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张大的龙嘴更恐怖的东西。听过和见过截然不同。
「噢……!?」
半森人Half Elf斥候Scout从虎口───还是龙口?───前跳开,你却没有他那么灵活。
你叫著要伙伴趴下、躲开,龙的喉咙几乎在同一时间膨胀起来。
下一刻,热风与巨响一同扫过迷宫的墓室,灼烧你们的肉体。
那是譬喻,又并非譬喻。
高温的吐息绝非火焰,与其接触的你的皮肤,却在转眼间被烧烂。
「啊、呃……啊,呜……!?」
堂姊于背后掐著喉咙,像脖子被勒紧似的,呼吸微弱跪倒在地。
急促的喘气声光听就觉得有生命危险,你往她的方向瞥了眼,看见她面无血色。
你竭尽全力命令想要转身的双腿,于前线站稳脚步。
万一战线在这时崩坏,就算你冲到堂姊身边,等待你们的也只有躲不掉的死亡。
虫人僧侣见状,以极为缓慢的动作摇晃触角。
「有毒,别呼吸!!」
───不妙!
你单膝跪地,撑起身子,以履行前卫的职责。
不,你试图起身,带有猛烈毒素的瘴气却瞬间夺走你全身的力气。
体内不仅传来燃烧般的疼痛,每吸一口气,喉咙及肺腑都痛得跟被火烧一样。
旁边的女战士以长枪做为支撑,拚命喘气,彷佛在地面溺水。
你们都已经没有帮助对方的余力Hit Point,等等袭来的爪爪牙尾,想必足以致命。
连拥有强壮身躯的你都沦落至此。倘若后排成员受到直接攻击,不可能撑得住。
因此,你必须撑住,以多少阻挡一些瘴气传到堂姊她们那边。
───真是。
现身于面积不明的迷宫中的庞然大物,拘束地收起的双翼。
看似苔癣的暗绿色鳞片,不晓得经历多久的岁月。
至于爪牙尾就更不用说,凡是冒险者都会如虫子般遭到蹂躏吧。
更重要的是,在凹陷的眼窝里面熊熊燃烧的,深邃混浊的红瞳。
竟然会在没有任何遮蔽物,只看得见轮廓线Wireframe的迷宫内,与这般怪物───绿龙Green Dragon对峙!
听说曾经的勇者,名列于白金等级之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对抗它……
从此等骨气来看,称之为拥有勇气之人确实贴切。
再给它一回合的时间,你们就会死。
不可思议的是,面对那纯粹的事实───面对「死」,你还有时间悠哉地沉浸在思绪中。
「得、手了!!」
───也就是说,只要在一回合内杀掉它即可。
瞬间,因风而膨起的外套,从背后飞越你头上。
抢先将接触瘴气的部位控制在最小程度的半森人斥候,敏捷地冲向龙。
外形奇特的蝴蝶形短剑于他手中闪烁,刀刃呼啸著飞出去。
「嘿呀!!」
───一闪。
那只龙应该会觉得有道银光贯穿了迷宫,其实是刀刃刺进它的红眼。
它发出尖锐的咆哮声挣扎著,甩动长脖子,仰天长啸。
刀刃根部喷出鲜血,由此可见,就算是龙,只要会流血就杀得掉。
「我上了!」
话虽如此,女主教Bishop挤出声音大喊,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勇气。
「『温图斯风……克雷斯肯特成长……欧利恩斯发生』!!」
她用短短一瞬间朗诵真言,将挂在腰上的角笛拿到嘴边吹气。
紧接著,猛烈的暴风席卷而来,一口气将充斥迷宫的暗绿色瘴气吹出去。
───「暴风Blast Wind」的法术吗!
女主教卓越的意志力,于此时此刻凌驾混乱的绿龙,成功改写现实。
和堂姊一起认真学习法术的她,最近明显在日益进步。
只不过,强烈的瘴气导致堂姊站不起来,趴在墓室的地面上。
女主教好不容易将空气吸进平坦的胸部,迅速冲到堂姊身边。
「那边麻烦你了……!」
「行!───『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尚请为我等的旅途赐下幸运』!」
虫人僧侣开口回应,为你和女战士带来「祝福Bless」。
交易神是旅行之神、风之神。清新的风中,祈祷的旋风缠绕于刀刃上盘旋。
你和女战士乘著那阵顺风,并肩飞奔而出,直线冲向绿龙。
「嘿!」
交错的两把武器,朝著因绿龙后仰而露出的龙喉刺去。
师父说过,屠龙时要瞄准的弱点,是龙喉的鳞片……
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缠绕著真空刀刃的弯刀,轻而易举砍进肉中。
龙血立刻喷出,滚烫如融化的岩石,呈现暗红色。
攻击侧腹的女战士也受不了龙血的温度,尖叫著往后跳。
毫无紧张感的声音一如往常,斜眼一看,她的脸却因紧张及恐惧而冒出汗水。
「我没事……!」
女战士察觉到你的视线,轻轻叫了声。你配合她重新拿好刀。
「吃我……这招!!」
随著细微的咳嗽声传来的吶喊,出自被女主教搀扶著的堂姊口中。
引以为傲的头发乱成一团,从破掉的衣服底下露出的白皙肌肤被高温烧得溃烂,眼泛泪光。
她却笔直伸出双手,高声朗诵咒文。
「『特尼特尔斯雷电……欧利恩斯发生……雅克塔投射』!!」
「闪电Lightning」的白光,覆盖掉迷宫的黑暗。
雷击在空中描绘出不规律的曲线,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命中巨龙。
「唔,呜呜……呜、呜……!」
过剩的魔力满溢而出,灼烧堂姊的指尖,她却没有因此却步。
就算是龙,被这一击击中───
「等一下,不会吧……!?」
女战士的惊呼,否定了你乐观的猜测。
你在依然残留著电光残影的视野中,看见巨大的身躯还在蠢动。
巨龙瞪著你们,一只眼睛、喉咙、腹部滴著血,烧焦的鳞片冒出黑烟。
眼中的杀意自不用说,看来它完全没打算放你们活著离开。
───不过。
你们也一样。
你在龙张开嘴巴的瞬间,身体探向前方。
沙吉塔箭……印夫拉玛拉耶点火……拉迪乌斯射出。你低声朗诵三句真言。
然后将于指尖亮起的鬼火,扔进龙喉深处。
「───」
一阵彷佛能听见唾液吞咽声,令人屏息的剎那间的空白过后……
巨龙的腹部从内部膨胀,伤口紧接著喷出火焰,炸裂四散。
§
「呼……哎呀,真没想到这种地方会有龙。」
半森人斥候拔出跟龙的肉片一起炸飞,刺在墙壁里的短刀,感慨地说。
自从拿到那把蝴蝶短刀后,他的前卫就当得愈来愈像样。
你也暂且放心了,可是不习惯的战斗好像还是会带来紧张,他的语气十分疲惫。
考虑到之后还要开宝箱,你很烦恼要不要把他调回后排,不过……
「说什么傻话。迷宫Dungeon就是会有龙Dragon。自古以来。」
虫人僧侣待在后方的安心感,也令人难以舍弃。
你深深体会到,冒险没有最佳答案。
「那叫龙的探索Quest吧。谁受得了路上会有龙在散步。」
「现在这个时代,走在郊外都会有野生的龙从草丛跳出来。」
「那还真是谢谢喔。」
你放著那两个人继续闲聊,拍了下旁边的女战士的肩膀。
「嗯?」她转过头,嘴角挂著一抹微笑,脸色却是苍白的。
大概是使用长兵器,体力会消耗得比较厉害,虽然你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敌人还是龙。无可奈何。
「我还能继续打。」听你这么说,女战士闷闷不乐地噘起嘴巴。
「不过,我好像有点吓到。今天不想再看见龙了。」
深有同感。是时候回去了吧。
你下达判断,拜托女战士在调整好呼吸前负责戒备周遭。
「好───我会注意的。」
她比想像中还听话,坐到墙边,你点头,前去关心下一位队员。
半森人斥候交给虫人僧侣照顾,你最担心的是───
「……姊姊没事喔?」
可恶的再从姊。
坐在墓室角落让女主教照顾的她,令你眉头紧皱。
过量咏唱Over Cast的指尖烧伤了,缠著绷带,光看就觉得痛。
「幸好伤势不会危及性命,不需要祈祷神迹,可是……」
女主教担忧地说,将治疗用具收进行囊,拭去额头的汗水。
「回上面后不好好治疗的话,说不定会留疤。」
「嗯───那样有点讨厌耶。」
当事人这么悠哉───本人可能觉得自己表现得很严肃───让人伤透脑筋。
你告知队员今天先到此为止,叮咛堂姊回程不要勉强自己。
「这还用说……不过『闪电』没效,我有点受到打击。」
没办法。你边想边回答。虽说是低阶种,敌人可是龙。
若没有风神的「祝福」,你和女战士的武器能不能伤到它都不知道。
你的「火焰箭Fire Bolt」起了作用,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也是运气好。
「宿命」及「偶然」的骰子,不会单凭绝对的力量差距定胜负。
「我们也得更认真学习法术了呢。」
话虽如此,对于主张努力毫无意义,对此嗤之以鼻的人而言,攻略迷宫可谓难如登天。
看见堂姊鼓足干劲,你苦笑著提醒她别逼女主教奉陪。
「不会的!我学到的都是很有用的知识,反而是我想请她多加指点……」
女主教急忙摇头,高兴地扬起嘴角。
「两个人一起看魔法书的时候,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事,十分愉快。」
「对呀!」堂姊说。「她很擅长从古代文献中找到各种资料,我好惊讶。」
这么说来───女主教曾经说过她从小就在念书。
「不过,我还有得学呢。」
果然是过去的经验派上用场了吗?听你这么说,女主教红著脸低下头。
「之前发现的从魔界之核Demon Core引出力量的法术,也尚未成形……」
───嗯?
好像听到一个奇怪的词汇,算了,有女主教在,不会有问题吧。大概。
总而言之,回程不要勉强。你再次提醒,吁出一口气。
斥候状态不错的话,是时候请他调查宝箱了。
虽说已经打倒墓室的怪物,你可不想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
「对,马上就要聚集过来了。」
虫人僧侣发现你走近这边,开口叫你提高警戒。
探索途中,你也有发现盘踞在迷宫、墓室角落的混浊影子。
穿铠甲的男子、看起来像魔法师的长袍男子、疑似僧侣的少女……
若是鼠人Skaven、食人鬼Ogre之流倒还算好……
「是初学者猎人,还是……」
───腐败的尸体Rotting Corpse。
「讨厌……那个很难处理耶。」
不管是被「死」之迷宫蛊惑的人们,还是「死」本身。女战士叹气。
你轻轻耸肩,回答「总比黏菌好吧」。
女战士露出微笑,默默拿长枪的石突刺你。
你迈出步伐轻松地闪开,呼唤半森人斥候。
「喔,老大。咱好哩。赶快调查宝箱Chest走人呗。」
他灵活地起身,拿起水袋大口喝水,擦拭嘴角。
以俐落的动作使用七种道具寻找锁孔、调查陷阱的技术有多精湛,自不用说。
尽管如此,身为团队Party中的战士,这段期间站在附近戒备周遭,是你的职责。
半森人斥候扛下了最危险的任务,你可没打算扔下伙伴自己逃跑。
───地下四楼探索得很顺利。
只是找不到楼梯这个事实,阻挡在你们面前。
你下意识叹气……女战士没放过这个机会,对你刺出第二枪,你忍不住叫出声。
实际上,地下四楼的构造真的很单纯。
仅仅是由好几间墓室排列而成的走廊。
跟存在未知领域的地下一楼、充满陷阱的地下三楼比起来,简单得令人错愕。
出现的怪物确实比上一层楼强大。
那只绿龙虽然是特例,地下四楼可是有巨大蜘蛛、食人鬼、人狼在徘徊。
实在称不上绰有余裕───可是,仅此而已。
只要仔细调查、前进、战斗、存活下来,前方就再无其他。
只有源源不绝从迷宫冒出的财宝。
除此之外,前方什么都没有。
那个事实比一般的怪物更加强大,硬生生阻挡在你们───不对,是你面前。
「……开哩。」
宝箱的盖子叩一声掉在地上,满满的金币山在里面绽放光芒。
你只往那边瞥了一眼,无意间深深叹息。
§
离开地底,你们从市外回到城塞都市,被刺眼的热闹街景包围。
来来往往的冒险者充满活力,天色都暗了,店家依然灯火通明,到处都听得见金币银币的碰撞声。
源源不绝从迷宫冒出的财宝,将这座城塞都市变成了不夜城。
「嗯───机会难得,今晚住最高级房Royal Suite也不错。」
半森人斥候轻快地于人潮间穿梭,悠闲地笑了。
你并没有刻意节省开销,不知为何却一直睡在马厩。
女性组住的是有简易床铺的大房间,更好的房间其实也已经住得起。
除了团队Party的共同资金外,报酬会分配给每位成员,大可自由使用。
你有点随便地扔出一句「我无所谓」。
「我……住现在的房间也可以。」
难得的是,女主教略显胆怯地提出异议。
小步走在团队Party正中央的她,愿意像这样明白表达自己的意见,值得高兴。
堂姊好像也是同样的心情,笑著两手一拍。
「呵呵呵,因为晚上大家一起聊天很开心嘛。」
再从姊体力消耗得很厉害,不赶快睡的话,明天会撑不住喔。
你如此揶揄她,她气得回答「才不会!」好吧,算了。
───不能算了,不过就这样算了吧。
今天探索过够多间墓室,明天休息一天也无妨。
幸好你们有钱,实力也成长到能跟绿龙一战的程度。
完全没必要著急。
「哦……」
听你这么说,女战士发出意味深长的吐息声,对你使了个眼色。
「我明天也能继续努力的说?」
「想休息的时候大可休息。」
你还没开口,虫人僧侣就从旁插嘴。
他还是老样子,脸上看不出情绪,晃动触角,用复眼盯著你。
这名虫人眼中的你,不晓得是什么样子。你忽然有点好奇。
「我都可以。」
他讲得轻描淡写,这句话却带有压力,你轻轻倒抽一口气。
然后在脑中思考该怎么说,不久后───恐怕只有短短一瞬间───开口说道。
───那就休息一天。
「好的───」
你如此宣言,虫人僧侣敲了下嘴巴,女战士发出冷淡的应和声。
「晚安……」女主教无精打采地呢喃。「……要做什么呢?」
「念书不错,买东西也不错!」
堂姊喜孜孜地答腔,两位女性聊得有说有笑。
你背对他们,默默前进───
「嘿,老大,今天不去酒馆吗?」
半森人斥候这句话,使你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快要从黄金骑士亭前面经过。
你停下脚步,抬头看著招牌。里面传来冒险者热闹的谈话声。
是怀著梦想,刚来到城塞都市的年轻人吗?还是今天也顺利战胜迷宫的冒险者?
应该也有人在以酒为死去的同伴吊唁。
追求无穷无尽的财宝,来到这座城市,挑战迷宫,战斗,杀敌,存活下来───
───最终被「死」吞没。
地下四楼,是否就是「死」的尽头?
你不知道。
不知道,但你莫名提不起喝酒的兴致。
也不想见到其他冒险者,更遑论金刚石骑士那群人。
你告诉斥候今天休息一天,不去酒馆,将团队Party的钱包扔给斥候,好让大家玩得开心。
偶尔没有头目Leader在比较好吧。你与伙伴道别,走向旅馆。
「啊……」
女主教好像想跟你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停下脚步,推测既然她没有继续说,或许不是太重要的事,重新迈步而出。
一个人走在街上,你注意到的是冒险者的数量愈来愈多。
每个人都是冲著迷宫里无尽的财宝而来。
即使最后抵达的会是地下四楼的墓室,他们也毫不介意。
仰望天空,被街上的灯光照得发亮的夜空中,隐约看得见一缕白烟。
是据说有龙栖息的那座山的火。然而,那也跟这座城市的冒险者无关吧。
你忽然想随便找个人告诉他,那座迷宫地下四楼就是尽头了。
想要逼问他明不明白那代表什么,破口怒骂,大声嚷嚷。
虽然这么做八成只会遭人白眼。
过没多久,你抵达平常住的那间旅馆。
你按照惯例借马厩栖身,蜷缩成一团坐到稻草堆上。
今天的探索───非常累人。
是因为遇到绿龙吗?不,遇到那只怪物虽然不在意料之内,却在意料之内。
探索本身顺利结束了,身体却异常沉重。
坐下来的身体使不出力气,四肢也跟被绑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动。
算了,也会有这种日子。没什么大不了。明天休息,这样不就行了?
