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看来你们的冒险挺顺利的嘛。」
事情发生在你们习惯探索地下二楼的某天早上。
你跟平常一样坐在酒馆的餐桌前等待同伴,突然有个人晃到你面前坐下。
「我听说啰,你们把那些初学者猎人杀光了?」
一阵风吹来。影子于斗篷底下摇晃。
一名感觉会喜欢恶作剧的少女,咧嘴露出愉悦的笑容。身体勾勒出让人联想到雕像的美丽线条。
───对。你点头表示理解。是那个情报贩子。
你对酒馆里众多冒险者发出的喧嚣声置若罔闻,向她道谢。
当然不是在谢她对你们的称赞,而是针对提供情报一事。
「没什么好谢的。我也不是毫无目的。」
是吗?你没有继续追问,把玩著手边的杯子。
里面装的是柠檬水。你不会在同伴们起床前就开动。
今天的行程十之八九是潜入迷宫,不过还是跟其他人商量后再决定比较好。
「你的同伴呢?」
在马厩。因为其他人可能没办法跟你一样,每天早晚都做训练。
然而,她的赞许使你觉得不太对劲。
酒馆里全是冲著金银财宝而来的冒险者,没道理特别挑你们出来夸。
基于不求回报的善意行动的人,在这个乱世颇为珍贵……她的意思是这个吧。
不意外,让同伴陪著你做白工,你自己也深感愧疚。
没有好处就不会采取行动,极其合理。
不过正因为是个性奇特的你和你的同伴,才不会宣扬自己的功劳。
这样的话,这个情报贩子是从哪听说你们的事迹……
「当然是路人说的啰。」
对于你的疑惑,情报贩子一副「问这什么问题」的态度如此回答。
「跟打招呼的时候顺便聊到天气一样。有名的冒险者都会被其他人拿来谈论。」
她举起一只手叫住女侍,点了杯柠檬水。
你目送女侍晃著长兔耳、丰满的胸部、圆润的臀部及尾巴离去,思考起来。
───情报的出处,恐怕是武器店老板或交易神的修女。
你们从初学者猎人的巢穴离开后,只有将这件事告诉那两个人。
死人不会用装备。你们果断将那些人的装备卖掉,换成资金。
想找人帮忙埋葬从尸体身上回收的识别牌,也需要捐一些钱。
由此判断,不是老板就是修女……从修女的个性来看,肯定是她没错。
───她看起来是只要给钱,就会乐于打开话匣子的人。
你说出自己的推测,情报贩子大笑著说:
「谁知道呢。哎,冒险顺利是很好,小心一个疏忽就会送命。因为现实就是这样。」
你不服地噘起嘴。怎么讲这种话。虽然她说得没错。
可是你并没有继续反驳。
因为只要来过这间酒馆几次,就能深深体会到。
前天还坐在其中一张圆桌前的团队Party,昨日忽然失去踪迹。
今天则由穿著全新装备的团队Party占据那个座位。
他们能在「死」面前抵抗多久,与你无关。
你和你的团队Party亦然。
「总之就是万万不可大意。」
她彷佛看穿了你的想法,轻笑出声。
「地下二楼下面还有地下三楼,三楼下面还有四楼。前面的路还很长。可不能死喔。」
她喝著柠檬水说道,你点头赞同。没错,可不能死。
毕竟你的剑终于构到二楼,差不多可以朝三楼迈进。
而地下三楼已经有先行者,并非人迹未至的区域。
既然你的愿望是想走到能凭自己的剑抵达的地方,自然也该挑战三楼。
「不过。」
陷入沉思的你,意识被这句话拉回现实。
「好像还没找到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
你抬起脸,对面放著一杯快喝光的柠檬水。
肯定是女侍忘记收了。你下达结论,调整坐姿。
回过神时,周围的谈话声蜂拥而至,你意识到自己坐在充满活力的酒馆正中央。
那么,团队Party的同伴也该到了……
「抱歉,方便跟你坐一起吗?」
忽然跟你搭话的声音英气十足,强而有力,散发令人称羡的典雅气质。
回头一看,是个身穿闪亮金刚石铠甲的美男子。
旁边站著一名如同黑影的娇小银发少女。
───圃人Rare吗?
你瞬间产生这个想法,不,大概是凡人Hume。但没什么存在感。是斥候Scout吗?
你回答「如你所见,我一个人,坐吧」,那人便点头坐到你对面。
少女从附近的圆桌拉来一张椅子,轻轻坐到上面,两腿在空中晃动。
大概是没打算听你们说话。
是你的同伴吗?你问。金刚石骑士回答:
「有点缘分。她好像是孤儿院出身,不知为何……我经常受她帮助。」
听说他是贫穷贵族家的三男,不过骑士的装备果然不错。
你拿这句话开启话题,他腼腆一笑。
「哎呀,实力也得配得上这身装备才行……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说一次话。」
你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却没有明言,回问他的用意。
「用不著那么谦虚。那群不法之徒,是各位除掉的对吧。」
不好说。你耸了下肩膀。这座城镇冒险者很多,未必是你们。
「的确,单论有实力挑战地下三楼的人,这间酒馆也是有。」
金刚石骑士用锐利的目光环视聚集在酒馆的冒险者。
他们将财宝放在桌上,大口喝酒,毫不掩饰喜悦,大声嚷嚷。
看见那热闹又充满活力,却有点空虚的画面,金刚石骑士垂下视线。
「然而,要说会主动挑战难关,试图突破的冒险者,顶多只有我和你的团队Party吧。」
你感觉到这句话中带有一丝嫌恶,摇头表示「谁知道呢」。
若要说其他人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行动,你也差不多。
赌命赚钱、拯救世界、踏上钻研剑术的道路,全是等价之物吧。
无论方针Alignment为何,其中并不存在优劣。
因为到头来,最后不是生,就是死。
「……你的观点挺有趣的。」
呣。金刚石骑士吐出一口气,点头切换话题。
「不谈这个了。听说有个前途有望的新团队Party,正在愈变愈强。」
稀松平常。没有地方的冒险者轮替速度快得过这座城镇。
因为这里跟其他都市───公会大不相同。
用不著考虑社会贡献,一切只看抵达楼层、赚到的金额,也就是个人的本事。
与等级、信用无关,对于想单凭实力飞黄腾达的人来说,是绝佳的地点。
在这座迷宫中,这就是全部。
「听说头目Leader跟你一样,拿著一把细长的弯刀Sabel。」
───哦。
你下意识握住挂在腰间的弯刀刀柄。
那还真有趣。有机会的话真想会会那个人。
「若有缘分,双方又还活著,总有机会见面。」
说得也是。你笑著附和金刚石骑士。
话说回来,看他一大早就全副武装,是要进迷宫探索吗?
「没错。」
骑士点头。腰间的长剑旁边还有一把短剑。是之前没有的武器。
「噢,它啊……嗯,上次太大意了,所以我打算在跟敌人近身缠斗时拿它应战。」
拔剑,刺出。的确,如果用反手拔剑,一个动作即可完成。
你为他所下的工夫喃喃说道,向他确认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尚未发现的传闻。
「哦,消息真灵通。」
金刚石骑士没有隐瞒,肯定这个传闻。
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听说的───也罢,这不重要。
祝你武运昌隆。你对他说道,金刚石骑士像只睡狮似地展露笑容。
「嗯,这个祝福再令人心安不过。」
就在这时……
「讨厌,对不起,我迟到了。昨天的黏液还有点黏黏、的……」
带著睡意的声音,突然伴随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看都不用看,正在朝这张圆桌走过来的,八成是女战士。
她的声音在接近你身后时戛然而止。
那名娇小的银发少女忽然神情严肃地询问你。
「史莱姆?」
史莱姆。
「是吗?」
经过瞬间的沉默,少女说了句「不好意思」,别过头,肩膀开始剧烈抖动。
金刚石骑士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你耸耸肩膀。没办法,这是事实。
身后的女骑士现在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表情,想像起来实在很愉悦。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史莱姆很喜欢你嘛!」
半森人Half Elf斥候明亮的笑声,于浮现模糊白色轮廓线Wireframe的黑暗中回荡。
你努力不去看坐在旁边的女战士,保持沉默。
这里可是地下迷宫内部。虽说是休息时间,你坚持不能大意。
「但她身为前卫,这也是无可奈何……我是这样想的。」
堂姊战战兢兢地帮她说话。嗯,你也觉得无可奈何。
组队时决定的前卫,是你、她和虫人僧侣三人。
魔物第一个朝自己扑过来的机率是三分之一,只能说是运气问题。
「而且,这座迷宫的史莱姆没那么难缠。」
每次都躲过那三分之一机率的虫人僧侣,尴尬地开口说道。
他甩掉弯刀上的黏液,缓缓收入腰间的刀鞘。
不愧是创造语言的风之神───交易神的信徒,他的说法挺深奥的。
听说黏菌分成许多种。其中也有拥有智慧、懂得使用法术的种类。
「没被酸或毒溶掉,整个人吞进去就够幸运了。」
是没错。尽管称不上安慰,出现于地下一楼的黏块的确很弱。
在你思考之时,堂姊凑近女战士,默默观察她的脸色。
「……还好吗?」
「……嗯。」
女战士乖得像无精打采的小孩,点了下头。
她隔著铠甲拧乾湿透的衣物,擦乾脸,慢慢站起来。
然后露出宛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的温和微笑。
「……等等得让他后悔刚才要笑我呢。」
「唉唷……」
看见那抹微笑,半森人斥候表情瞬间僵住。
你偷偷在心中朗诵两、三次避雷的咒文,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偷袭你们的史莱姆群都清乾净了。也不知道这是吉兆还凶兆。
你望向走过好几趟的地下一楼的通道深处。
白色轮廓线连绵不绝的黑暗深渊,飘散出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的死臭。
「那、那个!」
女主教拉扯你的袖子。
你询问她的用意,她打开画著地图的羊皮纸,将脸凑近。
「今天……要挑战地下三楼,对不对?」
没错。
你冷静地点头,又说了一遍「我正有此意」,重新下定决心。
───不是因为看到那个金刚石骑士,才想加快步调。
应该。你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反覆说道。
地下二楼探索得很顺利,你想到地下三楼看看,好测试自身的技术。
在这座死亡迷宫的最前线,自己的剑究竟能否起到作用……
「那么,得重新确认路线……走最短路径是吗?」
「每次都得特地回到楼梯处真的很讨厌……」
女战士还在闹脾气。你苦笑著对女主教说「麻烦了」。
「好的,请放心交给我。」
女主教小巧的脸蛋漾起笑容,带著满面的喜色───使命感,认真点头。
地下迷宫很大。没有制图人,你还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有人宣称这是世上最为幽深的迷宫,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或许是因为精神都要集中在探索及战斗上,连时间感在这边都会被打乱。
白天进去,夜晚出来。听说也有以为只过了一天,其实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案例。
不过大部分的情况下,在连续战斗数日的过程中失去专注力,导致团队Party全灭的案例似乎更多。
好几天没出现在酒馆的冒险者,大多再也不会出现。
然而───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提。
「这座迷宫的头头性格绝对很扭曲。不会错。」
半森人斥候面色凝重,对你的感想表示同意。
「这种枯燥乏味的路,走著走著就腻了。」
「真希望能瞬间来回。例如靠『转移Gate』的法术!」
再从姊两手一拍,一副想到好主意的态度。
真是个好主意。撇除掉「转移」是失传已久的法术这一点!
「而且,『转移』并非无所不能。」
虫人僧侣缓缓开口,嘴巴敲出魄力十足的喀嚓声。
「中了『转移』陷阱的人,和卷轴上的座标写错的术师,大部分……」
「?」
「……都会跑到石头里。」
面露疑惑的再从姊,立刻吓得表情僵住。
她身体一颤,往后跳了几步,害怕地环视四周的墙壁,抱住双肩。
女战士笑咪咪地看著她,拍了下斥候的肩膀,语气凝重。
「责任重大喔。」
「……别吓咱啊,咱说真的。」
放心,开宝箱的时候我会离得远远的。
「老大……」
听你这么说,半森人斥候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然后大笑出声。
若你没有特别留意开宝箱时要站在旁边,就算是开玩笑也讲不出这种话。
「……那块黑暗区域的后面,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女主教摸著墨水的痕迹判读地图,突然低声说道。
女战士微微歪头,拨开垂在脸上的头发。
「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类似『转移』魔法阵的,某种东西。」
「呜!」
你无视再从姊的惊呼声,抱著胳膊沉吟。
黑暗区域……是指地下一楼角落的暗黑领域吧。
即使是在这座昏暗的迷宫中,多少也看得见东西。
证据就是通道的轮廓线隐约可见。
但也有完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区域。
在地下一楼和地下二楼往返时,你们都会从深不见底的入口前方经过。
若迷宫入口是怪物的嘴巴,这就是通往深渊的入口吧……
「那里啊……」女战士忧郁地说。「听说有人进去过。」
「无人归来?」
她点头回答虫人僧侣。
这座城市很多梦想一攫千金的冒险者,因此无用的冒险不受欢迎。
尽管如此,那些不知死活的人依然敢于发起挑战,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意即……
「……创造这座迷宫的家伙,果然很扭曲。」
半森人斥候不屑地说。你深有同感。
「快、快点出发吧!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脸上的恐惧仍未消失的再从姊吆喝道。你深有同感。
你点头,轻拍女主教的肩膀。差不多该走了。前路漫漫。
「啊,是!」
她频频点头,迅速卷好地图,站起身。
「走吧!」
干劲十足。非常可靠。
§
之后,你们在好几间墓室经历战斗,爬下长长的绳梯。
地下二楼───在景色几乎没有变化的迷宫,连自己的位置都无法确定。
放眼望去尽是黑暗,通道的轮廓线于空中浮现。
担任制图人的女主教,凭藉墨水的触感向你们下达指示。
「之前有发现通往地下三楼的绳梯,应该不会迷路……」
交给你带路了。你对她说道,检查弯刀,确认同伴的状态后走上前。
幸好目前还没遭遇徘徊Wandering的怪物。
虽然免不了要跟守在墓室的魔物开战,战斗次数已经控制在最少了,是个好起头。
「要去新的地区探索,法术得省著点用。」
在后卫负责管理法术资源Resource的堂姊,把它讲得跟小孩子的零用钱一样。
「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大家要小心!」
看你念著「是是」敷衍她,走在旁边的女战士轻笑出声。
「你也会用法术对吧。好羡慕喔。」
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耸耸肩膀,瞄了身后一眼,压低音量。
你不希望她得意忘形,所以不敢讲太大声,以术师的能力来说,那家伙厉害多了。
「这样呀?」
你斜眼瞪了下不知道在窃笑什么的女战士,在转角处转弯。
眼睛明明习惯黑暗了,却仍旧看不清前方,感觉十分讨厌。
迷宫的景色枯燥乏味,至于声音,只听得见你们的脚步声及装备的碰撞声。
连气味都极其平淡,难怪战士的五感会麻痹。
你必须学会放松心情,以免注意力在战斗时分散。
不能松懈,但紧张的神经在关键时刻绷断更危险。
因此你允许同伴聊天,也不排斥加入其中。
「之前的战斗你不是用了『力箭Magic Missile』吗?你能用几次?」
虫人僧侣问。你算了一下,并不多。
单论次数的话,应该可以用两、三次,但你是剑客,还不熟悉法术。
跟敌人交锋时,不可能有余力连续使用好几次法术。
「那回去后,头目也得练习法术啰。」
女主教笑著说道。她的天秤剑「哐啷」一声晃了下,指出前进方向。
「之前我买了新的魔法书……非常有用喔?」
我知道。你回答。在两种意义上。女主教似乎把那段记忆忘得一乾二净。
没错,你知道闲暇之余,她会跟堂姊一起认真学习。
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在地下二楼经历那场战斗后,她钻研得更认真了。
你没有跟堂姊提到那几位少女。
她也没有跟你提到。所以,你觉得这样就好。
因此你故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道「饶了我吧」,向斥候求救。
「不,老大,念书很重要!」
唉唷。
「世界上很多人不识字、不会算术。多念点书差很多哩!」
他双臂环胸对你说教,你无言以对。
你碎碎念道「可以的话,我想练剑」,女战士故意提高音量。
「姊姊,你弟好像有话要说喔───?」
是堂姊。你立刻纠正。
「好好好。姊姊会盯著你学法术的。」
再从姊,你很吵。
「……我都可以,不过───」
虫人僧侣刻意把嘴巴敲得喀嚓喀嚓响,吐出一口气。
「要前进,还是要回头,快点决定吧。」
不知不觉间,你们抵达通往墓室的厚重大门前。
是这里吗?你伸手指向门扉,询问女主教,她轻轻点头,握住天秤剑。
「是的。地下二楼好像不会出现哥布林……我行的。」
你重新环视两侧,以及待在后方的同伴,检查他们的装备。没问题。
「欸,可以让我来踢吗?」
不,这个任务可不能让给别人。
你斩钉截铁地回答女战士,使劲踹开门。
───!
