。但不认真练可是会死的喔,会死啊。」
「不,我、我才不是在看女生。」
「对啊对啊,我们跟长枪大哥又不一样。」
两人一个闹起别扭,一个傻笑,让他不由得「你们两个……」地皱起眉头。
「我说你们啊,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我,但你们这样像是受教的态度吗?」
「谁叫你 ── 」新手战士说得理所当然。「每次都被柜台小姐甩掉。」
「就连刚来的我都知道耶。」
长枪手的脸应声抽搐,就不知道他们两人是否察觉到了。
是吗是吗?长枪手露出了僵硬之中带有无限温和的微笑。
「我现在很~清楚了。好,我就来讲讲你们不想被人提起的事情吧。」
「?」两名少年不约而同地歪头纳闷,长枪手就把枪尖当成手指似的,直挺挺地指向他们。
「你,上次冒险时冲动乱闯,结果还用光法术,什么贡献都没有,对吧?」
「呜……!」
「你老是接驱除老鼠的任务,但一搞成长期战就会累垮,结果买活力药水买到缺钱。」
「呜呃!?」
这些都是事实。都是他们各自不想被人在台面上提起的,不光彩的秘密。
知道这些事情的,若不是同个团队的队友,就是……
「是、是柜台小姐,跟你说的……?」
「当然。柜台小姐拜托我,要我把重点放在体力上,好好锻炼你们。」
长枪手低声一笑,像鬼似的缓缓起身,摆出了架式。
新手战士与少年以像是面对可怕亡灵般的紧张神情,深深沉腰。
「咱们来玩鬼抓人。我打猎,你们被猎。」
看到长枪手呼啸生风地舞动长枪,两人不约而同察觉到「啊,惹毛他了」。
「不妙,我们快跑!」
「喔,嗯、嗯……!」
他们不先反省或道歉,而是动如脱兔地逃走,想必是适切的判断。
「喂,你们两个给我慢着!」
两名少年把武具和法杖都扔了,开始在训练场外围绕圈奔跑。长枪手则从后追赶。
工人与正在休息的冒险者们,都一副拿他们没辙似的表情,在一旁看着。
旁观者清,这些人当然看得出长枪手并未认真。
他能够维持在两名少年稍一松懈就会被追上的精准速度,可说的确有一套。
── 那家伙看似轻佻,其实很会照顾人。
这就是众人一致的感想。
真要说起来,本来要在这里担任教官的,应该是一群退休的高阶冒险者。
但并没有规定禁止现役的冒险者指导后进。
有闲着的人当作打发时间,也有休假中的人当成自主训练。
建设进度稳定进展的训练场,做为冒险者们交流的场所,已经发挥了120%的功能。
「……」
哥布林杀手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持续动手。
他坐在旷野上,距离训练场已经完工的区域与建筑中的区域,都有一大段距离。
蓝天下听见鸟儿啾啾鸣叫,风缓缓吹过,草原上掀起波浪。
视线望去,看见的是站在他正对面,迫不及待等着他做完手上工作的两名少女。
是圃人少女巫术师,以及侍奉至高神的见习圣女。
「就像这样。」
他将刚做好的成品拿给两名少女,她们立刻看得连连眨眼。
那是用皮带缠住石块,完成了投石准备的投石索。
「咦,就只有这样?」
「意外的简单耶。」
「对。」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有时牧羊人也会带着,用来驱赶狼。」
「感觉三两下就做得出来呢。」
「只要有带子就行。石头也是到处都捡不完。学起来不会吃亏。」
起因是之前有一次在庆典上,他在她们面前露了一手投掷的技法。
相信两名担任后卫的少女,都是觉得这种技能正适合学来自卫。
于是柜台小姐找他商量:「她们两位说想学会用投石索……」
哥布林杀手很干脆地答了句「是吗」,干脆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经常有人歌颂凡人的武器是剑,但正确答案是投掷。」
哥布林杀手用手指勾起投石索站起,慢慢甩动成圈。
好让两名初学者看清楚每一个动作。
战斗中会一个动作就挥掷出去,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教得非常仔细。
「不管标枪或石头,凡人投掷的本事都非其他种族所能及。身体构造就是这样。」
而投石索就是要将这种优势再进一步加强。
哥布林杀手慢慢增加转圈的速度,瞄准目标。
为防万一,他将靶子设置在与训练场相反的方向。
就只是在稻草人身上,戴上头盔与铠甲 ── 是武具店废弃的装备。
稻草人的个子格外低,则是因为仿哥布林,这已经不必多说。
「因此,会变成这样。」
哥布林杀手说完,就掷出了石块。
石弹破风飞去,在一声闷响中击飞了头盔。
哥布林杀手走过去捡起掉在草丛里的头盔,随手朝两人一扔。
「哇。」
「咿!」
两名少女忍不住发出惊呼。
毕竟寻常的石头贯穿了金属外皮与皮革内衬,在头盔中滚动。
如果有人戴着这顶头盔,头盖骨会有什么下场,相信是令人连想都不愿去想象的。
「如果用这个,就连圃人的力气,应该也能抵挡住一只逼近的敌人。」
至少自己的师父就是圃人。听到他这句小声的自言自语,少女巫术师眨了眨眼睛。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地走近,从头盔中拿出石块。
石块的形状就像岩钉似的尖锐。是他为了投掷用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种重视威力甚于稳定性的石弹。
这些小小的加强,有时候会有效。他小声补充这句话。