毫无变化。
再度潜入迷宫,与怪物战斗,存活下来,得到财宝,归来。
仔细一想,仅仅是重复这个单纯的过程不也不错吗?既然前面没有其他东西。
你怀著宛如冒著黑烟的灰烬的心情,坠入梦乡。
不晓得过了多久,你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睁开眼睛。
在昏暗的夜色中动来动去的身影,是熟悉的半森人斥候。
「哎呀,待在那咱坐不住。」
或许是发现你醒来了。他像在辩解似地说道,露出苦笑。
「躺在那种软绵绵的床上,反而会变老吧。」
是吗?你点头,他说了句「老大晚安」,缩起身子躺进稻草山。
对面是虫人僧侣吗?从他的复眼看不出他醒著没。
你因为刚醒来的关系,思考变得相当迟缓,不经意地望向马厩外。
看得见远方旅馆模糊的灯光。有简易床铺的大房间是哪一间?
───今晚,她不会来吗?
你突然想到。
又没有要事,不来很正常,为何你却莫名寂寞?
你为这愚蠢的疑问笑出来,逼自己重新闭上眼睛,在稻草堆中寻求睡意。
无论如何───再过几小时,天就会亮。
就算不会有什么事因此得到解决。
§
「头目,我们去采购物资吧!」
女主教干劲十足地宣言,你「喔、喔」应了声,汤匙从手中掉落。
你将沉进拿来当早餐的麦粥中的汤匙晾在一旁,缓缓面向女主教。
───早上的「黄金骑士亭」,如同以往充满懒洋洋的喧嚣声。
终于离开迷宫的人、即将潜入迷宫的人,正在又吃又喝。
刚来到城塞都市的人,紧张地东张西望,寻找同伴。
期待默默坐在那边就会有人来搭话的人,晚上也会发现那是自己的幻想吧。
那只会发生在魔法师和僧侣身上,来自乡下的农家三男不可能遇得到那种好事。
「啊,那我也请你们帮忙买点东西好了。嗯,我想吃甜食。」
「说得也是。我也……需要一些触媒。啊,还有甜食!」
「对喔,药水和一些小东西有点不太够。能顺便帮咱买来就太好哩。」
「我都可以。」
───在你逃避现实的期间,伙伴们已经以你们要去采购物资为前提讨论起来。
不,等一下。采购物资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一个人。一个人!
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你如此回道,女战士率先表达不满。
「咦咦───!这孩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请你,你还讲这种话?好可怜───」
比起担心,她的语气更接近在调侃你。女战士伸手环住女主教。
她紧紧抱住女主教,彷佛要保护她,女主教只是害羞地说「不会,没这回事」。
「呣。」再从姊见状,跟平常一样竖起眉毛。
「怎么可以害女生没面子!」
啧,谁在跟你说这些。
你拿起连柄都泡在麦粥里的汤匙,好不容易擦乾净,继续吃饭以蒙混过去。
从众人温暖的目光判断,他们八成早已商量好。
谁提议的?绝对不会是再从姊。你无视向你抱怨「没礼貌!」的她。
「就跟你说是这孩子了。」
对不对───?女主教摸著紧紧抱在怀中的女主教的脸颊疼爱她。
「是、是的。」女主教点头。她虽然难为情,看起来倒并不反感。
她和其他女性及同伴关系融洽,你也十分高兴,然而……
「同伴找你一起买东西,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虫人僧侣喀嚓喀嚓地敲著嘴,对犹豫的你说。
「还是说怎么著?有不想去的原因?」
「哎呀!」
他一这么说,再从姊就气得横眉竖目,但这不重要。
你没道理拒绝,可是……
没来由的焦躁感令你踌躇不定,半森人斥候放声大笑。
「老大,你无路可逃了啦。乖乖干点探索迷宫以外的事呗。」
───呣。
经他这么一说,是这样吗?
的确,这段时间你满脑子都只有探索及锻炼。打倒敌人,向前迈进。
因为你认为,若不这么做,无法与在迷宫内蠢蠢欲动的「死」对抗,不过……
───光这样不足以「活著」吗?
一的反面是六。掷骰时光在意一点,无疑愚蠢至极。
当然,只是像这样边吃麦粥边思考,心里不可能理解。
大脑与心不同,但能够配合。前提是要为此采取行动。
───好。
你点头,一口气将碗里剩下的麦粥扒进口中。
回过神时,其他人早就吃完饭了。你吃得还真慢。
那就走吧。去买东西。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女主教一起。
「───是!」
她瞬间露出如花绽放的笑容,频频点头。
看女性组欢呼著轻轻击掌,果然是安排好的。
不可思议的是,你感觉并不差。
亲近之人关心自己是件好事,令你糟蹋这份心意的焦躁感,是不好的东西。
你叫住经过旁边的兽人───是兔人───女侍,点了一杯水。
「好的!呵呵,我都听见啰。喘口气是很重要的!」
她用毛茸茸的手拍了下你的肩膀,你露出苦笑。看来你这人挺好懂的。
不过,嗯,也罢。你再度心想。
光是决定要休息、玩乐,闷在体内的气彷佛就泄出来了。
你点头,双手合十,将装著团队Party共同财产的钱包放在桌上。
───那么,先从其他人想买什么讨论起吧。
§
「来看看喔。这是在迷宫找到的世上罕见的活金币!」
「这价格有点贵。鉴定费和售价一样,根本是在抢钱吧。」
「哎呀,这尊熊雕像是杀了上百万敌人的熊,听说会带来好运……」
「欸,这可是纯金制的钥匙耶?开个好价格买走啦!」
晃到街上一看,城塞都市狭小的空间内挤满人潮。
嘹亮的叫卖声四起,外出采购的冒险者与商人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毕竟全新的商品、用来交易的金币,在这座城市都无穷无尽。
看见这个景象,实在想不到世界正一步步走向灭亡。
衣衫褴褛,疑似难民的人,在这里却会露出放松的表情。
是因为他们很放心吗?不安归不安,总有办法活下去───是因为他们这样想吗?
吹拂这座城市的清风,真的有点温柔。
「应该是拜交易神所赐。」
小步快走,拚命跟在你旁边的女主教,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不过,难民还是很多……看来战况并不理想。」
接下来说的话却透出一丝忧郁,或许是基于她的使命感。
考虑到前几天在寺院听见的她的出身,不能怪她有这种想法。
必须拯救世界。
想到这是多么困难的任务,看到现状她会陷入沉思也很正常。
低下头的她却在沉默片刻后,「嗯」地用力点头,抬头看著你。
「为此,今天要采购物资!」
她斩钉截铁地宣言,喊著「我们走吧!」带头上前。
这次换成你要拚命追上她───你笑了。
实在很愉快。
「要先去哪个地方呢?」
她兴奋地回头,用被眼带遮住的双眼望向你。
现在的她跟冒险时不同,卸下了武器及防具,穿著平常那身衣服,却相当有活力。
原因当然不在于她本来是名门千金,不过说她是哪里来的千金小姐都不奇怪。
莫非,这就是原本的───剿灭小鬼前,以及被迫接受家人教育前的───她吗?
你边想边提议先四处看看。
武器、防具、药物类,应该要在你常去的那家古怪老人的店采买。
然而除此之外的小东西,以及女战士和堂姊擅自要求的甜点,得另外处理。
逛摊贩应该也不错。
因为她可是至高神的女主教。只要有鉴定的权能,就不可能被推销奇怪的商品。
你对她说「靠你了」,她开心地回答:
「是!」
§
随便走在路上,就算不是狗,也会被有兴趣的事物吸引。
陈列于摊贩上的各种商品中,有许多东西吸引住你的目光。
例如───刀剑类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喔喔,先生小姐眼光真好!我这边卖的都是古往今来千挑万选的名剑哩!」
讲话有点口音,疑似来自异地的行商,面不改色地大放厥词。
推测是因为你身旁的少女穿著便衣,他没发现她的身分。
你瞥了女主教一眼,她淘气地隔著眼带对你使眼色。
你对忍住笑意的她点了下头,蹲在剑前面观察。
───原来如此,好吧,的确。
乍看之下,确实是能够称之为名剑、宝刀的武器。
至少保养得很好,拿起剑拔出来一看,白刃绽放著耀眼的光辉。
但这种程度,用不著花多少心思就有办法伪装……
「……需要的话,要不要我来看看?」
女主教压低音量询问───语气听起来有点高兴。
你表示肯定,拿在手中的是拥有屠龙刀Dragon Slayer这个夸张名字的剑。
除此之外还有野兽杀手Were Slayer、魔法师杀手Mage Masher等武器,不过,先从龙下手。
对付之前遇见的那只绿龙时,如果有这把剑,会不会轻松一些?
「噢,这把剑……」
女主教用纤细的手指抚摸剑柄。
接著以像在爱抚的手势滑过刀刃,露出复杂的笑容。
是赝品吗?女主教轻轻摇头,回答你的问题。
「……是真货。可是……该怎么说呢……」
她用眼带底下的双眼瞄向店长,靠到你身旁。
然后稍微踮起脚尖,嘴唇凑到你耳边呢喃。
───用不到。
哦。你应了声,她发出孩童般的笑声,继续轻声说道:
「那把剑是用来击落在空中飞翔的龙。对付栖息于地底的龙,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
虽说通称屠龙魔剑,里面也分成许多种类。
在英雄传说中受到赞颂的剑、杀龙剑Dragon Buster、灭龙剑Dragon Valor……
听说大多数在跟龙以外的生物战斗时,就是把普通的剑,所以出现在市面上的自然也是赝品较多。
因为真的要找屠龙刀来跟龙战斗的人并不多。
从这一点来说,光是这把剑并非赝品,就值得庆幸。
即使在这座地下迷宫,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实力。
「所以要买的话……以我个人的意见……」
女主教的手指以跳舞般的动作,于放在布上的武器间来回移动。
最后在一把剑前面停下手。
「……嗯,我会选这把剑。」
是把好几层刀刃相连的奇怪长剑。
样式有点古老,应该是有点年代的武器……
「噢,真会挑。先生,那把剑可是有名锻造师打造的好剑。怎么样?」
你在店长的推荐下拿起剑,感觉到扎实的手感及异常轻盈的重量。
你徵求店长的许可,轻轻挥了下,剑风呼啸而过。
没错,确实是把好剑。
只要挥一下,肯定能轻易撕裂敌人的血肉,让它变得跟碎肉一样。
提供这种东西的武器店,在这座城塞都市中你只知道一家。
既然没有在那家店贩售,莫非这是于迷宫发现的?
「嘿嘿嘿,最近进了很多货。哎呀,真是太感谢了。」
仔细一看,的确,包含其他刀剑类在内,大多都是那类型的武器。
不,不仅限于刀剑。
你扫了放在布上的商品一眼,法杖、戒指也很多。
你对魔法稍有涉猎。
随便搁在那边的其中一把杖,就寄宿著强大的火焰魔力,这点小事你也看得出来。
对于女主教这种术师而言,想必是实用的装备,堂姊当然也是。
───然而。
你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轻轻将手中的古老名剑放回布上。
无法用言语形容,搞不好只是错觉。
但难以言喻的……跟踏进那群无赖汉所在的墓室时一样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先生不需要吗?」
你对店长扯出一抹假笑,轻拍腰间的弯刀。
武器还是用习惯的最好,如果有这类型的武器,或许会再来光顾。
「这样啊。」
店长大概是习惯客人只看不买了,似乎不怎么在意。
可是,不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如果女主教有要买的东西,帮成员添购装备乃团队Party头目Leader的职责。
有想要的吗───
「───」
女主教却没听见你的声音,失明的双眼直盯著某一点。
你跟著看过去,是一枚平凡无奇,上头缀有华美装饰的戒指。
连你都看得出来八成不便宜。甚至令你有点退缩。
不过若那是强力的咒具,你不是不能怀著跳进龙嘴的心情买下它。
「……没有。」
女主教看起来十分害怕,用颤抖著的声音低语。
「没有……不用了。我没东西要买。」
她否定了好几次,摇摇头,快步离去。
你急忙跟在后面。她的走路方式虽然优雅,步伐却稳健踏实,这是冒险者的基本原则。
过没多久,你追上了她,还没开口问,女主教就喃喃说道:
「那个戒指……被诅咒了。」
诅咒。你重复一遍,女主教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低下头,宛如看见怪物的婴儿。
「怎么说呢……有种冰冷、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呣。
你低声沉吟。
说不定跟那把利剑带给你的奇妙异样感相同?
不是毛骨悚然。有种有东西在悄悄逼近的感觉。
充斥这座城塞都市的东西。无时无刻跟在所有冒险者身边的东西。
你停下脚步,默默回头望向商品繁杂的市场的另一端。
那间摊贩、剑、戒指都被人潮淹没,看也看不见。
───不过,可是,或者。
那种感觉,恐怕,一定是冰冷的「死」……
§
「啊……」
快步逃离市场的女主教突然停下,一口气抬头。
你追上她,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摇头回答:
「没有。那个,在这边。大概……」
她踩著不受视线限制的坚实步伐在巷子转弯,飞奔而出。
那不带一丝踌躇的跑法,彷佛完全不会害怕撞到行人、撞到建筑物或跌倒。
你急忙追上,不过似乎可以不用担心跟丢她。
───她说不定挺调皮的。
连这种无意义的想法都闪过脑海。
在她遭遇那场不幸前,或者在她被当成未来的英雄教育前。
虽然这个假设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的哪些部分是天生的,哪些部分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你无从得知。
而包含从人生经验中得到的部分,都属于那个人的本性。
意即,结论如下。
她还挺调皮的。
「……在这边。」
她在十字路口驻足,歪头侧耳倾听,转身跑向下一个转角。
跟在后面的你,实在想不到她要去哪里。
你询问目的地,她也只会回「我不知道」,真令人头痛。
不过,被女主教牵著鼻子走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过没多久,你也看见她在寻找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名少女。
一名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岁的小女孩,黑发推测是由家人帮她绑成辫子的。
少女睁大眼睛,嘴唇抿成一线,双手用力握拳。
要说出她在忍著不要哭泣很简单,同时也是可耻的行为。
虽然她拚命忍耐,还是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你听见了吗?
「是的。」
女主教害羞地回答,优先跑到那名少女身边。
她毫不介意白衣会被弄脏,跪到地上,和那女孩视线齐平。
「……你怎么了?」
这副模样使你既感慨,又惊讶,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至少你心中的情绪,肯定是温暖的。
反观。
你故作夸张地摇头耸肩,走向站在少女身旁的人物。
真可悲。竟然有冒险者去欺负这样的小孩,把她弄哭。
「……我没欺负她。」
金刚石骑士带著诚心感到无奈的表情转身。
身高和小孩子差不多的银发少女───不,银发斥候也站在旁边。
她虽然是个表情平淡,情绪起伏小的女孩,一眼就看得出她现在十分困扰。
若把这副模样告诉女战士,她肯定会笑得乐不可支。
「呣。」银发少女噘起嘴。「做为交易,我告诉你她羞耻的事迹。」
等会儿我们再好好谈谈。你点头,询问金刚石骑士到底是什么状况。
少女的表情因女主教的慰问放松了些,比起由你出面,交给她应该比较好。
「没有,我以为她迷路,想关心一下……」
「结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哭』。」
───噢。
你效法银发少女,对金刚石骑士投以鄙夷的目光。真可悲。
「别又说一遍。阁下也称不上擅长应付小孩。」
你头一次看见这名年轻骑士露出与年龄相符的表情。
不过,这句话你可不能当没听见。或许是,或许不是。
你用某位魔法师《魔戒》的甘道夫说过的话调侃他,思考该如何是好───
「那个……」
这时,女主教开口说道。
「……可以打扰一下吗?」
你点头,她轻轻牵起少女的手走过来。
我瞧瞧。你单膝跪地,对上黑发少女的目光。
看起来很聪明,眼睛炯炯有神,面对不知所措的恐惧,拚命忍耐著───是个好孩子。
「我跟姊姊,走散了。」
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
呣。你思考,点头。那还真是足以毁灭世界的重大事件。
───既然如此,得去帮她找那个姊姊。
「是!」
女主教的回答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有点难为情。
因此你看都不看那边一眼,站起来,轻轻拍掉沾到膝盖的土。
「───」
金刚石骑士和银发斥候错愕地看著你。
「没事。你的为人在之前那场酒馆的骚动,我就见识过了,不过───」
金刚石骑士笑道「我没有恶意」,甩了下手。
「……瞭解一个人果然很难、很愉快。」
你哈哈大笑。哎,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可是……
身为冒险者,这种时候该说的台词只有一句。
───交给冒险者Adventurer吧。
§
「这样呀,你跟姊姊……」
「……是的。我们来买东西,不小心走散了。」
话虽如此,你能做的并不多。
女主教牵著少女的手,温柔地边走边听她说明状况。
明明看不见,走起路来却没有任何障碍。这是当然的,整齐的巷子和迷宫根本不能比。
她一面细心地与孩童交谈,一面踩著稳健的步伐前进。
「…………唉。」
牵著少女另一只手的,是娇小的银发斥候。
她在另一种意义上深得少女的喜爱,大概是被当成同年纪的人。
每当少女拽著她的手跟她说话,银发斥候就会发出「啊───」或「唔───」或「嗯───」的声音。
───总之。
有她们两个在,你没什么事能做。
找东西是斥候的工作,陪小孩则是女主教的任务。
金刚石骑士一脸尴尬地走在旁边,相较之下,你的心情挺轻松的。
至少跟看见尽头的地下迷宫比起来,帮忙找个人愉快许多。
能帮助他人,能得到成果,有未来,不是很棒吗?