你们一口气冲进门后,等待你们的───是腐烂的人形怪物!
「僵尸!」
有人马上看穿怪物的真面目,大声吆喝。
不晓得是冒险者变成的,还是从冥府唤来的,腐烂的尸体站起来,蜂拥而上。
腐肉及内脏散发出迷宫里闻不到的强烈「死」味。
那股味道和瘴气混在一起,刺进你们的鼻子,导致胃部一阵抽搐。
「呜恶……」
女战士忍不住皱眉,旁边的虫人僧侣立刻冲向前。
「亡者理应抵挡不了『解咒Dispel』!『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
「我配合您!『执剑之君啊,请用您手中的剑───』」
虫人僧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女主教祈祷的同时结起一个个复杂的法印。
「『───请将他们的魂魄送还故乡』!」
「『───斩断束缚他们的诅咒』!」
随著祝祷的咏唱伸向前方的手掌,为墓室带来一阵充满神圣气息的清风。
腐肉被风拂过的瞬间,便从接触到风的部位缓缓崩解。
───然而,仅此而已。
有几只僵尸无法维持形体,化为灰块碎裂,也有并未崩解的个体。
亡者们慢慢逼近,菌丝跟病灶一样,从腐朽的肉体上伸出来。
这异样的动作不像人类,反而像孩童操纵的人偶。
四肢随意摆动,倒在地上,从「站著走路」这个概念下得到解放的骇人生物。
女主教发出如同悲鸣的声音,或许是被强烈的「死」味震慑住了。
「这……!看来不是一般的不死者Undead哩!」
「无妨,反正只要将身体破坏掉,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真乾脆。你为虫人僧侣这句话露出浅笑,拔出爱刀。
往旁边一看,女战士也已经微笑著将枪尖指向敌人。
后卫没问题吗?你没有将目光从敌人身上移开,开口询问。回答你的是半森人斥候响亮的声音。
「老大,这边交给我们!」
「战况危急的话我会用法术,到时……!」
堂姊接著说,你默默点头。到时代表现在还不是时候前往地下三楼,应该要撤退。
「他们可能会突然冲过来。小心别被咬到喔?」
女战士看著逐渐逼近的怪物,开玩笑似地说。
好了───这些家伙不晓得有没有聪明到会思考要跟敌人保持距离。
看他们随便踏进你们的攻击范围内,你对此抱持强烈的疑惑。
你由下而上挥舞弯刀,砍断他的右臂。
「BRAAAAAAAAINNNNNN!?!?」
尸水飞溅。你转动手腕,将刀刃翻到另一面从头上挥下,一刀砍断左臂。
接著趁他脚步不稳时踹在他身上,踢倒一只。
「得手了!」
女战士迅速上前,挥下长枪补上强力的一击。
肉体承受不住金属棒的重击,发出肉、骨头、内脏被打烂的恶心声响。
污水于墓室的地板上扩散开来,女战士轻快地闪开,动作相当熟练。
到目前为止,她不知道杀了多少只黏菌……
「BRAINNNNNN!BRAAAAAAAIN!!」
竟然还有心思想这种无谓的事,是否跟你担心的一样,松懈下来了?
一只尸人从旁抓住你,咬向你的手臂。
不会痛。你啧了一声,甩动手臂将他砸在迷宫的墙上。
下一刻,令人作呕的声音响起,脑浆在墓室的墙上开出一朵花。
「头目!?」
女主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挥手表示并无大碍。
重点是眼前的无头尸体。他瘫倒在地,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即使没有头,他仍然以诡异的动作抽搐著站起来!
尸水从断面喷出,不仅如此,还有形似奇怪菌丝的物体在蠕动。
「别把那东西当成生物!他们已经只是无生命的物体Thing!!」
虫人僧侣边吼边用ㄑ字型弯刀砍断其他尸体的脚。
───原来如此。
你修正观念,将刀锋翻过来,用力敲在无头僵尸身上。
腰骨和脊椎的碎裂声响起,这次那具尸骸确确实实倒了下来。
为求保险起见,你又敲了几下,确认他化为尘埃。这样就两只。
───挺花时间的。
你甩掉沾到刀上的内脏,调整呼吸,冲向下一只敌人。
「都没带武器。不晓得算不算幸运。」
背后传来斥候的声音。没带武器处理起来较简单,却赚不了钱。你笑著附和。
但你不会再放松戒心。
你俐落地拉近与敌人之间的距离,用刀背朝下一只僵尸的肩膀砍了两刀。
锁骨「啪嚓」一声碎裂,你在僵尸垂下双手的同时转身。
「嘿!」
接在你后面上前的女战士甩动长枪,打在僵尸身上。
论打击力,她的长枪在这个团队Party中应该是最优秀的。
提到长枪这种武器,许多人只会想到突刺,不过施加重量敲击的威力也相当大。
「BBBBBBRAAIN……!?」
肉与骨被女战士敲烂的僵尸化为尘土,第三只消灭。
她接著将长枪转了圈,用石突赏了脚边的尸体一击。
「呼。讨厌,好喘喔……」
女战士拨开因汗水而黏在脸上的头发,抱怨道。你为敌人都交给她收拾一事向她道歉。
因为用刀背打效率实在不好。
只要以物理手段让僵尸失去行动能力即可,不过若要给予致命一击,实在只能直接打烂。
既然如此,重责大任自然会落到女战士头上……
「由我和头目Leader花时间一只一只敲也行。」
虫人僧侣提著弯刀说。
他将倒下的僵尸钉在地上,女战士烦恼地叹气。
「是啊。」
她用铁靴踩烂僵尸的头部,面带微笑。
「那剩下两只可以麻烦你们吗?」
「这下有趣了。」
你瞪向虫人僧侣。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叹气,重新面向蠕动著逼近的僵尸们。
不晓得是不在乎同伴的下场,还是只对活人有兴趣。
那些家伙似乎没打算撤退,真麻烦。
「看这情况,除了『解咒』,应该不会用到法术或神迹了。」
「对呀。虽然没工作做有点可惜……」
你听著女主教和堂姊的对话,朝腐烂的尸体腰部横砍。
真是,虽说可以省下法术的使用次数,你们的体力可是有极限的啊。
这座迷宫不知道持续到地下几层。
抵达最深处前,不知道得踩过几具尸体。
你深深体会到,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的性格真的很扭曲……
等你开始喘气的时候,由僵尸变成的灰烬,已经在墓室堆起一座高山。
§
「没事吧?」
汗水的气味窜入鼻尖,坐在你旁边的女战士看著你的脸问。
你回答「没事」,继续用备用小刀挖出陷进手甲的牙齿。
确认墓室没有危险后,你们决定在前往地下三楼前稍事休息。
只要用经过净化的水画法阵,就能在短时间内确保安全。
女主教跪在堆满僵尸灰烬的角落,祈祷他们能够安息。
虫人僧侣则在陪半森人斥候查看宝箱,看来信奉不同的神明,作风也会不同。
坐在地上的你和女战士对面,是正在搜行囊的堂姊。
───算了,只要再从姊别自作主张,放她自由行动即可。
「我问的不是你,是手甲。」
女战士把手撑在大腿上托著腮,笑著歪过头。
你补上一句「手甲也没事」,成功挖出最后一颗牙齿。
三、四颗牙齿发出声响掉在地上。每颗都泛黄了,非常恶心。
你无奈地叹气,将牙齿扫到旁边,慰劳女战士的辛劳。
「真的很累耶。可不可以不要把事情都丢给我做?」
所以黏菌不是由我们应付了吗?
「讨厌。」
听见你这么说,她像在闹脾气般噘起嘴巴,用手肘轻顶你的侧腹。
那里是胸甲没有覆盖住的地方,这一击令你瞬间喘不过气。
「嘿,不准欺负女生。」
被欺负的人是我。你反驳气呼呼的再从姊。
你转头确认她在做什么,她两手捧著硬邦邦的烤饼乾。
跟出发前准备的粮食不同,推测是……
「等等就要去地下三楼了嘛!在那之前得填饱肚子!」
啧,可恶的再从姊。
你板起脸接过她递给你的两片饼乾,将其中一片扔给女战士。
「呵呵,谢谢。」
她笑咪咪地吃著烤饼乾,大声赞叹:「好吃!」
你看了点点头,放心地咬下去。
为了增加保存期限,饼乾烤得硬邦邦的,所以很有嚼劲,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
基于同样的目的,还用了大量的砂糖,嘴巴里充满甜味。
虽然有点奢侈,分配给成员的零用钱,要怎么使用是个人的自由。
你没打算对此说三道四,而且抱怨这个未免太不知足。
因此你默默嚼著饼乾,再从姊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部。
「老大,你怎么可以让人家试毒……」
将宝箱里的战利品收进袋子里的半森人斥候,苦笑著凑过来拿走一片饼乾。
堂姊听了横眉竖目地瞪著你,哎,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毕竟这个堂姊粗心大意,经常失败,你非常担心她未来嫁不嫁得出去。
「哎呀,没礼貌!姊姊做菜没那么常失败好吗!?」
竟然说「没那么常」吗?这个再从姊。
「这饼乾很好吃,所以我是不介意啦,但你弟弟真过分。对不对?」
女战士笑出声,徵询女主教的意见,女主教苦笑著说:
「人家特地为我们做的,最好怀著感恩的心收下。」
难得没睡过头、为大家烤了饼乾、因为烤饼乾的关系而迟到。
再加上饼乾很好吃……呣呣呣。加了不少分数嘛。
「哪片没加薄荷和生姜?我都可以……」
「应该是这片!」
竟然说「应该」吗。这个再从姊。
虫人僧侣毫不在意地把饼乾扔进嘴巴,你也没有继续追究。
重点是等会儿的行程。看你开启话题,女战士加深笑意。
你用视线问她在笑什么,她像只猫似地眯起眼睛,回答:「没有呀?」
你没有多加理会,著手跟担任制图人的女主教确认地图。
「啊,好的。那个……」
她窸窸窣窣摊开羊皮纸,用指尖抚摸墨水的痕迹,静静点头。
「……楼梯就在前面,通往地下三楼的移动手段没有问题。」
「开始画地下三楼的时候,记得注意楼梯……绳梯的位置。」
虫人僧侣加入对话,一面咬碎饼乾,碎屑从嘴巴的缝隙间纷纷落下。
堂姊无奈地帮他拿走掉在法袍边缘的饼乾屑。
他的复眼及触角朝向堂姊,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著说:
「因为下一层楼未必会在上一层楼的正下方。」
万一他们拿到「转移」的卷轴,或者中了「转移」的陷阱,座标错误足以致命。
如果只是被传送至不明场所,搞不清楚位置,倒还算好的。
从他刚才所说的案例来看,最好不要期待碰巧被传到走道上。
「终于要到三楼了吗……」半森人斥候双臂环胸,神情严肃地沉吟著。
「怎么啦?」
女战士微微歪头,他咕哝道:
「没有啦。地上几乎没有陷阱那类的,但下一层楼可不一定。」
「噢……」
女主教点头赞同。在地图上标记陷阱的位置,也是她的任务。
上一层楼也有陷阱───那块暗黑领域也可以算进去吧。
致命的陷阱却不多,你们并未因此乱了手脚。
不过,不该无凭无据抱持「下一层楼也会是如此」的先入之见。
「或许是想让攻略前面楼层的人大意,取其性命。」
虫人僧侣任凭堂姊帮他清理饼乾屑,故作正经地说。
半森人斥候疑惑了一下他在说什么,最后配合他营造出紧张感。
「这个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性格真的很扭曲。」
女战士不知为何往你这边看过来,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你哼了一声。
女主教在她旁边竖起食指抵著嘴唇,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如果能把地图给其他冒险者看就好了……」
「不不不,这怎么行。」
半森人斥候耸肩摇头。
「那可是拚命收集而来的情报,吃饭的工具。就算对方愿意给钱,也不能随便让出去。」
你也赞同这个意见。
先不说你们几个,你们跟其他团队Party同为冒险者,却绝非伙伴或友人。
那位贫穷贵族家的三男或许称得上───但连这都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
你也不想无偿交出跟同伴一起探路,再由女主教用心绘制的地图。
「……说得也是。」
看见女主教低著头,彷佛有话想说,你搔搔脸颊,补上一句。
───若有得到大家的同意,自然另当别论。
「……!是!」
女主教立刻抬起脸,高兴地不停点头,金发随之晃动。
你松了口气。
其他人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了,你无视他们,屈伸刚才被咬到的手臂。
你自己也觉得这个动作很故意,但检查身体状态是很重要的。
牙齿被手甲挡住,所以没受伤、没麻痹。手甲也没受损。
「话说回来,你运气真差。」
女战士看见你的动作,却轻轻伸出雪白的手指。
「明明你之前都没中过那么强力的攻击。」
她指的应该是手甲上明显的齿痕。
她的手指滑过手甲,彷佛在用指甲抓挠,于你的耳边送上一句呢喃。
「我可不想因为你运气差的关系,害大家在地下三楼全灭。」
大概是因为她紧贴在你身上的关系,体温及没穿戴防具的四肢的柔软触感传达过来。
你认为,她带刺的话语会不会是某种玩笑话、撒娇的表现?
藉由开玩笑来缓解紧张,让人反驳……
「……嗯?」
───就算是这样,身为遭到调侃的那一方,你可受不了。
你对直盯著你,彷佛看穿了你的想法的她耸耸肩,重新绑紧铠甲的绳子。
准备出发了。必须催促其他人检查武器及装备。
「是是,我会认真工作的。」
女战士以优雅如猫的动作离开,迅速开始检查铠甲。
女主教又看了一遍地图才将它折好,半森人斥候也活动起手指。
只有虫人僧侣仍然坐在地上,不动如山。
「呼,清乾净了!」
再从姊在他旁边擦掉额头的汗水,露出清爽无比的笑容站起来。
看到她手上的饼乾屑堆成一座小山,有人笑了出来,另一个人也跟著笑了。
女主教一头雾水,左顾右盼,女战士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连女主教都「哎呀」了一声,用手掩住嘴角,面露笑容,虫人僧侣沉默不语。
「…………」
他缓缓起身,嘴巴敲得喀嚓作响,默默检查装备。
为了捍卫他的尊严,你忍住不要让嘴角抽搐,宣布出发。
───地下三楼近在眼前。
§
你发出嘹亮的吶喊声,朝扑面而来的野兽挥下弯刀。
白色毛皮的小动物惨叫出声,像掉在地上的球一样,在迷宫的地上弹起来。
同时又像球一样蹬地一跳,跃向空中。
「RAAAAAAAAABIT!!」
「好危险……嘿咻!」
在你把刀收回身前时,女战士俐落地跳上前,长枪咆哮著命中目标。
遭到枪柄重击的野兽,发出内脏烂掉的声音在地上弹了几下,一动也不动。
你简单向她道谢(「不客气!」)走向那只从未见过的奇怪野兽的尸体。
───真是,竟然用这么有趣的东西在地下三楼迎接。
「看起来……像兔子。」
堂姊小步走到你旁边,仔细观察尸体,喃喃说道。
───是吗?