「不管怎么说,只要抵挡住第一只,同伴就会赶到 ── 也许吧。」
「就只是也许?」
「没错。」
见习圣女狐疑地问起,哥布林杀手正经八百地回答。
「就只是紧要关头多一张牌。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也好,就多练习。」
「……我觉得哥布林杀手先生的说法还挺卑鄙的。」
还说自己能体会神官姐姐的辛苦。这是少女巫术师噘起嘴唇道出的苦口良言。
哥布林杀手听完后,歪着头说了句「是吗」两名少女也不再理他,拿起了投石索。
她们有样学样,一边讨论着「是这样吗?」「这样吧。」一边把皮带缠上石头,各自朝靶子掷出。
有击中的,也有落空的。也有没有往前飞的。
然而,哥布林杀手见状,却不主动说些什么。
要是有问题想问,相信她们自己会过来。不然还是让她们专心练习比较好。
哥布林杀手就是这样被教会的,他自己也觉得应该这样。
不去做的人,不管过了多久都做不到。
到了现在,哥布林杀手隐约思考起师父 ── 忍者所说的这句话。
自己究竟算不算做到了呢?
没有答案。根本无从回答。
哥布林杀手呼一口气,死了心似的在原地坐下,结果……
「呵呵呵,大家练得好热心呢。」
「唔……」
突如其来打断他思索的说话声。遮到头上的影子。
哥布林杀手转头一看,拿着阳伞的柜台小姐笑咪咪地站在那儿。
「……你来啦。」
「是。该说是视察吗?要说督导……应该算不上吧。总之就是跑来了。」
柜台小姐说着来到哥布林杀手身旁,抱着膝盖坐下。
她和平常一样穿着制服,或许是因为初夏的暑气已经有点闷热,只见她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哥布林杀手也猜到,既然是吃公家饭,穿着方面想必无法随心所欲。
而她似乎也有自己的矜持,终究不会做些解开衣领仰头搧风之类的举动。
「……哥布林杀手先生都不热吗?」
「不会。」他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你是说真的吗?」
「没必要说谎。」
这个回答似乎让柜台小姐不太满意,边说了句「算了」边小小地哼了一声。
「那么,如何呢?这些黑曜和白瓷的冒险者。」
「天晓得。」
哥布林杀手这么说完,看向正在练习投掷的两名少女。
她们很热心。很认真。是一群好女孩。
但这不表示,她们就一定能存活下来。
「我看不出来。」
「真是的 ── 」
柜台小姐鼓起脸颊,竖起食指缓缓摇动,像是在叮咛小朋友。
「这种时候,就该说些比较无关痛痒的回答喔。」
「是这样吗。」
「就是啊,尤其答案会留在文件上的时候,更该如此。」
「我会记住。」
哥布林杀手说完这句话,站了起来,一边感觉着柜台小姐抬头仰望的视线。
算算该是时候了。
「各位~!来吃午餐吧~!」
「牧场送饭菜来啰~!」
推着推车嘎啦作响的声响之后,传来的是两名少女的喊声。
女神官,以及牧牛妹。
并不是有谁决定这么办。既然训练场尚未正式营运,自然不可能会供应午餐。
所以这纯粹是出于善意。
哥布林杀手由衷感谢她舅舅对冒险者这么照顾。
他绝对不会自以为是,以为对方是为了他而这么做。
「好了,我也得去帮忙才行了。」
柜台小姐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草与泥土,站了起来。
她小小伸了个懒腰,收起阳伞,夹在腋下。
她就像小鸟似的,在草原上飞奔。
「啊,对喔。」
说着又笑着回过头来,带得辫子在风中甩动。
「这可以叫做劳军吗?」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
而是朝着努力练习投掷的两名少女,简短地说声:「休息时间到了。」
她们因为运动而热得脸颊潮红,点了点头,跑向推车。
他看着她们离开后,自己则背对聚集在推车旁的冒险者群,踏出了脚步。
接受请求,答应指导新手训练,让他觉得也有一些后悔。
「喂,哥布林杀手。」
叫住他的,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身边的长枪手。
他的目光望向跑远的柜台小姐背影,以及在她背上弹跳的辫子。
然后小小呼一口气,视线转到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
「那家伙」他指的是重战士。「跑哪儿去了?」
「今天带着其他孩子去闯洞窟。」
虽然不能说冒险中没有危险,但想来还是没那么容易出什么事。
哥布林杀手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地说下去。
「他,怎么样。」
「啊啊,你是指那个魔法师小鬼?」
长枪手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少年正从推车的货台上,领走在井里泡凉的瓶装柠檬水。
大概是跑得够累了吧,只见他闭上眼睛,喉头咕嘟作响,喝得津津有味。
「骨气是有。魔法的才能,我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是吗。」
「不过,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长枪手往身旁那脏污的铁盔瞥了一眼。
「你竟然会来训练场指导新人。我还以为你都只顾着照顾那个女神官呢。」