「你看起来就不会有烦恼……不,只是就算有烦恼,也会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吧。」
───怎么突然讲这个。
你大笑出声。你完全没办法看得这么开。
其实,想到不久前的自己,他真的太看得起你了。
都是拜团队Party的同伴所赐。
───得到了珍贵的东西。
金刚石骑士闻言,彷佛看见耀眼之物,喃喃说道「是吗」。
「我还在想,你搞不好会好奇探索的进度。」
没错。你毫不犹豫地说。你会好奇。
究竟地下迷宫是不是在地下四楼就结束了?这座迷宫没有更深的地方吗?
没有的话,除了不断杀戮与掠夺外,不就没有其他事该做了?
金刚石骑士神情复杂,发出像在沉吟的低沉声音回答你。
「嗯,我们也在继续探索……跟其他楼层比起来,地下四楼地图的空白区域更大是事实。」
原来如此,你也同意。
你们已经知道,迷宫并非完全的正方形───或者说长方体。
因为地下一楼和地下二楼,楼梯的座标有偏移。
先不论那是因为物理构造不同,还是魔法或其他因素导致次元扭曲的关系。
───仔细一想,这件事也是她发现的。
你看了走在前面的女主教一眼。
她处处留意,以免少女跌倒,跟她说话,笑著前进的模样,也是她原本的姿态吧。
不晓得有多少东西压在她肩上,才害她沦落至低著头在酒馆缩起身子。
总之……这样代表其他楼层可能有线索吗?
「或许。不过若要从一楼重新调查一遍……」
没那个时间。
用不著金刚石骑士说,你也知道。
城塞都市被异常的生气、活力、喧嚣声笼罩。
从迷宫涌出的无限财宝,以及为此而来的冒险者、商人、难民。
这里可是世界危机的断崖边缘,却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明天「死」就从黑暗深处爬出,世界灭亡都不奇怪。
可是,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在乎。
不晓得是假装没注意到,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这个画面透出一丝寒意,宛如余火仍在燃烧,即将冷却的灰烬。
或者───地下迷宫底部,真的没有什么「死」存在。
「也就是说,我们根本误会了,找错目标,只是在攻略一座财宝源源不绝的遗迹?」
金刚石骑士笑出声来。
「那还真是太迟了。」
你也一样大笑出声。
女主教和银发少女转头望向这边,你挥手叫她们别介意。
若真正的目标在其他地方,此情此景是多么空虚啊。
───话说回来,你竟然没对她坐视不管。
「你指什么?」
那孩子。你抬起下巴指向黑发少女。
尽管他的做法稍嫌笨拙,不愧是守序善良Lawful Good。
金刚石骑士沉默了一瞬间,面色凝重,含糊其辞。
「不是。」
你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我也有个妹妹……比她更小就是了。」
所以没办法放著她不管。金刚石骑士自嘲似地说。
他的视线,彷佛在透过跟女主教交谈的少女,看著远方的其他人。
「你会觉得双胞胎不吉利吗?」
你想了一下,回答「没这回事」。这种想法未免太迷信。
你认为这跟看见骰子骰出极端的点数,就在那边大声嚷嚷一样。
「父亲似乎不是这样想。」
金刚石骑士不屑地说。
「……那已经没救了。」
前方的银发少女惊讶地看过来,你简短回答「是吗」。
───总会有不得不放弃某个人的时候。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该说。揣测他人的情绪极为困难。
更遑论放弃的对象是家人。要将心境调整到「噢,就这么点小事啊」,应该需要经历很多事吧。
自称贫穷贵族家的三男的这男人,肯定也是因为有过去的经验,才造就现在的他。
身为不知情的人,你该做的只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啊……!」
这时,少女脸上忽然绽放笑容,小跑步冲上前。
女主教不知道该急忙追上去,还是抓住她的手,抑或两者皆是,杵在原地。
你听见银发少女冷冷「噢」了声,跟著她看过去。
「啊,找到了……!真是的,不是跟你说过不能乱跑吗!?」
严厉的声音盖过少女沮丧的道歉声。
你见过那名女性。听过那个声音。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她就是少女的姊姊吧。
女性甩著头发转过头时,你认出了她。
稍显丰满的胸部被便衣包覆住,因此你没有一眼看出来。
近卫骑士───平常都是在迷宫入口见面的她,也发现你们了。
「嗨。」
她对你和女主教展露笑容,看见金刚石骑士跟银发斥候,却不知为何神情僵硬。
「呃、呃。你好,那个,我妹好像给各位添了麻烦……」
「无妨。」金刚石骑士以有模有样的动作挥手说道。「这是冒险者该做的。」
被抢走台词的你只得苦笑,这个看起来像在不知所措的反应,却和近卫骑士如出一辙。
你们面面相觑,对彼此微笑,近卫骑士的紧张似乎因此缓解了些。
「不好意思,还要麻烦各位照顾她。来,跟人家说谢谢。」
「谢谢!」
少女以夸张的动作彬彬有礼地一鞠躬。
你叫她们不用客气,接著坦承自己并没有马上发现是她的妹妹。
「意外吗?」
近卫骑士发出轻快的笑声,淘气地对你拋媚眼。
「姊姊也会有不用执勤的时候嘛。」
的确。
即使世界的危机───恐怕是───当前,这个道理依然不会改变。
连与家人共度的时间都没有,算什么世界和平。
近卫骑士和她的妹妹又对你们行了一礼,牵著手走向人潮。
你们看著那对姊妹,直到她们消失在人群中。
「……太好了。」
女主教轻声说道,然后吁出一口气。
「可以在那孩子害怕我之前,把事情解决。」
呣。你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女主教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支吾其词。
「那个,你看,我……身上不是很多伤吗?」
语毕,她露出复杂的微笑微微歪头,表情像在讨好人。
你对此一笑置之。何必在意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的话。
反正相貌再端正,都会有人找到一点小伤就反应激动。
他们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一直放在心上哪撑得下去。
「是吗……啊,不是,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然而,这对女主教而言,似乎没有太大的安慰效果。
该如何是好……再怎么思考,不太关心美丑的你也讲不出什么话。
她拥有纤细却美丽,平坦却工整的身体曲线,除此以外的部分,你从未放在心上。
这件事果然该交给女战士,或者堂姊吧───虽然你很不甘愿。由你开口的话,可能会帮倒忙。
「……哦。」
银发少女抬头盯著你和她说话,拉扯金刚石骑士的袖子。
「欸,走吧。不是要去刚才那家摊贩买剑吗?」
「嗯,那无疑是把名剑。虽然不适合我用,对于提升团队Party战力来说是必要的。」
金刚石骑士一本正经地点头。对了,他的团队Party还有其他战士。
你叫他快点找到地下五楼,否则你无法彻底死心。
金刚石骑士听了,摆出一副高傲的态度哈哈大笑。
「是啊。坐以待毙也改变不了什么。」
彼此都加油吧。你点头,金刚石骑士也对你点头。
最后,你们又看了姊妹俩走向的城塞都市的人潮一眼。
商人、冒险者、难民在那里各自寻求每天的粮食及乐趣,热闹非凡。
一阵风吹过。交易神带来的清风。
「果然得守护世界。」
你什么都没说。
因为用不著多说。
§
「……还是大一点比较好吗?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小……」
你还在纳闷她怎么突然讲这个,原来是指体型。
刚才那位近卫兵,换上便衣后才看得出来,她的体格果然是个穿铠甲挥剑之人。
僧侣偶尔也会担任前卫,女主教应该也很在意吧。
先不说堂姊,她好像以前就跟在前线战斗的女战士有交流,自然免不了会有这种想法。
你的师父经常说体格不是一切……不过无论跟她讲什么,都会造成反效果吧。
这种事回旅馆问大家不就得了?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
女主教用力点头,摆动手臂给你看,彷佛在挥舞看不见的法杖。
───实在是。
她好像没发现你在忍笑,脚步轻盈。
不对,这么说来,你的双腿、肩膀也变得轻盈到跟出门前截然不同。
照理说该跟她道谢───但太过客套好像有点奇怪。
你想起在酒馆等你们的团队Party成员,嘴角微微扬起。
挑战、战斗、开辟道路,跟至今以来该做的事并无二异。
仅仅因为稍微看不见前方就惊慌失措。
───真是太不成熟了。
你和女主教一同漫步走在暮色将近的城塞都市街道上。
跟她聊著无关紧要的话题,聊今天逛街的经历,聊迷路的少女。
仅此而已,你却有种积在体内的烦闷情绪得到排解的感觉。
到头来,人心或许就是如此。
帮朋友买东西。帮迷路的少女找到家人。
微不足道的小冒险带来的成就感,帮助你前进了一些。
───再说。
你突然想到那个答案,以十分自以为的语气断言。
若万恶的根源不在这座迷宫,只要继续冒险,找到那家伙不就得了?
若地下四楼就是尽头,那正好。攻略迷宫,前往下一个目标。就这么简单。
以为能从你们手下逃离,未免太不自量力。真的。
「哎呀……」
听你大放厥词,女主教愣了下,接著用手掩著嘴角,笑出声来。
银铃般的笑声,听起来真的是发自内心感到愉快。
「说得也是。既然这样,在找到『死』的源头前,我会───」
女主教拭去眼角的泪水,而她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你无从得知。
「───!」
突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啊……」
听见那亲切的语气,女主教茫然杵在原地。彷佛遇见死者。
你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和女主教相貌极为相似地少女。
同样身穿僧服。身体却勾勒出女主教所没有的美丽棱线,表情娇艳如一朵鲜花。
更重要的是,她眼中有光。没尝过痛苦的滋味,星辰般的光辉。
「呃,那个……」
女主教的声音十分微弱,有如觉得自己讲什么话都会挨骂的孩童。
「你们平安无事呀…………太好了……」
她最后说出的话语,参杂著像在谄媚人的温柔,以及平静的真心。
「啊哈哈哈,这还用说,当然没事啊!我怎么可能迷路。」
少女则发出尖锐的笑声,得意地从行囊里拿出地图。
摊开来的地图,光这样看都看得出精密又清楚。
比不上就你所知技术最为优异的虫人僧侣,不过……
───程度有差。
少女用戴著闪亮戒指的手晃了下地图,迅速折好收进行囊。
「你过得如何?有没有在街上迷路?你不是很努力在记路吗?」
「是、是的……那个,还可以……」
「如果是第一次来的地方,你一下就会迷路。非得有人跟著才行。」
少女毫不在意女主教断断续续的应和声,滔滔不绝。
你看她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趁机观察她的动作及态度。
讲难听一点是没礼貌,讲好听一点是表里如一,大概是这样的一名少女。
尽管如此,她并不是完全没关心她,这一点你也看得出来。
说起来,不担心她的话,就不会跟著她走避免她迷路。
肯定只是容易招人误会───虽然或许连这个想法都是误会。
因为基本上,不可能初次见面就瞭解一个人的为人。
「啊,旁边那位是跟你同团队Party的……不可能对吧。因为我们叫你在酒馆等。」
然而,你还没回话,她就擅自下达结论。
「喂───!」
少女像在跳舞似地转向后方,呼唤后面的人。
你悄悄观察女主教,她低著头,身体十分僵硬。
你不清楚她之前经历过什么事,不过刚才开朗的笑容,如今荡然无存。
她独自在酒馆鉴定的时候,状况或许还比较好。
───呣。
你只是吐出一口气罢了,女主教就如同被针刺似地肩膀一颤。
你苦笑,轻声告诉她你没打算做什么。
这么一句话当然不可能让她放下心,女主教却微微点头。
「───噢!太好了!我们正准备去酒馆!」
不久后。
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武者,飒爽出现在你───不,是女主教面前。
身穿带有刮痕的铠甲的模样,证明他并非新手,而是熟练的冒险者。
腰间挂著收纳弯刀的红色刀鞘,用戴戒指的手紧紧握住。
牢牢绑在头上的护额下方,是安心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们来接你了!走吧,一起去冒险!」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开口说道。
§
「什么啊,太自作主张了吧?」
「哎呀,在人家眼中反而是我们自作主张,没办法。」
「对于你的态度,姊姊有很多意见……!」
「算了,你就是这种个性。」呵呵。微笑的声音。「嗯,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要怎么做?」
喀嚓。嘴巴的敲击声。
「哎……我都可以。」
§
听见年轻战士这句话,女主教一脸茫然。
───正常的反应。
在这座城塞都市,在那座可怕的地下迷宫,冒险者下落不明代表的意思。
意即失去他们这个团队Party了。
在迷宫中陷入绝境,就算要扎营等待救援也有极限。
考虑到女主教的个性,肯定是在祈祷他们生存的同时,又不得不放弃。
觉得即使他们幸存下来,自己也会被拋下,再自然不过。
大脑跟不上突如其来的事态,也是理所当然。
「唉唷,你……不对,主教……」
战士欲言又止了一瞬间,接著立刻改口,努力用明亮的语气说道:
「修练很花时间,所以我们一直在训练,直到战斗时能保护好你。」
「怎么会……我不知道……」
女主教抓紧胸口的衣服,声音细若蚊鸣。
她所信奉的至高神的圣印于胸前摇晃,这个动作彷佛在向它求助。
你默默等待她挤出下一句话。战士也没有插嘴。
「……为什么,没来见我……?」
女主教终于用颤抖不已的微弱声音,问出这个问题。
没错───这也是你最好奇的。
其他女性或许会知道,但你并不瞭解她的过去。
外人不该违背当事人的意愿,对小鬼造成的伤痕追根究柢。
因此把她留在酒馆自己先走,应该是这名年轻人为她著想的方式。
在这个状况下,难道他没想过被团队Party留下,跑去当鉴定师的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吗?
莫非是故意置之不理───你不想往这个方向推测。
「因为我们认为待在酒馆就安全了……」
和女主教相貌相似的僧侣,如同在辩解般垂下视线回答。
她的胸前挂著系蓝色缎带的天秤剑圣印。她也侍奉于至高神吗?
常听见有人说,既然背负著律法的天秤,判断善恶的就不是神,而是人。
───她大概也是觉得这样对女主教比较好,经过一番烦恼才做出这个决定。
「而且虽说是为了锻炼,我们还夺走了不愿夺走的生命……」
「忏悔完之前没脸见你……我们觉得这样比较好。」
战士接著补充,深深低下头。
「真的对不起。」
性格十分活泼开朗的僧侣自不用说,诚恳地向女主教说明的战士,脸上也没有一丝阴霾。
是非对错,你这个外人没资格指指点点。
他们只是性格太过直率罢了。虽然其是非对错,你也无法判断。
「不、不过,怎么会……我、我,我……」
───连女主教都无法判断。这也是无可奈何。
她都说不出话了,在这个时候、这个瞬间才刚遇见这两人的你,又能说些什么?