你面露疑惑。这不是鬼天竺鼠Capybara之类的生物吗?
「鬼天竺鼠?」
陌生的词汇令女主教愣在那边,女战士呵呵轻笑。
呣。你咕哝道。然后清了下喉咙说:「原来如此,或许是这样没错。」
虽然脏掉了,毛皮是纯白色,还有一对长耳,再加上发达的后脚,俨然是兔子。
从嘴巴露出的门牙却异常锐利,足以致命。
兔子是会破坏田地的狡猾害兽,但不至于这么具攻击性。
这种生物看起来是肉食野兽,恐怕还会吃人。
「很久以前,有位国王率领骑士出外探索,在途中袭击他们的怪物似乎也长得像兔子。」
虫人僧侣敲著嘴巴,像在自言自语似地说。
「听说那种怪物非得用神圣的法具才杀得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可是,咱不觉得这东西有那么厉害。」
你接在半森人斥候后面点头附和。
虽说遭到了突袭,你们依然在爬下绳梯后的遭遇战中勉强取得胜利。
敌我的力量差距推测并不大……
「那、那个,我也可以说句话吗……?」
在你确认残留于手心的手感时,女主教突然拉扯你的袖子。
你纳闷地问她有什么事,她回答:
「我明白法术很珍贵,但我想确认位置,可以使用『座标Poin』吗……?」
噢,你点头表示理解。是刚才虫人僧侣在楼上拿来吓你们的那件事吧。
考虑到今后的探索,的确,先把现在位置确认清楚有益无害。
关于这方面,不晓得制图人的师父有何高见?
「我都可以。」他开口说道。「让她照自己的意思做就行。」
伤脑筋。你抬头望天,皱眉看著毫无变化的黑色天花板及白线。
犹豫过后,你选择呼唤堂姊。
「好好好,姊姊来啰。怎么了吗?」
堂姊雀跃地走过来,你向团队Party法术资源Resource的管理者徵询意见。
在这边用掉一次法术没问题吗?
「我想想看……」堂姊严肃地竖起食指抵著嘴唇,说:「可以吧。」
你说她决定得真乾脆,堂姊在丰满的胸部前双手合十。
「因为,这次是测试嘛。都来到地下三楼了,剩下就只想著回去吧?」
好吗?她从下方徵求你的同意,宛如在安慰弟弟的姊姊,你低下头。
她以前好像比你还要高───算了,这不重要。
听完堂姊的意见,你沉思片刻,呼唤半森人斥候,向他确认战利品。
「啥?这个嘛……换成钱的话,嗯,不差啦。」
宝箱只会出现在有怪物驻守的墓室。你们一直避免进入墓室,居然还有赚到钱。
「因为从死在路上的人身上,也能搜到一些钱。当作帮忙埋识别牌的跑腿费啰。」
他将腰间的皮袋晃得哐啷作响,咧嘴一笑。
毫无悔意的行为令堂姊微微皱眉,你却只有点头回了句「是吗」。
死人不会用武器,也不会用钱。身上的东西被人扒光,也没有嘴巴抱怨。
再加上───自己送命时有人帮忙埋葬,是该心存感激了。
你如此心想,忽然想到初次见面时,女战士拖著尸袋。
现在回想起来,那肯定是非常温柔的举动。
「……怎么了?」
不,没事。你笑著打发掉女战士锐利的视线,得出结论。
就用吧。反正这次你只打算去一间三楼的墓室就撤退,不勉强前进。
在这边用一次法术打稳基础,会在下次来的时候派上用场。
你这么告诉女主教,她兴奋地展露笑容。
「谢谢。很快就好了。『艾歌己……凯尔塔确立……札因存在』。」
拥有真实力量的话语自她口中传出,响彻世界。
───据说,语言是由风之神创造,再由智慧之神将其化为文字。
语言是声音也是风。你感觉到女主教的话语充满墓室。
身为一个懂法术的剑士,你自然需要理解那个流程的能力。
现在女主教脑中的世界,大概切割成了格子状。
藉此掌握自身位置的这个法术,是极为初阶的法术之一。
「……好了。」
呼。女主教把手放在尚未隆起的胸前,烦恼地叹了口气。
「果然跟上一层不对称。要是我直接照原本的位置画地图……」
「哦───真方便。」
半森人斥候佩服地抱著胳膊赞叹。
身为斥候的他若想达到同样的目的,应该会单凭自身的经验及直觉。
他钻研这门技术这么久,对此一窍不通的你自然无法相比。
而法术又更胜一筹……那就是法术资质被视为才能Talent的原因吧。
「之后万一迷路,就靠那个法术哩!」
「过奖了……」女主教害羞地把手放在脸上。
「……用不了太多次,没那么了不起。」
「意思是等你成长到能用很多次,团队Party里就不需要斥候啰。」
女战士带著灿烂的笑容双手一拍,半森人斥候「唉唷」仰天长叹。
你为此情此景扬起嘴角,用怀纸擦拭刀刃,收刀入鞘。
「要走了吗?」
你点头回答虫人僧侣。
前方是已经看腻的黑暗迷宫。
充斥瘴气,唯有走道模糊的轮廓线浮现于黑暗中。
景色虽然没有变化,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怪物想必跟上一层不同。
因此,先试一次。
找间墓室,冲进去,经历一场战斗,回去。
跟初次挑战地下迷宫───开始跟潜伏于这座迷宫的「死」战斗时并无二异。
这样的话,起头或许不错。你看著白色野兽的尸骸心想。
不晓得这种怪物在这层楼位于哪个等级。
八成不会是强者。尽管如此,你的剑确实能够造成伤害。
光知道这一点,就足以带来迈向前方的勇气。
你重新做好觉悟,点头,检查武器,对同伴们说「走吧」。
你踏出第一步,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
§
「头目!」
噢,是落穴Pit!
置身于空中的你顺从重力坠落,拚命挥动双手。
伸长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你使劲浑身的力气握住。
手掌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手臂及肩膀像被抓起来拧似地延展开来,肌肉抽筋。
就算这样,你依然撑得住不放手,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不想死。
「没、没事吧,老大!?」
「好……重……!」
听见半森人斥候及女战士的声音,你抬头一看,终于发现自己抓住的是枪柄。
女战士使劲站在落穴边缘,斥候抱著她的腰支撑她,将你吊在空中。
「等等,给我。我握力比较强。」
「麻烦了……!」
虫人僧侣从旁伸出手,抓住枪柄,女战士松了口气。
你配合他甩动身躯,踩在落穴的墙壁上。站稳,施力。
「要拉了。一步步爬上来。要是你手滑就完了。」
拜托了。你回答,抓住枪柄踩著墙壁,试图爬出落穴。
额头冒出汗水,呼吸急促。你咬紧牙关,腹部施力,踩稳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仔细一算,你坠落的距离并不长。
也就是说,万一伙伴们的援手慢了一步,就构不到了。
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命,喘著气爬上三楼。
「真是,你这样不行啦,要好好看路……!」
堂姊脸色大变地朝你冲过来。
虽然这不是好好看路就躲得掉的陷阱,你确实不够谨慎。
总之,你先为自己得救了、被救了一事向同伴道谢,拿起腰间的水袋喝水。
「讨厌,手好痛……」
女战士擦著额头的汗水,噘著嘴跟你抱怨。
你向她道歉,同时也感谢她的当机立断。
要是没有她伸出长枪,你八成会掉下去。女战士低声说道「没什么啦?」别过头。
你又喝了一口水,迅速检查装备。
希望没东西掉进洞里……
「下面很恐怖喔。老大,掉下去会死得很惨。」
半森人斥候将火把扔进洞底,看著里面说。
准备得真齐全───迷宫里不需要火把。你调整好呼吸,跟著望向洞底。
落穴底部长著好几根锐利的尖刺,贯穿可怜的牺牲者暴露在外的骨头。
要是没有同伴相助,你肯定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就算运气好免于被刺穿,也会摔碎腰骨失去行动能力,只能等著饿死吧。
你为自己的失误深深感到羞愧,再次向同伴道谢。
如果这种失误再犯个十次,你只能选择自我了断,以捍卫名誉。
另一方面,你也庆幸中陷阱的人是自己。
女战士、虫人僧侣、半森人斥候暂且不提,若是堂姊或女主教就危险了。
「……这一层楼果然有陷阱。」
女主教神情紧绷,迅速在地图上标记这个陷阱的位置。
这段期间,落穴也盖了起来,恢复成原本的地面。
以你的眼力,实在看不穿这边有一扇机关门。
「意思是,以后走路得多加留意……」
你点头附和虫人僧侣,徵询半森人斥候这个专家的意见。
「比起这个,最好赶快移动喔,老大。」
他的回答直截了当。
「被陷阱吓到,不小心停下来,搞不好会再中一次陷阱。」
原来如此。那怎么行。
你又跟同伴道了一次歉,叫斥候走在前方带路。
虫人僧侣就退到后面吧。
「这样好吗?」
他敲著嘴巴问,你回答现在要优先处理陷阱。
「呵呵,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堂姊笑著仰望站在旁边的虫人僧侣,女主教低头鞠躬。
他还满会照顾人的,堂姊也喜欢照顾人,应该会合作得不错。
「好,那老大,赶快走呗!」
嗯。你点头回应半森人斥候,快步上前。
扛著长枪的女战士「啊啊───」嚷嚷著,刻意搓著手走到你旁边。
「你今天运气真的很差耶?」
起头照理说还算不错。你如此回答,望向地下三楼深处。
───真是,地下三楼还挺愉快、痛快的嘛。
「……地下三楼是不是也有史莱姆……」
她突然不安地嘀咕道,你忍不住苦笑。
你无法确定她是真的很头痛,抑或只是单纯的玩笑话。
你说「总比落穴好吧」,她微微扬起嘴角回答「说得也是」。
你一面和她闲聊,一面告诉自己你现在很冷静。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踏进地下三楼,导致你处于紧张状态。
你调整呼吸,放松肩膀,重新环顾四周───枯燥乏味的黑与白的迷宫。
半森人斥候在前方以锐利的视线左右张望,踩在地上。
你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他双臂环胸,皱起眉头。
「这个嘛,比较各个地方,觉得有那么一点怪怪的就多注意些。」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剩下就看熟练度、经验跟直觉。原来如此,直觉确实重要。
你对这个答案心服口服,将侦察工作交给他,接著望向后方。
你的团队Party共同行动的时间并不短。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变更队列。希望一切顺利……
「哎呀,这么难吗?」
「是啊,比解读法典更难。」
虫人僧侣严肃地对八成在眼带底下睁大双眼的女主教点头。
「魔球Wizball的情势就是这么难预测。以为稳操胜券,一不留神就输了。」
「希望那孩子不要说什么这是为了训练直觉,跑去赌博……」
再从姊,讲这话很失礼喔。
你说,她把手放在脸上笑道:
「哎呀,你听见了?好好好,不用担心姊姊这边。后方交给我们,请你注意前面的情况。」
啧,可恶的再从姊。
你简短骂了句,连后方的女主教都在忍笑,纤细的双肩不停颤抖。
真是的。你望向虫人僧侣求救,他将触角歪向一旁,开口说道:
「我都可以。」
───什么。
你无奈地摇头,重新面向前方。
你们虽然在谈天说笑,每个人都有做好自己的工作。
不能放松戒心,却也没必要太过紧张。
没问题,应该有做到才对。你告诉自己,慎重地继续前行。
「老大。」
不久后,半森人斥候锐利的声音传来。
「───是墓室。」
厚重的门扉耸立于眼前。
你翘首以待的战斗之时到来了。
§
你用力踹开门,出乎意料的是,门后似乎是一条长廊。
不是墓室,没有怪物在等待你们。
你们在放心的同时又有种扫兴的感觉,松开拿著武器的手。
「呼……真是,白紧张一场。」
「对呀。要紧张的话得留到开宝箱的时候再紧张。」
「没错没错!」
松了口气的半森人斥候和女战士,在你旁边开玩笑。
这段对话听起来缺乏紧张感,但放松精神也很重要。你不会责备他们。
「前进?还是回去找其他路?」
我都可以。虫人僧侣问,你点头表示当然要继续前进。
因为楼梯还没有离得太远───用不著担心归途。
你跟同伴一起一步步迈向迷宫深处。
「……进入从未涉足的地方,果然会紧张呢。」
女主教用尖笔在羊皮纸上做记录,小声地说。
对话一中断,剩下的声音就只有她的写字声,以及你们的脚步声。
你们在边走边东张西望的斥候带领下,于黑暗中前进。
过没多久,你在墙上发现一扇门,举起一只手叫其他人止步。
这条长廊还有路可走,但门后说不定是墓室。
「要调查看看吗?我们还什么都没发现……」
你点头同意堂姊的提议,轻轻抚摸门的表面。
仍旧是扇平凡无奇的铁门。冰凉的触感隔著手甲传来。
然而一想到在门后等待你们的存在,你不得不绷紧神经。
你检查铠甲,拔出弯刀,查看刀柄上的钉子和刀刃有无异状,准备迎战。
同时催促伙伴检查武器,再亲眼确认。
「嗯,谢谢。」
女战士熟练地撩起头发,让你看背部及腋下的铠甲扣具。
虽然应该有一半是想逗你,装备没扣紧可是会小命不保,因此她的态度十分认真。
你点头表示没问题,接著拍拍半森人斥候的肩膀。
「喔、喔。没事……什么事都没有,老大。」
他吓得身体一颤,立刻故作平静,点了好几下头。
你笑了。尽管你要他以前卫的身分战斗,不必那么紧张。
有你和她负责发动攻击,他只要专心辅助即可。
事实上,你对虫人僧侣也抱持这样的期待,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
「咱知道啦……老大,你今天不是不太走运吗?小心点。」
起头不错。你如此回应他的调侃,望向后方。
堂姊和女主教转著圈,互相帮对方检查装备。
旁边的虫人僧侣拔出弯刀查看,对你点头。
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行了吧。准备就绪。
好。
你点头,鼓足干劲,按照惯例抬起一只脚踹向门。
───痛!
迷宫内响起沉闷的声响,在迷宫中初次感觉到的痛处,令你忍不住抓著脚尖蹲在地上。
「哎呀,好痛的样子。」
不能怪女战士笑出来。
这扇门被你踹了一脚,依旧文风不动!
