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人了,总算做完啦……」
最先察觉到迹象的,是一名工人。
他看向手指缝隙间在远方即将下山的夕阳,把铲子扛在肩上,重重呼一口气。
他是个不值一提的人,既不打算成为商家的长工,却又没有钱一辈子玩乐度日。
结果就是像这样拿着铲子,流着汗水工作,但连这样他都不满意。
── 该死,女冒险者真是赞啊。
有些女子虽然说不上是白白净净,但穿着方便活动的衣服跑来跑去。
也有些女子穿着魔法师或神职人员会穿的那种松垮的长袍。
和那些靠脂粉或香水弄得花枝招展出来卖的女人不一样。
当然若是真正高级的娼妓,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但那样的世界和他无缘。
而冒险者就和这些女冒险者寝食与共。
他心想,一定很自在。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死去。他心想,好羡慕啊。
「过得真爽。宰怪物抢财宝,变成大富翁是吧?」
他当然也明白,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然而,人都会想认为「只有我不一样」、「只有我会成功」。
也就当然会想只看事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妄想着当冒险者的他,实实在在就是这种情形。
不必大成功。当不上勇者也无所谓。
只要凑得出一身品质还不错的装备,拯救一两个村庄,被村里的姑娘感谢……
啊啊,也可以去帮沦为奴隶的贵族千金赎身,照料她下半辈子。
团队成员则找些长得漂亮的魔法师,慢慢增加同伴。而且要找美丽的女子。
要钻个其他人谁也想不到 ──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 的漏洞,做出成绩。
最后和喜欢的女人成家,但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然后就意气风发地说一句:「好啦,该去冒险啦!」
「……嘿嘿!」
他所谓「还过得去的成功」,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过得去」,但他才不管。
说穿了他就只是在享受顺着自己心意妄想的乐趣罢了。
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地嘲笑。只是找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乐子。
工作、喝酒、吃饭、找女人或朋友玩、发牢骚,有时作作梦,就这么活下去。
这样就好了。
「……啊?」
于是,最先察觉到迹象的,就是他。
训练场 ── 栅栏已经搭得差不多,逐渐接近完工的这个角落。
有着一处陌生的土堆。
土也是资源,所以照规定,挖出来的土砂,必须堆到指定的地方。
「真是的,是谁偷懒了啦?」
会嫌麻烦的心情,他也不是不懂。他也曾经偷偷地胡乱堆置。
但现在注意到别人偷懒的是他,而且既然非收拾不可,也就难免忿忿不平。
他也想过干脆假装没看见,但不巧的是他手上有着铲子。
「……真没办法啊。」
好啦,只是挪一下位置。与其明天弄得不开心,还不如现在做一做,回去睡个好觉。
他想到这里,走近土堆,发现土堆后头有个人影微微在动。
傍晚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一个大约孩童大小 ── 但面相丑怪的生物,正在那儿爬动。
── 哥布林!
这个时候,他并未惊呼出声,这点应该值得夸奖。
接下来的对应,也绝对不应受到非议。
他双手握紧铲子,压低脚步声走过去,举起铲子。
「GROB!?」
被土砂磨利的铲刃,以媲美战斧的威力,击碎了小鬼的头盖骨。
哥布林黑而稠的血与脑浆四溅,当场软倒,男子用力踏住它的尸体。
「哈哈!怎么样,活该……!」
他慢慢拔出铲子,黏答答的血牵着丝,让他皱起眉头。
冷静一想,这是明天也要用到的工具。得先洗干净才行。
但在产生嫌恶感的同时,也觉得铲子完全符合他的期待,劈开了哥布林的头,让他觉得十分靠得住。
「不过,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是挖地洞来的吗?」
男子贼笑着挥去铲子上的血,朝地洞窥看。
这垂直坑道虽然粗陋,却挖得很扎实。会是哥布林挖的吗?
坑道深不见底 ── 不对,不只是因为坑道内很暗。是因为太阳转眼间已经下山。
「……」
男子打了个冷颤。一股来路不明的恐惧从背脊上窜过。
「不对,不对。用不着我来调查。这里可是有冒险者啊。」
就交给他们吧。这不是自己的工作。但话说回来,还是非得回报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
「……」
右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视野倾斜,倒到地上。
他心想怎么回事,强行扭转身体一看,发现脚踝渗出血。
「GROB!GROORB!」
接着看见一把沾有不明黏液的短剑,握在一只哥布林手上 ── 不对。
大声嘲笑的小鬼,有足足十几二十只,从夜色中醒来似的现了身。
「…… ── !……」
工人开口想求救,但舌头也打了结似的发抖,讲不出话来。
被刺中的脚传来热辣辣的痛楚。
喉咙干渴麻刺,嘴里黏答答的,有血的滋味。吸不进空气。视野反转。
他为什么会没能发现,哥布林不只一只呢?
因此,他当然也无法察觉到哥布林拿着毒短剑。
没过多久,他死了。
但说来理所当然的是,今晚死去的人 ──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今晚要讲解八种无声杀死哥布林的方法……」
哥布林杀手对新手们说到这里时,外面传来了哀号。
从傍晚到夜晚,并非所有冒险者都会回到镇上。
没有人可以保证不会在夜晚进行冒险。即使不在晚上,遗迹、迷宫或洞窟里,也都很昏暗。
靠着双月与星光进行夜间训练,绝非白费工夫。
至少有一群冒险者这么认为 ── 例如红发少年、圃人少女,以及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
还有十几人,也都在其他冒险者踏上归路后,聚集在训练场的广场上。
「怎、怎么了……!?」
「是哀号……对吧,刚刚那声。」
年少的冒险者们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
只有哥布林杀手手按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他的行动很迅速。
他无视于一头雾水的少年少女,视线往四周扫过,找出了哀号声的来源。
哀号不是只有一声。短短的间隔后,又有第二、第三声。
「喂、喂,这是出事了吧……!?」
「别吵。」
红发少年一头雾水地开口,哥布林杀手立刻让他闭嘴。
「靠到墙边。围绕施法者组成圆阵。前锋,拿起武器。」
「知道了。」新手战士以紧张的神情,把见习圣女护在背后。
「……我说啊,这不是演习之类的吧?」
「就算是演习。」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答。「也不应该马虎。」
「呜、呜呜……讨厌!我,到底是怕,还是不怕,都搞不清楚了!」
圃人少女发出啊哈哈几声干笑,也举起小小的剑盾,摆出备战架式。
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明白看出她脸色苍白。
恐惧,紧张,显然两者都有。没有森人那么长的尖耳朵微微颤动。
「啧……」
啐了一声的,是红发少年。
他举起杖,转身面向尚未掌握事态的其他新手。
「喂,你们没听见吗!不要发呆!要组成阵势啦!」
「喔、喔喔……」
「知道了,知道了啦……!」
会是因为这声喝叱来自同梯而非前辈吗?