你如此心想,一直默默听著他们交谈,但现在你有权插嘴。
至少你也是其中一位当事人。
先不论想不想要,你拥有那个权利。
当然,等待女主教答覆也无妨。
经过短暂的思考───
───照你的意思做就行。
你简短说道。
「咦…………?」
女主教回望你,带著错愕的───宛如被父母拋弃的孩子的表情。
以你个人的意见来说,以团队Party头目的意见来说,并不是对她的离开毫无感觉。
可是女主教又没有希望你这么做,你不该自以为是地大放厥词。
没错,你是团队Party的头目Leader。
绝非女主教的监护人,也不是代言人。
既然如此,就该尊重女主教的决定。
因为这是她的人生,她的抉择。
所以你又说了一遍「照你的意思做就行」。
───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不需要担心。
因为你是团队Party的头目Leader,而她是你的同伴。
「照我的意思做…………」
女主教闻言,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低下头。
沉默于你们之间蔓延。
「───」
年轻战士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女僧侣默默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让他闭上嘴巴。
他痛得呻吟,她将手放在胸前的蓝色缎带上,得意地哼气,等待朋友回答。
你压低斗笠,以掩饰差点露出的微笑。
「……那个。」
过没多久,微弱的声音落在地面上。
「我,没派上用场……吗……?」
───女主教用颤抖著的声音问你。
你立刻回答。没这回事。
这还用说。你从来不觉得她没用。
魔法、神迹、绘制地图、主教的鉴定权能、今天出门采购物资、帮同伴出主意。
全是她履行的重大职责。
至少身为一名后卫,她的任务绝不可能交给其他人。
「是吗…………」
听你这么说,女主教轻轻抚过眼带的边缘,擦拭眼角。
她张开颤抖著的双唇,深深吸气,将空气吸满平坦的胸膛。
然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对不起───我要跟这个人一起走。」
她带著神清气爽的表情,站到你旁边。
「咦咦───!?不会吧,真不敢相信!」
听见女主教的答覆,最先有反应的是相貌跟她相似的僧侣。
语气虽然像在谴责她,从她的表情来看,更多的应该是惊讶。
这个人想必很容易招人误解───你脑中浮现失礼的想法。
「……对不起。不过,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尝试看看。所以……」
「这样好吗?真的?……这个人没问题吗?」
这个人想必很容易招人误解───你有种扔出去的飞棍Boomerang飞回来砸中自己的感觉。
少女用怀疑的目光瞪著的不是别人,正是你。
凭藉花言巧语,将在酒馆帮人鉴定、不谙世事的少女拉进团队Party的可疑男子。
你开不了口骂对方没礼貌,重新压低斗笠。
「……别这样。」
佩带红色弯刀的战士,苦笑著代为说出你的心情。
「可是……」
僧侣少女噘起嘴巴,但她不满归不满,却无法反驳。
「对初次见面的人很失礼。」
「……知道了啦。」
战士对失落地闭上嘴巴的少女点头,面向女主教。
他神情僵硬。不过比起紧张或愤怒,更像是因为不晓得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久后,他选择的是平静的笑容。
「知道了。加油……我会为你打气。但我们是朋友,有事要来找我们喔。」
「───好的!谢谢你们……!」
女主教将天秤剑抱在平坦的胸部前,点了好几下头。
战士因那像小鸟又像小狗的动作眯细眼睛,然后静静望向你。
「那个,你是跟她同团队Party的人……对吧?那个,我为我的伙伴跟你道歉。」
你笑著挥手叫他别放在心上。既然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你并不打算追究。
反而觉得自己抢走了优秀的主教,对他们感到抱歉。
「她真的是个优秀的主教。」
青年闻言,像自己受到称赞一样高兴地呢喃。
「她就请你多多照顾了。那个,因为她是我宝贵的朋友。」
「要是你敢让她受伤,我绝不原谅你!!」
少女接在年轻人后面,高声向你宣言。
你点头回答「那当然」。这还用说。
迷宫是危险的地方,所以你无法保证,但你愿意拿出绵薄之力。
───与此同时,你发自内心松了口气。
尽管你刚才装模作样说了那种话,要是她离开,你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决定留下,你也放心了,看来可以无后顾之忧地继续探索。
你本来还非常担心,这样事情就告一段落───
§
「───不行!我不同意!!!!」
§
看来没那么简单。
「我不准你去其他人那边!!」
一名年轻女孩───说年轻,其实跟女主教差不多───红著脸大叫。
瞧她轻快地跑向这边,推测是斥候。
虽然是凡人Hume,跟你团队Party里的半森人斥候比起来,动作毫不逊色。
她的服装及晒黑的肌肤,你也有点印象。是东方沙漠出身的人吗?
少女身材偏瘦,胸部平坦,皮甲没有厚度。同样戴著戒指。
「那个,对不起,我───」
「───不要!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
问题在于她的反应。
若刚才那位僧侣的态度,是因为性格直率容易招人误会,少女就是太过直接了。
狠狠瞪著你的锐利目光,俨然是在迷宫遇见的那群小混混。
总而言之,宛如一把坚硬的刀刃。不是要沟通,而是要刺人。
你只得叹气。
既然是女主教过去的友人、这两位战士的同伴,自然不会是坏人。
当然,她应该也没有恶意───吗?
「别这样。这么激动只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冷静至极的声音传来,彷佛要代为说出你的心情。
转头一看,一名黑发青年───同样穿著战士装备的年轻人,追在沙贼少女后面出现。
他大概也是女主教以前───没错,以前的同伴。
你听见站在你身旁的她,小声呼唤黑发战士的名字。
「可是,因为,不过……!」
「你这样不停吼来吼去,其他人要怎么开口?」
黑发青年安抚著沙贼少女,手上也戴著戒指。
他虽然表现得冷静沉著,看著你的眼神却显然不能接受。
你不禁苦笑。
你很高兴女主教如此被人重视,但要跟他们说明事情缘由,可能得费一番工夫。
你当然不会省这个工夫。
你不会干涉女主教的决定,不过她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支持她就是头目Leader的职责。
可是……你仔细观察这个团队Party。
佩带红色弯刀的战士、和女主教相貌相似的女僧侣、沙贼少女、黑发的第二名战士。
这四个人……有点不适合探索。
好吧,也不是每个团队Party都能组成理想的阵容───
「怎么可以讲这种话呢……」
黑影般的模糊声音幽幽传来,回答你的疑惑。
最后一人。
这样就五个人───原来如此,他们的团队Party全员到齐了。
「───」
女主教困惑地用眼带底下的双眼看向那边。
是个奇装异服的冒险者。
你会觉得他的声音有如黑影很正常,他的确打扮得跟影子一样。
一身黑的男人。
若要形容那名人物,一言以蔽之就是如此。
头戴黑色斗笠,全身用黑色外套覆盖住。
稍微露出的肌肤不带血色,两眼像鬼火似地燃烧著火光。
他的声音却像拂过草原的夜风……十分平静。
像影子。然而,若要用影子形容───这个人又散发出一股异常的压力。
「老师!」沙贼少女兴奋地说。
「老师也帮忙讲几句话嘛!她怎么这么任性!」
说人家任性吗?你苦笑,旁边的女主教纳闷地嘀咕了句「老师」。
「请问……您是?」
「噢,对。你还没见过他。」
回答的是佩带红色弯刀的战士。
他面带笑容,展开双臂,彷佛在介绍尊敬的人物───并非「彷佛」就是了。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协助我们锻炼的魔法师老师。」
「两位好……」
老师───黑斗笠男子双手合十,神情恍惚地低头行礼。
───你也双手合十跟他问好,彼此报上姓名。打招呼很重要。
可是───魔法师……魔法师?
以一个魔法师来说,他的气质有点过于骇人,不过……
───很强。
步伐、眼睛的动作,乃至手指细微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都毫无破绽。
视野没有死角,攻击他的话,八成会被轻易闪开。
明显是高阶冒险者。
究竟要去过几次地底,经历几场战斗,才能达到这个等级?
你一眼看出这个人所在的领域,是你无法想像的。
「哎呀,可怕喔,可怕喔……」
摸著下巴说话的动作,像在跟人谈天说笑。
没把你当一回事───不对。
对方也是在估量你的力量后,才判断不成问题吧。
「现在做决定,也只会留下遗恨。」
───说得对。
你小心翼翼,谨慎戒备,回答时却没有让他察觉到。
女主教的意向很明白,但对方也不是所有人都接受。
在迷宫中虽然鲜少遇到其他团队Party,在留下遗恨的情况下探索,实在很难让人安心。
不是因为怕被对方偷袭,这种失礼的想法。
首先,你们无疑会因为这件事留下的疙瘩,动作变得迟钝。
在迷宫里惦记著其他事,只会招致「死」。
「我有个主意。要不要比一场?」
───……比一场?
你没有疏于戒备,手放在腰间的刀上,摆好架势回问。
现在过一招的意思吗?还是其他?
不用看你都感觉得到,女主教不知所措地握好天秤剑。
她正逐渐变成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但愿你也是。
「哎呀,没那么可怕……噢,不过刚才的气氛本来就很可怕。」
黑斗笠男子缓缓挥手,露出牙齿笑了。
「我们正好也在探索四楼。你们也是吧?」
对。你慢慢点头。
「───要不要比谁能先找到通往地下五楼的方法?」
这……
该说什么呢?不对,你没打算拒绝,但还是有点犹豫。
再说,不久前你都还在怀疑,通往地下五楼的方法是否真的存在。
眼前这名男子,却一副确信那确实存在的态度。
「我没意见!」沙贼少女率先回答。「我要证明我们比较厉害!」
「问、问题不在优劣……」
女主教摇头拚命解释。
「我只是,那个……想在这个团队Party……呃……」
「对啊,老师。」
听见女主教的想法,僧侣少女───尽管语气有点不满───困惑地说。
「她都说要离开了耶?有什么办法。」
「那是她的心情吧?」
黑斗笠男子平静却果断地说。
是魔法师常有的语气───你忽然心想。男子似乎发现了,加深脸上的笑意。
「你们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也很重要。」
「───我,我……我……」
喀。这时传来一声摩擦声。
低头一看,年轻战士戴著戒指的手,握住腰间的红色刀鞘。
是刀鞘因他的握力而发出悲鸣吗───搞不好是刀鞘内的刀子在鸣叫。
「来比赛吧……!」
他直直瞪向你,挤出一口气。
「我也想确认,能不能把朋友交给你……!」
───?
你瞬间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后退半步。
立刻转为向你宣战的年轻人,表情和前一刻的平静截然不同。
好吧,人类的情绪或许就是这么善变……
「哎呀,年轻人血气方刚嘛。」
黑斗笠男子低声笑著回答你的疑惑。
一副这句话就能说明一切的态度。
「不过,做个了断总是比较好吧?冒险者起内讧,只会著了迷宫之主的道。」
黑斗笠男子仍带著恍惚的笑容。是这样没错。可是,但是。
应该要尊重女主教的意愿吧?你正准备开口───
「───还是,你该不会要说自己没信心?」
…………不,没这回事。你否认。
他这样说,害你无法拒绝。
不久前还盘踞在心中的不安,已经排解得一乾二净。
无论障碍为何,无论阻碍为何,都要突破、跨越它。
其他枝微末节的小事通通不重要。有人想笑就给他们笑吧。
「只是场小比赛而已。小比赛。」
黑斗笠男子看出你的决心,最后将那双厚实冰冷的手放到你肩上。
这个动作友善、亲切得像在对待多年来的友人。
「不管是赢是输,都不会怎么样……我们走吧。」
「是,老师……!」
年轻战士的团队Party立刻回答,俨然是对待师父的徒弟,跟随黑斗笠男子一同离去。
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街道尽头。
你瞪著那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然后───把手放在轻易被碰到的肩膀上。
「那个……还好吗?」
担忧的声音从肩膀下方不远处传来,听起来战战兢兢的。
你深深吐气,对女主教点头,然后开口回答。
感觉到全身冒出黏腻的冷汗,衣服贴在身上。
神秘的人。无疑是强大……恐怖的对手。
佩带红色弯刀的战士───以及那名黑斗笠魔法师。
你将他们的身影赶往嘈杂的人潮,握紧拳头。
───这张战帖,不得不收下。
「那个……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女主教怯生生地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道歉,慌张得连旁人都会心生怜悯。
她垂下头缩起身子,让人想到以前在酒馆当鉴定师的模样。
这名心地善良的少女,该有多么良心不安啊。就算是你也能轻易想像。
你笑著叫她不用那么担心。更重要的是,你才该道歉。
本想尊重她的意向,结果却不小心擅自同意比赛。
「可是……」
放心,到头来跟平常一样,继续探索即可。
你极其乾脆地对还想解释的她下达结论。
「…………好的。」
或许是在顾虑你的感受,但她还是笑了。
虽然是彷佛会融化于暮色中的虚幻笑容。
没错,要做的事跟之前一样。
攻略迷宫。打倒怪物。跟伙伴一起挑战「死」。毫无变化。
你必须让探索成功,也算是为了她……
可是,连这都跟平常要做的一样。
思及此,你突然发现一件事,哈哈大笑。
「……?」
女主教纳闷地看著你,你挥手叫她别在意,用动作表示没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用不著明言。
你会习惯反而很正常。
毕竟为了保护她对冒险者拔剑,这是第二次。
跟第一次在酒馆的时候比起来,你的应对方式冷静了许多。
这样看来,没错。
自己确实有在前进……
§
「哦,发生了这种事呀……」
女战士兴致缺缺地说,舔了下嘴唇。
隔天。你在通往迷宫的路途上,跟众人说明昨天的事件。
「我就想说你们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很遗憾,事发过后,你和女主教都累得没力气回酒馆向大家说明。
不过跟睡在马厩的你们不同,女性组应该在卧室多少听到了一些。
「我还以为你们肯定是一起去散步了!」
这个再从姊另当别论。
───话说回来,这个决定会不会下得太快了?
「唉唷,老大也振作起来了,皆大欢喜啦,皆大欢喜。」
半森人斥候以明亮的声音回答你的疑惑,好让愧疚的女主教也听得见。
「不管怎样,咱们都决定要进到迷宫最深处,没啥好介意的。」
「但训练不足只会白白送命。况且地下五楼未必存在。」
喀嚓。虫人僧侣敲响嘴巴,发出跟平常一样的尖锐声音。
是没错。神奇的是,那些人对此毫不怀疑。
「哎,我都可以……有发现什么改善点吗?」
「姊姊希望弟弟再对女生贴心一点。」
可恶的再从姊。不是在讲那个。
「他变贴心也只会让人伤脑筋。」
啧。连女战士都露出猫一般的奸笑加入话题。
你故意叹气给他们看,偷偷望向女主教。
「……呵呵。」
众人一如往常的对话,使她扬起嘴角轻笑著。
出乎意料,她并未陷入消沉。
你推测───女性组果然在卧室聊过了。
而且斥候跟虫人僧侣,也对这场迷宫探险竞技没意见。
你忽然想感谢交易神,让你拥有一群好伙伴。
───这次的探索结束后,去寺院参拜一次吧。
「可是,那个魔法师……令人在意。从你的描述听来,等级似乎也相当高……你认识吗?」
「不认识。」
被虫人僧侣问到的女战士摇摇头。
「我不常听到魔法师的情报嘛。而且我想说也没必要找了。」
呣。你低声沉吟。
在你的团队Party中身为前辈的两位冒险者,都没听过他的存在,真不可思议。
虽说城塞都市的冒险者,流动率本来就很高……
明明「帮助别人锻炼的高强魔法师」,理应要有一定的讨论度。
「对了,关于那个团队Party,有没有办法打听到什么?」
「嗯,喔。咱也有……趁冒险的空档稍微打听一下消息。」
半森人斥候双臂环胸,回答堂姊。
「可是随处可见的团队Party,一下就被其他话题淹没了,更何况锻炼都是关在迷宫里面吧?」
你同意。至少若对他们所说的话照单全收,是这样没错。
「难怪半点线索都没有。有能力抵达地下四楼的团队Party不多哩……」
说得也对。他并没有偷懒。
然而,这一点的确令人好奇。
就算有上级冒险者陪同,那个团队Party跟你们进度一样,值得惊讶。
跟聚集在城塞都市的众多冒险者不同,你们没有特地去赚钱,而是专注在探索上。
虽说立于最前线的是金刚石骑士的团队Party,你们也并未落后,原因就在于此。
迷宫里怎么可能有适合锻炼的地方……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是想不通。」
堂姊斩钉截铁地说,彷佛要驱散你的迷惘。
「就跟平常一样,继续探索地下四楼吧!」
「没错!咱们要做的事没变!」
嗯。
你用力点头,抬头仰望耸立于面前的迷宫入口。
首先检查刀柄上的钉子,铠甲也仔细检查。
其他伙伴也同样开始查看装备,身为头目Leader的你又亲眼再帮众人重新看过一遍。
掌握所有人的状况,互相检查,最后由头目Leader确认,能带来安心。
「啊,药水……怎么办?」
「我不要带那种会打破的东西。」
女主教急忙从行囊里取出药水,女战士板著脸甩了下手。
那的确不是该由前卫带的东西。
至于两位僧侣,考虑到紧急情况───希望不要发生───时,他们得上前作战……
「由我带对吧!」
堂姊笑咪咪地举手。嗯,就是你了。
她从女主教手中接过药水,紧紧抱在丰满的胸部前。
「没问题,交给姊姊吧!」
如果这样再从姊能鼓起干劲,安分一点,那就太好了。
───那么,终于要踏进迷宫。
站在入口旁边的近卫兵───熟识的她看见你们,优雅地一鞠躬。
「昨天谢谢你们。」
是在为帮助了她的妹妹一事道谢吧。你表示这不算什么,近卫兵接著说:
「什么叫不算什么。要平安回来喔。万一你们死了,我可不想跟那孩子说明。」
你笑了,踩著轻盈的步伐,踏进只看得见轮廓线的黑暗迷宫。
女战士在你旁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要做的事都一样呢。」
的确。
到头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该做的事都没有改变。
§
地下一楼、二楼、三楼。
避开暗黑领域Dark Zone,通过那群小混混的巢穴,穿越充满陷阱的长廊……
你们稳稳地沿著走过好几次的路线前进。
夺走众多冒险者性命的迷宫、怪物,对现在的你们而言也只是经过的通道。
只要进入墓室前多加留意,徘徊的怪物并没有那么可怕。
过没多久,你们抵达绳梯前面,慎重地来到地下四楼。
「今天要怎么行动呢……?」
呼。女主教踩到地面上,吁出一口气,摊开地图询问。
先绕地下四楼一圈吧。
你想了一下后回答。搞不好有暗门之类的,应该要整个调查过。
「意思是,由咱到处检查就行啰。」
「咦咦……?好累,不要啦……」
两名前卫的反应截然不同。
虽然女战士垂著形状姣好的眉毛抱怨的模样,你也已经看习惯了。
无论如何,这样还找不到路的话,只能从地下一楼重新探索一遍。
希望能在这层楼找到路───这是全员的共识吧。
因此,你们毫不犹豫走进一间间墓室。走进倒下来的门后。
你瞪著一片昏暗,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空间。
───没有味道?