「还、还好吗……?」
堂姊急忙观察你的脸色,虫人僧侣无奈地摇头。
「用不著用神迹,放著就会好。别在意。」
什么叫别在意。你维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举起一只手向斥候下达指示。
看来最好让专业人士调查一下。
「来啰!」
「……真、真的好痛的样子……」
女主教苦笑著问「要帮你揉一下脚吗?」你忍住疼痛摇头。
跟刀伤比起来算不了什么。照理说。
你好不容易站起来。
一定要破解迷宫骇人的陷阱,踢开这扇门。
「嗯……没有陷阱。是一扇普通的上锁的门。」
什么。
「等一下。咱试试看。」
半森人斥候拿出平常用来调查宝箱的道具,插进锁孔。
常听人说七种道具,那只是个譬喻,就你看来,道具的数量比七种更多。
像铁丝的道具、细长的锉刀,看起来通通用斥候的技术改造过。
「他说不是陷阱。」
女战士在你旁边笑得肩膀和声音都在抖,轻声揶揄你的失态。
呣。你噘起嘴巴回道:「前面说不定有史莱姆。」
「真讨厌。」
她板起脸,像要追击般眯细眼睛补上一句。
「今天真的起头不顺耶?」
你闷闷不乐地抱住胳膊。事实是你们并没有消耗体力。起头不错。
这段期间,只听得见喀嚓喀嚓的金属摩擦声。
不只这扇门,墓室都会上锁。
起初会乖乖逐一开锁的冒险者,最后也开始不耐烦了。
一旦知道门上疑似没有陷阱,不知不觉,破门而入就成了常理。
门踹不开是因为你实力不足,还是门不好开?肯定是后者。真是的。
「那个……」
女主教想趁这段等待的时间做点什么,摊开地图交给虫人僧侣。
他伸出用甲壳包覆住的手指接过羊皮纸,检查,晃动触角说道:「没问题。」
「头目,你看看如何。」
你接过用指甲拎著递过来的地图,大略看过一遍。
考虑到停留在原地的时候也可能遭到袭击,必须戒备周遭。
因此没办法看得太仔细,不过就你看来也没问题。
「……太好了。」
听见你们的回答,女主教将手放在尚未发育的胸部前,吁出一口气。
她仔细折好你还给她的地图,收起来,以天真无邪的模样微微歪头。
「话说回来,真不可思议……」
怎么了?你问。她回答:
「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就是了。为什么门全是关著的?明明我们也开开关关了好几次。」
「因为这座迷宫的主人个性很差劲。」
虫人僧侣敲著嘴巴,严肃地点头。
「搞不好是用法术或其他手段,设计成门一定会是锁著的。」
「『上锁Lock』的法术对吧。」
堂姊立刻从旁插嘴。
大概是将魔道视为自己的领域。她语气充满自信,丰满的胸部也挺了起来。
尽管不想承认,以术师的力量来说,这个再从姊优于你和女主教。
至于为何不想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她八成会得意忘形……
「虽然是简单的法术,光凭自动上锁这一点,就能反映术师的技术。」
意思是对方是相当高阶的术师吗?
在你沉吟之时,女战士从旁边冒出来问堂姊:
「那反过来说,没有开锁的法术吗?」
堂姊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得意地挺胸回答:
「有呀。但这种法术也会明显反映出术师的技术……」
「也就是说,姊姊变得更厉害后,就不需要斥候来开锁了。」
女战士笑吟吟地双手合十,半森人斥候发出「唉唷……」的哀号声。
你板起脸,向他保证不必担心。
怎么想都不可能把搜索敌人和陷阱交给再从姊负责。
「呣,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装傻敷衍过去,无视鼓起脸颊的堂姊。
在你们吵闹的期间,锁差不多该打开了吧───?
「……喔,开哩。」
斥候拭去额头的汗水,深深吐出一口气,女主教拿著水袋快步走过来。
「请喝水。」
「谢啦。」
斥候接过她递出的水袋,喝了一、两口。
「哎,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真的有够消耗精神力。」
不管是陷阱还是怪物。你微微耸肩,环视团队Party成员。
刚才白期待了一场,但这次可不一样。
要是连续两次都扑空,到时就把这股怒气发泄在地下迷宫的主人身上吧。
「准备好了。」
「行,随时可以上……!」
女战士轻松地说,半森人斥候用颤抖著的手反手握住短剑。
你也会因兴奋而发抖。既然他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吧。
你调整呼吸,拔出弯刀单手拿著,朝门抬起一只脚。
───好,开战了!
你们从被踹倒的门扉的缝隙间,一举冲进墓室。
在笼罩室内的黑暗中,有四个───不,加上后排,共六个身影在蠢蠢欲动。
「───!拿法杖的!危险,有施法者!」
堂姊吶喊道。你定睛凝视黑暗,判断敌人的真面目。
没错,潜伏于深处的人确实穿著斗篷,手拿法杖。魔法师那类的吗?
然而,令你瞪大眼睛的,反而是担任前卫的那几个男人。
他们穿著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色服装,通通戴著诡异的面具。
白色面具像化了妆似的,上面画著红色花纹及大眼。
不晓得在画什么东西,你毫无头绪。
要不是因为眼睛及表情完全不会动,甚至会以为他们就是长这个样子的怪物。
「是初次遭遇的敌人,别大意!」
虫人僧侣在后面大吼。半森人斥候及女战士的回应声传入耳中。
你没有出声,谨慎地两手握刀,静静走在地面上,计算距离。
脚尖传来踢到东西的声音。地上的骨头不知道是人类的,还是怪物的。
这座地下迷宫中,比起迷路耗尽体力而亡的,在经历死斗后遭到杀害的人应该更多。
走错一步,你们也一样会命丧于此。
迷宫里面,掉在墓室角落的背骨连花都开不出。
「…………」
那群面具男也以流畅的动作,静静于墓室中散开。
推测是为了让后排的术师方便施法。你的视线在头盔底下迅速左右移动。
他们压低身子,手脚并用,彷佛在地上爬行,动作却俐落无比───又迅速。
这时,数名男子接连拔出背上的直刀,发出清脆的拔刀声。
你啧了一声。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恐怕是像要把背上的刀鞘扔出去似的,从肩上抽到身前,在腰间拔出。
───有两把刷子。
你盯著前方的敌人,大喊著要堂姊负责安排法术的使用时机。
「是!」女主教以紧张的声音回应。
推测是堂姊也在从队伍的缝隙间瞄准目标,或者正在集中注意力。
与她相处多年的你,将后方交给堂姊,调整呼吸,重新面向那群面具男。
───二。
朝你逼近的面具男有两人。女战士和斥候各一人。
被视为威胁了吗?你苦笑著心想。麻烦归麻烦,这样好多了。
代表伙伴的负担会减轻。
汗水从额头滑落脸颊。你已经没有余力关心两侧的同伴。
视野迅速变得狭隘,两眼的焦点聚集在眼前这两人身上,逐渐缩小。
周围的声音也随之远去,如同耳鸣,意识中只剩下你和敌人,简单明瞭。
你将弯刀拿在身后,右脚向后退,左半身朝前。
若敌人从下方进攻,最坏的情况就是靠左半身抵御攻击,再由下往上砍,舍身反击。
距离拉近,看得见敌人的武器,能判断攻击距离。敌人看不见你的刀。
假如他们分头进攻,先把第一个人砍了,再对付下一个即可。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们同时砍过来───要怎么办?
───没怎么办。
第一刀先砍死一人,趁对方的刀刃命中前再紧接著解决另一人。在剎那的交锋中抢得先机。
敌我之间的距离,那微小的差距,就是对你而言的活路。瞄准那里。你调整呼吸。
你拖著步伐上前,引诱敌人。敢从这边靠近就砍了你。
两名男子用面具遮住脸,无法窥见表情,也没有因你的挑衅而动摇。
他们仅仅是压低身子,从动作看得出正在判读局势。
真是太难对付了。既然如此,乾脆再前进一步───
「───!」
这时,石板路发出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响亮声音,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你反射性挥刀,刀刃却斩裂虚空。没砍中。
紧接著,一道黑影无声降落于你面前,彷佛凭空出现。
他跳起来了!
发现这个事实时,画著红色花纹的白面具已经占满你的视线范围。
───原来如此,是老虎。
下一刻,一切都染成鲜艳的红,天旋地转。
你的脖子被砍了!
§
「───!!」
你听见女战士发出如同悲鸣的吶喊声,呼唤你的名字。
看见你蹲在地上,堂姊也发出无声的悲鸣。
你想回答,鲜血却从口中溢出,说不出话。
你按住喉咙,跪倒在地,力气彷佛在随著喷出来的血流失。
你试图硬撑著站起来,却只能淹没在自己的血液中。
伙伴们的声音、战斗的声音,如今听起来都像从远方传来的。
多么严重的失误!
你用神智不清的大脑思考著,睁开眼睛,想要确认战况。
歪斜的视野中,女战士美丽的容颜面无血色,准备往这边跑过来。
───不行。
「前卫守好,不然敌人会跑到后面!!」
你还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后排就传来虫人僧侣锐利的叱喝声。
「……!」
「喝、啊!!」
咬紧下唇的女战士面前。朝瘫倒在地的你逼近的致命一击,被短剑弹开。
是半森人斥候。他一面抵御忍者的攻势,在千钧一发之际扔出短剑。
不过,他应该也分身乏术了。用反手拿著的短剑防御就是极限。
斥候本来就不是战斗人员,光是能挡掉攻击Parry就值得赞许。
「冷静点!老大还活著,要撑住!!」
他额头冒汗,拚命吶喊,视线并未从自己的对手身上移开,持续防御。
「要撤,还是要跟他们打!?」
「我都可以!!」
身体突然浮到空中,大概是从后排冲出来的虫人僧侣把你抱了起来。
被移动到后排的你,看见在他的喝斥下回过神的堂姊握紧短杖。
「……!我来负责继续指挥!」
她观察你的伤势,判断那不是会立即死亡的致命伤。
没时间了。不过,正因如此才有该优先处理的事情,而堂姊正在努力去理解。
所以看见她的嘴唇做出「对不起」的形状,你轻轻点头。
「……现在比起治疗,更重要的是突破重围!」
堂姊的判断迅速又明确。
「我先用『舞蹈Dance』再用『火球Fireball』!你用『沉默Silence』配合我!封住敌人的攻势!」
「好、好的!」
「我怎么做?到前面去吗?我不介意!」
女主教认真点头,虫人僧侣开口要她下达指示。
他已经单手拿著弯刀,如他所说,随时可以行动。
「麻烦了!」
「行!」
毫无迟疑的对话。虫人僧侣拿布用力按在你脖子的伤口上,奔向前方。
你挤出力气压住瞬间染红的布,试著止血,同时转动眼珠子。
女战士挥下长枪弹开直刀,焦躁地大喊:
「喂!要放著他不管吗!?」
「没时间犹豫了,战斗吧……!」
打断她说话的,是女主教努力试图维持平静的声音。
被比自己年轻的少女阻止,女战士欲言又止,啧了一声。
「……知道了啦!」
「咱们没有其他选择。加油呗……!」
众人在进行这段对话的期间,当然没有悠闲地停下手。
战况瞬息万变,他们一面大声交谈,一面竭尽全力尽到自己的职责。
就你所见,决定战斗结果的,果然是单纯的战力差距。
「可恶……!」
不晓得是被迷宫瘴气迷惑的人的末路,还是这类型的怪物。
无论如何,戴著老虎面具的忍者,实力相当高强。
现在你倒下了,团队Party的专职前卫只剩女战士一人。
她自在地挥舞长枪牵制敌人,体力流失,注意力也逐渐涣散。
尽管如此,女战士依然喘著气对付两名敌人,头发贴在汗水淋漓的额头上。
再过一阵子,只要她双腿失去力气,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呜哇,果然很恐怖……!」
「别吵,总之撑过去!」
女战士倒下的话,半森人斥候和虫人僧侣不可能挡得住四名敌人。
防线瓦解,后排被攻入,等待堂姊跟女主教的,想必会是凄惨的下场。
即使撑得下去,要是时间拖得太久,敌人的术师肯定会准备好施法,攻击你们。
这样你们哪可能有胜算……
「『沐西卡音色……空奇利欧接续……特尔普西柯拉舞蹈』!!」
───然而,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开始。
堂姊高声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为其揭开序幕。
「……!?」
「……!?!?」
堂姊那快了仅仅一回合的法术,如字面上的意思让忍者们跳起舞来。
他们配合如歌般的咒文的旋律,两腿像在跳舞般颤抖著,双手于空中摆动。
女主教看不见的双眼,不可能放过这个破绽。
「『愿缄默之光照耀汝等』……!」
她挥动天秤剑,直接向天上的众神请求。神圣的祈祷拉下静寂的帘幕。
崇尚秩序的至高神带来的沉默,笼罩住在后排咏唱咒文的魔法师。
再怎么挥动法杖,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语都不会带有任何力量。
女主教扬起嘴角,稚气尚存的脸上浮现那抹略显冷漠的微笑。
「这样敌人的法术就……!」
「得手了!」
「……!?」
女战士锐利的吆喝声响起。使劲挥下的枪柄击中忍者的脚,往旁边一扫。
长枪描绘出一个巨大的圆弧,从上方砸向飘在空中的腹部,打烂他的肉。
忍者像颗球似地摔在墓室的地上,用力弹起来,如同一只猫降落于地面。
「好耐打……!」
应该有造成伤害Damage才对。既然他有生命,照理说就杀得掉。
不过───看不见他的表情,无法判断。
以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动作包围女战士的忍者,数量仍旧是二。
因此,左右战况的,同样是单纯的战力差距。
持续维持「舞蹈」法术的堂姊,转动短杖指向敌阵。
敌人的攻击被封住了,剩下只需要进攻。简单明瞭的事实。
「『卡利奔克尔斯火砾』!」
鲜明的话语瞬间改写世界法则。
热度随著大气沸腾的气味聚集到堂姊的法杖,制造出火焰。
虽说容易被人看穿法术的起点,没有比这更适合瞄准目标的道具。
「我配合你!───『克雷斯肯特成长』!!」
女主教接著举起天秤剑。彰显至高神威光的祭具,燃起魔导的火焰。
改变世界法则的真言True Word,得到了掌管法律的神明的承认。
两位少女就这样高声朗诵具备构筑世界之力的话语。
「「『雅克塔投射』!!」」
「火球」伴随三句真言,从她们挥下的武器前端射出。
它咻一声从前卫的缝隙间穿过,在敌阵中央炸裂。
巨响,灼热,灼烧肌肤的风吹过,你忍不住眯起焦点模糊的双眼。
「噢……!两位大姊真豪迈……」
带焦味的黑烟充斥墓室,半森人斥候往旁边滚动,拉开距离。
「不行。必须检查有没有确实解决掉他们……!」
女战士轻咳一声,小心地用枪尖驱散烟雾。
密闭的墓室不会起风,盘踞其中的黑烟却过没多久就消失了。
接著刺进鼻子的,是肉与骨烧焦的异臭。
静静于烟雾后方出现的───是尸体。
穿著焦黑斗篷,手拿法杖的尸体。
仅此而已。
「…………这个嘛。」
虫人僧侣开口说道,晃动触角。半森人斥候警戒地四处张望。
女主教拿起手中的天秤剑,堂姊不停重新握紧短杖,大概是手掌出汗,拿起来会滑。
五秒过后,十秒过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久后,神迹带来的静寂也消失了,肉被余火烧得啪滋作响。
「……讨厌!!」
女战士将枪柄底部的石突敲在地上的声音,在敌人逃走后留下的空白中,显得异常响亮。
§
「他的伤势如何……?」
女战士小跑步跑过来,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呼唤你。
战斗一结束,伙伴们便急忙冲到气若游丝的你身旁。
你勉强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女主教纤细的手伸向你的脖子。
她折好虫人僧侣和你胡乱按在伤口上的布,仔细地重新盖上去,轻轻点头。
「血止住了。伤口虽然很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太好了……」
神情凝重的堂姊松了口气,拭去额头的汗水。
她的表情总是变化多端,但这么慌张的模样还真不常见。
你低声叫她现在先以回去为优先,她笑著说道:
「我明白。回上一层楼吧。法术先留著───」
「……为什么不帮他治疗?」
女战士带著清爽的微笑,双手在胸前合十。
气氛当场僵住。堂姊咽下一口唾液,连你都看得一清二楚。
「呃,因为……那个……」
「刚才也是。为什么?」
或许是被女战士的追究吓到了,堂姊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模样。
把手放在你脖子上的女主教也提心吊胆地用看不见的双眼左右张望,不敢插话。