其他思考尚未跟上状况,还掌握不住事态的人,也终于开始动作。
他们各自拿起武器,虽然手脚笨拙、不好看,但仍开始组成一个从墙壁延伸出来的半圆阵。
「那边,盾牌举好!保护好旁边跟后面的人!」
见习圣女出声喝叱,指挥还不习惯的人。
这让人想到,虽说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专门在打老鼠,但已经有过实战经验。
圃人少女与红发少年也是一样。这多半证明他们已经确实从初学者的领域踏出了一步。
只要这一步,能够继续通往第二、第三步……
「……」
看到他们这样,哥布林杀手以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沉吟。
该丢下这些新手,去查清楚事态吗?还是应该继续保护他们?
不但犹豫……还忍不住觉得,不想丢下他们不管。
── 这是愚蠢的想法。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知在这种状况下怠忽收集情报,无异于白白等着全军覆没。
光是想这些,都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根本想都不必想。
「在这里待命一阵子。」
哥布林杀手做出了结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毫不犹豫地说了。
「过了十五分钟我还没回来,就自己行动。」
「自己行动……」
「没回来就表示我死了,就算没死也受了伤。」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了。新手们交头接耳,他刻意不去听。
「能回到镇上是最好,如果有困难,就想办法撑到早上。」
接着跑了起来。头也不回,直线往前跑。
哀号声继续增加。雄叫、怒号。武具碰撞的声响。刀剑对砍声。
不知不觉间,声音分散到四面八方,像要压扁他似的包围了他。
春天的夜晚,还留有冰精气息的冰冷夜色中,根本无从判别事态。
盖到一半的房屋延伸出来的影子大得令人毛骨悚然,哥布林杀手舒了一口气。
── 不。
「……一。」
哥布林杀手一边飞奔,一边随手掷出右手剑。
建设中的设施旁堆放的建材影子。掷出的剑刃造成了嘎一声垂死的哀号。
哥布林杀手进了遮蔽处,踏住喉咙被刺穿而断气的小鬼腹部,拔出了剑。
一把有着红褐色脏污的铲子,从倒毙的哥布林手中跌落,碰撞出声。
「果然是哥布林啊。」
真不知道这短短一句话里,蕴含了多么沉重的意义。
潜伏在黑暗中的小鬼,数目还有两只。即使黑暗中看不见身影,仍看得到那燃烧般的眼睛。
而且脚底感觉到沾黏的感觉 ── 铁锈的气味弥漫。
是个缩在地上,已经毙命的新手冒险者。
职业看不出来。年龄和种族也是。
这个冒险者,没有脸。
恐怕是被尖锐的物体,毫不留情地从头顶到颜面都劈开了。
但微微鼓起的胸口,以及频频痉挛的手脚线条,看得出是一名女性。
「GOROROB!」
「GROOOORORB!」
小鬼发出叫声扑上来,哥布林杀手默默把剑砸了上去。
金属与金属碰撞的清澈声响。哥布林的手上有着十字镐。应该是抢来的吧。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一只手按住十字镐。然而。
「GROB!」
另一只同样握着十字镐的哥布林,将镐尖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
「……!」
钢铁的镐尖贯穿了哥布林杀手举起的盾牌。尖刺的穿甲能力本来就强。
但,这样就对了。
哥布林杀手左手强行一拉,把陷进盾牌的十字镐,从小鬼手上抢了下来。
同时朝右边的哥布林毫不留情的一起脚,撩向它的跨下。
「GROOOROROROBB!?!?」
「二。」
脚上传来踢烂物体的恶心感觉,但他根本不理会哥布林浑浊的哀号。
他例行公事似的踏在痛得动弹不得的哥布林头上,手上的剑呼啸而过。
朝着左方,刚刚被抢走武器而正要逃走的哥布林背后,毫不留情地掷出。
「GOROORB!?」
「然后。」
哪怕并非当场毙命,一旦脊髓遭铁块击碎,应该就无法动弹。
脚底下的哥布林还在挣扎,哥布林杀手毫不留情地踏烂了它的后脑勺。
感觉就像踏在腐朽落地的果实一样,令人觉得恶心。他挥开鲜血与脑浆,走上前去。
接着用刀刃刺穿频频痉挛的哥布林延髓,用力一弯,彻底让它断了气。
「三。」
接着哥布林杀手强行拔下了还卡在盾牌上的十字镐。
镐尖还沾着全新的土。多半是从外部挖地洞过来,袭击这座训练场。
它们不惜这么大费周章,也要攻击这个地方?是想杀了这个地方的人?
哥布林。
哥布林。
哥布林。
他不满意。
对一切都不满意。
天地转了一圈。
尸体四具。哥布林三,冒险者一。
就像十年前的那一晚。
他再也逃不了。这不是早就明白至极的事情吗?
自己是哥布林杀手。
「……有人,在那边吗……?」
就是在这个时候。
随着一声尖锐的喝问,一个新的人影 ── 一名冒险者,跑进了遮蔽处。
这也难怪。
黑暗中看到一个弥漫血腥味,手持武器的人站在那儿,相信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
然而这名握持锡杖的冒险者,一掌握住对方的身份,眨了眨眼睛后,立刻破颜一笑。
「哥布林杀手先生!」
「你没事吗。」
「是!」
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开心地连连点头。
「今天我也负责治疗,用完了神迹,所以在房间里休息……」
她的视线,看向倒毙在地的小鬼……以及冒险者的尸骨。一双柳眉皱起。
女神官也不顾一身白色法袍会沾上血,跪在地上,握住了反射性痉挛的死者一只手。
「是哥布林,吗?」
「对。」
哥布林杀手对她看也不看一眼,挥去了剑上的血。
「神迹还有剩吗?」
「……我休息过了,所以能够祈求整整三次。」
「其他的……」哥布林杀手微微停顿。「……同伴,都来了吗。」
「大概……」
「好。」
到了这个时候,哥布林杀手才首次转向女神官。
女神官一直在仰望哥布林杀手。
微微射下的月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哥布林杀手忽然觉得,她的脸晶莹剔透,就像玻璃珠似的。
「你可以吗。」
「……我可以。」
她用力咬紧嘴唇,以颤抖的嗓音说了。她不擦眼角。因为她才没有哭。
「我们上吧……!」
「好。」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哥布林就该杀光。」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了等一切完成之后,将要做为训练场行政楼的建筑物。
这里虽是中枢,但由于尚未完工,反而更像座废墟。
屋顶和墙壁都有很多地方还空缺着,看得到拿着武器聚集过来的冒险者身影。
所幸开出活路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似乎不算少。
「等等,喔,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吗!你那边没事吗?」
率先出声的,是在门口警戒四周的长枪手。
感觉他会打头阵杀出去,却还留在这儿,说来也真有点令人想不到。
「嗯。」
哥布林杀手缓缓点头。他正确地接收到了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我负责的那批都没事。」
「这样啊。毕竟其他人,大多都是傍晚一到就回去了啊。」
「在天色……变暗,之前……对吧?」
接着又有一个人说话。
长枪手身旁,如影随形依偎着他的肉感美体魔女,让一颗淡淡的燐光球飘在空中。
「鬼火」……不对,不是精灵。大概是「光明」的法术吧。
虽说是魔法造成的火焰,但相信不会有人想在这种状况下用火。
因为春夜的风很强,一旦闹出火灾,问题就大了。
「两位也没事吗……」
女神官似乎因为见到认识的人而放松下来,松了一口气。
她鞭策事到如今才发抖起来的膝盖,用双手握住锡杖,拼命撑住。
「我们也在喔!」
一个仿佛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的清新嗓音响起。
紧接着,女神官的脸上就漾出了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各位!」
「哎呀,真伤脑筋。虽说人生随时都是战场,但贫僧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害我没吃到晚饭啊。」
与平常无异的蜥蜴僧侣,以及悠哉摸着肚皮的矿人道士。
女神官忍不住跑了过去,妖精弓手用力抱紧了她。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哥布林怎样?」
「没事,我没事的。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 还好没变成那个时候那样。
被同伴们围绕,让女神官忍不住眼角透出泪水。又有谁能怪她呢?