「也不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说完,踩着大剌剌的脚步往前走。
他匆匆要离开这里。长枪手看出这点,为难地仰望天空。
「啊啊……」
太阳高得恼人。今年的夏天多半也会很热。
「……喂,今晚有空吗?」
「唔……」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朝牧牛妹那边瞥了一眼,就看到她也正看过来。
牧牛妹笑咪咪地,手放在腰间摇动。看来他们已经先讲好了。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嗯,似乎没问题。」
「那我们就去喝一杯。」
「……酒吗?」
「不然还喝什么?」
哥布林杀手无法掌握其中的意义,不,是意图。
他完全不明白,邀他有什么好处。
「邀我吗。」
「不然是在邀谁啦?那家伙我也会邀。我们三个男人,自由自在地喝。」
「……是吗。」
「好歹也陪我一下。」
被他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默默仰望天空。
太阳已经过了天顶,应该正要缓缓走向下坡。
如果是在这个地方,要从太阳的倾斜来读出时间这种小事,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
是姐姐教他的。
他不可能会忘记。
「……知道了。」
「好。」
长枪手用拳头碰了碰哥布林杀手的肩膀。
「那,就这么说定。」
蓝天是那么的高。
少年被汗水湿透的背和脸颊,感受着草贴上来的感觉,喘着气躺了下来。
他躺下来摊开双手双脚,气喘吁吁地往肺部摄取氧气。
会喘气是因为氧气不够。只要呼吸,就会取得氧气。所以呼吸才会粗重。
自己绝对不是没出息。少年的脑子里一直转着这样的念头,初夏的风抚过他的鼻尖。
施法就会消耗体力,而且冒险基本上就是要徒步越过原野、山丘或旷野。
至于说为什么,首先就是马很贵。粮草费用也贵。又占位子。马蹄之类的也得保养。
如果只是从一个镇移动到另一个镇,那么只要从一个驿站搭到下个驿站,应该就能解决。
然而,冒险的舞台大多都是地下迷宫、偏远地带,或是人迹未至的化外魔境。
要自备马和马车去闯会有困难,更别说是租来的。
往年的勇者说,我们冒险者这行做的生意就是走路,倒也不能说是谎言。
所以即使是魔法师,也非得和战士一样培养体力不可,这点他懂。
懂是懂,不过,可是……
「再怎么说,也太……」
「……累、累死我了。」
白瓷等级和银等级,也就是第十阶要应付第三阶,哪怕对方已经手下留情。
少年喘着大气发着牢骚,附和的是同样躺了下来的圃人少女。
她被女骑士抓去对练,不,是一直被痛打到刚刚。
大概是热得受不了,只见她把铠甲、盾牌和剑都扔到一旁,躺成大字形。
她的个子相对娇小,但那以圃人而言十分丰满的胸部,随着呼吸而起伏。
少年不小心斜眼看到她的内衣因为汗水而紧贴在皮肤上,硬把视线转向天空。
他既觉得难为情,也觉得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勉强让又热又闷而沉重迟钝的脑袋微微运作起来。她练完,下一个就是自己。
「呃、呃呃……你有没有掌握到什么诀窍?」
「……不知道~」
也就是说,她就是一直被猛劈、掀倒、痛殴。
少年呜哇一声皱起眉头,但女骑士却也不是打算无意义地欺凌后进。
这种训练就是要他们即使遇上强敌,也要举好盾牌,所以剩下的都不重要。
长枪手也是一样,说穿了就是要他们在想东想西之前,先练好体力再说。
要是这群即使对上龙或食人巨魔都能抗衡的人拿出真本事,白瓷等级根本不够看。
所以他们其实都已经手下留情,只是……
「……他们那样,不会太火热吗?」
「不知道。」
在一小段距离外,躺在见习圣女大腿上的新手战士也是一样,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巫术师少女则可能是跟着少年斥候去了,看不见她的身影。
圃人少女发着牢骚说「早知道我也选投石索就好」,少年就对她啐了一声。
「跟那种家伙,才没有什么好学的。」
「会吗?你想想,他是银等级耶。」
「可是,他只对付哥布林。」
而且古怪、顽固,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少年嘀咕个不停。
「而且,对付哥布林这种货色,一刀还砍不死的话不行吧。」
「如果是一对一,我也不会打输哥布林喔?」
「对吧?就说哪有什么哥布林杀手这……」
「那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在解决哥布林嘛。」
插嘴的不是圃人少女,而是见习圣女。
「我当然也不是不觉得他……有点离谱。」
见习圣女一边摸着一直发出怪声呻吟的新手战士的头,噘起了嘴唇。
「可是什么都没做的人,去抱怨做了事情的人,根本就不像话吧。」
「……」
「听说你去剿灭哥布林,然后失败了。」
「少啰嗦。」
少年忿忿地朝天吐口水。
「我也听说你们都只驱除老鼠。」
「那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就是只到这里。」
见习战士难受地说了。他和圃人剑士不一样,铠甲、剑与棍棒都不离身。
但仍微微松开护具的扣具,这是让身体可以休息的巧思。
「对巨鼠防御跟攻击,就已经竭尽全力。要是一次冒出个三只,根本就应付不来。」