───所以,援手是从截然不同的方向伸来的。
「……没办法。因为没人知道当时和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
「哦。」听见半森人斥候这句话,女战士仍未收起微笑。「所以呢?」
「在刚才那场战斗,人数是咱们占下风。」
斥候却不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态度。
他抱著胳膊,语气严肃,却连这个动作都显得有点夸张,像在逗人发笑。
「老大受伤少一,治疗少二。这样情况会愈来愈糟哩……然后,这里是地下三楼。」
「……」
「你可以试试看把神迹全用在治疗老大上。再冒出什么可怕的敌人就死定啰。」
「啊……」
你看见女战士小巧的脸蛋瞬间失去血色。
比起后悔及恐惧,更像意识到自己激动的情绪,为此感到错愕。
地下三楼───没错,这里是地下三楼。不是熟悉的一楼,也不是已经掌握状况的二楼。
不晓得还有多少强大骇人的怪物在徘徊。
「……嗯。说得也是……没错……」
女战士像小孩一样点点头。堂姊看了似乎也回过神来。
她晃著头发摇头,然后立刻低下头。
「那个,对不起。如果我有先说明清楚就好了。所以……」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当时也没那个时间……对不起喔?」
「不会,你别道歉……」
语毕,两人便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仔细一想,团队Party结成后也有一段时日了,你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意见分歧,产生冲突,她们想必都不习惯。
只能摸索著跟对方道歉的现状,由敲击嘴巴的喀嚓声打断。
「看要解散团队Party还是道歉和好……我都可以。」
是虫人僧侣。
他依然站在你身旁,双臂环胸,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摇晃触角。
「要不要先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扔进寺院治疗再说?」
「说得对。」女主教笑道。「头目也不喜欢被放置吧?」
───的确。虽然发不出声音,你也露出笑容。
不晓得是谁跟著轻笑出声,气氛以此为契机放松下来。
你也松了口气。若团队Party因为你的失态而瓦解,还真是死不瞑目。
在众人迅速准备撤离,收拾武器的期间,半森人斥候有了动作。
「等一下。」
他窸窸窣窣搜著倒在地上的魔法师焦尸,从怀里拿出钱袋之类的东西。
「喔,他们钱挺多的嘛。金币晃得叮叮当当响。赚到啰赚到啰!」
「这伤受得值得了……虽然可能会全部拿去当治疗费。」
女战士斜眼瞄向你,开了个玩笑,以缓解刚才尴尬的气氛。
你耸耸肩膀,拿刀当成拐杖勉强站起来。其他人急忙从旁边扶住你。
「还好吗?会痛的话要跟姊姊说喔……?」
可恶的再从姊───说实话,你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八成是因为失血过多。比起疼痛,倦意更加强烈。沉重如铅的睡魔压在你背上。
「好哩,老大,振作点。咱们会尽快回楼上。希望不要遇到东西。」
「难怪探索速度会变慢……那就是这层楼的第一关的意思吗?」
「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也还没找到的样子。别著急,慎重前进吧!」
「回程也是。搞不好会在地下一楼又被史莱姆袭击。」
「禁止讲这种话……我真的很不擅长对付那东西。」
你听著伙伴们交谈,咕哝道总有一天要抓著迷宫之主的头发教训他。
「反正那家伙绝对是个秃头的假发怪。」
半森人斥候大概是听见了那句话,碎碎念道,团队Party的气氛转为一片和谐。
「啊,你不能动的话……我想踹踹看门!」
女战士成了团队Party中唯一的专业前卫,兴奋得像小孩子一样,转头望向你。
你苦笑著点头,她「啊哈!」展露宛如一朵盛开的花的灿烂笑容。
那个举动是有意为之,还是已经恢复平常了,你依然无法分辨。
不过───她跟堂姊之间的紧张气氛不复存在。你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
女战士似乎察觉到你的气息,如同一只猫眯起眼睛,用手肘撞堂姊。
「对了,他是这个团队Party第一个去寺院的人对不对?」
「啊,对耶!嗯,我早就觉得会是他。就,有种预感,对吧?」
女战士窃笑著,再从姊喜孜孜地附和,可恶。
你不悦地噘起嘴巴,叫她们别再说了,快把你带回地上。
过没多久便像断线的木偶般失去意识。
§
───下次睁开眼时,你看见的是广阔无垠的夜空。
虽然有种在迷宫里待了很久的感觉,实际上应该只过了半天左右。
迷宫中的空间会产生歪斜,连时间感似乎都会被打乱。
夜晚的冷空气拂过脸颊,你抬起沉重的眼皮。
清爽的夜风及新鲜的空气,唤醒你朦胧的意识。
你们已经远离迷宫入口,正在穿过通往城镇的大门。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还能活著看见这片星空。
你觉得大可感谢神明,不感谢也无妨。
「啊,你醒啦?呵呵,史莱姆不出现就没什么难的。」
女战士看著你,喉间发出轻笑声。堂姊点头赞同。
「大家都好不容易活著回来了,嗯,是一场不错的探索吧?」
如果这还能叫「大家都平安无事」,就算是你也可能会生气。
不过,凭这具无力的身体,老实说连站著都很勉强。
这次你不得不对再从姊的发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主教发现你的状态,拉扯堂姊的袖子。
「快去寺院吧。头目现在还是有危险……」
「对呀,他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虫人僧侣点头,将用甲壳覆盖住的身体挤进你的腋下。
「我从这边撑住他。找个人负责另一边。」
「来啰,交给我!」
半森人斥候灵活地钻进来,撑起你的身体。
你在伙伴们的搀扶下被抬进城塞都市,赶往寺院。
行人的视线落在你身上,其中也有冒险者。
起初,冒险者对抬著鲜血淋漓的同伴奔跑的你们,投以怜悯的目光。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你还有呼吸,安心地眯起眼睛,为你们让路。
这里是城塞都市。对迷宫的挑战者而言,经常要与「死亡」为伍。
既然如此,就算他们不是朋友,不是同伴,不是你的任何人,也跟你一样是冒险者。
离寺院的距离绝对不短。
但在同伴的包围下,你并不觉得痛苦到哪去,感觉相当奇妙。
伙伴支撑著濒死的你。
他们轮流搀扶你,纷纷凑过来表示关心。
即使倒下的不是你,大家也会这么做吧。肯定没错。
在意识断断续续的状态下,这对你来说是无比的喜悦。
过没多久,你听见咚一声,发现寺院的门被推开了。
伙伴们蜂拥而入,将你抬到祭坛,你听见他们拜托人治疗你的模糊声音。
最后记得的,是冷冷俯视躺在地上的你的修女简短的一句话。
「───什么嘛,还活著呀。」
§
「嘿,你记得弓箭高手的传说吗?」
师父这么问的时候,你才刚开始学剑,年纪尚轻。
记忆中的师父仍是当时的模样,坐在草庵的你却是现在的你。
好色的师父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找女人,不过有时也会像这样陪你聊天。
她将手伸进道袍底下消瘦的胸前,露齿一笑。
「用不著射箭都能把鸟射下来,习得不射之射的他,最后忘记要如何射箭。」
你点头表示记得。过去的你不知道会怎么回答,但现在的你确实记得。
「很好。」
师父的回答声和风吹过草庵,拂过草丛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外面是夏天。蓝天艳阳高照,白云亮得刺眼。空气中飘荡著榻榻米、香炉、药,以及师父、你和水的气味。
「那我问你。」
师父热得松开衣襟,露出锁骨,拨掉垂在雪白喉咙上的头发,悠然盘腿而坐。
「那个高手究竟是真高手,还是单纯的骗子?」
───你怎么想?
不久后,你回答「高手吧」。
若是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弓也很合理。忘了也无妨。
听见你的答案,师父加深笑意。是那抹一如往常,分不清是愉快还是嘲讽的笑。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高手、专家,已经不需要拘泥于武器。」
她边说边伸出手,毫不遮掩暴露在外的胸膛,拿起挂在旁边的弯刀。
刀锷发出清澈的声响,白刃出鞘。
连在昏暗的草庵里都藏不住那冷冽的寒光,应该是把好刀。
「是把无铭刀。」
大概是发现你的视线了。师父轻轻把刀扛在肩上,腼腆地说。
「但我们以武器为尊。不是吗?不挑武器就够强了,既然如此───」
这次,划过空中的弯刀无声刺到你眼前。
你和她之间明明隔著一段距离───不在攻击范围之内,刀刃却像穿越空间似地指著你的喉咙。
「───挑武器的话,会变得更强。」
她的笑容,宛如露出利牙的老虎。
师父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样把你咬死,也能一口将你吞入腹中。
过去的你如何回答,已经不得而知。
现在的你左一句「可是」,右一句「不过」。师父「嗯」了声,催促你说下去。
不过,拥有好武器的高手及外行人相比,是高手更强。显而易见。
也就是说,最后看的不还是本人的技术吗?
「原来如此。」
师父听了,把刀收进刀鞘。
下一刻,她将那把弯刀扔向你的大腿。
你急忙接住,师父一副「来吧」的态度展开双臂,微微歪头。
「可是胜负会被一时的运气所左右。拿钝刀的高手和拿名刀的外行人,就不好说啰。」
───现在你说不定杀得了我。
师父露出没有半点日晒痕迹的雪白喉咙及胸膛,像个天真无邪的女童般引诱你,脸上绽放笑容。
身材消瘦,骨头隔著皮凸出来。连过去的你的力气,或许都有办法将她拦腰折断。
只要砍断那条微微透出的蓝色细线,八成会溅出令人瞠目结舌的鲜血。
远方的蝉唧唧叫著,彷佛在抵御暑气。
但当你感觉到额头渗出汗水时,蝉鸣也跟著戛然而止。不晓得是耗尽力气了,还是被鸟吃掉。
你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真正与虎对峙的时候,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比起正在跟下一秒就能咬死自己的敌人对峙,你更关心的是说不定砍得死对方。
这种想法───忍不住这样想的自己,使你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过没多久,你用被汗水濡湿的手握住弯刀,默默放在惯用手旁边的地上。是固定的规矩。
胜负会被一时的运气所左右。正因为无法掌握,未经思考就发动攻势,没道理赢得了。
「哦,来这招。」
师父发出可以解释成失去兴趣,也可以解释成更加好奇的沉吟声,整理好衣服。
「你刚才提到技术,还提到运气。都与武器无关。」
───那既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师父边说边伸长裸露的脚,粗俗地用脚趾将放在草庵边缘的盆子拉过来。
她将药袋放在盆子上,拿起酒壶和缺了一角的碗倒满。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
师父像在接吻似的,津津有味地大口喝酒,咕嘟一声咽下。
她用鲜红色的舌头舔掉沾到嘴角的酒,恢复血色的脸上浮现笑容。
「你是个高手。」她指向你,然后指向空中。「对方也是高手。」
不过。师父又喝了一、两口酒,用迷蒙的双眼看著你。
「对方有把好剑,你手中只有钝刀。」
───那么,你怎么做?
你答不出来。
过去是,现在亦然。
即使处在那样的状况下,你还是会踏上战场吧。
然而───那既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看你无言以对,师父愉悦地笑出声。
「我想也是。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是正确的,没人办得到。」
语毕,师父叹出一口炙热的吐息,忽然放松四肢。
整个人松懈下来,再度敞开领口,抬著头用手往身上搧风。
那个动作非常不雅,前一刻的气势荡然无存。
俨然是只趴在阳光下舔毛的猫。你红著脸垂下头。
「那把剑给你。」
师父站起来,踢倒空酒瓶,晃著身体走掉。
八成是又要出去玩。经过你旁边的时候,她也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以后再跟你对答案。说不定会知道,说不定不会知道。」
门喀啦喀啦地往旁边拉开,接著关上。
你慢慢抬头,慢慢拔出放在旁边的弯刀。
凛冽的寒光。但那是刀刃原本就有的光辉,不至于亮得发白。
刀刃无声出鞘,无声入鞘。只是把普通的弯刀。
室内只剩下潮湿的、参杂师父的药味的些微汗水味。
你不想打散这股气味,屏住气息,凝视手边的弯刀。
存活下来的蝉仍在发出尖锐的叫声,透过贴在门上的纸传来。
好热。
§
「噢,你终于睁开眼睛啦。」
───不,没那么容易。
你对在黑暗中朝你轻声呢喃的冰冷声音自言自语。
开眼人的境界,离你还有段距离。
悟道───即参悟道理───的领域,你望尘莫及。
「我指的是更现实的睁开眼睛。」
你听见她轻轻嗤之以鼻的声音,慢慢张开眼。
比起眼前的景象,你最先意识到的,是身下的石造床铺───不,是祭坛的冰冷触感。
而由烛光照亮的朦胧画面,令你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
看见身在回荡咏唱、呢喃声的寺庙中,一心向神祈祷的少女,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更何况她那如玻璃般白皙通透的肌肤,如今一丝不挂。
你花了一瞬间才发现───是平常会在寺院见到的那名修女。
平均大小的乳房,描绘出工整如雕刻的美丽线条。
像一尊白瓷人偶的小巧脸蛋,在火光照耀下彷佛染上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你终于移开视线,是因为注意到她轻蔑地眯起眼睛。
「……我要收观赏费喔。」
意思是给钱就能看吗?你将这下流的想法赶出脑内。
你羞耻得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是裸体───她嘀咕道:
「真是。无所谓,我没生气。跟其他冒险者比起来,你的反应好太多了。」
往衣物摩擦声的来源看过去,她正在穿上修道服。
你环视四周,看见自己的衣服摺好放在旁边,迅速穿上。
你们两个背对背坐在祭坛,默默穿著衣服,系紧衣带。
「对了,亏你回得来。」
她敞开领口撩起头发,她的气味随著这个动作传来。
大概是烧香的味道。你现在才知道「身上有股沉香味」有时可以拿来称赞人。
「『苏生Resurrection』的神迹也不是一定成功。」
───「苏生」。
原来如此,难怪。你察觉到自己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仪式。
跟处女同床,赋予生命力,将灵魂从生死边缘唤回,诚可谓神明引发的奇迹。
和复活死者似是而非,不过一旦亲身体验过,还真是只能感叹连连。
没错,死者不会复活。任谁都无法逃避死亡。
你重新面对这个事实,却发现自己不怎么害怕。
手没有发抖。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低头盯著手掌。
「不只生命。我说的是灵魂。」
你抬起脸。修女水亮的眼睛位在不远处。
她的视线笔直刺在你身上,彷佛看透了你。
不知为何,她的视线和师父重叠在一起。明明一点都不像。
「再怎么治疗身体,灵魂若没有回归的意思就会丧失Lost。」
这句话听起来,果然像看穿了你的想法。
没人会想经历好几次死亡。也有很多人不想继续活下去。
───你又是如何?
你并不会想活下去。仅仅是不死,仅仅是活著。感觉起来像这样。
「这座城镇的冒险者,大多跟灰烬一样。」
修女移开目光。不对,她别过头,斜眼看著你。
「───看来你不同。」
是吗?你重新自问,然后思考。
聚集在这座城镇的冒险者,和你。同样是冒险者,却有所差异。
来到这里时你觉得不一样。现在又如何?
不是一样吗───到头来,不是生就是死,不就这么简单吗?