没有人能够忍受三番两次失去同伴。
「……」
哥布林杀手看着这样的光景几秒钟,然后缓缓转动铁盔。
总之随时都要思考。思考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栋建筑物尚未完工,很脆弱,相信无法坚守太久。
那么就需要有战力。不是在角落担心受怕的那些新手。正想到这里……
「喔喔,你们那边也没事啊,哥布林杀手。」
他的视线和轻轻举起一只手的巨汉战士交会。
重战士似乎已经打过一场,微微飘散出血腥味。
被杀的当然是哥布林。不用说也知道。
哥布林杀手朝四周一瞥,确定没看到其他认识的人。
「今天你一个人吗。」
「她也是女人,会有些日子不能活动。我们队上的小伙子在旅馆照料她。」
重战士以难以言喻的深奥表情这么说,耸了耸肩膀,带得盔甲与武器摇动。
「毕竟做为头目,管理好同伴的健康,也是职责所在。」
而他的努力奏了效 ──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因为以同伴健康状况不佳为理由而让他们休息的结果,就是让他的团队免于被牵连进来。
「可是啊。」
重战士露出了像是狰狞的鲨鱼会有的笑容。
「三个边境第一的好手聚在一起,应该搞得出一些有意思的花样。」
当然了,若要说到状况是否急迫,当然急迫。
未能抵达此处就丧命的冒险者所发出的垂死哀号,还在回荡。
每次传来那些哥布林震耳欲聋的怒吼,来到这里的新进冒险者就露出担心受怕的表情。
所谓的冒险者,几乎都是「袭击的这一方」,而不是「受袭击的一方」。
当然了,想来他们曾经受过奇袭,也接过护卫的委托。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内心深处这种意识仍然根深蒂固。
他们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处在受到袭击的立场。
从得以改掉这种意识的这点而言,女神官虽然遭逢不幸,但这也是一种幸运。
不管怎么说,若不逃脱出去 ── 不,是若不剿灭哥布林,他们就没有明天。
对此众人似乎都有共识,长枪手朝外窥看,皱起眉头。
「要是被它们就这么大举涌来,可就没意思啦。我可不想和这栋楼共存亡。」
「总,之……还是,先全部,会合……比较,好吧。」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我负责的那些人,在广场上待命。」
「那就需要传令。」
重战士立刻说了。
「状况已经掌握住了,是哥布林。叫他们过来这里。对其他生存者也得通知一声,让大家集合才行。」
「我去!」妖精弓手毫不犹豫地举手。「因为我们之中就属我脚程最快!」
「好,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
妖精弓手有如疾风一般,朝夜色飞奔而去。
重战士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
小鬼杀手与他的团队共五个人。长枪手和魔女,还有自己。
虽然还得看新手当中堪用的有几个人,然而……战力顶多就只有十个人左右吧。
担心受怕而缩在墙角的那些人就不用提了。重战士很干脆地判断不能指望这些家伙。
「那么,哥布林杀手。敌人是哥布林,头目呢?」
「恐怕也是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中不带迷惘。
「多半是高阶种,但我不认为王会这么容易又诞生。从耍小聪明这点看来是萨满……」
「根据呢?」
「由哥布林以外的种族指挥,哥布林会被当成杂兵,而非主力。」
这是事实。
特地让小鬼挖地洞来袭击训练场,这种事情除了小鬼以外不可能想到。
重战士点点头,「小兵也要杀,但还得击溃大本营才行啊」地做出结论。
「就不知道敌人的大本营在哪……」
「依贫僧所见,实在不觉得他们的地洞只有一处。」
蜥蜴僧侣立刻插嘴。他用尾巴拍打地板,竖起覆盖鳞片的手指。
「应该就在四面四角吧。从这些洞口回溯到根本处,应该最省事。」
「可是啊 ── 」长枪手一边警戒外面一边说道。「你们知道哪条才是主干吗?」
「那当然。而且,里头八成全都相通。」
就地下的知识而言,没有人赢得过矿人。
矿人道士从腰带抽出酒瓶,一口接着一口喝,「恶噗」一声吐出满是酒臭味的气息。
「还不就是一条地洞挖过来,到袭击地点前不远才分成好几条吗?因为这样最不费事。」
「看来是定案了。我们从最近的洞口进去,可以吧,哥布林杀手?」
「无所谓。」
「那么,问题,就是孩子们,了。」
魔女以煞有深意的动作,朝新手们侧目。
「新手,还,不止,这些,吧?要怎么……办?」
「看是要留下他们、带他们去,或是叫他们逃走是吧……」
长枪手贼笑着,顶了顶重战士的肩膀。
「洞窟里用大剑应该行不通吧?」
「随你去说。」
重战士被他挖出过去的丑态,表情剽悍地歪过脸。
「也是,上头比底下适合我。那些小伙子就包在我身上,坑道就拜托你们了。」
「好。」长枪手挂保证,「没问题。」哥布林杀手回答。
老兵们转眼间就拟定了计划。
虽说女神官已经从新兵的领域踏出了几步,但终究没有能力插嘴。
她不像不在场的妖精弓手那样「不参加」,而是「无法参加」。
那个森人反而有点把在外围插科打诨,当成自己的职责。
有各式各样的观点与意见,议论才能够成立。反驳与相反方案,并不是在否定其他提议。
而现在的女神官,压倒性地欠缺观点 ── 欠缺基于经验的观点。
但她也不能只是闲着杵在那儿,于是频频瞥向外侧警戒。
── 可是。
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呢?
也说不定,这是一种启示。
第一次冒险中去闯洞窟时,她心中的警钟声响就不断上冲。
翻腾在她小小胸口的,来路不明的焦躁 ── 一种觉得非做点什么不可的想法。
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非得做些什么不可。
── 可是,要做什么?
「啊。」
当女神官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紧接着其他冒险者的视线就刺在她身上,让她脸颊微微泛红。
「怎么了。」
最先问起的,是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吗。」
「请、请问!」
说话声破嗓,引来了更多瞩目。光是这么一下,就让女神官想当场拔腿就跑。
「其他的新进冒险者,已经回去了吧?」
「对。」长枪手点点头。
「除了说想练习夜战的家伙以外。他们到了傍晚就都回去啦。」
「现在……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你想说什么?」
这道瞪视般的视线,是来自重战士。
相信他也不是要吓女神官。
而是对任何想法与情报都不放过的认真,化为压迫感显现出来。
「呃,这个……」
女神官窘迫起来。
自己的意见真的值得说出来吗?