真的是这样吗?
为了确认那股微弱的异样感是什么,你微微抽动鼻子。
甜味。
淡淡的甜味,类似花香,或是香水的味道……
「───要来了!」
虫人僧侣晃动触角大喊。众人立刻拿起武器,进入备战状态,你也拔出弯刀。
黑暗蠢动,从深处───不。
黑暗Shade本身袭向你们。
「什么……!?」半森人斥候发出十分惊讶的声音。「───这啥东西!?」
你也难掩困惑。这───是完全摸不透的存在!
彷佛要缠上全身的动作,让人想到之前遇过的气体Gas Cloud,然而……
───没有砍中的感觉……!
刀刃如字面上的意义挥了空,挥刀声像一阵轻笑搔弄双耳。
弥漫于空中的香气异常甜腻,使人跟喝了酒一样昏昏沉沉。
「啊……嗯!?」
十分尖锐的声音从旁传来。是女战士。
往旁边一看,她抓著长枪,两腿无力,站都站不住。
她眼泛水光,脸颊红得在黑暗的迷宫中都看得出来。呼吸急促。
每当黑暗蠢动,铠甲底下的身体都会像在抽搐般抖动著,痛苦挣扎。
可是,你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关心她。
一开口黑暗就迅速窜入,连内脏都有受到刺激的感觉。
而那───并不会令人不快,这才是最恐怖的。
和与发自内心深爱的女性接吻时一样,连窒息感都觉得舒适。
───力量在流失……!
不,是被吸走了。你不知为何如此确信。
你勉强将力量集中于腿上,站稳脚步,咬紧牙关,彷佛要把牙齿咬碎。
暴露在钻进铠甲底下的瘴气那如同爱抚的触感下,拚命忍耐。
跟打瞌睡的感觉类似,常有种意识正在朝深渊坠落的飘浮感。
松懈的瞬间,意识的空白突然袭来。
掉下去就会睡著。掉下去就能轻松了。不过───恐怕再也回不来。
「老大,情况……不妙!不集中精神,会死人……!」
「唔,呜……!啊、啊啊啊啊……!」
斥候的警告,以及女战士像在哭泣般嚎叫著挥舞长枪的声音,如今都显得遥不可及。
她如同闹脾气的小孩,不停挥动长枪,仍然───只有砍中黑暗。
你觉得自己好像讲出了类似「我知道」、「冷静点」之类的话。
女人的身影于眼前闪现。
是一名红发如同烈火的女子,肌肤白皙,身上的嫩肉像果实一样娇艳欲滴。
背上有对看得见骨头和皮的翅膀───定睛一看,那人便化为朦胧的影子烟消云散。
女人随著你每眨一次眼出现又消失,相貌变化多端,有时还会变成穿黑铠甲的黑发少女。
不晓得是黑暗烟雾制造的错觉,还是袭击你的怪物的真面目。
你突然一阵耳鸣。那同时也是喋喋不休的,女人们模糊不清的轻声细语。
侧耳倾听可能听得清,却绝对没有意义。你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忍不住想张开嘴。
有人在后方大喊,你也已经听不进去。
───糟糕。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尚请将我的心送往彼处,将他的心带至此处』!」
不过,一阵风朝那个方向吹去,女人的惨叫声紧接著响起。
黑暗发出尖锐的声音,挣扎著退向后方,你大口喘气。
「有趣……看来你们不懂我的心啊。这群该死的梦魔。」
虫人僧侣敲击嘴巴,结起诡异复杂的法印。
正是「镇静Transfer Mental」的神迹。
从梦中悄声逼近人类的欲望、内心的黑暗的梦魔Succubus,也看不穿虫人的心吗?
魁梧的虫人瞪著远去的黑暗,摇晃触角,不屑地说道。
「连展开圣域逮住他们都不必。站得起来吗?」
「这还用说……!」
半森人斥候气势十足,你也简短应声。
你将手伸向瘫坐在地的女战士,她身体一颤,点了下头。
「抱歉。我没事……!」
她拭去汗水及泪水,以长枪及你的手为支撑站起来。这样就行了。
你先是拿起弯刀,调整呼吸。瞪向黑暗,双腿站开。
听说梦魔存在于幽世,没有实体。因此在梦幻之中令人生畏。
───不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了。
既然已经知道对手是谁,只要集中精神维持清醒,精气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吸走。
同时,你的刀刃也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既然如此,决定性的关键就是───法术。
「交给我们吧!我们上!」
「是!……我会加油……!」
你果断下达指示,两位少女神情严肃,充满干劲地回答。黑暗在同一时间咆哮。
「SUCCCCUUUUUUUUUUUUBBBBB!!!!!」
那是不明的奇怪咒文,搞不好是魔界的语言。
地狱的闪光Spark盘踞于迷宫,恐怕是「闪电」的一击。
───不过,在你们挺身抵御攻击的期间凝聚好原力Force的她们,快了一回合。
「『玛格那魔法』……『雷莫拉妨碍』……『列斯丁基图尔消失』!!」
「『司掌审判、执剑之君,天秤之人呀,显现万般神力』……!」
堂姊朗诵咒文的嘹亮声音,将魔力消除得一乾二净,女主教的话语接著于空中写下法则。
此乃由遥远的天际降下的神鸣一击。直达幽深迷宫底部的神之威光。
从女主教指向前方的天秤剑射出的───「圣击Holy Smite」。
「───!?!?!?!?」
受到神明制裁的梦魔,发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的惨叫,痛苦不堪。
你第一次看到黑暗挣扎著在空中扭动身躯,于地上翻滚的模样。
异界的非物质存在的血肉Ectoplasm烧得焦黑,瞬间燃烧起来。
「再怎么用甜言蜜语倾诉爱意,故作可怜地哭喊、求饶,都是没用的。」
炙热的白光照亮女主教的脸庞,表情寒冷如冰,清澈如水。
「魔神、梦魔、吸血鬼就是那样的生物……仅仅是鸣叫声。」
即使真的有在忏悔,依旧得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受罚。无法改变。
藏身于黑暗中生存之物亦然,既然想尽快成为人类,就无法逃避这个事实。
因为众神将善恶全权委托给人类判断。
「───和小鬼一样。」
她最后从口中挤出的这句喃喃自语,你决定当没听见。
而且,那句话参杂于空中回响的雷龙低吼中,很快就被盖过去了。
§
大气烧焦的刺鼻气味,宣告战斗结束。
墓室中的黑暗痕迹,除此之外一个都不留,只剩下站在原地的你们───不。
「……哎呀,没想到……」
只剩下擦著冷汗的半森人斥候走向的宝箱。
你听著他用铁丝开锁的金属声,点头附和。
那只龙也是骇人的怪物,不过还算这个世界的生物。
梦魔───异界的存在出没,极度不寻常。
「在迷宫最下层的,果然是魔神之王吗?」
堂姊不悦地───真难得───皱眉,挥手驱散黑烟。
女主教困惑地缓缓摇头。
「那不是谣言吗?……就算这里会喷出招致『死』的瘴气。」
她的语气比起否定,更像不敢相信。
关于这点,你也有同感───但你不得不接受事实。
若非和这个世界的外侧相连接,不会冒出Pop那种东西。
「说到谣言……我还听过人称大魔法师的存在。」
嗯嗯嗯───堂姊用手指抵著嘴唇,陷入沉思。
你没有插嘴。别看她那样,堂姊是个聪明人,在魔法方面比你懂得更多。
───虽然她的回答经常模棱两可……
算了,不重要。你心不在焉地看著空中,望向女战士。
你差点被吸走精气。她说不定也只是乍看之下没受伤。
───没事吧?
「嗯,没事……有点吓到而已。」
她一瞬间露出茫然的表情,抖了一下,如此回答。
她频频眨眼,不停咕哝著「没事,没事」,用手掌擦脸。擦到脸都变红了。
「对了,可以给我水吗?我好渴。」
你点头,把水袋扔给她。
潜入迷宫的期间,饥渴的感觉会变得模糊不清。一发现自己口渴,就该毫不犹豫补充水分。
咕嘟,咕嘟。你将视线从随著喝水声起伏的雪白喉咙上移开。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这里有东西。」
呼。堂姊将手放在丰满的胸部前,结果还是得不出答案。
你回答,连接魔界和门也好,让「死」溢出也罢,敌人绝不简单。
「因为『转移Gate』是失传已久的法术嘛。姊姊也还搞不太清楚。」
理论我是明白啦。你对碎碎念道的再从姊随口扔出一句「是吗」。
可是既然魔神真的出现,之后搞不好会需要她们提过的那个魔界之核Demon Core的力量。
「魔界之核Demon Core……」
疑似在想事情的女主教轻声呢喃,表情十分严肃。
你甩手说道「开玩笑的」,向她要地图,以转移话题。
「啊,好的!在这里……!」
女主教连忙点头,从行囊里拿出折好的羊皮纸跑过来。
在斥候跟宝箱奋斗的期间,需要戒备周遭和休息,同时也得制定行动方针。
你看了女战士一眼,她拿起枪表示理解,靠在宝箱旁边的墙壁上。
你接著感谢虫人僧侣方才施展的神迹,请他检查地图。
「不必谢。」他回答,从你旁边探头观察地图。「如何?」
「四楼果然没有门的样子……」
你、女主教、虫人僧侣三人一同查看摊开来的地图。
女主教的地图、你们的记忆,尤其是虫人僧侣的观察,三者相互对照,还是没有差异。
───不过,明显有空白之处。
大约四分之一,或者更多。和其他三层楼比起来,四楼形状是扭曲的。
「是的。」女主教点头。「当然,不一定每层楼都是工整的正方形。」
「前面三楼都是。我们以为这层楼也一样,上了敌人的当,应该不会有错。」
虫人僧侣用他锐利的手指,轻敲尚未填满的四楼的空白处。
「既然如此,可以推测有前往这个地方的手段,也有从这个地方下去的手段。」
───上一层楼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虫人僧侣敲了下嘴。「我都可以。」
……不,只有这个可能。
你想了一下,得出结论。地下三楼、二楼、一楼。果然得去确认。
至少远比因为看不见前方的路而厌倦,郁郁寡欢来得好。
光是有目标,一切都不一样了───从这方面来说,也得感谢他们。
「咦?噢……」
女主教因你的发言面露疑惑,露出有点僵硬,却带有喜悦之情的笑容。
「……嗯,说得对。」
我们又不是互相憎恨。放轻松点。
说不定几年后,可以拿这则冒险故事配酒喝。
「好,打开哩!」
───噢。
你折好地图,还给女主教,快步走向宝箱。
弯刀,弯刀,有没有弯刀?没有就算了。你都可以。
「喂。」
你假装没听见虫人僧侣在后面说话,观察斥候手边的东西。
跟平常一样堆积如山的金币,以及好几把看似武器的东西。
「哎,如你所见。武器要回上面找人鉴定了。」
更重要的是。
「老大把那群梦魔看成什么样的女人?」
长枪的石突发出呼啸声袭来。斥候「唔喔!?」叫著向后跳。
「嘿。搞不好有陷阱,不能大意喔?」
黑发黑铠甲的女战士笑咪咪地轻声说道。斥候看著你。你点头。
───嗯。对。没错。
先回楼上一趟吧。然后得寻找通往地下的路。
你连忙动身,伙伴们笑著跟在后面。
结果,今天也没发现楼梯。然而……
你觉得,有这么一天也无妨。
§
怪物的死、你们的生和财宝累积了数日。
───城塞都市的「黄金骑士亭」好像不分昼夜。
你斜眼看著台上吆喝著扭动腰肢的舞女,戳著装早餐的盘子。
扮成红蛙与绿蛙的服装固然滑稽,或许就是那种滑稽感,反而营造出猥亵又淫靡的氛围。
勾勒出身体曲线的紧身衣物,在冒险归来的冒险者之间似乎大受好评。
至少你对于可以在边等同伴边吃麦粥的期间保养眼睛并无不满。
「哎呀。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因为遇到瓶颈在不高兴。」
这时,吹进室内的一阵风,捎来愉悦的笑声。
一名女子以轻柔如风的动作窜到你旁边,像只猫一样眯细眼睛。
你瞄了她一眼,简短回答「就慢慢来」,将麦粥送入口中。
「哎,没陷入消沉就好。身为支持你的人,姊姊我也很高兴喔。」
穿外套的女性───情报贩子轻轻挥手叫来女侍。
「给我一杯柠檬水。钱算在这位小哥头上。」
好吧,无妨。至少在喝那杯柠檬水的期间,她有话要跟你说。
而且你也有事想请教她。
「哦。」情报贩子接过女侍送来的水杯,两眼发光。「前往地底更深处的手段?」
你笑了。那不是你想问的事。你打算从一楼开始仔细重新搜过一遍。
不过,如果她愿意跟你说,你很乐意听。
「哼哼,这种贴心的部分得分很高喔。」
情报贩子轻笑著享用柠檬水,对你使了个眼色。
「话虽如此,你其实也有头绪吧?」
嗯。你点头,开口。和情报贩子异口同声地说。
「───暗黑领域。」
如歌般脱口而出的,是位于地下一楼的「死」的影子。
连充斥迷宫的瘴气都无法涉足的无光空间。真正意义上的暗黑。未攻略的区域。
没有人踏进去还能回来。
以诱惑来说太过明显,十之八九是烦人的陷阱。
至少对于为了赚钱而潜入迷宫的人来说,不会想主动靠近。
只要和怪物战斗,钱要多少有多少,用不著进入那种地方。
本来就有生命危险了。有必要刻意投身于「死」之中吗?
「可───是。」女情报贩子用甜美的声音呢喃。「你不一样对吧?」
是你们。你纠正。不只你一个人,团队Party成员都是。
「真不错……嗯,我喜欢。」
那还真是谢了。你冷冷回答。
这句称赞应该是发自真心,你却不好意思直接收下。
女子似乎很满意你这样的反应,以手撑颊咯咯笑著。
「那姊姊要给你奖励。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喔?」
───什么都行吗?
「对。什么都行……」
要怎么做?她的目光彷佛在试探你,你舀了一匙麦粥送入口中,以掩饰过去。
想知道的事很多。然而,也有不该问的事。
问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问也无妨。或者大可选择问题。
───你是冒险者。
听说恶名昭彰的「死亡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的传闻,来到这座城塞都市,以最深处为目标。
这样的话,从头到尾都拜托其他人───未免太不像样了吧。
既然你自愿选择踏上这条路,前进方式自然也该照自己的意思选择。
那么……
「嗯?红色弯刀的团队Party?」
对。你点头。该问的不是迷宫,不是她,而是这件事。
即使她的脸被外套遮住,你依然看得出女子睁大眼睛,意外地眨了好几下眼。
哦。这样呀。她开心地自言自语,靠到圆桌上。
「我没听过那群人。」
然后把头歪向一边,抬起视线看著你。
「但没听过才有问题吧?」
这还用说。
归根究柢,以地下五楼为目标,站在探索最前线的团队Party,不可能没没无闻。
称得上第一的是金刚石骑士,然后───这不是在自夸───是你们。
在这座城市,人们会跟谈论天气一样,讨论冒险者的传闻。
你们救了其他的团队Party,和那群寒酸男交手,抵达地下四楼,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他们却不同。
如果是有名的团队Party从其他地方来到这座城市,还可以理解。
不过,他们之前一直是和女主教共同行动,换句话说,是力量跟你没有太大差别的冒险者。
「他们却拥有跟你没有太大差别的力量。」
没错。就算他们早一步潜入迷宫,未免太异常了。
不是酸葡萄心理或嫉妒。只要耗费相应的时间,你们也能───不对。
你们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长到能与龙交战的地步,不是吗?