「老鼠不是有毒吗?」圃人少女问道。「不危险吗?」
「所以还得花解毒剂的药水钱啊……」
「等升上下一个位阶,我会试着对天神祈求『解毒』的神迹。」
两人谈起今后的展望,说这样一来就存得了钱,也就可以买比较好的装备。
剑也换成宽刃剑,铠甲也换成炼甲,头盔会限缩视野,所以至少要有个金属护额……
「……啧。」
少年总觉得听着十分没趣。
他忍不住啐了一声,让圃人少女对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没事啦。」他说着想扯开话题似的撇开了视线,结果……
「各位要不要也来点柠檬水?」
看见的是带着笑咪咪的微笑,走在草原上的女神官。
她抱着一个大篮子,里头装了小瓶子和包起来的食物。
「还有,餐点也有准备……」
反应并不踊跃。
想必是因为奔跑或挥动武器大半天之后,根本没有食欲吧。
新手战士「啊啊」地呻吟一声,圃人少女也皱起眉头说「吃了大概会吐」。
见习圣女大概也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默默摇了摇头。
「呃,要是不吃东西,下午会撑不住喔……?」
女神官这么说完,为难地皱起眉头。但她也无法勉强众人。
相信少年也不是看到她不知如何是好,才帮忙打圆场,但他就是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我吃。」
「咦?你说真的吗?」
红发少年不情愿地起身,对圃人少女粗鲁地「嗯」了一声。
「我学过的,说是运动后,要是不吃东西,就不会长肌肉。」
「真的假的?那可不吃不行了。」
「……那,我也……」
「那,我也吃吧。谢谢你。」
餐点是简单的三明治。
就只是用面包夹了培根、火腿、蔬菜与乳酪。
但这够劲的咸味,深深透进了已经流失汗水的身体。
少年们起初还需要搭着饮料来吃,但随即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个不停。
── 她真的很懂呢。
看到他们这样,女神官也不由得佩服起来。
那个牧牛妹,已经在哥布林杀手身边支持他好几年。
相信她对于冒险者在训练之后需要什么,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需要什么……
── 我姐姐可厉害了!要不是哥布林用毒,她一定会赢!
女神官「嗯」的一声下定决心,在他身旁轻轻坐下。
「怎么样?我是说……还顺利吗?」
这个问题是针对特定的个人,但同时也是在问在场的众人。
「累死我了。」圃人少女率先出声回答。「同上」新手战士懒洋洋地回答。
「勉强跟得上。」见习圣女说得得意……
「……」
红发少年不说话,小小哼了一声。
「呃……」
── 被他避而不答了。
她为难地皱起眉头,选择先换个话题再说。
比起停下来思索而想到好主意,还不如立刻展开行动。
哥布林杀手就是这样教她的。
「对了。」女神官注意到的,是圃人少女。
「似乎没看到你的团队呢。」
「啊啊,你说我吗?其实是因为我们头目是贵族家的次子还是三子。」
圃人少女张大嘴咬着三明治,一边咀嚼一边说话。
「说本来是继承人的哥哥病倒了,要他回去。所以我们就解散了。」
「啊啊……」
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贵族的次子、三子 ── 说穿了除了嫡长子以外,都不是那么容易有一席之地。
毕竟基本上就只是被当成嫡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之际的预备人选,想要更好的角色,就得自己争取。
看是要跟父母分领土,或是建立功勋,又或者是和其他家族联姻……
尤其骑士的家系更是艰难。
基本上骑士是不世袭的称号,不能从父亲手上继承。
若是嫡长子,还可以担任侍从,赢得修练与受勋的机会,但次子、三子就很难了。
于是这样的族群当中,倒也出了不少冒险者。
这当中没有男女的区别。贵族千金的次女三女离家冒险的情形,也是时有所闻。
而当自己是所谓自由骑士者的生存率,却又意外地高。
毕竟有装备,又有知识,某些情形下还练过剑术,说来也是当然。
然而嫡长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因而非得回老家不可的情形,也同样时有所闻。
她们提到的这个头目,就在没受什么伤的情形下,开出了一条通往贵族的道路,所以倒也算是运气不错。
无论有或没有家世、装备、知识、经验、本事,无法避免的死亡始终存在。
「不过,就算是这样,应该也不表示就不用辛苦啦。」
她的意思是说,贵族有贵族的辛苦。
圃人少女说得一副开悟似的模样,显得十分滑稽,让女神官嘻嘻一声笑了出来。
同时,也担心起来。毕竟这个年轻女孩,就要独自走上武装游民的路。
记得圃人是在三十岁上下才成年,所以如果只算岁数,她倒是比女神官加倍年长。
「可是,独行会不会太艰辛?」
「当然艰辛了,可是我也有梦想!」
圃人少女自豪地挺起胸膛这么说。
「我要变成大人物!要让大家知道个子大小根本不重要!」
「啊啊,我懂,我懂。」
新手战士把三明治的最后一小片扔进嘴里,心有戚戚焉地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要知道我可是只因为出身乡下,说我的目标是变成最强,就被大家嘲笑耶?这实在是让人没办法服气啊。」