不会只是心血来潮或想太多吗?
而且像自己这种新手……
「说出来听听。」
哥布林杀手的嗓音低沉,平淡,又粗鲁。
这一如往常的嗓音,让女神官吞了吞口水。
她双手握紧锡杖,掩饰手上的颤抖。
吸气,吐气。
「……我想,哥布林的目标,也包括回家路上的……各位新人。」
「你说什么……!?」
重战士忍不住放粗了嗓子。装备碰出的声响,让女神官吓得一瞬间缩起身体。
但她并不住口。万万不能住口。
「毕竟,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知道哥布林是一种胆小又狡猾的生物。」
── 因为他教过我。
要站在哥布林的立场来思考。哥布林的生态。哥布林的可怕。
「换做我是哥布林,才不会想在有着一大堆强悍冒险者在的时候,跑去袭击。」
而大军就该当作诱饵 ──这是以前他和哥布林王对决之际,所说的台词。
她还不成熟,经验不够。可是,并不是全无经验。
只是她自己尚未发现。
「……不是真的目标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疏忽了啊。」
「因此,我有个……提议。」
一旦说出口,接下来就轻松了。
因为要一再思索,将思考整合为嗓音,也就没办法说得流畅。
但说出话语这件事本身则并不停滞,其中也没有迷惘。
「所以,这个,由我去。」
女神官如今已然集众人瞩目于一身,拼命说出自己的主张。
「那里有些冒险者是我朋友,呃,有两名战士,神职人员,还有魔法师……」
她掐指数起。新手战士、圃人少女、见习圣女,还有红发少年。
「因为只要多一个神职人员,就会很不一样。」
我去救他们。我想去。
银等级的冒险者们听了她率直的话,对看一眼。
「……没有,太多,时间……了,呢。」
魔女朝外面的情形一瞥,诱人地嘻嘻一笑,像是在催众人做出结论。
「我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实力,不予置评。」
看到她这样,率先举起双手投降的是长枪手。
「……也是。」
接着重战士眯起眼睛,打量着女神官娇小的体格。
「分散也可能带来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你的本事够吗?」
「贫僧倒是觉得很好。」
蜥蜴僧侣思虑深远地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对女神官闭起一只眼睛。
「敌人的大本营非攻破不可,但又不能对新兵见死不救。这一步棋八成是妙手。」
「当成升级的考验正合适。」
矿人道士哼笑几声,捻了捻白色的长胡须。
「怎么样啊?嚙切丸。要让雏鸟离巢试试看吗?」
──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以有点像是求救的心情,看着这个身穿脏污装备的男子。
回想起来,从第一次冒险以来,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要离开他身边,自行去冒险。
自己真的办得到吗?
虽然绝对不是只靠自己一个人,但终究得仰赖自身的力量。
有办法和哥布林战斗吗?
大家说她办得到。相信不在场的妖精弓手,也不会例外。
这令她非常高兴,绝对不能奢望更多。
可是。
── 如果这个人说不行。
到时候,就乖乖闭嘴吧。因为不管对谁而言,这样应该都是最好的。
但他说的不是这句话。
「你办得到吗?」
「我……」
就只有一句问句。
他的提问简短,单纯。每次都是这样。
── 可是。
正因如此,她更想回应他话里所蕴含的心意。非得回应不可。
女神官吞下本来要说的话,咬紧了嘴唇,然后呼喊似的回答:
「……要做!」
哥布林杀手盯着她看。
虽然他的眼神隐藏在铁盔下,让人难以得知表情。
「是吗。」
他缓缓点头,做出了决定。
「那,就说定了。」
「欧啦!」
「GROBR!?」
在狭窄的洞窟内挥来挥去的真银枪尖,贯穿了小鬼的咽喉。
长枪手收短刺出的长柄武器,发出高亢的魔力呼啸声,不断开出死亡的花朵。
一枪一杀。四枪四杀。
根本不把哥布林举起的那些像是简陋木板的盾牌当一回事。
狭窄的地方不能用长枪,是外行人的想法,长枪可说是一种万能武器。
扫、打、拨、刺。一刺二刺拖回再刺。
刺出的攻击点所形成的集合,势头猛烈得几乎压制得住整个面。
强化过的长枪有如旋风般肆虐,小鬼脑浆与鲜血,斑斑溅上土墙。
即使是在状似平缓下坡的洞窟内踏脚处,熟练的战士也全不当一回事。
「我可不会放你们到我身后!」
「里头有六 ── 不对,三!」
小鬼被发下豪语的长枪手震慑住的瞬间,箭从长枪手身旁掠过,往前飞去。
妖精弓手有如魔法般接连射出的三箭,射穿了潜伏在坑道深处的三只哥布林的眼窝。
「GORRB!?」
「GROB!GROORB!」
剩下不是六,而是三。这是单纯的减法。若非有必中的把握,根本无法这样射击。
「一……!」
这时哥布林杀手杀了上去。
当他飞奔而出,手上的剑已经掷出,刺穿了一只小鬼的咽喉。
「GRRRO!?」
他无视于溺水般伸手乱抓而断气的小鬼,从眼睛插了箭的小鬼尸骨上摸走短剑。
转眼间就有四只同伴被杀,让哥布林陷入混乱,而他就一刀割开了这哥布林的咽喉。
接着用盾牌击倒喉头冒出血泡的小鬼,掷出短剑。
或许是因为投掷的姿势太勉强,短剑偏离了目标,插中哥布林的肩口。
「GORB!」
「三。」
哥布林杀手不慌不忙,从溺死在血海中的哥布林手上抢走短斧。
然后将斧头埋进最后一只哥布林头上,这场遭遇战就结束了。
由熟练的冒险者团队出手,要杀十只小鬼,只要一回合就够了。
长枪手呼吸丝毫不乱,扛着枪看着哥布林杀手说:「我说你啊。」
「武器不要这样咻咻用过就丢啦,太浪费了。」
「因为是消耗品啊。」
「只要肯去找,好歹也有在卖会自己回到手上的魔法飞刀吧?」
「那东西哥布林也会用吧。」哥布林杀手说了。「被抢走怎么办。」
「等等,没时间了,帮忙收箭啦!」
长枪手一脸厌恶,哥布林杀手则从小鬼身上抢夺武器,妖精弓手朝他们吼了。
三人气氛悠哉,但动作毫无停滞。
他们毫不松懈地警戒四周之余,检查自己的武器,因应下一场战斗。
哥布林杀手低声咒骂。
看得出这些小鬼对装备很不珍惜,除了用坏的武器以外,没什么好货色。
「哎呀呀。」
蜥蜴僧侣看着这幅光景,重重点头。
「有两位前锋,就相当稳定呐。」
「毕竟你每次都还得上前啊。」
「就是、呀。」
魔女说得心有戚戚焉。
「我们彼此,都只有……一个,战士,嘛?」
这些冒险者把训练场的新手交给重战士照顾,从角落挖出的洞口钻进地下。
不同于他们平常组的五人与两人团队阵容,现在是六人一组。
因此队列也和平常不一样。
前锋是哥布林杀手与长枪手,而妖精弓手居次,施法者当后卫。
妖精弓手的箭,与蜥蜴僧侣的法术,何者珍贵?答案非常明白。
「拔来了。」
「啊啊,真是的,箭头都缺了啦。」
妖精弓手忿忿地将树芽箭头的箭扔进箭筒。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
「欧尔克博格呢?有什么好武器吗?」
「连选项都没有。」
「倒是啊,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决定让她去?」
「你不满吗?」
「也不是不满啦。」上森人撇开视线。「你不担心吗?」
「如果担心,她就能做得好的话。」
真受不了……就在妖精弓手叹气的这时,长耳朵忽然频频摇动。
「来了。」
「方向和数目?」
哥布林杀手迅速问了,从腰间的杂物袋里抽出一只皮袋。