「呼呼。」
女子恍惚地……像猫在撒娇一样笑出声,将杯子拿到嘴边。
「可是我知道他们是在哪里锻炼的。」
情报贩子喝著水,咕嘟咕嘟地品尝滋味。
你忽然想起女战士刚才喝酒的模样,简短回答「我不知道」。
是吗?女子湿润的嘴唇闪烁著诱人的光泽,点了下头。
「不用想都知道吧?───是迷宫。」
她嗤之以鼻,彷佛在笑你问了傻问题。
你将汤匙里的麦粥送入口中,咀嚼,吞下去后才面向她。
───必须跟她问清楚。
「说起来,传说中的白金等级,已经是快要脱离人类法则的存在了对吧?」
她先以这句话开启话题。许久没有出现在世上的勇者英雄。
起于闪亮炼甲Chain Mai的冒险传奇(注2),拯救世界的伟大冒险者们。
有时甚至会超越死亡,于现世重生,铲奸锄恶。
然而───现在并不存在。
「而这座迷宫位在地下。至于地下有什么东西───当然是『死』啰。」
地狱。死后的世界。「死」。矿人Dwarf的故事也提过,沉眠于地底深处的东西是破灭。
你记得很久以前,师父跟你说过。意思是,她也在地底吗?
「那么潜入地下,在那里穿越生死的境界,回到地上……」
女情报贩子含住不知何时放进杯子里的麦秆,轻轻啃咬,看著你。
「不就等于在重复『死』与重生的过程吗?」
这……
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是想通了一切。
你脑中已经浮现答案,如同竖起一根旗帜Flag。
那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超越自然的英雄行为的模仿。
你也对魔法略懂一二,所以能够理解。模仿并非只流于表面。
没错,「死」───正是力量。
无论是冒险者或怪物,不是杀戮就是被杀,只有其中一方能存活下来。那就是力量。
既然如此,只要在迷宫里不停杀戮,一个晚上就能提升等级。
迷宫是超自然的领域,想在那里模仿超越常人的英雄的行为,并非不可能。
然而。
那堆尸体的前方───尸山的顶端───又有什么东西呢?
「这姊姊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冒险者。」
她露出无法判读情绪的笑容,耸肩回答。
你也没有想知道答案的意思。要问的问题早已问完。
想知道答案,只能采取行动。至于答案位于何处,你应该察觉到了。
「───暗黑领域。」
你果断地咕哝道,女情报贩子以如歌般的声音附和,一副发自内心觉得耀眼的样子。
「谢谢招待。」
她缓缓起身。影子罩在外套底下的笑容上。
你问她「要走了吗」,情报贩子点头。
「嗯,别看我这样,姊姊可是很忙的。」
那就没办法了。你已经得到太多,多到一杯柠檬水无法回报的程度。
「那,至少要感谢我吧。」
她发出悦耳的笑声。那当然───你向她深深一鞠躬。
一阵舒适的风吹来,拂过酒馆。
在它抚摸你的脸颊消散的前一刻,女子对你留下尖锐的话语。
「不过───只对是强是弱、是输是赢有兴趣的家伙,大概称不上冒险者了。」
留下这样的,一句话。
§
「暗黑领域Dark Zone……」
听见你所说的,终于出现的伙伴们中,最先开口的是虫人僧侣。
「……果然只有那个地方啊。」
嗯。你点头。
先不说你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果然就是那里吧。
你们不知道是第几次在酒馆吃著迟来的早餐,一面召开作战会议了。
众人按照惯例各自用餐时,忽然有个异物混入其中。
是你所说的话,位于地下一楼的未知空间。
地下迷宫的一楼,其中一角,有条张开大嘴的巷子。
在充满瘴气的迷宫中虽然看不清前方,仍然亮著微光。
不过,在那前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无光的黑暗,等著将冒险者吞没。
───据说,前方有疯狂的魔法师在持续进行开启幽世之门的异端研究。
───据说,前方是亡者的巢穴,与冥府相连的「死」的空间。
───据说,踏进前方的人,没有人回得来。
若是以财宝为目标而来到城塞都市的冒险者,没必要涉足此地。
唯有企图一夜致富的不知死活之徒,以及以迷宫最深处为目标的人例外。
也就是你们几个。
「再说,大部分的人都没发现大前提就有问题。」
「什么意思?」
女战士回问虫人僧侣。
「无限的财宝。」
从迷宫满溢而出的那东西吗?
你想起自己发现许多的宝箱。
只要杀掉墓室里的怪物,一定会出现。众多冒险者疯狂追求的东西。
促成杀戮与掠夺Hack and Slash的根基。
「你们认为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就是因为有,现在这个状况才成立。
你说出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十分理想主义的回答。
和虫人僧侣及其他同伴,经常对你做的一样。
「即使如此,没有从无生有这回事。那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何物,从何处───理应有其源头Resource,的意思吗?
「可是钱多有啥不好?」
半森人斥候嚼著面包,然后叉起香肠说道。
「是挺让人毛骨悚然的啦,不过钱上又没沾血。」
「结果就形成了这座城市。」
虫人僧侣缓缓耸肩,如同一名交易神神官。
「只有源源不绝的钱,多得数不清。到时什么东西都会变得跟气泡一样,一戳就破。」
「当冒险者想用湿掉的手抓泡泡不劳而获,比登天还难哩。」
半森人斥候咬下香肠,吞入腹中。
「……的确。这样的话……那里有什么东西的可能性,搞不好是最高的。」
他抱著胳膊,神情严肃。
其实,那里依旧是个危险场所。有人面有难色,远比大家都举双手赞成来得好。
「我不想去可怕的地方……」
所以,你很感谢女战士插了这句话。
但你能理解撑著脸颊、忧郁地搅拌盘子里的麦粥的她,脸上带有一丝不安。
因为你虽然是来到城塞都市后才认识她,你们也相处一段时间了。
「……死掉很可怕喔?」
「那要一辈子都在地下四楼打转吗?」
虫人僧侣回道。他咬住不明野兽的肉,吞下去。
「我都可以。得请你们另请高明就是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女战士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然后轻声叹息。
「只是在想,没问题吗?」
───好吧,这问题你也答不出来。
「这种时候说谎也没关系,跟我说句『没问题』吧。」
女战士终于展露微笑,你松了口气。
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再明白不过,但冒险者不就是冒著危险的人吗?
连那位传说中的自由骑士,都会告诫自己不能逞强、乱来、贸然行事,然而,你们非去不可。
预料到有匹悍马正在从对面跑来,成功避开,才叫剑术高手。
可是,那不代表只会和能稳稳取胜的对手战斗,只会踏进安全的场所。
───话说回来。
讲到这种话题,肯定会加入的堂姊和女主教,不知道在做什么。
「什么?」
再从姊和女主教错愕地抬起脸,两人都埋首于厚重的书中。
老旧的皮封面上,以异国文字刻著书名,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大概是她们之前说想买的魔法书……
「啊,没有啦,就是,之前不是遇到魔神Demon之类的敌人吗?」
堂姊的语气彷佛在跟愚笨的弟弟说明。
的确,梦魔也算一种魔神。以人类的梦为媒介,偷偷潜入现世的威胁。
你的刀刃砍断了碰不得的存在,但那是因为她们───应该───属于幽世的居民。
能够在现实世界维持自我及肉身的高等梦魔Greater Succubus,你可不想在睡梦中遇见。
「所以我想说,得调查一下召唤、魔界之核Demon Core、『转移Gate』的资料。」
先不说魔神召唤,剩下那两个不是禁忌和失传的法术吗?
你略显不耐地叮咛她。而且她还把女主教也牵连进去了。
「不过……」这时,那位女主教认真地摇头。
她用指尖翻过书页,找到相关纪录阅读著,用失明的双眼望向你。
「若想继续前进,一定……会需要。」
───呣。
你为她认真的态度深感佩服,思考著这句话,觉得放心了些。
她坚定的意志,始终朝著前方。
没有对曾经的───没错,曾经的───同伴的抗争心,也没有对你们感到不安。
你认为非常值得高兴。
你告诉她,虽然要探索地下一楼,小鬼由你们对付,女主教专注在法术上即可。
然后还不忘加上一句「还有对付黏菌」。
「……呵呵。」女主教笑著应允,很好。
「讨厌!」
女战士鼓起脸颊,在桌子底下伸出长腿踢你的小腿。
你痛得闷哼,堂姊斥责道:「怎么可以讲这种话!」
真狠。不能温柔点……至少手下留情一些吗?
「不,是老大不对。」
「我都可以。」
太无情了。看见两位男性的反应,你嘀咕了一句,虫人僧侣晃动触角。
「所以,要去对吧。」
要去。
「那就这么定了。」
虫人僧侣拍了下被甲壳包覆住的那双手,站起身。
半森人斥候立刻举起一只手叫住女侍。
「大姊,结帐!」
「来了!」
金币从斥候手中飞向跑过来的兔人女侍。
瞧他又多跟她闲聊了两、三句,他也变得挺机灵的。
「那个,药水之类的物资存量没问题。姊姊有好好管理。」
再从姊挺起胸膛,彷佛在炫耀丰满的胸部。
「要去暗黑领域的话,果然得用到地图吧……」
女主教在旁边紧握双拳,鼓起干劲。
哎呀。你微微一笑。太可靠了。
───那么,你怎么做?
仍然在桌上撑著脸颊的女战士,抬起视线瞄了你一眼。
「嗯,要去呀?」
她像只猫似地眯细眼睛,轻笑出声。
「因为你一脸希望我跟去的样子。」
是吗?你抚摸下巴。女战士抓住你的袖子拉扯。
「……要是有史莱姆,就麻烦你啰?」
她用手指揪著袖口,笑咪咪地说。你点头。
于是,你们整理好装备,整顿行囊,跟平常一样前往迷宫。
目的地是人迹未至,连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暗黑领域,的另一侧。
然而,「搞不好会回不来」这种想法,你从未有过。
因为那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实,从第一次挑战迷宫时就没变。
§
脱离往返过好几次的熟悉道路,需要拿出勇气。
遇到哥布林、史莱姆这类与平常无异的怪物,令你深受鼓舞。
「我受够了……」
你拍拍发出啜泣声的女战士湿掉的肩膀,如此心想。
然后关心背后的情况,女主教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回答:「……没、事。」
「这边交给姊姊吧。」
这种时候堂姊真的很可靠。你点头,吐气。
暗黑领域、小混混、忍者什么的暂且不提,你觉得地下一楼是最棘手的。
听说熟练的冒险者,能够独自在地下一楼散步,你们实在达不到这个境界。
仔细一想,最初的冒险是多么艰辛、折磨人啊……
「……嗯,我没问题了。」
你又拍了下恢复镇定的女战士的肩膀,走向同伴。
不想因为遭遇战而白白浪费体力,也不能用魔法。话虽如此,又不想逃避。
───不如说,失败的话到时会消耗更多力气吧。
最好的方式是将阻碍尽数铲除,一步步前进。至少在这座地下迷宫中是这样。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女主教双手握著堂姊递给她的水袋,点点头。
小鬼、黏菌类不断出现,也是无可奈何。
讲认真的,只要潜伏于前方───黑暗领域的敌人不是那种东西就行。
「……是的话我一定会哭。」
这句话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你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能说话就代表没事了吧。方便麻烦你带路吗?
「好的。」女主教坚强地点头,从杂物袋里拿出爱用的制图用纸摊开来。
「沿著路往北走。然后弯过转角,进到底部的门后。然后……左转。」
「不用进墓室吗?」
半森人斥候从旁探出头,窥探地图,女主教点头。
「是的。必须……无视它们。」
「那这次就没钱赚啰……」
斥候刻意表现得灰心丧志,堂姊呵呵笑著。
「搞不好那个暗黑领域的深处,有大量的财宝。」
女战士接在虫人僧侣后面扬起嘴角。
「我讨厌带太多东西,所以你要自己搬喔?」
「唉唷……」
───气氛不错。
你偷偷吐气。要前往未知的领域,众人还能维持镇定,值得庆幸。
「你也要喝水吗?不可以勉强喔!」
堂姊似乎以为你叹气是出于疲劳,继女主教之后,又将水袋拿给你。
你感激地接过,但女主教不是刚刚才喝过吗?
───啧,这个可恶的再从姊。
「害羞吗?」
女战士的轻笑声传入耳中,你狠狠瞪向她,索性豁了出去,大口喝水。
你连味道都尝不出来,把水袋塞回去给再从姊。
唉。唉。
「呵呵呵,如果你一直都这么坦率就好了。」
「───?怎么了吗?」
再从姊笑吟吟的,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想,女主教则一脸疑惑。
再加上女战士也在,你实在不想当著她的面解释,便提议「走吧」。
「行。随时可以动身。」
「咱也是。」
虫人僧侣和斥候也表示同意,你们排好队形,重新出发。
走下楼梯后,直线往北前进。弯过转角,踢开尽头的门。
门后是十字路口,若是平常───你们会左转走向通往地下二楼的楼梯。
但今天不同。
你们瞪著位于正面的北方,在那里开出一个洞的黑暗深渊。
没错,彻底的漆黑。
在这座只看得见轮廓线的迷宫中,连前方都完全看不清的空间。
如同迷宫这只生物的喉咙深处,露出利牙想吞噬你们的野兽大嘴。
「……真的要去吗?」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才在怕?」
跟在地上的时候相反,女战士调侃半森人斥候,斥候笑道:
「对啊。会怕。麻烦大姊开路!」
「……讨厌,真是的。」
她轻声咂舌。你笑了,告诉她第一个杀入敌阵是头目Leader的权利。破门的权利。
「这里没有门就是了。」
堂姊从旁插了一句话,虫人僧侣咕哝道:「动作快。」
你一步步走上前。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过,到此为止。
视野及一切,都在那前方的一步消失不见,彷佛被抹成一片漆黑。
你先拿弯刀的刀鞘探向前。果然被黑暗吞没了。拔出来又恢复原状。
「……所以不是消失啰。」
「会不会是没有地面可以踩?」
斥候和女战士说得对,但你们还是不得不踏进去。
你向掌管正义和天秤的女神,以及带来幸运和风的女神祈祷。
传说故事提到,在暗黑城塞中祈祷,无法传达给众神,可是除了祈祷后再前进,你别无他法。
你下定决心冲进无光的空间───两脚稳稳踩在石头地上。
然而,你感觉到的就只有这样。
黑暗。
你身在完全的黑暗中,有种视野被抹成黑色的感觉。
前后左右及上方都一样,转过头,连身后都看不见。
只有脚底感觉到的地面触感,告诉你自己存在于此。
假如连地面都消失,你八成会连自己是站是坐都搞不清。
飘浮在空中,或者溺水,坠落。身体跟站在船上一样摇来晃去。
你伸手摸到冰冷的物体,瞬间吓了一跳。没事。是迷宫的石壁。
你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脸,抚摸脸颊。放心。你存在。即使连手都看不见。
「老大,没事吧───?」
半森人斥候的声音传来。神奇的是,来自近得吓人的地方,彷佛只隔著一层布。
你为这神秘的感觉困惑不已,表示自己没事,同伴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响起。
紧接著是「哇」、「啊」之类的惊呼声。
「……真是个怪地方。」
「迷宫本来就不能靠眼睛看。」
「因为你有触角啊。」
「……是这么奇怪的地方吗?」
最后是女主教。在这个领域,她或许是最靠得住的。
其他人应该也画不了地图,交给她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是!我会努力……!」
你感觉到她听了后鼓起干劲,在黑暗中笑了。
「为了避免走散,大家小心点。牵著手走路───应该行不通吧。」
不行。堂姊喃喃自语。尽管置身于黑暗中,你仍然知道她正在皱眉。
不,不只堂姊。其他人也是,光凭语气就大概猜得出表情。
例如……
「那慢慢走吧。不可以因为看不见就乱摸喔?」
女战士喀喀喀地踩著铁靴迈步而出的模样。
「要是在这种地方遇到怪物,那可一点都不好玩……」
半森人斥候战战兢兢,慎重地跟在后面,你也感觉得到。
到头来,对你们而言,这片黑暗仅仅遮蔽了视线。
你为此感到无比的喜悦。
§
你们成群列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进。
走几步就出声。走几步就出声。
建议重复这个步骤的人是堂姊,这次你也乖乖听话了。
就算是熟悉的一楼,这里可是未知领域。没人知道有什么东西。
走散就糟了。
「……什么都没有耶。」
因此,半森人斥候这句话,恐怕也是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下做出的发言。
刚才他也找人借棍子探路,被女战士骂了句「我的长枪才不借给你」。
「咱还以为肯定会在进来的一瞬间,出现脑袋有病的老头用法术攻击咱们。」
「幕后黑手在地下一楼?」虫人僧侣敲了下嘴。「怎么可能。」
「哎呀,可是地下一楼外出或购物比较方便呀。」
再从姊两手一拍,悠哉地说。你毫不掩饰地叹气。
「毕竟要一直上下楼很累嘛。」
女战士呵呵笑著。你完全无法理解女性顾虑的部分。
不过,嗯,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知道「死」的真面目,就算它位在地下一楼也不奇怪。
或者是碰巧遇到要去购物的幕后黑手,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四方世界散播疾病的家伙,会这么友善吗?」
虫人僧侣无奈地说。
这样说话的就有五个人了。那么───女主教呢?