「就是啊就是啊。」圃人少女拍手叫好。
「大家当然会笑嘛。你想想,要是你这个乡巴佬变成最强,其他乡巴佬不就没有立场了?」
见习圣女这么说完,露出得意的满脸甜笑。
他能像这样神采奕奕,对她而言就是最值得自豪的事。
「哼哼,所以你追随我来修行,是个很正确的决定吧?」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啊。」
「反了吧?」
「啥?」
「怎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吵吵闹闹。
女神官眯起眼睛,像是在看某种令人莞尔的光景。
转眼间就开始的争吵,让她在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队友的影子。
「你们感情很好吧?」
相信他们也无法反驳「才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咕哝几句,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对话就此中断。
风婆娑吹过,轻轻抚过因为运动而火热的脸颊。
「…………我不懂。」
少年低声说话了。
「总之,眼前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能杀哥布林杀得顺利。」
看我怎么给那些嘲笑姐姐的人好看。
他说得脸红脖子粗,女神官一时间,对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上冒险者才不到一年,她又怎么会拥有能让她大放厥词的人生经验呢?
何况她认为,对于他的想法,自己不能妄作评断。
所以。
「是我……」
所以女神官用力咬紧了嘴唇。
「是我认识的,魔法师小姐,是吧?」
她喉咙发抖,嗓音颤动。得压抑住才行。
「她说……将来有一天,想试着去和龙战斗,打倒龙。」
「……龙?」
龙 ── 真正的龙,是非常可怕的。和山野间爬来爬去的种类不一样,非常勇猛。
有蛮力、有体力、有智力、有魔力、有权力、有财力。
因此屠龙勇士才会受人敬畏,受人赞颂。
「说得像是痴人说梦,办不到的。」
「因为真的就是梦嘛。」女神官理所当然地微微一笑。「就是可以说得像是梦话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
至少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去到洞窟的那一瞬间。
虽说紧接着就遭到粉碎……
── 大家一起谈论过的事情,也不会因此而失去价值呀。
到了现在,女神官也多少懂了。
那是非常尊贵的事物。绝对不应该被藐视。
无论多么不切实际,多么不脚踏实地,可想而知会挫败,仍不例外。
梦想,就是梦想。
这和能不能实现没有关系。
绝对不容小鬼践踏。
「……」
少年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不,说不定是在想着该说什么话。
但就在他再度张嘴之前。
「喔,各位新人!你们很努力嘛!」
一个清新的嗓音,乘着吹过草原的风而来,令人耳朵都觉得舒畅。
仔细一看,远方 ── 市镇所在的方向,有着三个人影,形成一个奇妙却又熟悉的组合。
「午后就由大姐姐带你们去闯洞窟!」
「哪门子的大姐姐啦,长耳丫头。」
妖精弓手猛力挥动手与长耳朵,矿人从旁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肚子。也不想想你睡懒觉睡到快中午。
「快到中午的时间就叫做早上。森人之间就是这样。」
「你绝对在鬼扯。」
两人你来我往,一如往常地展开和乐融融的斗嘴。
女神官朝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你们看。」
两人以难以言喻的表情撇开目光,不过这就先别提了。
「你说洞窟……是要打哥布林吗?」
「别闹了,不要讲这种像是欧尔克博格会说的话啦。」
女神官一问,妖精弓手就像要赶苍蝇似的,连连嘘声挥手。
「是熊的巢穴……以前是啦。熊冬眠完,已经离开了,所以拿来熟悉环境应该很不错吧。」
女神官心想原来如此,点了点头。
洞窟不同于地下水道或野外,在里面挥动武器或跑来跑去,需要一点诀窍。
如果能够在没有怪物的洞窟里练习……相信一定是好事。
「话说,贫僧等人也还没吃午饭。」
蜥蜴僧侣双手以奇怪的姿势交叠合掌,大颚上的鼻孔喷出气息。
「看来这里有便当。如果不介意,可以拿吗?」
「啊,可以的,虽然只是三明治。」
女神官说着翻找篮子,从中取出了一包三明治。
「包的料是火腿、培根、蔬菜……还有乳酪。」
「喔喔,实是天赐的美味!甘露!哎呀呀,这是何等美妙!」
「也有只包黄瓜跟乳酪的喔?另外还有葡萄酒。」
「太棒啦!」
「呵呵呵呵。哎呀,你可真机灵!失礼失礼!」
女神官一放下篮子,三人就争先恐后地伸手进去,翻找自己想要的品项。
女神官一副莞尔的模样在一旁看着,这时又吹起了一阵初夏的风。
她按住帽子,以免帽子被吹走,在风精指尖碰上脸颊的感觉中眯起眼睛。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的……」
午餐要怎么办?