看你陷入沉思,修女无奈地笑了。
「有那个时间思考,不如做更该做的事。」
要我感谢神?修女闻言哼了声。
「怎么可能。收到捐款就负责陪人同床,是我的职责。神愿意回应,并非神的义务。」
神明不会因得失而行动。虽然渺小的人类一看愿望没有马上实现,就会怒骂神明。
修女走下祭坛,整理好仪容,静静走向门口。
「要感谢一切。」
你思考了一下,点头,首先感谢她帮忙举办仪式。
修女因你的话语停下脚步,在踏出门外前回头看了你一眼。
「很好。」她点头,眼中带著一丝笑意,有如雪夜隔天的朝阳。
前提是───不是你自我感觉良好。
§
───现在是,天亮前吧。
安静得令人坐立不安的寺院,彷佛罩著一层淡紫色的烟雾。
从朝霞中透出的点点亮光,大概是排在一起的烛台。
你下意识屏住气息,以免打破这阵静谧,连脚步声都没发出,走进礼拜堂。
你在长椅的缝隙间前进,发现到处都有人的气息。
疑似是在那边休息,等伙伴治疗完毕的冒险者,或是为伙伴祈祷安息的人。
你在分散各处的人们对面───祭坛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女主教跪在地上,静静献上祈祷。这名少女是你的同伴。
将这副模样称之为圣女,有点难为情。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就更不用说了。何况考虑到她走到这里,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却觉得,这样称呼被黎明曙光照亮的她才相衬。
「啊……」
前进几步后,女主教口中冒出祈祷之外的言词。
她伴随衣服的摩擦声站起来,缓缓面向你。
大概是注意到你了。她的嘴角挂著柔和的微笑。
「……太好了,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她用看不见的双眼注视你,你慢慢点头。
蒙神赐予了神迹,不必担心。你甚至在为打扰她祈祷一事感到愧疚。
女主教闻言,看似松了口气。
对了,她已经卸除装备,头发也放下来了。
没看到其他同伴───你当然不是在擅自期待他们不眠不休地等你。
毕竟探索完迷宫,大家都累了。八成已经回到旅馆,这样就好。
你说出自己的推测,她点头。
「是的。我先去旅馆洗了一次澡,才独自回来。因为大家都很累……」
而且这么多人在这边等,也会给人家添麻烦───原来如此,你明白了。
难怪她身上隐约有股好闻的肥皂香。
「是的。你的姊姊说『总之先洗个澡,心情也会平静下来!』。」
听说她拖著女战士和女主教两人,一到旅馆就这么提议。
说是洗澡,顶多只能用水擦拭身体,不可能去泡澡。
很符合堂姊的作风。对你而言,她跟平常一样反而让你觉得轻松自在。
「真的是一团乱喔?你昏倒了,大家手忙脚乱……」
呵呵。女主教笑出声。
抵达寺院时,女战士整个人慌了,斥候急忙安抚她,捐款则由虫人僧侣负责。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很难想像。
「的确……姊姊看起来倒是不慌不乱。」
我还以为她们的反应肯定会反过来。
女主教这么说,但在你心中,堂姊在这方面还满冷静的。
亲眼看到那一幕的那位修女,想必很惊讶吧。你也笑了出来。
仔细一想,能在地下迷宫里面的那场战斗中存活下来,实属幸运。
───尤其是你倒下之后,其他人散发一触即发的气氛,说实话你甚至感到意外。
如今那样的气氛已不复存在,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
你将这个想法藏在心中,告诉女主教她其实也可以回去休息。
「啊,是的,呃,他跟我说『你要怎么做都可以』,我就,那个……」
听见你说的话,她害羞地低下头,默默垂下视线。
经过片刻的沉默。她低声拋出一句话,彷佛在倾吐涌上喉咙的苦水。
「……因为,我帮不上忙。」
你什么话都没说。该对低著头,肩膀瑟瑟发抖的她说些什么?
你只回了句「是吗」,坐到长椅上。
过了一会儿,她也轻轻坐到旁边。你假装没听见细微的呜咽声。
「……那个,头目。」
什么事?你心不在焉地看著祭坛上的交易神圣印问。
「我……有派上用场吗?」
你深深吐气。女主教肩膀一颤。
───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原来是这点小事。
「这、这点小事……好过分。我很介意的……」
噢,嗯。你尴尬地点头,搔搔头。
呃,当然,你很清楚她一直在为此感到不安。
若不证明自己派得上用场,又会被扔在酒馆───不能怪她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事实上。
要是没有她,每次探险都会很辛苦。尤其是上次。
正因为有位可靠的向导,就算你倒下,你们还是能平安归来。
再说,你们好歹是准备挑战地下三楼的冒险者团队Party。
尽管第一战失败了,实力如此坚强的主教哪可能没用。
你不厌其烦,仔细将这件事传达给女主教。
「……是这样吗?」
没错。你点头。要说的话,你比她更没用。
只能上前线挥舞木棍,有余力再用个法术。这次更是沦落至此。
你拍拍脖子,表现出失落的模样,她激动地大喊:
「怎么会没用!你总是带头冲锋陷阵,帮忙下决定!还帮了在酒馆的我……!」
───看吧。
「……咦?」
怎么会没用。你哈哈大笑。怎么会没用。你和她都是。
「啊……」女主教发现自己被骗了,鼓起脸颊咕哝道:「讨厌。」
没错。怎么会没用。纯粹是她想太多。
然而───她之所以这么没自信,似乎有更深刻的原因。
你不认为单单被扔在酒馆,被当成鉴定师,会害她变成这样。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剿灭小鬼的那次经验……
「……我……我是,那个……」
你正准备开口询问,她便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是被当成要成为英雄的人扶养的。」
虽然不是多了不起的血统───女主教苦笑著说。
她的家族,似乎继承了遥远往昔的白金级英雄的血脉。
虽说是分家,身为勇者的后代,自己必须成为与这个头衔相衬的强者。
女主教只用短短一句话带过……比起扶养,更接近调整吧。
尚未迎接正式成年的十五岁,她就已经拥有足以得到主教身分的能力。
不只是因为才能或天分。而是她被迫做出的努力有了回报。
「但我也只是魔法和神迹两边都会用而已。只论神迹的话,其他人更……」
她轻声说出的名字,不晓得是以前的同伴,还是故乡的友人。
因此,她下定决心成为冒险者。可是……
「可是,结果还是不行。我做事不得要领,只会碍手碍脚。」
被拯救。在同伴的照顾下踏上旅途。然后又被拋下。
「果然没办法那么顺利。活著比想像中还难……」
语毕,女主教露出虚幻的微笑。
她也有她的烦恼,挣扎著试图前进,她所付出的努力不容置疑。
你别过头,不去正视从覆盖住她眼睛的黑布底下透出的情绪,抬头望向礼拜堂的天花板。
不晓得是不是用聚集在寺院的冒险者的捐款盖成的,看起来特别高,永无止境,大概是错觉。
───不过,嗯,也不是只有坏事吧。
你慎重挑选措辞,喃喃低语。
对你而言,女主教反而有令人羡慕的部分。
「咦……?」
她茫然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仔细想想看就知道了。
世上究竟有多少人,明白自己生存的意义───?
知道自己为何而生,该做些什么───讲得出这种话的人并不多。
身为一名剑士,你一直以更高的境界为目标前进。
但若有人问你那是否为生命的正确用途,你无法回答。
道路无穷无尽,持续到遥远的彼方,搞不好没有终点。
不过……不过,女主教有自己要走的路。
成为英雄。以英雄的身分,为世界带来和平。
刚开始,那或许是他人赋予的使命,如今却是凭藉自身意志决定的目标。
「啊……」
即使那条路满布荆棘,绝不好走……
有自己的道路,令人羡慕。你这么告诉她,闭上嘴巴。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那就练习这样想吧。
你刻意加重语气,以免让这句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蒙羞。
前方的路还很长。不够成熟是正常的。不只是她,你也一样。
既然如此,何必那么介意,那么烦恼?
只要默默前进便足矣。
那名修女说要感谢一切。一切都是命运。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既然都走在上面,有什么不好?
「……路还很长。」
她轻声呢喃,你再次点头,附和道:「没错。」
地下迷宫你们也才探索到地下三楼,还有很多路要走。
正因如此,法术及神迹都会使用的她,更是团队Party的关键。
有她在中心,什么样的阵型都能组成,关键时刻的行动次数也会增加。
更重要的是,走路没有制图人,要怎么不迷路?
你接著补充,她像在闹脾气般噘起嘴巴。
「呣……头目有点狡猾。这样搞得我好像要人称赞的小孩。」
你故意大笑好几声。
哎,怎么说呢。不这样讲,应该很难让她产生自信。
重点是你这次出了这么严重的纰漏。你拍拍脖子。必须挽回失败吧。
女主教闻言,像在瞪你似地看过来。
你很清楚她眯起了眼带底下的双眼。
「那,呃……咳。」
不久后,她发出可爱的清嗓声,双膝并拢面向你。
「……我也很庆幸遇见了你和大家。」
呣……
突如其来的率真告白,令你低声沉吟,她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所以,虽然免不了受伤───请你不要死喔?」
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这样说,你只能再咕哝一声。
女主教笑著说「回敬你」,潇洒地起身。
「我去告诉大家你醒了。」
聊太久可能会影响身体状况,请好好休息……
她的语气还称不上轻快,听起来却少了一些重量。
说不定是你误会了,不过,你衷心祈望但愿如此。
「祝你有个漫长的白天,舒适的夜晚(注1)。晚安。」
也祝你有个成倍的白天及夜晚───晚安。
§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死了。」
隔天,你和女主教一起加快脚步回到旅馆,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穿便服的女战士用手撑著脸颊,故意摆出无奈的表情叹气。
你无法反驳,只得苦笑。
全是你的不成熟导致的结果。
───不管怎样,肚子饿了。
身体方面上的血气不足。什么都好,真想大吃一顿。
你如此提议,决定带同伴前往「黄金骑士亭」。
幸好没人反对,幸好你们固定坐的那张圆桌还空著。
你们跟平常一样坐到桌前,跟平常一样叫住兔人女侍点餐。
「哎呀,那就是所谓的勋章啰?」
敏锐的她察觉到你的状态,晃动长耳。
你苦笑著抚摸缠在脖子上的绷带。若有留下伤疤,是很令人骄傲没错。
总之,你奢侈地点了比平常多一些的量,堂姊两手一拍。
「幸好你没事。真的。所以……」
再从姊微笑著对女战士宣言。
「是我赌赢了!」
「你们拿这个来赌吗!?」
女主教忍不住站起来。你也瞪大眼睛。正常的反应。
「对呀。昨天回旅馆后,大家一起商量的。」
「……没人输的话,就赌不成了。」
虫人僧侣语带讽刺地说。
他在衣服底下搜来搜去,抓出数枚金币放到桌上。
女战士也以百无聊赖的态度,把装金币的袋子扔上桌。
听见金币的碰撞声,斥候笑容满面,拍了下两人的肩膀。
「所以,今天由两位请客哩!」
「好的───啊啊,输钱了。」
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挺愉快的───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吗?
你隐约猜到是谁提议要开赌局的,默默耸肩。
这是在趋吉避凶。就算你死了,赌赢的那一方也不可能会开心成这样。
……不会吧。大概。
想到上次探索迷宫时发生的骚动……说不定女战士也比想像中还担心。
你假装完全没发现,叫堂姊对败者手下留情。
「这还用说!人家总是在前线保护我们。我不会硬点一堆菜啦。」
女战士对不知道在得意洋洋什么的堂姊,露出泫然欲泣的苦笑。
───应该,没事了。
人心没那么好猜测,原不原谅都一样。
女战士心中八成怀著愧疚,但你们可是要相处到死的关系。
你不会忘。伙伴们也不会忘。女战士一定也不会忘。
因此,即使会难过,比起原谅后就把那件事一笔勾销───这样对彼此一定比较好。
过没多久,早餐送上桌,打断你的思绪。
来得正好。
你大口吃著热腾腾的麦粥,配葡萄酒吞下起司及肉乾。
「这样胃会受不了。」
你用一句「啰嗦」堵住虫人僧侣的嘴,专注在填饱肚子上。
看你饿成这样,其他同伴纷纷苦笑,你不予理会。
包含在迷宫中的时候,你一、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连龙你都能连皮吃下。
「真是……」
你无视想帮你擦嘴巴的再从姊,开口说道。
───今天就休息吧。
一秒过后。虽然没有噎到,你急忙喝了口葡萄酒。吞下去。
前提是大家同意。你慎选措辞。没错,前提是大家同意。
───明天或后天,我想再去挑战那群虎面忍者。
「…………」
「…………」
伙伴们顿时停下吃饭的手,视线在圆桌上交错。
呣。我差点送命,所以你们以为我会夹著尾巴逃走吗?
「没啦。」
半森人斥候笑著摇头,回应你那调侃般的玩笑话。
「咱还以为老大会先去修行一阵子,或是调整装备之类的。」
你笑了。嗯,你的确有打算费点工夫。不知道会不会顺利就是了。
「有胜算的话,我是无所谓。」
虫人僧侣似乎已经吃完,正在嚼水果。
他用手把柑橘推走,嘴里咬的是苹果。皮跟籽他好像都不介意。
「若感觉会输,到时再回头即可。我都可以。」
「对呀……姊姊倒是有点担心你有没有勉强自己。」
嗯───她竖起食指抵著嘴角,彷佛弟弟提出了恼人的意见。
过了一会儿,她把上半身靠在圆桌上,双手交叠托著下巴,看著你。
「欸,想要姊姊教你法术吗?」
你想了一下,摇头。剑术不如人家就马上逃去学法术,不是很令人不甘吗?
所以你预计再挥著木棒挑战一次。
如果又输了,到时再乾脆地拜托再从姊教你法术吧。
「哼哼哼。那姊姊会在后面保护你,免得弟弟受伤!」
亏你有脸讲这种话。一有什么纠纷就最先推给你的,无论何时都是再从姊。
你和堂姊面面相觑,就这样笑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
透过眼带看著你的女主教也点了下头。
「我已经决定要与你同行。」
她的表情,彷佛成了恶作剧的共犯。
毕竟昨晚你们达成共识了。那是事实,虽然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她要拯救世界,你要测试自己的剑技。目的不同,却是同一条路。
「……」
因此,问题在于最后一人。
面带难以形容、看不出情绪的表情,无聊地拿著汤匙在盘子里舀的女战士。
她发现你在等她回答,过没多久应了声「这个嘛」。
「……嗯。」
然后吞吞吐吐地点头同意。
───就这样?
「因为,」女战士扯出笑容。「反对的话,我不就成了坏人吗?」
那绝非答案,她却没打算说下去。
呣。你也不想逼她回答,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
不久后,有人在吃饭期间开了个玩笑,众人聊得有说有笑,女战士也加入其中。
只有女主教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盯著你和她……
§
你的弯刀咻一声将风一刀两断,留下残响。
蓝天底下,刀刃在空中刻下一道白线───并没有,你拚命追著它的轨道看。
想让敌人采取同样的行动,你也必须采取同样的行动。
因为敌人当时的反应,恐怕是对他来说的最佳解。
因此你向前迈步,直线狂奔,横向挥刀。
从酒馆回到旅馆后,你绕到后面的马厩前。
结果,你不知道哪里能在不影响其他人的状况下锻炼。
───如果有类似训练场的地方就好了。
不巧的是,城镇外面只有广阔无边的原野,以及张开大嘴的迷宫。
在那里锻炼太靠近「死」了,你并不想。
刚痊愈竟然就去锻炼───也有人会这么觉得,但你反而认为正因为刚痊愈,才要去锻炼。
毕竟近期内,你将再度和那群忍者对峙。
躺在床上一、两天是否会害身体变迟钝?答案是肯定的。
肉会变僵,皮会变硬,筋会痛,骨头会吱嘎作响。尽管只有细微的差异,确实会变迟钝。
就算只差了一束头发,多了那一点差异人就会死,少了那一点差异敌人就杀不了你。
冒险者就是为了追求那一点而磨练技术、提升力量。不能容许心、技、体迟钝半分。
然而,你也不是完全理解这个道理。
你是为了理解,才踏实地一步步走在剑之道上,所以这很正常。
其他人也在酒馆暂时解散,锻炼或集中精神,各自做好准备。
即使是去四处闲晃,或者去赌博,只要是为了下一场战斗,你不会有任何意见。
───不对,如果再从姊敢偷懒,必须骂她一顿。
想到这个玩笑,你扬起嘴角,然后立刻摇头驱逐杂念。
你和伙伴们同生共死的时间不长,倒也称不上短。
你相信至少他们应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地方上。
既然如此,你必须回应他们或许有对你抱持的信赖。
───好了。
于是,你再度拿起弯刀,动起脑筋。
说到砍向脖子的强力一刀,你想起前阵子交手过的那些初学者猎人。
他们的剑法无疑是刚剑,跟这次的速剑───还是拳头?───不同,却值得参考。
虽说是反射动作,亏你有办法防住。
───运气真好。
你重新深深体会到。
要是没看见经历过一次败北的金刚石骑士他们,你八成也会重蹈覆辙。
没错,就像这次。
你下意识抚上包住喉咙的绷带。
上次运气好防住了,这次运气好,来得及用「苏生」。你因为运气好而免于一死。
下次也是「偶然」吗?还是「宿命」?一切端看骰子的点数吗?