那是他装了无数枚硬币的钱包。上面有着花朵刺绣,相当老旧。
哥布林杀手绑紧钱包的束口,空挥几下,发出尖锐的咻咻声。
「听不出来……回音太响了……!」
「可没时间犹豫啰!」
长枪手挥去枪上的血,擦掉枪尖的油脂大吼。
「不管从哪条路,都不能放它们上去啊!」
「也没办法……就打吧?」
既是如此,熟练的冒险者就对应得很快。
矿人道士嘀咕之余,手伸进装满触媒的袋子,准备施法。
魔女缓缓举起杖,为了施法而让气高亢起来,蜥蜴僧侣则双手合掌。
「真是的,剿灭小鬼这种事情,就像是下了满天的棘手和麻烦呐。」
「真的,呢。」
魔女嘻嘻一笑,水嫩有光泽的嘴唇,轻声说出了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
「『沙吉塔……赛弩斯……欧菲罗。』」
魔法师的法术,是窜改世界定律的一连串辞汇。
整支团队受到一股隐形的流体保护的同时,妖精弓手与长枪手大喊:
「来了,来了……两边墙壁!」
「退下!」
土沙从两旁落向冒险者们,以及他们往后跳开,几乎是在同时。
「GRORB!GROOROOBB!」
「GROOBRR!」
所谓万众如云,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虽说是冒险者,一般而言一辈子会看到的哥布林,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只。
现在却有远超越这个数目的哥布林,一举冲出来想压扁他们。
这些哥布林发出野兽般的嚷嚷声,意味十分明白。
杀掉、抢走、报仇。报同伴的仇。这些冒险者去死就对了。
男人就大卸八块,让他死得难看;女人就蹂躏之后再杀,让她死得难看。
对那个女的可以抢走她的杖绑住她的脚,当孕母用到死为止。
森人的肉嫩又好吃,又耐放,就从手脚前端一点一点割来吃。
管她怎么哭着嚷嚷求饶。
就像他们对我们所做的那样,杀了他们!
「『喝吧歌唱吧酒的精灵,让人作个唱歌跳舞睡觉喝酒的好梦吧。』」
想必有几只小鬼困在这梦境中,结束了这辈子。
是矿人道士将含在嘴里的酒精化为雾,引发了「酩酊」。
带头的几只倒下,其余哥布林被它们绊倒,推骨牌似的纷纷跟着跌倒。
几只哥布林就被这些想强行上前的后方同胞踩死了。
惨叫,哀号,地狱般的叫唤。
「蠢货。」
哥布林杀手毫不留情地挥动皮钱包,扑向靠近的一只哥布林。
装在皮袋里的硬币靠着离心力加速,要粉碎小鬼的头盖骨是轻而易举。
用寒村的人们每天拼命赚来的钱击杀小鬼,是再直接不过的因果报应。
「GRB!?」
「GRORB!?」
把眼球眼底击碎,从眼窝打进脑里,接着从侧头部把脑袋敲烂。
只要解决一两只,接下来就是他的天下。
哥布林杀手立刻踹倒一只,从腰间的剑鞘抓住了剑。
「……唔!」
一只小鬼趁机举起毒短剑扑了上来,他用盾格挡,撞开。
紧接着射来的箭,被隐形力场带偏,所以不予理会。根本不成问题。
「一只滚过去了!」
「啊啊,别增加我的工作!」
他嘴上抱怨,功力却令人佩服。
长枪手长枪一刺,将正前方的几只一网打尽,再利用拔出的动作,顺势以另一头往后一顶。
被盾牌打得滚倒在地的小鬼,紧接着就被枪尾撞得折断脖子而死。
「看这样子,一只也不能放到后面去啊。」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两名战士背贴着背站立,正面迎击有如洪流般的哥布林。
要比花俏与强悍,长枪手的本事显然超乎哥布林杀手之上。
他每次长枪一动,就有哥布林被他像砍草似的宰杀。
哥布林杀手的行动,也就必然贯彻在不让敌人欺近长枪手背后。
解决长枪手没杀干净的敌人,并攻击自己正前方的敌人,处理不来的就转给长枪手应付。
飞来的箭则任由防箭弹开,不考虑防御。
他们心无旁骛地持续挥动武器。
然而,哥布林当然也不会这么好应付。
「萨满!」
小鬼群后方拿着杖的哥布林所吐出的诅咒,盖过了妖精弓手发出的喊声。
举起的杖头转眼间就有一道光芒不断膨胀,哗啦一声溅开似的洒落。
所有攻击法术当中,基础中的基础 ── 「力箭」
威力虽弱,却是百发百中,在乱战中有时会是一大威胁。
而且这属于法术,所以「防箭」的保护不管用。
以小鬼来说,很会耍小聪明。但长枪手开开心心地呼喊。
「交给你啦!」
「『玛格那……雷莫拉……列斯丁基图尔。』」
魔女微笑着说真拿你没辙,咏唱得像是在吟咏诗篇。
这是能和哥布林萨满那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抗衡的「抗魔」之术。
魔力的箭雨一碰到魔女的话语,大部分都当场烟消云散,只有极少数落在长枪手身上。
「可以,别增加,我的,工作……吗?」
「这明明就是你该做的工作!」
魔女的玩笑话,换来的一样是玩笑话。
长枪手脸颊的伤口滴着血,但完全不当一回事,继续攻击大群小鬼。
「真是的,要比弓箭的本事,我可强多了……!」
妖精弓手轻快地咒骂,拉紧蜘蛛丝弦,一放。
箭咻的一声撕开尘埃与湿气飞去,精准地射穿了萨满的咽喉。
「好!」
「有受伤吗!」
蜥蜴僧侣在后方技痒难耐,用尾巴拍打地面呼喊。
既然女神官不在场,他就是唯一的神职人员,唯一习得治愈神迹的人。
不能贸然动用法术,却又不能上前打斗,似乎让他有些不痛快。
「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答,检查自己全身。
穿透粗陋的皮甲与炼甲造成的损伤、渗血、疼痛。
── 这也就表示自己还活着。
他一边朝眼前的哥布林挥剑,一边在杂物袋中翻找绳结的手感。
然后抽出药水一口气喝掉,用左手掷出瓶子。
「GROORB!」
「去死。」
小鬼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退缩,哥布林杀手毫不留情,刺穿它的咽喉。
他踢倒喷着血泡断气的哥布林,拔出剑,挥去剑上的血。
「法术还有剩吧?」
「多亏,你,啰。」
哥布林杀手一边吐气调整呼吸一边问起,魔女笑咪咪地回答。
「我们也还有。」
「要放个龙牙兵吗?」
「不……」
听同伴们回答,哥布林杀手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他低身沉吟,瞪着这些小鬼挖通的坑道上方天花板。
妖精弓手半放弃地叹气。
「……欧尔克博格,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吧?」
「对。」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对那些哥布林而言。」
战斗声响远去,聚集在建设中行政楼的冒险者们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走远了?」
「好像是。」
也许会得救。也许可以活着回去。爸爸。妈妈。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交头接耳,说的尽是些丧气话。
── 看这样子不行啊。
重战士一边在门口窥探外头的情形,一边暗自叹气。这些家伙都丧失斗志了。
虽然他也不是不明白这种心情。
失败的时候,遭到惨痛教训的时候,任谁都会这样。会害怕,会裹足不前。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想被哥布林这种货色给杀了。任谁都是如此。
但不冒险,还当什么冒险者?