「……」
没有回应。但你感觉得到───若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她的气息。
大概是在想事情。堂姊温柔地问:「怎么了吗?」
「啊,没事……」
女主教似乎迅速把头抬了起来,左右摇晃,长发飘扬所引起的风,也吹到你身边。
「地图快超出边缘了……得补上新的纸。」
「哎呀,要不要我来帮忙?」
堂姊提议,女主教回答:「那么,可以请你帮我拿著这边吗?」
虽然只能摸黑,她们俩应该没问题。堂姊是很粗心没错,但她们感情很好。
───回廊的尽头吗?
你听著纸张的摩擦声自言自语。超出边缘代表。
「搞不好赌对了。」
虫人僧侣谨慎地开口,语气严肃。
「看来幕后黑手在地下一楼,也不全是玩笑。」
「不,不一定喔。」
半森人斥候的态度正经八百,跟在地上时截然不同。
「这座迷宫的主人性格很扭曲,说不定会设陷阱。」
「例如用魔法把我们轰得远远的。」
女战士笑著说,虫人僧侣骂道:「不好笑。」
总而言之,这里可不是可以松懈的地方───你们能做的,只有保持警戒。
「……好了。」这时,女主教───不,是堂姊吗?───开口说道。
在这片黑暗中,只能依靠女主教绘制的地图。一旦迷路,不可能出得去。
就这方面来说,难怪没人回得来。
───对了,死在迷宫的人,尸体会怎么样?
事到如今你才想到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窜入鼻尖的奇妙臭味。
「是不是有股味道?」
女主教嘀咕道。堂姊纳闷地回问:「味道?」
你轻易想像出她八成在抖动鼻子,把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
「这啥味道……」
「……前面吗?」
你感觉到斥候和虫人僧侣也各自摆出戒备姿势。
「不对。」女主教接著说:「是右边。」
「都一样。」
你听见虫人僧侣的敲嘴声。
你在真正意义上摸著黑,慎重地朝右边伸手───碰到墙壁……不。
「老大,可以借过一下吗?」
你点头,在黑暗中退开一步,这样应该就不会妨碍到他。
紧接著,某人───用不著说是谁───移动到你面前,有东西动了几秒。
然后,一阵风吹来。
风随著「喀嚓」一声的机关声吹过。带有腥味,令人不快的风。
「好咧。」
经他这么一说,你将手伸向墙壁───空无一物。
本来是石壁的地方,冒出一个空间。暗门,是岔路。
「有趣……怎么做?要去吗?」
───前面,还是右边。
可以跟同伴一起勇往直前,也可以弯进这条秘密通道。
或许是陷阱。不对,要说的话这个空间本身就是陷阱。现在讲这个未免太迟。
你认为必须掌握微小的线索,回答「走吧」,果断迈向右方。
地面确实存在,能够前进。你有股预感───看来会是条漫长的道路。
你凭气息感觉到伙伴们点头同意了,一行人走向黑暗的正中央。
「…………这个味道。」
是女战士的嘟囔声。你听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有印象。」
全员陷入沉默,却并未停下脚步。
你们默默前进,通道一下往左,一下往右,如蛇般蜿蜒曲折。
有种要被拖进去的错觉,让人觉得可能会一去不回。
你简短询问「地图没问题吗」,以打破沉默。
「咦,啊,是、是的。」女主教声音拔尖───在颤抖。「没问题。」
那就好。你回答,对话再度中断。
黑暗中,能感觉到的情报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脚下的石头地,以及───臭味。
前进的期间,你也发现了。不,搞不好早就发现了。
女战士说得没错。你闻过这股味道。女主教说不定也是。
「……讨厌的味道。」
堂姊的呻吟声和衣物摩擦声同时传来。仅仅是用外套摀住嘴巴,大概没什么用。
恶心的,有点甜,令人作呕的臭味。
闻起来像垃圾桶,被遗忘的秽物的臭味。
秘密通道的尽头,就是臭味的来源。
伸手一摸,是不同于石壁的触感。恐怕又是一扇门。
臭味来自于门缝间,是从门后传来的,连你都一清二楚。
「……咱调查看看。」
半森人斥候发出细微的乾呕声,著手查看门扉,你配合他退后一步。
之前闻到这股臭味,没错,是在地下二楼的那场战斗。
你以不会干扰斥候的动作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握紧。
「……看起来没陷阱。」
你点头,往刀柄上吐了口口水,用手掌抹开。检查武器,慢慢抬起脚。
这股臭味───就是「死」的味道。
§
那里是彻头彻尾的墓室。
然而,没有比这更亵渎墓室的景象。
尸体。
仅此而已。
满满都是散乱、腐败、遭到放置、遭到遗忘的尸体。
通往数个小房间的门没有关上,尸山垮了下来。
没有小苍蝇之类的虫子冒出来,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地下迷宫。可是,值得庆幸的只有这一点。
有男人。有女人。有森人Elf,有圃人Rare,有兽人。也有腐烂到看不出种族的人。
不论男女老少───只有残骸上如同破布的装备,证明他们曾经是冒险者。
被你踢倒的门后,久违的微光照亮这个画面。
「……」
倒抽一口气的人,是堂姊还是女主教?或者是女战士───搞不好是你自己。
扑鼻而来的腐臭如同瘴气,光是呼吸肺腑就快遭到侵蚀。
要进入遍地尸体、根本没地方可以踩的那个空间,需要跟挑战怪物巢穴同等的勇气。
你却做好觉悟,踏进其中。门板底下传来烂肉柔软的触感。
「小心门板底下有食尸鬼……话说回来,这未免太残虐了……」
半森人斥候开著玩笑,轻盈地无声踏进墓室。
有他的灵活度,是不是就不会踩到尸体了?或者是他并不介意?
「………………」
你静静窥探跟在后面的女战士的脸色。
不晓得是不是迷宫内部光线不足的关系,她小巧的脸蛋比平常更加苍白。面无血色。
你却没有提及她正紧咬下唇,叫伙伴们不要勉强。
───因为这里怎么看,都不像连接著迷宫的更深处。
「怎么会,这样……」女主教的喉咙发出抽气声。「为什么……」
她握紧天秤剑,用力到手指都发白了。
不用依赖视觉,她也能理解这个景象吧。看不见并未带来好处。
看她随时要腿软的模样,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堂姊先有了动作。
她一语不发,将自己的手覆上女主教的手。
堂姊望向你,轻轻点头。你也对她点头。
尽管不想承认,你发自内心尊敬堂姊的这部分。
「老大,可不可以来看一下?」
你拜托女战士戒备四周───她点了下头───走到斥候旁边。
他蹲在地上,似乎在检查尸体的状态。
你跟著在旁边蹲下。闻到一股腐臭味,如同扑到脸上的蒸气。
「……寺院的尼姑看了,八成会大骂『这该死的叛教徒』。」
听见他开的玩笑,你硬是扬起嘴角,扯出笑容。
那座寺院也「保存」著许多冒险者……
但他们还活著。为了接受治疗的那一天,身体仔细清洁过。
其中蕴含敬意───正因如此,捐给寺院的钱才显得有价值。
这么亵渎生命的做法,如何得到她们的认同?
「是啊……然后,你看这家伙。」
半森人斥候把蝴蝶形短剑的剑尖当成手术刀,指向尸体的伤口。
「咱也一直在你旁边看你战斗,所以看得出来……你觉得咧?」
真是锐利的伤口。
得拿出浑身的力气刺下去,靠手腕的动作割开肉,伤口才会这么深。
有别于瞄准甲冑缝隙处的攻击,精准斩裂要害的一刀。
恐怕───你毫不犹豫地说───是弯刀砍的。
「……果然吗……咱就这样觉得。」
不过,一般的弯刀没办法连铠甲一起砍断。
所谓的破盔,本来是要让刀刃陷进头盔才能成功的招式。
将铠甲连同骨肉一起砍断,并不寻常。
───没错,并不寻常。
这堆尸体中,有被弯刀砍死的。有被剑砍死的。也有被法术烧死的。
各式各样的伤口,及各式各样的死法。
在推测是致命伤的旧伤上,覆盖著好几道伤痕。也有新的伤痕。
不是在迷宫徘徊的怪物做的,也不是那群初学者猎人的同类。
这正是───冒险者的做法。
「原来如此,我懂了。」
虫人僧侣把玩著ㄑ字形的蛮刀,不屑地说。
「我就在想说那群突然冒出来的人,如何取得地下四楼、五楼等级的力量……」
没错。
你也一直很在意。
───而且虽说是为了锻炼,我们还夺走了不愿夺走的生命……
───忏悔完之前没脸见你……我们觉得这样比较好。
他们杀了什么。
在为何忏悔。
是如何锻炼。
不被允许的行为是什么。
「是在用这些家伙锻炼。」
答案于此时此刻,缓缓站了起来。
恶梦般的景象。
他们硬是撑起扭曲的身躯,宛如穿著破衣的小丑。
若只有一人───不,是一只?───你们还会戒备。
这可是未知的敌人。你们会共同合作,小心战斗,一心只想著打倒敌人。
但状况并非如此。
肉与骨发出摩擦声,腐烂的内脏发出水声。一个,又一个。
你踢倒的门板震动起来,从下面又爬出一只。
塞满墓室的尸骸通通站起来,蜂拥而至───
───除了笑以外,你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不是出去比较好!?」
堂姊难得被逼急了,你摇头。
不能放这东西出去。
何况是在暗黑领域里面遭到包围,你可敬谢不敏。
你迅速环视周遭,踏进墓室中央,叫其他人组成圆阵。
「是、是……!」
女主教率先行动。果然是因为有堂姊的帮助吗?
你将一起跑过来的两人护在身后,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抓住女战士的手臂。
「啊……」
茫然的语气及表情,她的手比想像中更加瘦弱、纤细。
你一边喝斥,一边将她拉到自己身旁。不战斗的话,会死。
「……嗯……抱歉。」
她好不容易拿起长枪,摇了下头。对你而言,这样就够了。
「……听过毛虫和冒险者的故事吗?」
虫人僧侣低声说道,用与平常无异的严肃态度对你晃动触角。
「冒险者若不攻略炼狱,就等著被不停增加的毛虫压烂。」
───原来如此,是个有意义的故事。
「是很有意义没错,但一点都不好笑……!」
虫人僧侣和半森人斥候已经拿起武器,移动到旁边加固防线。
你们四个围著堂姊与女主教,与亡者群对峙。
───遇到这种情况,就会觉得比起斥候,更该找战士加入团队Party。
「唉唷……!」
斥候大笑著回应这句听起来像在虚张声势或逞强的玩笑话。
平常总会在这时挖苦他一句的女战士,却没有反应。斥候耸了下肩膀。
「要把咱踢出去的话,至少等回酒馆再说呗。」
我会考虑。你点头,望向逐渐逼近的尸体。
要做的是将阻碍尽数铲除,不过……
「……要不要用法术?」
女主教压低音量询问。她拿著天秤剑,随时可以施法。
你却摇摇头。
还不到那个时候。别说地下五楼了,这里连地下四楼都不是。
───重头戏在后头。那块暗黑领域的深处。
「不过,遇到危机的时候姊姊会用喔!」
可恶的再从姊。你扬起嘴角。遇到危机的时候,就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
她大概在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部,肯定牵著女主教的手。
既然如此───可谓无后顾之忧。
「其实,我认为应该要冲进第一间墓室,打完一场就撤。」
虽然我都可以。虫人僧侣开口说道。
「亡者理应会怕解咒。帮我争取集中精神的时间。」
你点头。调整呼吸。做好觉悟了。只需要将阻碍尽数铲除。
下一刻───冒险者的亡骸一口气涌上。
§
过去摆在这里祭祀的雕像被砸碎,香炉随处扔在地上。
你却没那个心思注意会不会被那些东西绊到。
「MUUUUUURRPPHH!!!!!!!」
冒险者的亡灵们发出模糊的呻吟声逼近,明显已经失去理智。
曾经的技术消失殆尽,没有使用武器或法术,只是伸出利爪抓向你们。
「……唔……!」
当然,腐朽的爪子不可能撕裂你们的装备。女战士挥舞长枪,赶走他们。
可是───有声音。
喀喀喀,喀喀喀。亡者的爪子、牙齿,不停抓著铠甲表面的声音。
你差点被抓住,挣脱开来。彻底腐烂的肉喷出骯脏的液体及内脏,遮蔽视线。
擦掉秽物的这一瞬间,对你而言根本构不成破绽,你悠然摆好架势,挥刀反击。
血与油脂导致地面变滑。从刀柄滴下来的液体,害你无法牢牢握住。
不过无所谓。你踩稳脚步,握紧弯刀,迎头挥下。
从头盖骨到脊髓被一刀两断的有趣情况并未发生,但你确确实实劈开了他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沦落至此,脑浆还有什么意义,总之敌人就这样倒下了。
你调整呼吸。每吸进一口腐臭,都会产生一种内脏慢慢被污染的错觉。
「这……不好对付啊……!」
半森人斥候挥动蝴蝶短剑,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你没有回答。
没错,这群亡者───并不强。
挥个一两刀就能解决,腐败的肉体不成威胁。
简单地说,是足以与小鬼及黏菌匹敌的弱敌。
数量再多都不足为惧,搞不好比他们还弱。
可是───无法思考。
随便乱挥武器即可的行为,称不上战斗。
像割草一样铲除亡者,寻找下一个敌人,继续挥刀取其性命。
不怎么消耗体力。可是,对,无法思考。
每当重复这个过程,脑袋都会昏昏沉沉。
视野闪烁、模糊,呼吸变得急促。
讲好听一点叫心无杂念。
实际上,只是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无法思考。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是累,也不是对永无止境的杀戮感到精神疲惫。
挥动武器的手并未失去力气,一而再,再而三地砍倒站起来的敌人。
不是为了存活,不是为了财宝,纯粹是以杀为目的的杀戮。
随著杀敌数愈来愈多,内心也愈来愈寒冷。思绪变得迟缓,火焰慢慢熄灭。
剩下来的,唯有如同仍在冒烟的炭火的灰烬。
───这是工作。不是冒险。
「……唔。」
堂姊在你身后像喘不过气似的,倒抽一口气。
望向前方,那里有具四肢被剁碎的尸体。是你做的。
尸体却轻飘飘地站起来,彷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吊著。
那已经只是拥有人形肉块,骇人、无以名状的异形生命。
「啊……呜……啊……」
女战士口中传出孩童般的抽泣声,哭著摇头。
她瘫坐在地,发出铠甲的碰撞声。在战斗途中。
你也有发现,她从踏进这个房间时就不太对劲。
如今终于达到极限了吗?你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瞬间,天秤剑快速从她旁边刺出。
「振作点……!」
是女主教。
她用天秤剑击落企图抓住惊慌失措的女战士的尸体,放声吶喊。
「没必要因为敌人丑陋……!就害怕……!」
她说。
两眼被眼带遮住,再加上虽说是长柄武器,她可是从队伍后排发动攻击。不太打得中敌人。
尽管如此,女主教仍然咬紧牙关,挥动天秤剑迎击尸骸。
她嘴上这么说,若敌人换成小鬼,她肯定也应付不来。
正因如此,她才会竭尽全力坚持住。否则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女战士、女主教、伙伴们,所有人都一样。
「说不定赢不了……!说不定很可怕……!」
───但是,必须坚持下去。
女主教咬紧牙关,咬紧下唇,努力用天秤剑往尸体身上刺。
啊啊,真是……
即使无法思考、全身冰冷、差点消失,还是有人拿著灯Spark不是吗?