你想了一下,判断想这些也没用,马上将它拋在脑后。
有时间烦恼,不如从头砍到尾更快。
───试了几次,你发现一件事。
要操控身体往前砍后立刻后退,果然不实际。
常有人只是听说奇怪的知识,就说剑只是靠蛮力砍人。
或是光靠速度及敏捷度使剑的人,远比力气大的人厉害,诸如此类。
怎么可能。
你不明白四方世界全部的武术,不过力量及速度是一体的。
它们的源头都是肌肉、骨头、神经。
因为肉体是靠它们做为发条、杠杆、齿轮运作的机关。
常听人说要超越极限,然而身体只能在可动范围内做出做得出的动作。
所以───才会有剑术的理论。
既有效率,又精准,并且正确地挥刀,夺走他人性命的肉体操作法。
找出自己最适合的动作,让身体记住这个行动模式。
然后用浅显易懂的文字记录下来,以传达给任何人,或者有才能的人。
自己撰写那种指导书,应该是兵法家、武者的道路,不过……
───办不到。
你对照师父传授的理论及自身的体感,下达结论。
杂技般的动作暂且不提,要你什么都不想直接向前砍再后退,大概办不到。
急著下结论或许是不够成熟的证明,但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现在与其发明奥义,思考能在一、两天内做到的事更有意义。
你调整呼吸,在视线范围内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想像那些忍者。
首先,在这场对决中,你拥有一个压倒性的优势。
也就是在迷宫里,敌人是谁对你而言都没有影响。
既然要踏入迷宫的墓室,就必须做好出现什么敌人都得采取相应对策的心理准备。
那群忍者则无法判断踏进墓室的你,是否为之前遇过的冒险者。
若你采取同样的行动,对方必定也会下出同样的第一步棋。
既然如此……胜机就在那里。
你轻轻甩动左手活动筋骨,打开双腿立于原地。
双腿与肩同宽,身体上下摇晃,吐气,再让呼吸循环至全身。
这时……
「那个,头目……!」
忽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你将专注在锻炼上的精神放松了些。
转头一看,伙伴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跑到马厩旁边。
「我们来参观的……!」
打扰了。女主教脸颊微微泛红,语气充满使命感及干劲。
「…………」
女战士袖口被她紧紧抓住,无法逃跑,站在原地无所事事。
她别过头,困扰地搔著脸颊,如同被家人拉著手,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你苦笑著「喀嚓」一声将弯刀收进刀鞘。
还以为她肯定会去跟堂姊一起钻研法术,没想到竟然会和女战士一起来。
「是的,我去寺院的时候碰巧遇见她,就把她带来了!」
看见女战士头痛的表情,你能想像她应该真的是「被带来的」,扬起嘴角。
───说要来参观,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
女主教摇头,金发漾起波纹。
看不见的双眼对著你,不知为何,她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不定我也会有不得不拿起武器的时候。多学习不会有坏处!」
对不对!她徵求女战士的意见,女战士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对呀。」
───呣?
你望向女主教,推测她的意图,她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噢,是吗?原来如此。她在担心你。
你无法判断这是堂姊的薰陶、她自己成长的证明,或者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这是人家的贴心之举,你也不好意思糟蹋她的心意。
你想了一下,环顾马厩周围,心想「反正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下达结论。
───能不能陪我过一招?
「……这样好吗?」
面对你的邀请,女战士这句话不知道有何用意。
她轻声说道,撩起亮丽的黑发,展现雪白的喉咙。
被手臂遮住的脸露出来,带著彷佛要露出利牙的狰狞笑容。
「我说不定会像上次一样,不小心赢过你喔?」
呣,你噘起嘴巴。上次是平手,不,是你赢了吧。
就算当成平手好了,对上长兵器你还能打得不分上下,可谓剑的胜利。
「哦。」
女战士闻言,像猫一样眯起眼睛。
「那来试试看吧。」
她讲得跟玩游戏一样,瞄了四周一眼。
然后抬脚踢起用来搬运马厩里的稻草的三齿叉,熟练地抓住。
你跟著从马厩的空马房里拆下隔开马房的长竿,拿在手中。
不过,加上小刀在内身上带著大小三把武器,动作自然会变迟钝。
你拿下腰间的弯刀,女主教似乎感觉到你的气息,默默伸出双手。
看她这么勤快,你露出苦笑,将弯刀交给她。
刚好。裁判就交给恭敬地捧著弯刀的她担任吧。
「我在此向至高神起誓。」
女主教将手放在平坦的胸前,说出绝对诚实的话语。
提到比赛的裁判,没有人比至高神的神官更适任。
看你拿起长竿,女战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输了可别拿因为武器用不习惯当藉口喔?」
───彼此彼此。
你调整呼吸,微微张开双腿,与肩同宽,压低重心,用当成刀鞘的左手抓住木棒。
女战士跟平常使枪的时候一样,拿起三齿叉转了圈,前端指著你。
接著,女主教以平静又响亮的声音宣言。
「───开始!」
抢得先机Initiative的是女战士。
她以看不出穿著铁靴的轻盈动作,蹬地飞奔而出。
脚边的草于空中飞舞时,三齿叉的前端已经逼近眼前。
你扭动身躯,左脚向后退,跟三齿叉擦身而过,侧身挡掉这一击。
站上前的右脚稳稳踩住地面,你用紧绷的身体挥动木剑,发动奇袭。
由下往上。木棒像要站起来似的,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时女战士柔软的身体已经退到后方,跟三齿叉一起脱离你的攻击范围。
「啊哈……!」
她发出打从心底感到愉悦的笑声。你将木剑拿回正面,用渗出手汗的掌心重新握紧。
闪躲,挥剑。这样太慢了。那要怎么做?
「嘿,你在发什么呆……!」
女战士再度冲上前,不给你思考的时间。
你的视野、视线、两眼的焦点彷佛遭到限制,只能直盯著三齿叉的尖端。
你反射性───或者说情急之下,拿木剑阻挡那紧逼而来的杀意。
木与金属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烈碰撞。你用左手扶著快被打飞的刀身。
三齿叉紧紧咬住木剑,你下意识绷紧身躯。
鼻尖感觉到金属冰冷的触感,使你的额头不受控制地流下汗水。
就算来不及防御,女战士应该也会在攻击命中的前一刻收手,她的动作却快得令人对此产生怀疑。
三齿叉的尖端后面,是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表情冷酷无情,目光锐利,可是───眼神流露出了一丝动摇。
「这样你又会死掉喔?」
眨眼的下一刻───真的是下一刻!───她已经从你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她与你拉开距离,动作迅速得如同吻别后转身离去的女人。
你慢慢重新拿好从三齿叉的束缚下得到解放的木剑。
你和她对峙著,感觉就像骰了两次骰子,结果两次都回到原点一样。
───刚才那步是一步坏棋。
师父突然在你脑中大笑著说。
一对一暂且不提,以少对多的话,采取守势的瞬间就注定迈向死亡。
因为若敌人在你僵直时从旁攻击,八成就到此结束了。
前阵子跟初学者猎人进行的战斗,真的是运气好。
四周的环境已经从你的视野、大脑内消失,如同抹成一片白色。
只剩下你与她,剑与枪。
女主教的存在也被你排除于意识之外,她八成正在心惊胆颤地关注战况。
该如何跨越眼前的障碍、下一步该怎么走。你全心全意思考著这个问题。
闪开后再进攻就太慢了。处于守势会败北。必须攻防合一才有胜算……
「看、招……!!」
三次,四次,五次。
女战士迈出一大步,向前突刺,又灵活地退回原本的位置。
有如在跳一支舞,从旁看来肯定很美。
但你反而没有去试图掌握她的行动规律。
就算你让眼睛习惯她的动作,采取对策,也没有意义。
因此───当她第六次逼近时。
你反射性将想法付诸行动。
紧接著,三齿叉的前端发出敲打木头的清脆声响,飞向空中。
你的长竿,你的剑───指向女战士。
对面是额头冒汗、脸颊泛红、瞪大眼睛的女战士。
「到此为止……吗?」
女主教向你们两个确认,宣告比赛结束。
以她模糊的视力,就算确信了,也无法断言吧。
「啊啊───你把它弄断了。」
不乖喔。女战士用像在揶揄顽童的语气说道,肯定她的疑问。
你收起武器,将木棒放回马厩,捡起被你砍飞的三齿叉。
检查断面。以情急之下的判断来说,你认为还不坏。
「是头目赢了呢。」
───不。
你摇头。
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从正面,从攻击范围外瞄准你的喉咙刺的意图。
何况还重复了六遍。
之所以有办法应对,也是拜其所赐。
你喃喃说道这是平手,再次向女战士道谢。
「哼哼。」
她刻意发出得意的声音,转了圈断掉的木棒,扛在肩上。
然后撩起黑发,转头望向你,鲜红的舌头从嘴角伸出。
「拿长兵器却跟剑士打成平手,是我输了。」
抱歉啰。你默默耸肩,回应她的唇语。
因为八成得由你负责为弄断三齿叉一事道歉及赔偿。
§
「哎呀,你们和好了吗?」
昏暗的迷宫内,再从姊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明亮,消失于黑暗中。
你成功「苏生」,放了一天假的隔天。
短短几天不可能有什么变化,迷宫还是维持原样,将你们吞没。
地下一楼如今已熟悉得跟自家后院一样。你们绕过暗黑领域Dark Zone,经由绳梯前往楼下。
只要不进墓室就不会发生战斗,地下二楼也很快就通过了,现在已经抵达地下三楼。
你沉默了一会儿,走在旁边的女战士依然带著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一语不发。
既然如此,你也专心沿著于黑暗中延展的纤细轮廓线Wireframe行走。
因此,回答的声音是从后面───堂姊旁边传来。
「是的,一切顺利!」
同样明亮开朗的声音,无疑是出自女主教口中。
「我不清楚战士的作风,不过他们用刀和枪,像这样比试。」
衣物的摩擦声中,参杂著天秤剑摇晃的清澈声响。大概是她在比手画脚。
照理说她只能看见模糊的景象,不知为何,动作却锐利又迅速。
───不,她的武力你已经见识过一次。
看你耸了下肩膀,半森人斥候窃笑著说:
「怎么啦老大?看你不怎么紧张耶。」
是没错。
你现在所在的是地下三楼───往那间经历惨败的墓室前进的途中。
你记得踏进迷宫时,女性近卫骑士看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八成是在想「才过没几天又来啦」。
───落马时若不立刻骑回去,会变得怕马。
你不著痕迹地压低音量回答,以免被女主教听见。
她很敏锐,即使是这么小的声音,搞不好她都听见了。
然而,这不代表你可以故意讲给她听。
「哎,失败也是一种经验。」
虫人僧侣不知道明不明白你的心情,开口说道。
「活著就还有下次。就算你死了,我们几个剩下的人也会把事情做好。」
是赢是输都无所谓、的意思吗?
这样一想就觉得挺轻松的。虽然你尚未达到那个境界。
你迈出变轻盈一些的步伐,于迷宫中前行。
───前几天来的时候,果然在赶时间。
像这样认真观察四周,会发现地下三楼风格并不一样。
跟其他───也只包含了前两层楼就是───楼层比起来,这层楼截然不同。
走道不是漫无秩序地延伸,而是整齐的十字路口构成。
「这部分也看得出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性格有多恶劣。」
半森人斥候板起脸,不屑地咕哝道。
「一不小心就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右转,左转,向后转……
一个接一个的十字路口,每走一步就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
「……总觉得不太舒服。」
女战士刻意说道,你感觉到她正在拉开领口搧风。
你无视她看著前方,听见堂姊找东西的声音。
「要吃糖果吗?」
「来一颗好了。」
两位女性吱吱喳喳地交谈著。
到这个程度,反而该学习再从姊缺乏紧张感的部分。
你忍住笑意,放松肩膀,对女主教说「地图交给你了」。
「是!」
她的回应很有精神,下一句「应该没问题」却没什么自信。
看来最好帮「座标」留一次使用次数,以免迷路。
只要靠「座标」掌握位置,照理说就回得来───前提是没死。
你如此心想,墓室厚重的门扉已经耸立于面前。
「话先说在前头。」虫人僧侣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未必是同一群敌人。」
这还用说。你点头。不管遇到什么,要做的事都一样。
「破门掳掠Hack and Slash对吧。」
女主教喃喃说道,你简短回答「就是这样」。我们的主教也学坏了呢。
「我、我才没学坏……!」
她拚命否认,你哈哈大笑,不予理会。用不著担心她紧张。
堂姊见状,故意───对她来说应该是自然之举───叹了口气。
「你好像学会捉弄人了,姊姊很担心。」
没礼貌。你不会藉由欺负关系友好的对象获得乐趣,而且你本来就是这个个性。
你反驳道,轻轻把手放到墓室的门上。
「要我替你踢吗?」女战士轻声询问。你耸肩代替回答,深呼吸一次。
───没错。换她上就没意义了。
你可是想以剑客的身分闯出名号。
既然如此,败北了就要雪耻。
任谁都无法对败在他人手下的剑产生自信。
───这样哪有脸让人评论自身的剑技。
既然如此,要做为剑客活著,以此维生,就不能逃避战斗。
这个循环会持续一辈子───这是师父告诉你的,古代剑豪说过的话。
你隐约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样子。
当然,应该是错觉。
若这点小事就能让你悟道,世上的剑豪就不会修行了。
他们肯定是在设法重现于短短一瞬间掌握的灵感。
藉此习得的剑术,如何能让人拿不出自信?
你深吸一口气,将其吐出。
然后往手掌吐了口口水,弄湿弯刀的刀柄,让手习惯鲛皮的触感。
───剩下就看命了。
要做的只有掷出骰子。
你直直抬起脚,用力踹开挡在前方的门。
门板咚一声倒下,你们几个冒险者一口气冲进墓室。
沿著空中的轮廓线看过去,深处感觉得到风的流向。
难以判断能否以气息称之的那东西,于黑暗中缓慢成形。
你透过肌肤感觉到膨胀的杀气───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存在。
数量四。
你清楚看见从暗处袭来的虎眼。
不得不杀之人,确实在那间墓室内凝聚杀意。
§
「忍者……!」
你远远听见分不清是悲鸣还是怒吼的声音。应该是女战士。
因为看见敌人时,你的身体已经跑向前方。你不会给那些虎面忍者反应的时间。
你吆喝著直线狂奔,弯刀由左往右横砍。
刀刃划过空气的轻快声音响起。没砍中。忍者的影子用比声音还要快的速度闪开。
视野迅速模糊。世界沉重又混浊,彷佛身在水或铅液中。
有人在大叫,后颈的汗毛直竖。谁管它。
你将那些模棱两可的感觉尽数拋诸脑后,任凭身体行动。
瞬间───你感觉在黑暗的迷宫中看见白光迸发。
「───!」
剎那间的防御。
虎面透出一丝惊愕之色,是错觉吗?