女神官正要这么说而转头,却并未看见他的身影。
── 咦?
无意间却看到在远方,他和其他冒险者 ── 长枪手与重战士 ── 正说着话。
「唔。」
女神官学着他的模样,舒了一口气。寂寞是有的。但这也是好事。
「 ── 呵呵。」
嗯,一定 ── 肯定是好事。
「那,我出门了。」
哥布林杀手一边在自己的房间迅速检查装备,一边对牧牛妹这么说。
「今晚我会晚回来,晚餐不用帮我准备。」
他腰间佩剑,固定盾牌,穿上铠甲,把皮带穿过杂物袋,戴上铁盔。
对于他这种与出发冒险时无异的装束,牧牛妹也很习惯地一副「好好好」的模样。
他去训练新进冒险者,回到家之后,马上又穿成这样。
但他还会先回家一趟,就不知道是不是在客气。
「舅舅也要参加集会,会晚回家,所以我会一个人寂寞地看家的。」
「别忘了拴上门。栅栏也要关起来,窗户和木百叶窗都要放下来。」
「我当然知道。你实在很会瞎操心。」
牧牛妹哈哈大笑,哥布林杀手就默不作声。
她趁他不抵抗,俐落地轻拍几下,拍掉他铠甲上的灰尘。
接着她似乎发现看不惯的地方,「唔」了一声,微微转动他的头盔调整。
「别说这个了,我才要问你,你真的准备好了?钱包带了吗?这才是最重要的耶。」
「唔……」
他唔了一声后,乖乖照办,大肆翻找杂物袋。装了货币的包袱巾,有在里面。
「没有问题。」
「那就好!」
牧牛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转过去背对她,简单理了理头盔上破破烂烂的绑绳。
「不过要是你喝醉,我会去接你,可别给你朋友添麻烦喔。」
哥布林杀手对「朋友」这两个字微微歪了歪头,过了一会儿后,「嗯」的一声点点头。
「我是这么打算。」
从牧场到镇上,从镇上到酒馆,一路上哥布林杀手都不带灯火行走。
走在满是夜色的野外,本来就是训练的一环,而且只要进了市镇,就不需要灯火。
刚入夜时闹区特有的热闹,哥布林杀手平素并不习惯,只默默走过。
推挤来推挤去。不只是冒险者,还有旅客与建设训练场的工人,把闹区挤得水泄不通。
他一边在人潮中勉力行进,一边转头张望,就看到了对方告诉他的招牌。
「……受不了。」
哥布林杀手厌烦地挤开人潮,好不容易摆脱了拥挤。
同时他手伸进杂物袋,检查是否遇到扒手。没有问题。
「密友之斧亭」是一间酒馆,认那刻有数字的斧头招牌就不会弄错。
推开弹簧门,直冲耳膜的热闹喧嚣声,立刻笼罩住了哥布林杀手。
满是油灯橙色光芒的店内十分宽广,成排的圆桌似乎都坐满了人。
虽说建筑物本身的确比公会分部要小,但公会属于混合设施。
在以一楼为酒馆,二楼为旅店的古风冒险者旅店当中,这间店算是相当大。
所谓冒险者的旅店,就是委托与冒险者中介处 ── 这样的情形,如今已是历史。
那是随着公会制度普及,属于游民的冒险者得到一定程度公民身份以前的情形。
如今虽然也有部分这样的店家,会和公会合作,中介委托,但据说冒险者旅店已经渐渐式微。
只是话说回来,听说传奇酒馆「黄金骑士亭」,似乎根本就并不帮忙中介委托……
「喔,你来啦?哥布林杀手!」
就在这时,一个强而有力的喊声,飞向了杵在门口的哥布林杀手。
他就像搜索洞窟似的,让视线往店内扫描,结果 ── 啊啊,有在。
酒馆角落,可以将整间店尽收眼底的座位上,豪杰与精悍的美男子,举起了他们健壮的手臂。
「这里啦,这里!」
「你很慢耶,我们都开喝啦!」
「抱歉。」
高高举起的杯子已经喝掉了一半左右,桌上的菜也已经吃过。
更明显的是,两名冒险者的脸都红了。
哥布林杀手道歉一声,以有点生硬的动作坐上了圆桌。
其他两人都穿便服,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披盔戴甲,不免显得滑稽。
不同于年轻人想象中的冒险故事,平常冒险者们在镇上都会脱掉装备。
所幸长枪手和重战士也在腰间佩了小剑防身,但像他这样多半还是太过火。
只是话说回来,视线会频频瞥过来的,不是对冒险者非常陌生,就是旅客之类的人。
边境最强的长枪手、边境最优秀的小鬼杀手,边境最佳团队的头目,他们的名头都已经颇为响亮。
只是若要说他们「人面广」,则会因为其中一人而有些说不通。
「不过,为何不约在公会的酒馆?」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和你这种全身穿铠甲的家伙一起喝酒,被人家讲闲话。」
长枪手对哥布林杀手丢出辛辣的调侃。
但重战士紧接着就补上一句「这只是场面话」,用手肘轻轻顶了顶长枪手。
「这小子是害臊,怕被别人看到他和你喝酒。」
「是吗。」
「说得再清楚一点,是不想被柜台小姐看到吧。」
「你少啰嗦!」长枪手嚷嚷着,用大拇指朝墙上的菜单一指。「别说了,点些东西吧!」
「好。」
哥布林杀手瞪着菜单。
光是酒类,就有麦酒、火酒、葡萄酒等琳琅满目的种类,达到十种以上。