哪怕陷入天大的惨状,到死都不死心,才是冒险者。
明知下次众神掷出的骰子,说不定就会起死回生。
就在这时 ──咚的一声闷响。
一个沉重得像是伴随地动声的脚步声响起。
新人们全身一震,害怕地倒抽一口气,闭上了嘴。
是个黑影。
黑影拖着钝重的块头,手上握紧巨大棍棒,十分异样。
不用在脑中翻找怪物知识,重战士早已知道这是什么怪物。
「跑出来啦,乡巴佬。」
乡巴佬 ── 大哥布林。
返祖的小鬼高阶种。没有智慧也没有武艺,只有力气大的个体。
在许多巢穴中,都是哥布林的头儿或保镖,是强敌。
「喂,小鬼们,给你们看一场好戏。」
重战士往手掌吐口水,抹在大剑的握柄蒙皮上,牢牢握住。
「我不知道他们教了你们什么,但我能对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
重战士说到这里,悠然从门口跳到外头。
「HHOOOORRB!」
一步,两步,三步。他开始走向巨汉哥布林。
哥布林不足为惧,却也不容忽视。
即使和以前对峙过的小鬼英雄比都没得比。
然而,以它那种力气挥出的攻击,想必非常沉重。要是打在要害上,也可能当场毙命。
「那就是,不管什么样的怪物,只要有实体!」
不可以想用双臂的力量来挥动这巨大的武器。
往前踏步。
把全身的动作与势头灌注在剑上。只要力气够,就不会做不到。
扭转身体。
钢铁的双手剑。他花在这剑上的金额,不是其他装备所能相比。价钱不一样啊,价钱。而他将这剑 ──「哪怕是神,都一样宰得掉!」
── 高高举起,劈了下去。
小鬼的脑子里,装的尽是坏主意。
童话里经常这么说,但很少有机会切身感受到。
「GROB!GROORB!」
「GORROOR!」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
他一边跑得一身还有点硬的全新皮甲摩擦出声,一边拼命思考。
手上本来应该拿着长剑,是跑到一半不小心掉了吗?
每踏出一脚,空的剑鞘就碰出尴尬的空洞声响。
夜晚的黑暗中,小鬼的嘲笑声似乎弥漫在万物之中。
从双月延伸出来的树林诡奇长影中,有着许多星星般粲然燃烧的眼睛。
那实实在在是一幅令人觉得只会在恶梦中见到的光景。
这些新人 ── 而且还是早早就下课回家的冒险者,或许作梦也不曾想到。
相信任谁都是如此。
想象逆境时,多半都会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挥洒自如而加以克服的情景。
即使想象的是闯进洞窟,被哥布林围住,然后找出方法反败为胜……
却作梦也没想到,会被哥布林围住,被迫在夜路上跑个没完没了。
「……该、死啊!」
「快点,这边!」
听到有人呼喊,他们手忙脚乱地跑向森林的方向。
因为他们觉得待在森林里,总比在旷野上受到包围要好。
起初,大概有十五个人左右吧。
他们结束训练,懒洋洋地走在傍晚的路上,正在回镇上途中。
明天也要训练。可是差不多也想去冒险看看。他们聊着这样的话题。
结果呢?最后面传来了哀号。回头一看,一名少女被一大团黑色的影子淹没。
── 不要啊啊!不要,不要,啊,呜、喔咕啊啊啊啦……!?
这垂死的哀号,仍然在耳边缭绕不去。她以浑浊的嗓音哭喊着「妈妈」。
等他扑上去,勉强把她拖出来时,对方已经断气。
被一刀刀割得稀烂的破布、绞肉与骨头,当然不可能还活着。
……之后就是一团混乱。
「是哥布林!」
他们叫喊着奔跑、逃走,虽然也有人挺身对抗,但一个个消失、分开……
现在剩下的,只剩六个人,或是五个。
「哥布林这种生物,不是待在洞窟里的吗……!」
「它们就是在这里,有什么办法!总之,想办法回镇上……」
跑在一旁的战士嫌热,脱掉头盔。
但其他人没能听他说完话。
从头上飞来的石头,砸烂了他的脑袋。
「这、啊……!」
── 上面!?
他赶紧擦去溅到脸颊上的脑浆,仰头看向树上。
「我可没听说它们会爬树啊!?」
光是没哭出来,也许就算是不错了?
他才十五岁。是村子里最能打的一个。他就只凭着这点,离开了故乡。
挥剑的方法。探索的方法。露营的方法。还有其他种种。
只学到这些,就以为自己「懂了」。当他发现不够,也已经太迟。
活下来的五名冒险者,鞭策自己的膝盖,渐渐聚集在一处。
握着武器的手都不听使唤,想咏唱法术却觉得舌头打结,想祈祷也被过度的恐惧干扰。
哥布林又发出了猥琐的嘲笑声。
「GOORORB!」
「GROORB!GRORB!」
小鬼朝怕得发抖的冒险者步步逼近,大声嚷嚷。
要是这些冒险者有能力听懂哥布林的语言,多半会陷入更加恐慌的状态。
手两分,脚三分,头十分,躯干五分。
男人没有追加分,女人追加十分。
它们谈的是一种太骇人的靶子算分法。
明明投石或标枪,根本不知道是谁掷出的,根本无法计算点数,到时候一定会吵起来。
这些哥布林觉得想到了有趣的游戏,开开心心地拍手,各自握起自己的武器。
已经没戏唱了吗?