你左手施力,露出得意的笑容。
没错,左手。你的左手正紧紧握著小刀。
你趁刚才单手挥下右手的弯刀时,顺势扭转身躯,左手反手拔出小刀。
那把刀咬住了忍者的致命一击Critical Hit,稳稳承受攻击。
───师父知道不晓得会怎么说。
你感觉到额头正在渗出汗水,怀著痛快、愉快的心情想像著。
在之前的战斗反射性做出的举动,这次你刻意加入了战术中,不过……
根据你学到的战法,本来应该要用右手的剑防御,左手的小刀进攻。
改成用左手的小刀防御,右手的剑进攻───是其他流派的作风。
然而,全是为了活下去。谁管那么多。思及此,你彷佛听见师父的大笑声。
光凭一只左手你不放心,因此你迅速用右手的弯刀朝敌人的身体还击。
或许是因为姿势有点勉强。刀尖擦过坚硬的物体,却砍不断肉。
忍者咚一声踢击石板路,飞也似地跃向后方,胸口穿著炼甲。
谁管那么多。你再度喃喃自语,重新拿好双手的刀。
───我负责两个。
女战士轻笑出声,斥候装出气势汹汹的态度吶喊:「喔!」
你也大吼一声,回应同伴,直线冲向两名忍者。
「───!」
「!!」
但敌人也并非省油的灯。看见第一击被防住便决定后退,拉开距离,接连不断的攻击朝你袭来。
你的视线快速左右移动。右边是迅如电光的飞踢,左边是如同毒蛇的贯手。
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你向前倒下,用拿刀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翻滚。
头上传来惊人的冲击───的感觉。等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你跪在地上撑起身子,转身看过去,看见位置左右互换的忍者。
手甲变形,腿甲出现裂痕。你从交错的两人身下钻了过去。
───原来如此。
这一刻,你看穿了敌人的程度。
原来如此,确实厉害。想必每一击都足以致命。不过……
───有胜算。
「!!」
忍者发出无声的吆喝,以猛兽般的动作扑向你。
动作却缺乏一致性。推测是想趁你对付其中一人时趁隙偷袭,而非同时进攻。
敌人宛如一只龙,扭动身体试图抓住你,你提著双刀主动滑进他身前。
然后让刀刃在掌心转了圈,趁拉近距离时用刀背敲向对方的胸口。
「───!?」
掌心传来令人作呕的恶心手感,水果用力砸在岩石上的声音于墓室内响起。
忍者从虎面的缝隙间吐出暗红色血液,像颗球一样撞在墙上。
身穿炼甲,依然无法抵销撞击。
但你没时间沉浸于感慨中。你朗诵著真言,集中注意力,转过身去。
剎那间,忍者的手射出一道白光。你看都不看那里一眼,扔出反手拿著的小刀。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金属互击时特有的火花于黑暗中炸开,伴随尖锐清澈的碰撞声。
「───!?」
除了你以外,是否有人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闪光直接掉头,贯穿扔出它的忍者。
异常的画面───当然是改变世界法则的「力箭」秘术导致的。
你用必中之箭,将扔出去的刀弹了回去。
虎面忍者喷著血用力后仰,却尚未造成致命伤。
刚才你用刀背攻击的人,也吐著血缓缓起身。
───不过,是个好机会!
「看招!!」
女战士听从你的指示,发出可爱的吶喊声,用长枪的枪柄绊住敌人踢倒他。
你往旁边瞥了下,女战士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对你眨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你看错。
「什么!?」
另一方面,半森人斥候同样毫发无伤。虽然敌人也包含在内。
他发出「呜哇」、「呜咿」等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专注在防御Parry上。
勉强用短剑挡住虎面人刺出的拳与脚,将攻击弹开。
───既然如此,焦点就在那里!
「瞭解!三回合,请配合我!」
「好的……!!」
你才刚大叫「就是现在」,队伍后方的两名少女就各自举起法杖吶喊:
「卡利奔克尔斯火砾!」
「克雷斯肯特成长!」
雅克塔投射───如同轮唱的旋律,伴随魔力改写世界法则。
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堂姊及女主教的法杖射出。
它在斥候向后跳的下一刻命中忍者,膨胀、炸裂。
热风灼烧你们的肌肤,火星飞散,火焰化为一阵风扫过敌阵。
「───!?」
「!?」
被橙色火焰笼罩的忍者们,这次连声音都没发出,倒在地上挣扎。
俨然是人形的火把,不可能有办法从死亡手下逃离。
过没多久,墓室弥漫肉与头发烧焦的气味时,全都结束了。
除了你们六个,在蒸腾黑烟中行动的再无他人。
「……没我出场的份。」
虫人僧侣喀嚓一声敲了下嘴巴,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气氛便瞬间放松下来。
───这次是不是确实解决掉他们了?
「……嗯,大概是吧?」
女战士脸上依然残留紧张的情绪,慎重地用枪尖刺炭化的尸体,嘀咕道。
虽然你的记忆模糊不清,她应该还记著在前几天的战斗中放跑敌人的那件事。
看来她非得要把四具尸体通通刺过一遍才能确信。
你将敌人的生死交给女战士确定,重新环视室内,以及每位伙伴。
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疲力竭,满身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堂姊、女主教,以及刚才低声埋怨的虫人僧侣,似乎也不例外。
明明战斗只发生在一瞬间,转眼就落幕了。
你的脖子被割开的时候肯定也一样,仅仅是转瞬间的战斗。
后颈不寒而栗,你反射性抬手一摸,手指碰到黏稠的汗水。
若没在与女战士过招时,练习如何应对瞄准要害的攻击,不知道你防不防得住。
你正想跟她道谢,发现喉咙乾燥,舌头黏在口中。
这时你才意识到自己呼吸十分急促,两手的刀拿起来格外沉重。
事到如今才喷出的汗水,以及重重压在肩膀上的疲惫感,使你摇了下头。
那正是「死」的重量,即使是虚张声势,你也不想屈服。
因此,你低头看著忍者们扭曲的焦尸,堂堂宣言。
───猛虎暗杀拳,败退。
§
「太好了。」
女战士举起用手甲包覆住的手,你和她轻轻拳头相碰。
你对她怎么谢都谢不够,但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所有的团队Party成员上。
归根究柢,这只是你的任性之举,陪你这一趟是出于大家的善意。
「我是无所谓。」
虫人僧侣懒洋洋地开口。
「头目Leader判断有胜算,最终获得胜利。没什么好抱怨的。」
听你这么说,我很感激。虫人僧侣闻言,左右摇晃触角。
「因为我没帮上忙。」
「哎呀,搞不好回程又会遇到难缠的怪物喔?」
再从姊笑吟吟地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
她没察觉到你鄙夷的目光,手放在丰满的胸部前,得意洋洋。
「话说回来,不觉得姊姊的『火球』也很厉害吗?」
你不否认,可是一旦夸奖她,她的鼻子不晓得会翘得有多高,所以你正在犹豫。
再说,一开始不就为战斗上的帮助跟她道过谢了吗?
她听了像在闹脾气似地鼓起脸颊,闷闷不乐。
反正回到地上前应该就会消气。堂姊就是那种个性。
「不过,不枉我们那么认真学习。」
女主教点点头,还听见她在自言自语「很有帮助」。
「听说那本魔法书来自异国……是秘传吗?」
「上面还写著奥义呢。操纵时间及空间什么的。」
堂姊再度说出骇人的发言。
你叹气,甩掉沾到两把武器上的血,把刀身擦拭乾净后才收进刀鞘。
当然没有解除备战状态,毕竟有一个人仍在战斗。
走上前,斥候正在搜索那群忍者身上的财物,以及他们藏起来的宝箱。
他不仅在刚才的战斗中担任前卫,此时此刻又要面对真正属于他的战斗。
思及此就觉得不忍心干扰慎重地动著双手的他,你默默站在旁边。
「要跟咱说话也没关系喔,老大。」
咱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失误。半森人斥候疑似露出苦笑。
没有移动视线,双手也没停下。经过片刻的思考,你问他「要不要回去当后卫」。
「这个嘛,确实挺消耗精力的。」
事实上,万一他的双手在战斗中受伤,会影响之后的收入。
没找斥候的团队Party,会做好可能中陷阱的心理准备由战士打开宝箱,但此举太过轻率。
虽说冒险者是冒著危险之人,并不代表他们对危险反应迟钝。
至今以来,你会考虑斥候的疲劳度,让他退到后方,由虫人僧侣上前战斗。
然而让蒙神赐予治愈神迹的僧侣战斗,累到无法祈求神迹就本末倒置了。
要让僧侣还是斥候在前───难以判断。
「哎,咱再试试呗。只要休息一下,动动手指还是没问题。」
是吗?你点头。他都说了,那就这样吧。
也有人会掩饰疲惫,想要履行职责,但他不是那种人。
他愿意努力做好工作的话,你自然不打算多说什么。
因为这次是你让其他人配合你。
既然如此,你也该配合其他人,而你也想这么做。
「……哦?」
你边想边戒备四周,半森人斥候突然发出声音。
陷阱吗?你们纷纷戒备,摆好架势。
半森人斥候却说著「不是啦不是啦」,拎起奇妙的武器。
「咱只是在想这啥东东。没事没事。」
是一把蝴蝶形状的短剑,或短刀。
像只以刀刃为翅的蝴蝶,四枚刀刃组成十字,乍看之下是没有刀柄的短刀。
推测是刚才的「火球」导致的。暴露在高温下的刀刃,被烧成黯淡的蓝色。
比起互砍,似乎更适合投掷,你却不知道该如何把它扔出去。
「搞不懂是什么武器,看起来像盗贼的短刀。」
半森人斥候将两枚刀刃当成剑锷握住,费尽心思调查。
因为刀刃锐利到只是手指滑过去,都会割开浅浅一道伤口。
不知道这群忍者为何会拥有这么好的武器。
亏你有办法在那一瞬间将它打回去。
「要不要我来鉴定?」
女主教好奇地静静走过来,观察那把武器。
你不明白她的眼睛可以看得多清楚,但她应该感觉得到什么。
「行。回上面再说。」
半森人斥候说道,一副「总之先这样吧」的态度,将那把武器插进腰带。
瞧他的手还在把玩著喀啷作响的皮袋,收入大概也不错。
女战士笑出声,轻轻用手肘撞虫人僧侣的侧腹。
「可惜。如果有陷阱,你说不定就有事做了。」
「无所谓。」
「唉唷。」
斥候故作滑稽地呻吟道,堂姊在旁边笑著。
你再次吸气,把迷宫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部,吐出。
里头参杂浓密的「死」味。不过,那是死去的忍者散发出来的。
你和你的团队Party向他们发起挑战,战斗,战胜,一个人都没少。
───结果无可挑剔。
§
来到地上,潮湿的风拂过你的脸。
天空既明亮又昏暗。虽然是白天───空中却盘踞著黑云,是下雨的前兆。
「待在迷宫会搞不清楚现在的时间呢。」
女战士手扶著脸颊,像要叹气似地如此抱怨。
不晓得是充斥迷宫的瘴气,还是战斗的紧张感所致,体感时间并不可靠。
走进迷宫后过了多久的时间,连你都无法判断。
可是,幸好出来时没下雨───你喃喃说道。
因为迷宫里不会下雨。没人会携带雨具。
「……下雨也跟我们无关就是了。」
出声的是站在迷宫入口无奈地仰望天空的那名近卫女骑士,站在那里看守的她,已经跟你们混熟了。听说他们确实会轮职,只是碰巧常跟你们来的时间重叠。
工作时间总不能离开,下雨就得淋雨站在这边。
冒险者来的时间不分昼夜,就算撇除掉这一点,怪物什么时候会跑出来都不知道。
真辛苦───你慰劳近卫骑士,她害臊地笑著甩手。
「这次也全员生还。感觉不错喔。积极挑战最深处的团队Party可不多。」
是吗?
「只有你们和那位金刚石少爷?没回来的人比这更多一些就是了。」
这样啊。你点头,又跟她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你和同伴一同快步走在从市外通往城塞都市的道路上。
冒险平安归来,却因为淋到雨而感冒病倒,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啊,要下雨了。」
正好在刚走进城门后,女主教忽然仰望天空。
很快地,第一颗雨珠落在石头路上,之后便是「哗啦───」一阵巨响。
彷佛墨水打翻的豪雨打在身上,堂姊大声尖叫。
「快、快找个地方躲雨吧……!」
她将外套翻过来盖在头上,拚命哀求,这副努力的模样令人为她掬了一把同情泪。
团队Party中没穿铠甲的,只有堂姊和女主教两人。
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底下的肤色若隐若现。
「对呀,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女主教则不怎么担心,不晓得是不介意还是没发现。
身穿铠甲的女战士任凭雨水淋湿黑发,神色自若。
「会吗?凉凉的很舒服,继续淋雨我也没关系喔?」
你甩手叫她别这样。要躲雨的话───
「黄金骑士亭最近吧。赶快过去呗!」
就是那里。
「行。」
虫人僧侣敲了下嘴巴,决定方针后,你们便飞也似地于街道上奔跑。
过没多久,黑色雨水后面隐约浮现温暖的橙色灯光。
从水花底下透出来的光,无疑是照亮酒馆招牌的灯火。
你们毫不犹豫推开弹簧门,滴著水踏进酒馆。
「欢迎回来───!」
不是讲「欢迎光临」,是因为你们成为这里的常客了吗?
兔人女侍轻快地跑过来,面带笑容迎接你们。
你先点了───堂姊大叫「请借我们擦手巾!」───麦酒及温暖的餐点。
「我想喝葡萄酒。要热的。不加胡椒,帮我加一点砂糖。」
再来杯葡萄酒───你加点女战士的份,目送女侍喊著「瞭解!」跑走,走向熟悉的圆桌。
「老大,咱们这的女性要求真多耶。」
「咦。」
听见半森人斥候的碎碎念,女主教发出打从心底疑惑的声音。你笑了。你们笑了。看这情况,迅速攻略地下三楼或许也不是梦。
不过没人想像得到这座迷宫究竟有多深,这八成是在痴人说梦。
尽管如此,目标依然是打倒潜伏在地下迷宫最深处的存在。
目标放高,但脚步要踏实……
「请用!」你从跑过来的女侍手中接过擦手巾,边擦身体边想。
例如武器也是,任凭风吹雨打会生锈,就算不是金属制的同样会受损。
战斗时拔出来的弯刀上长满铁锈,不仅丢脸,还逃不了被砍死的命运。
「头发也要好好保养喔。」
「回旅馆后涂个香油吧。」
「啊,哇,麻、麻烦两位了……」
女战士和堂姊正在一起关心女主教,看来女人爱聊天是真的。
女主教是这个团队Party里面头发最长的人,所以她们俩很认真地在帮她擦乾头发。
你笑著表示在这方面男性就不用烦恼那么多。
「对啊。」半森人斥候点头,虫人僧侣却严肃地开口。
「不过,下雨的话土冢会被冲毁……」
……原来如此。每个种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你在坐到桌前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群冒险者,停止动作。
穿著闪亮装备的美青年,你不可能认错。
怎么了吗?你亲切地跟贫穷贵族家的三男搭话。
「噢,没事,我们抵达地下四楼了。正在确认地图。」
面色凝重的金刚石骑士看见你的脸,表情放松了些。
包含红发祭司和犬人战士在内,他的团队Party一个人都没少的样子。
对于被他抢先一步,你有点遗憾,同时也诚心感到喜悦。
你说「幸好你们也都平安无事」,金刚石骑士咕哝道:
「是平安无事没错。」
站在他旁边,如同影子的银发少女看了女战士一眼,轻轻举手打招呼。
女战士见状,露出柔和的微笑挥手回应。
「……看你这么有精神就好。我还以为你肯定已经死了。」
「真过分,我活得好好的喔?」
从之前听说的她的来历判断,大概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人。
但人家没提的事情,深究也没意义。
团队Party的伙伴如何?头目Leader可靠吗?你还会怕黏菌吗?
你将两人的对话排除在意识之外,重新面向金刚石骑士。
───以迷宫探索进度最快的团队Party来说,你们看起来没什么气势。
「这话由紧追在后的你说出口,有点像嘲讽或挖苦。」
不过看他笑著这么说,金刚石骑士应该毫无这种想法。
你笑著耸肩,说只是因为你累了,才会给他这种感觉。
真是,听说通往地下四楼的楼梯迟迟没发现,结果竟然被他们抢先一步。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是地下五楼。这次要由你们带头───
「……不,其实地下四楼也探索完毕了。」
金刚石骑士努力维持不怎么严肃的语气,说:
「可是───没有通往地下五楼的楼梯。」
───你说什么?
你忍不住回问。
滂沱的雨声仍未停歇,雨势已经大到砸在酒馆的窗户上。
理所当然,外面暗如黑夜。
注1:出自电影《The Dark Tower》里面主角的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