「……唔。」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我说你喔。」长枪手傻眼似的叹了口气。
「你在干么,这种时候先点个麦酒就好啦,麦酒。」
「那,就麦酒。」
「好,小姐~!麦酒三杯!」
「爱指挥,爱指挥。」
重战士压抑不住,喉头的哼笑声从嘴角泄出。
长枪手瞪着他说:「怎样啦?」重战士就摇摇手说:「没有啊。」
接着以熟练的手法倒得满满的三个杯子,放到了桌上。
「来了来了,麦酒三杯对吧,久等了!」
女服务生是个还很年轻的马人。
万万不可以错称为兽人。
因为心高气傲的马人,并没有肉趾这种故作可爱的部位。
沦为不祈祷者的牛人也是一样。
只是牛人整体而言,个性上就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闲话休提。
女服务生晃动丰满的胸部,放下杯子,摇动尾巴以四只脚离开。
她个子那么高大,真亏她可以这么巧妙地在拥挤的店内穿梭。
重战士看着她那锻炼得十分雄伟的屁股,说得心有戚戚焉:
「胸部虽然也不错,不过还是屁股好啊。」
「啊,所以你才喜欢那个骑士小姐?……她不是也骑马吗?」
「这是两码子事……不过,这种话题也是在公会里不能说的啊。」
也不知道哪里会有女人的眼线。重战士深深叹了口气,握紧了麦酒摇曳生波的杯子。
「好了,来干杯吧。」
「敬什么。」
哥布林杀手同样拿起杯子,静静问起。
「呃……算了,太麻烦了,就老套吧。」
长枪手点点头,带头举杯说道:
「敬我们的城市!」
「敬众神的骰子!」
「敬冒险者。」
三名冒险者喊声干杯,各自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提议走一会儿醒醒酒的,是三人中的哪个来着?
街上被为了喝酒并享受夜晚欢乐而跑出来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闲晃着穿出人潮,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河边。
小溪流水潺潺,天上重星闪烁,双月并列发光。
风吹在火热的身体上令人舒畅,心情又如何会糟。
既是如此,也就会唱起一两首歌。
哪怕大地腐败 风儿生病 大海碎裂
世界踱入永恒的黑暗
宿有光芒的结晶
发出的四种光芒 始终不绝
我等 与伙伴相誓
与朋友一同 走上探究之旅
哪怕大地的尽头 风的起源 海的彼岸
森罗万象尽是幻想
宿有光芒的结晶
发出的四种光芒 始终不消
我等 绝对 不会忘记
与朋友走过的 这段旅途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被人们忘了大半的武勋诗。
若是吟游诗人,势必能够唱得优美而雄壮,但三个醉汉唱来,只怕说是荒腔走板还算客气了。
「所以 ── 」
但长枪手似乎唱得心满意足,以和唱起歌时一样的调调切入正题。
也不知道是哪里感到不满,只见他瞪着哥布林杀手:
「你打算怎么办?」
「你指什么。」
「想也知道吧。」
这小子醉了啊。重战士忍不住仰天长叹。
该带那个魔女来吗?不,照她的作风,多半会选择隔岸观火。
加上以她的个性,十之八九会笑咪咪地看着。不行,靠不住。
「就是柜台小姐啊,柜台小姐。而且不止她,你还身边还有像是森人啦、牧场妹啦、神官妹啦这些女孩!」
「……」
哥布林杀手沉默了一会儿后,以挣扎似的低声说:
「在哥布林绝迹之前,应该没办法吧。」
接着开口说了声:「我……」却又打住,长枪手从旁白了他一眼。
不过,想来也是。
会用小鬼杀手这样的名号自称的家伙,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去,大致不难猜到。
所以长枪手深深呼气,特意露骨地作傻眼貌,耸了耸肩:
「出现啦。」
「哥布林吗?」
「才不是。」
长枪手真的傻眼地哼了一声,重战士喉头哼笑。
但重战士接着点点头,开口接话:「不过,我也不是不懂。」
「喔?」
「也就是说啊 ── 」
也就是说。重战士复诵了一次,就像在摸索某种看不见的事物似的,手伸向半空。
「也就是说,既然是男人,不都会想当个一城之主,一国之王?」
「王是吗。」
长枪手一边踱步,一边开心地笑了。并非出于嘲讽,而是表示他能理解。
「很不错啊?以前我就听说过,有个剑斗士出身的佣兵当上了国王。」
「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有学问。」
重战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去学就好。」哥布林杀手说了。「钱你有,脑袋也不差。」
「可是没时间啊。」
重战士耸了耸肩膀。即使喝醉也不忘佩挂在腰间的剑晃了晃,碰出声响。
「要是当上了王才开始学,这国王就是个笨蛋,不就会给老百姓添麻烦?」