冒险者们也咬得牙关格格作响,瞪着这些哥布林。
接着生锈的刀刃、枪尖,以及粗犷的石头,残忍地举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就在这时,神迹发生了。
有如太阳般灿烂的光芒,伴随着强烈的压力涌向这些小鬼。
「GROOROROB!?」
「GPRRRB!?」
小鬼惨叫退缩,一个,两个人影冲向这些小鬼之中。
「喝、呀啊啊!」
「呜哒啦啊啊!」
圃人少女挥动双手剑,新手战士挥舞名叫甩甩丸的棍棒。
一阵虽然生嫩,但卯足了浑身力气的强击、强击、双手强击。
大旋风呼啸着扑向这群哥布林。
「GORB!?」
「GOROORB!?」
两者虽然都未能将敌人一刀两断,但只要刀刃从肩膀切断骨头与肉,直至躯干,敌人就会死。
对付小鬼,不需要会心一击。
「呜、呜,我还是不习惯这种手感啦!」
「还有很多要来啦!」
少女为了拔砍进敌人身上的剑而费了一番工夫,新手战士喝叱她,帮她踢开了小鬼的尸体。
这是跟哥布林杀手有样学样。虽然换做是他,就会抢走敌人的武器。
又或者换做是长枪手,就会更行云流水而精准地刺中敌人的要害,毫不间断地行动。
换做是重战士,肯定只要大剑一挥,就能轻易劈开小鬼。
── 实在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啊……!
正因目标远而高,新手战士也才更加燃起斗志。
「好啊,放马过来……!」
「真是的,我告诉你,要是你又弄丢武器,在买到新的以前你都没有零用钱!」
见习圣女尖声喝叱新手战士之余,迅速跑向其他冒险者。
「来,伤患!过来这边,我帮你包扎!神迹只给重伤的人!」
见习圣女到处跑来跑去,跑得法袍衣摆屡屡掀起,几名冒险者求救似的聚集到她身边。
大致看去,没有伤势紧急的人,也没有人中毒。
还好赶上了 ── 他们当然不可能这么想。
沿途已经看到了十具凄惨的尸体。
见习圣女咬紧嘴唇,从包包拿出绷带。她没有余力对所有人施展小愈。
「你、你们……」
「我们来,救你们了!」
这个坚毅的嗓音,来自高高举起大放『圣光』光芒法杖的女神官。
她纤细的脸庞冒出汗水,凛然瞪着小鬼,坚定的信仰让她维持住神迹。
「大家聚集起来,去到旷野上!因为在狭窄的地方,正合哥布林的意!」
「可、可是,要是在宽广的地方被包围……」
「我会用『圣壁』保护大家……快点!」
女神官一边呼喊,一边冷静地思索自己的神迹用途。
这趟要一边抵挡哥布林攻势一边进行的撤退行动,途中想必还得重复祈祷一次。
自己被赋予的神迹,至今仍然是三次。再浪费就会带来致命的结果。
── 也就是说,这次也轮不到「小愈」上场,是吧。
对此她并非无怨无尤,但这才是她的战法。
正是因为这么相信,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才会赐予她益发旺盛的光明。
「 ── 」
而赶来救人的冒险者当中,唯一沉默不语的,是红发少年。
刀剑声。两名前锋的喊声。小鬼的哀号。两名神职人员的喝叱。冒险者们的回应。
少年广览这一切,握紧法杖握得手指发白,紧闭嘴唇。
因为在这五个人的团队中,拥有最强大火力的人就是他。
── 不能贸然动用法术。
万万不能再犯上次那样的错误。
哥布林数目很多。包括自己在内,己方能好好应战的只有三个人,对手则有十只以上。
那么该用「火球」一网打尽吗?不,办不到。
敌人很分散,一发火球没办法伤到多名敌人。
解决一只小鬼就用掉一个法术,划不来。
但他没有时间烦恼了。哥布林的数目很多,停下脚步就会沦为一个好打的标靶。
就像那个成了俘虏的侍祭。真不知道周围的少女们沦落到什么下场。
姐姐沦落到了什么下场……
少年魔法师拼命让忽然间滚烫得像是有火在烧的视野镇定下来。
那个有点怪的冒险者 ── 哥布林杀手,就冷静沉着得令人不痛快。
要是现在任由愤怒驱使而施展法术,自己就会真的输给那个冒险者。
不,哥布林杀手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可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这样。
── 那,要怎么做?
不是只有丢火球丢闪电,才叫魔法师。
那,该怎么做 ── ?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般的灵光。
「大家,捂上耳朵!」
「等、喂、喂,现在正在战斗……!」
「快!」
「啊啊,真是的!」
突如其来的指示,让新手战士与圃人少女发出哀号,但不能收回。
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红发女神官朝女神官瞥了一眼,她也同样以正经的表情点了点头。
「就交给你处理!」
就像在庆典后的那一战,还有雪山那一战,哥布林杀手对待她的方式一样。
要有头目的信赖与指示,施法者才能放手去运用法术。
受到托付的少年 ── 红发的少年魔法师,好好点了点头,举起了法杖。
「来,你们也捂上耳朵,快!」
在背后则可以听见见习圣女对她保护的一群冒险者大吼。
新手战士与圃人少女,也都砍倒眼前的小鬼,然后急急忙忙拉开距离。
── 良机,只有一瞬间。
少年高声念出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对世界解放出咏唱的咒语。
「『克雷斯肯特』『克雷斯肯特』『克雷斯肯特』!」
串起的辞汇只有三个。隐形的力量翻腾,飘游,在少年身前鼓荡。
接着他发出的,只有一个音。
「 哇 啊 啊 啊 啊 ! ! ! ! 」
大气晃动了。
摧枯拉朽。一刀两断。
重战士在高亢的吆喝声中,大剑一挥。
那是一次骇人的强击,将大哥布林的骨肉连着棍棒一起劈开。
高大的小鬼溅出黑而浊的血泡,从头部被一刀劈开,当场毙命。
重战士朝看呆了的新人们瞥了一眼,把挥到底的武器扛到肩上,就在这时。
「喔?」
一声撼动耳膜的强烈咆哮,响彻了附近这一带。
是谁的叫声,又从哪里发出?