「嗯。」
「可是如果现在就要开始学,就没办法冒险,又变成会给团队添麻烦。」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双手抱胸,「唔」了好一阵子,然后得出结论。
「很难啊。」
「对,很难。」
重装战士说得十分沉重。沉重得让他想把武器或其他的一切都当场抛开。
但他的声调很轻,很开朗。扬起的嘴唇,证明了他在笑。
「不过话说回来,感觉倒也不会太无聊。」
「毕竟还有骑士小姐会追随你是吗?」
「少啰嗦。」
长枪手又把话题扯回来,重战士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
纯战士的力气本身就足以成为一种凶器。
「很痛你知不知道!?」重战士无视于哀号的长枪手,上半身靠在桥的栏杆上。
哥布林杀手来到他身旁。
「不算坏事。」
「……」
「应该,不算坏事。」
「也是啦。」
哥布林杀手的话实在太正经八百,让重战士缅腼地笑逐颜开。
「……嗯。她愿意追随我,我的确也觉得不坏。」
「啧,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不用担心没对象的家伙过得真爽。」
长枪手露骨地咂舌,背靠到栏杆上,仰望星星。
望向天空的另一头,眯起眼睛,瞪着那高得绝对摸不到的光。
「是你太饥渴啦。」
「笨蛋,既然身为男人,当然要把目标放在和美女一起变成最强。」
「又在讲这种像是我们家小鬼头会说的话……」
就不知道他是指少年斥候,还是新手战士。
能够纯粹地去追求「最强」的称号,也可说是年轻的特权。
「啊啊,没错,就是最强。我就是认为只要往最强迈进,就无所不能。」
长枪手闹别扭似的噘起嘴唇,朝天吐口水。虽然这不会让众神的骰子掷出的数字改变。
「有女人缘,被大家感谢,对社会做出贡献,自己也能变强。一点坏处都没有。」
「你现在有女人缘吗?」
「当然有!」
重战士像要还以颜色似的寻他开心 ── 哥布林杀手「唔」了一声之后说:
「看来不像。」
「少啰嗦。」
长枪手仍然仰着天,只转动眼睛看向哥布林杀手。
老样子的铁面具。脏污的铁盔。看不见底下的表情。
── 换成是柜台小姐,大概就看得出来吧。
这也就表示,他和她就是有过这么多的交流。
假设我戴上铁盔,她会懂我的表情吗?
长枪手深深吸气,吐气。
插图10
「那,哥布林杀手,你小时候的梦是怎样的?」
「我吗。」
「在场还有其他老是在杀哥布林的家伙吗?」
「……也对。」
哥布林杀手默默俯瞰河水。
在双月照耀下仍然昏黑的水流,就像滴满了墨水一样。
河水是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呢?哥布林杀手想起了以前听姐姐说过的话。
姐姐告诉他说,河水是从山上来,会流到大海。
当时他一直在想,有一天要去亲眼看看水源。只是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曾经想当冒险者。」
「你这小子。」
长枪手用手肘顶了顶哥布林杀手。
「不是已经在当了吗?」
「不。」
哥布林杀手缓缓摇了摇头。
「很难。」
「很难吗?」
「对。」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没那么简单。」
重战士说了声「是吗」,深深呼气。
「想做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和能做的事不一样啊。」
「光想就觉得郁闷呢。」
三个男人默默仰望双月。
蕴含了夏季气息的风,吹过河畔。
── 曾经想过。
曾经想成为勇者。
曾经想成为英雄。
曾经想成为王者。
曾经想成为历史。
曾经想成为传奇。
曾经想得到从神代传承至今的武具,救出公主,和龙战斗,拯救世界。
曾经想找出秘密遗迹,探索世界的神秘,揭晓其中的真相。
曾经想被一群美丽的女子围绕、爱慕,以不输任何人的才干出人头地。
曾经想发挥苦练的武艺称霸,成为后世传颂的强者。
曾经想成为一个让人们说「男儿当如是」的男人。
虽然他们已经察觉,他们并未被赋予这样的故事。
银等级,第三阶。在野最高阶的冒险者。他们有着处在这个地位的自觉。
绝对不会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或是嫌麻烦所以止步在钢铁等级就好。
然而。
正是这然而。
「……所以,该怎么说。」
他是哥布林杀手。
而非红发少年。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更多理由。
「……至少,他们有想做的事,就会想让他们去做。」
三个男人相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