即使仰望天空,也不可能看见,然而……
「看样子总算打起了点精神啊。」
重战士说完,露出鲨鱼般的笑容。
这一瞬间,哥布林杀手摸到从天花板跌落的土片那湿黏的感觉,做出了决断。
「上面。」
哥布林杀手将标枪砸向哥布林的咽喉。
他一脚踹开这具溺死在血泡中的尸体,同时放开武器,从小鬼的腰带上抢走柴刀。
尤其在长枪的运用上,自己远远不及长枪手,这点哥布林杀手很明白。
「在上面开洞!」
听到他朝后方呼喊的这句话,矿人道士将触媒从包包中抽出,回答:
「又要?来唷!包在我身上!」
「开洞?搞这个干么?」
长枪手一边以一柄长枪,压制住有如怒涛般涌来的哥布林,一边大吼。
但他全身有着几道细小的刀伤,显示他绝非无敌。
哪怕有多名熟练的冒险者一起上前线,仍然敌不过数量的暴力。
即使只是些微的伤害或疲劳,若是不断累积,该死的时候就是会死。
「我有计策。」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这么回答,用磨利的盾牌边缘劈开了小鬼的额头。
他判断小鬼还不会就此断气,就用刚抢来的柴刀,劈柴似的往下一挥。
一声清脆的声响中,脑浆飞溅到洞窟的墙上。
「在这之前,我想先让它们害怕,往里头躲。」
「要同时施展『恐惧』和『隧道』可有点吃不消!」
「小鬼杀手兄,只要把它们往里面赶就行了是吧!」
矿人道士把丢到脚边的包包当成踏脚石,摸到了天花板,开始刻下咒印。
蜥蜴僧侣上前护着他,凶猛地露出牙齿。
让保留至今的精神力说话的时候到了。
蜥蜴僧侣以奇怪的手势一合掌,吸一口气,将空气摄取到肺腑之中。
宛如龙要吐息前的预备动作。
「『伟大的暴龙呀,君临白垩之园,将您的威仪借予我等』!」
紧接着,「龙吼」被解放到洞窟中。
蜥蜴僧侣的双颚喷出的音波吐息,撼动了大气。
一想到回荡在洞窟内的,是可怕的龙发出的咆哮,这些哥布林就由衷怕得发抖。
哥布林本来就不是勇敢的种族。
它们只有在自己占上风时,或是迁怒时,才会大打出手。
而且即使害怕了,也不会学到教训而变乖。
「GORRRBB!GBROOB!」
「GROB!GGROB!」
这些哥布林嚷嚷着自私的话,抛下武器,开始往里头逃命。
魔女施放的「光明」咻的一声,像追赶它们似的飞了过去。
蜥蜴僧侣盯着这些小鬼难看的模样,觉得无奈似的从鼻子喷气。
「不过,它们马上又会回来。即使是龙的力量,终究无法永久维持。」
「无所谓。」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答,但毫不大意地沉腰,瞪视深渊。
显得有几分疲劳的妖精弓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倒是欧尔克博格,你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用卷轴吧?」
「卷轴就只有那一卷。」
「……听了也根本没办法放心耶。」
哥布林杀手一边看着矿人道士默默往土上画出纹路,一边点头。
「这上面,是池塘。」
少年那经过魔力增幅的叫喊,撼动大气,响彻整片森林。
就只是大声喊叫。以运用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改变了世界定律的结果而言,未免太过简陋。
要是在学院用到这招,免不了遭到训斥,但现在不一样。
即使没有「火球」的威力,这种大音量仍然是压倒性的。
最重要的是范围完全不能比。
就近听到声响的小鬼当场昏厥,吓得呆住,也有零星的几只开始逃跑。
「GOOROB!?」
「GROOB!?GRRO!?」
少年握紧法杖,嘴唇咬得渗血,瞪着这些小鬼的背影。
他很想杀了它们。
这些家伙想怎样就怎样,为所欲为,大闹,杀人。现在却跑了。跑掉了。
不划算。
姐姐的份。被杀的冒险者的份。当时救出的侍祭的份。
大家所受的屈辱、绝望、悲伤、愤怒。令他怒火中烧的一切。
要是能把这些情感全都暴露出来,发泄在小鬼身上,那该有多轻松!
该有多美妙!
啊啊,可是……
「我们撤退!」
让少年回过神来的,是女神官拼命大喊的指令。
她高举仍然亮着「圣光」的锡杖,朝该前进的方位一指。
「直线离开森林,往镇上去!」
「好!」
新手战士率先回应,用刀刃刺进在自己身旁昏厥的哥布林咽喉,然后上前。
「我们走,总之回去才是最优先!跟我来!」
「领头有他负责,这几个家伙由我看着,后方就交给你!」
「好~!」
被见习圣女叫到,圃人少女活力充沛地跑过去。
打了那么久,却毫无疲劳的迹象,就不知道这是种族差异,还是她个人如此。
圃人少女为了前往最后排,从少年身旁穿过。
「你挺行的嘛。刚刚那下,很厉害。」
「……嗯。」
她错身而过之际,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微笑。
少年听她这么说,犹豫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几名同伴围绕着这群冒险者开始奔跑之际,他悄悄回头窥看。
刚才的法术,不是用来杀敌的法术。
就只是用来掩护同伴逃走的法术。
没错,这次的目的,不是剿灭哥布林。
而是救出他们。救出他们,平安回到镇上。
如果能把哥布林杀个精光,不知道心情会多么畅快。
可是 ── 没错,就是这个可是。
── 我才不是哥布林杀手。
少年挥开脑中的念头,转头向前,跟着大家一起奔跑。
再也不回头。
有如怒涛般涌出的哥布林,沉进了实实在在的怒涛之中。
从天花板喷下来的池水化为泥浆水,洒向小鬼的坑道,不断往深处流。
不幸的是,这个巢穴是下坡。
冒险者团队只要往上爬一小段距离就没事,但逃往坑道深处的小鬼则……
「GORRRBB!?」
「GBBOR!?GOBBG!?」
这些小鬼在泥浆中溺水、载浮载沉的模样,只有一句凄惨可以形容。
「说活该也是活该没错啦……」
长枪手用枪尾朝溺水的哥布林脑门一顶,让它沉入水中,同时歪了歪头。
「没办法追击啊。等水退了,我看它们又会大举进攻吧?」
「等『隧道』的时间过去,就施点冰的法术。」
哥布林杀手对表情含糊而难以捉摸的魔女,发出下一个指示。
「冻结后冰会膨胀,很快就会让坑道崩塌……这条入侵路线就没办法再用。」
「好,知道,了。」
「之后,就从地上找出巢穴,剿灭它们。」
哥布林杀手脑中,已经安排好了大致的计划。
这些哥布林只偷走工具,对粮食动也不动。
先前的剿灭哥布林任务也是一样,它们掳走的,都是消遣用的俘虏。
这也就表示,它们的大本营离得不会太远。
这些哥布林看到建设现场,以及聚集在这里的冒险者,有了什么样的想法……他无从得知。然而……
「……这个你们自己去搞。我可累了。」
长枪手历经千辛万苦似的抱着枪,在坑道角落坐下。
「下次要找我,麻烦挑哥布林以外的……冒险的时候再找我。」
「知道了。」
仔细想想,这几个小时以来,每个人都不眠不休。
这一战打到通宵。大家都想睡个够。
六名银等级冒险者当中体力最差的妖精弓手,邋遢地垂下长耳朵。
「……我好累喔。」
「来,别瘫在那儿。不是才刚说还得去剿灭巢穴吗?」
「这我是知道啦。」
妖精弓手靠到墙上,却被矿人道士指责,噘起了嘴唇。
倒也不是有什么不满。
她用力搓了搓被泥土弄脏的脸,靠在墙上小声喃喃自语。
相信这句话,替许多冒险者说出了心声。
「所以我才讨厌打哥布林。」
浑浊的水面上,气泡冒出又消失。
不知道这是那些哥布林死前吐出的气,还是空气混进了水流。
「不过,真亏能清楚知道这里是池塘下方呐。」
蜥蜴僧侣看着水流,若无其事地说起。
「小鬼杀手兄,以前来过这里?」
「对。」
哥布林杀手低头看着溺死的哥布林,不带感情地说了。
「以前来过。很久……很久以前。」
这一天,很多哥布林死了。
也有很多冒险者死了。
然而冒险者们胜利了。
他们保住了训练场。
但,哥布林灭绝的迹象 ── 仍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