你轻拍女战士的肩膀,踏出一步,连同她的份一同挥剑。
尸体的水气彻底蒸发,乾巴巴的。砍下去的手感及声音,都跟劈柴一样。
现在可是最需要你撑住的时候喔。你哈哈大笑,对斥候吶喊。
「可是咱有点撑不住啊!快累死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要求换人,你叫他去拜托别人。斥候哀号道:「怎么这么无情!」
一如往常。轻松的语气,自在的态度。真是无比可靠。
然而,遗憾的是,你的确开始感到厌烦。差不多该想点办法了。
「再撑一下。」你听见冷漠的敲嘴声。「在这边死掉,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哎呀呀,真是的。咱们的圣职者为何如此可怕。
「我、我不觉得可怕……!」
听见你的碎碎念,女主教反驳道。
唉唷。
你轻轻耸肩,瞄了女战士一眼。和她无神的双眼四目相交。
「…………」
女战士欲言又止,低下头。眼角发红。
她一直在追寻「生」───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自己之前听她提过这件事。
那一晚,这位独自前来找你的少女如此呢喃。迷宫里有「死」的话,说不定也有「生」。
───那个「生」不可能是这种东西。
「啊……」
你不晓得自己这句话,究竟有没有传到她耳中。毕竟敌人的数量非常多。
数量多却不强,害你们费这么多工夫,令人发指。
「……唉,你怎么这样对女生。」
你听见再从姊无奈地碎碎念。她跪到女战士旁边。
你背对著她们战斗,却知道堂姊正在微笑。
「站得起来吗?」
「…………嗯。」
女战士微弱的声音。衣物的摩擦声。用袖口───恐怕是擦拭眼角的声音。
「……对不起。」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遇到那种怪物,不吓到才奇怪。」
铠甲上的金属喀啷作响,女战士站了起来。虽然动作十分缓慢。
你简短慰问了她几句。还好吗、没事吧,之类的话语。
她没有明确回答。女战士站到你旁边,低声说道:「还能,再努力一下。」
───那就好。
你们团结一致,与可怕的亡者群正面对峙。
再说一遍,那仅仅是单纯的工作,称不上战斗。
生与死的累积,会成为冒险者的力量───这句话忽然浮现脑海。
有道理。但累积这种东西,究竟有何价值?
「好,可以了!亡者应该抵挡不了解咒……!!」
虫人僧侣的祝祷,为墓室唤来一阵清凉的风,令死者化为尘土。
你置身于飘扬的尘埃中,始终无法理解,这个过程有何意义。
§
「休息吧!」
提议的人当然是堂姊,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粗的神经。
她双手一拍,跟野餐时建议吃便当一样。
你既放心又无奈,不久前的倦怠感也烟消云散。
当面跟她说她会得意忘形,所以你不会开口,但堂姊的这部分确实值得尊敬。
虽然地点位于满是尸体残骸───化成的灰烬的墓室中,并不值得赞许。
「可是,总不能在暗黑领域休息吧……」
「无妨。」虫人僧侣说。「我都可以。」
「唉唷……」
半森人斥候苦笑著咕哝道。经他一说,的确是这样。
总不能把灰烬踢开,你们决定在墓室中席地而坐。
「啊,我来设置结界……!」
女主教急忙从行囊里取出圣水,小步于墓室中奔跑。
这群亡者未必不会苏醒,需要驱逐怪物的结界。
你请她设置完结界后检查地图,女主教精力十足地回答:「好的!」
她将圣水滴到地上,描绘法阵,虫人僧侣撑起沉重的身躯。
「我也来帮忙好了……」
「那咱去门口看著。」
接著,半森人斥候轻盈地跳起来,双手把玩著短剑,静静行动。
「老大打算继续前进对吧?」
───是没错。
至少体力、法术等资源Resource完全没有消耗。
而且……你想看看乐于制造这种东西的人。
「是啊。」
半森人斥候的回应简短,却明白表示同意。
你目送他离开,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才有动作。
「给你。」
堂姊见状,笑著递出水袋。唉,真是的。
「怎么了?」
她笑著歪过头。你本来觉得该跟她讲些什么,最后摇摇头。
你没打算直接跟她说。仅仅是跟她道谢。
「好好好,那姊姊去准备法术了。为了接下来的战斗!」
接下来。暗黑领域的深处。不过在那之前,你该去的地方是墓室的角落。
女战士抱住双膝,缩起身子席地而坐。
你默默坐到她旁边。
迷宫的墙壁及地面,在瘴气中显得模糊不清,但伸手一碰,确实摸得到石头冰冷的触感。
你将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
宛如自言自语的呢喃。女战士没有抬起脸,低声说道。
「……救姊姊。」
你只回了句「是吗」。之前也听说过,你知道她目前寄放在寺院。
也知道恐怕连「保存Preservation」的神迹都为时已晚───你不会说没意义。
她经常往寺院跑,或许你也还记得。
你拿起水袋喝水。温温的,没什么味道。
想喝酒。你想起师父。瘦骨嶙峋,即将枯萎的花。酒与药的香气。
───人终将死去。
不管是什么人,活著就会死。连森人都不例外。
无可奈何。无法颠覆。连神迹都没办法复活死者。
说什么活在心中,也是大错特错。记忆会变模糊,会改变,会遭到窜改。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活著、死去时在想些什么,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唯有当事人明白。
记忆中的死者,只不过是自己按照喜好捏造出的形象。
在这个前提下───「死」与「生」,都不可能是那种东西。
语毕,你陷入沉默。女人的气味窜入鼻尖,柔软的重量压在肩上。
那股香味和师父不同,也和堂姊不同。
「……你这个人,真的是。」她发出像在抽泣的细微声音。「……不像样。」
要你管。你简短回答,往她手里塞了个水袋。
她笑开了脸,用颤抖著的双手将水袋拿到嘴边,补充水分。
你什么都没发现。她肩膀及脸上的水,是水袋的水吧。
其他人也没发现。他们都在各做各的事,不可能听得见微弱的呜咽声。
因此,这只是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再无其他。
§
你们再度回到黑暗中。
沿路折返这种在一般情况下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到了暗黑领域就变得极为困难。
───当然,前提是没有地图。
「过、过奖了……我只是,那个,把走过的路画下来而已。」
她害臊地回答,不过四周一片漆黑,连看都看不清楚,更遑论画地图了。
你听从女主教的指示前进,在黑暗中瞥向旁边。
在这个领域中看不见女战士的脸,你既庆幸,又担心。
要出发的时候,她便以一如往常的模样飒爽迈步而出。
无须担忧───或许吧。
「……呵呵,干么?」
你摇头表示没什么,回应淘气的耳语。有问题的话,到时再说吧。
就这样,你们持续前行。不断在长廊前行。
这条路是不是没有尽头?还是空间扭曲了?你不禁产生这样的错觉。
「……啥?」
因此,半森人斥候出声时,说实话你甚至松了口气。
「有东西,老大,在前面。」
「怪物吗?」
虫人僧侣小心翼翼地问,斥候简短回答:「不清楚。」
你停下脚步,思考片刻,叫其他人做好准备,拔出腰间的弯刀。
即使在黑暗中看不见刀身,经历刚才那称不上战斗的工作,刀刃的重量依然令人心安。
来自右方、左方、后方的金属摩擦声,是众人准备好武器的证据。
「法术要怎么分配?」
堂姊问。为求保险起见,你决定麻烦她。
这里是未知的空间,也会有未知的怪物吧。应该拿出全力。
不过,走著走著───你发现自己似乎太早下定论了。
连你都看得见的,是被淡淡磷光照亮的门扉。
看起来像一块金属板,但中间有一条缝,推测是一扇双开门。
发光的是镶在门旁的按钮,直线排列,数量为四。
每个按钮上头都刻著奇怪的文字,最上面的埋在墙壁中。
「……请问,有什么状况吗?」
女主教因为你───以及其他人停下脚步而感到疑惑,战战兢兢地问。
你告诉她前面有扇门,拜托斥候调查。
「好喔。」
他走向前方。
「呵呵,这扇门你就不敢踹破了吧?」
女战士轻笑著调侃你。态度跟平常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
因此,你也跟平常一样笑著回答「也得给斥候表现的机会」。
「嗯,嗯……咱是觉得没有陷阱啦,不过这是什么东西啊。搞不懂……」
「啊,大概是升降机Elevator!」
半森人斥候一头雾水,堂姊从后面探出头,兴奋地说。
「『升降机』吗?」
「对!」
女主教为陌生的词汇感到疑惑,堂姊挺起丰满的胸膛。
「像这样,把箱子吊在空中。藉此把里面的人拉上来、放下去。」
「……噢,吊房啊。」
虫人僧侣开口说道。
「那不是古代遗迹的陷阱吗?一走进去,绳子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
「是太旧的关系吧?听说城市里的斗技场有大台的喔。」
「噢。」
你心不在焉地听著堂姊和虫人僧侣的对话,掌握重点。
重点在于可以把人拉上来、放下去,意即……
「……地下四楼。能前往未探索的领域。」
你点头附和女主教。
按钮有四个。若最上面那个凹下去的按钮代表地下一楼,最下面的就是地下四楼吧。
女战士看著你的手指滑过按钮,不安地咕哝道:
「……真的是吊房?……的话,怎么办?」
尽管令人不快,只能靠堂姊的法术控制坠落速度了。尽管令人不快。尽管令人不快。
「呣!」
你无视再从姊的抗议,调整呼吸。
你是冒险者。
冒著危险方为冒险,你们不是来安全的地方轻松赚钱的,也不是来工作的。
可是,伙伴们会不会愿意奉陪───
「嘿嘿,愈来愈有那种感觉啰,老大。」
半森人斥候的语气彷佛发自内心感到愉快,又补上一句:「很可怕就是哩。」
你检查武器,重新握好弯刀,转身望向同伴。
───走吧。去地下四楼。
「你是头目Leader。我───」
「……咱无所谓!」
虫人僧侣敲著下巴,将触角对著他,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
「反正今天没半点收获,得赚一笔才行啊。」
「那我是时候想住住看最高级套房了!好不好?」
堂姊笑咪咪地提议,你只得苦笑。
「只有一晚的话,姊姊觉得可以住一下。就是,那个,当成庆祝!」
「庆祝?呃,庆祝攻略地下四楼,吗?」
女主教疑惑地歪过头,堂姊闷闷不乐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是庆祝赢了比赛!」
「啊……」
女主教掩住嘴角,彷佛完全没想到。
像是茫然,又像哑口无言。若没有眼带,八成能看见她睁大双眼。
她害羞地摀著嘴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有点忘记了。」
「真是的……」
堂姊鼓起脸颊,表情看起来十分高兴。
女主教大概能清楚感觉到那样的气氛,笑著向她道歉。
「对不起。你说得对……嗯,得努力不输掉才行。」
握紧天秤剑点头的动作,果然变得十分可靠───你心想。
但愿你也比第一次踏进迷宫的时候有所成长。
那么,剩下的就是───
「…………」
女战士一语不发,跟之前在酒馆讨论是否要挑战初学者猎人时一样。
你也跟当时一样,等待她回答。其他同伴亦然。
要去还是要回头,都不该由其他人逼迫。
你们是冒险者,是主动冒险之人。决定要挑战迷宫深处,以拯救世界。
你不会忘记你们聚集在此处的理由。
「……嗯。」
因此,女战士轻轻点头,就此定案。
你按下最下面的按钮,等到升降机的门静静打开,踏进其中。
───像一座棺材。
又闷又窄。门一旦关上,就再也出不去。
你只有刚开始的瞬间这么觉得,和迷宫及墓室一样,这个印象立刻产生变化。
伙伴们一拥而入,的确,大家都进来也还有空间。
虽然不知道原理,升降机似乎判断所有人都进来了,关上门。
接著感觉到的是───飘浮感。
升降机的地板无声移动,开始下降。
不习惯的感觉令团队Party成员坐立不安,下意识用手扶住箱子的墙壁。
彷佛在往奈落坠落Fall Down。
女战士的红唇突然微微张开。
───咻,咚。
§
升降机的门静静开启,门后是与墓室这个名称再适合不过的空间。
漫长的道路前方,被迷宫的瘴气遮蔽,无法目视的另一端,有人在那里等待。
看著绵延无尽的轮廓线Wireframe,你如此确信。
你不知道杀气是否真的实际存在。
可是───有股压力。
空气沉闷,呼吸困难。前方是足以让人感到压力的东西。
「……但没看到怪物哩。」
「异常安静呢……」
站在旁边的两名前卫低声交谈,你点头,小心翼翼踏出一步。
只听得见铠甲发出的沉重脚步声。你吸了口微冷的空气。
───即使对方盛大欢迎你们,也只会造成困扰就是了。
「好想听音乐。」堂姊微微一笑。「『锵锵───』或『当当───』的那种。」
「叮叮叮,当当当,叮叮叮叮当……之类的吗?」
女主教用僵硬的语气,勉强配合她开玩笑。
那什么曲子啊───虫人僧侣敲了下嘴巴。
「总而言之,小心点。虽然不知道对方的企图,绝对不会有好事。」
哎,显而易见。
你在升降机中眨了下习惯微光的眼睛,慎重地在迷宫里继续前进。
直线通道的尽头───是形似祭坛的诡异石阶。
地上刻著黯淡的黑色图案,描绘出不规则的线条与其相连。
闪烁橙色微光的祭坛,明显是魔导力量的产物。
你好歹学习过真言,能够解读世界法则的一部分,所以你明白。
那是掌管支配及理外之法的,遗物Artifact。
肯定没错。这里正是这个迷宫的心脏,灾祸的中心Heart of Maelstrom。
听起来不像警铃的钟声响彻四方,迎接踏进骇人领域的你们。
而混沌暴风的正中央───
「……嗨,看来比赛是我们赢了。」
佩带红色弯刀的年轻人及其团队Party在那里等待你们,神情泰然自若。
「……果然……」
女主教倒抽一口气。
和女主教相貌相似的女僧侣,手握天秤剑站在魔法战士旁边。
黑发剑士拿著剑,沙贼少女在旁边反手拿著短剑。
一行人身后───有位头戴黑斗笠,身穿黑外套的魔法师。
所有人的视线刺在身上,女主教瞬间心生畏惧。
她却紧咬下唇,勇敢向前踏出一步。
「……我没想到各位连说谎都学会了。」
「我们没有说谎。」
年轻魔法剑士遭到她的谴责,面露尴尬,搔著脸颊。
「只是先发现了通往地下四楼深处的方法而已。」
不,你摇头。你们比的是谁先找到前往地下五楼的手段。
然而,祭坛后面有扇紧闭的门。恐怕是另一台升降机。
既然那扇门尚未开启,就不能算他们赢。
听见你的反驳,沙贼少女竖起眉头怒吼。
「讲什么歪理!」
「亏你有脸骂人,是你们先骗人的吧。」
半森人斥候无奈地嘟囔道。
他耸耸肩,伸长柔软的手臂拍一下女主教的背。
她惊讶地望向他,斥候咧嘴一笑。
「别放在心上。随便他们怎么说。有咱们陪著你!」
「……是!」
女主教用力点头,又向前跨出一步。用眼带底下的双眼,注视曾经的友人。
「你们有什么企图?不惜欺骗我,也想抢先一步。」
他们没有立刻回答。
是否说中了,你不知道。把女主教扔在酒馆,本来就让他们对她有愧疚之情吧。
不过,他们没能立刻回答。肯定也就算了,连否定都没有。
「我以为只要那样讲,你就会放弃。」
因此,黑发剑士的回答,你怎么听都觉得像在辩解。
「我们不想让你再遇到危险。不想让你再受苦───」
「怎样叫受苦,由我自己决定!」
女主教这句话,锐利得足以与天秤剑的一击匹敌。
过去在酒馆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女,和你们一起清楚地喊出自身的想法。
就算她惨遭小鬼凌辱,就算她在酒馆遭人轻视、欺侮。
这位少女依然努力走了过来,挑战迷宫。直至今天这个瞬间。
你知道。你们知道。
「……再说,你们从来不觉得这孩子有办法抵达这里吧。」
因此,女战士扬起嘴角嘲讽道。
即使她憔悴不堪,即使这抹笑容像硬扯出来的,她很瞭解伙伴。
「哎,怎样我都可以。」
虫人僧侣接在女战士后面无情地说。
他用非亲非故之人看不出情绪的复眼及触角对著他们,冷静询问。
「地下一楼的那个,是你们的练习用木人吗?」
「……为了拯救世界。」
年轻魔法战士的这句话,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低下头一瞬间,表情流露出悲壮的决心,笔直凝视你们。
「为了拯救世界,我们必须获得力量,以应付之后的冒险。」
「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为了自己,耍诈Cheat也无妨吗?有趣。」
「所以要拯救世界偿还罪孽!我们───」
「哪有这个道理!」
这次轮到堂姊大喊。
她像在斥责坏小孩似的,搬出你小时候听过的那句话。
「全是你们擅自决定,自说自话!」
她也把手伸向女主教,覆上她的手,紧紧握住。
无论何时,无论对方是谁,都会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是她值得尊敬的部分。
「之后会道歉所以做坏事也没关系,这哪说得通!」
「我们倒下的话,谁来拯救世界!」
女僧侣直接反驳,声音尖锐得都快分岔了。
不是在讲道理。纯粹是自己的心情。脸泛红潮,呼吸急促,将心情倾诉出来。
───很像。
你忽然觉得。她也跟女主教一样,以自己的方式站起身,一路走来。
至少泛著泪光注视朋友的双眼中,带有慈爱之情。带有对她的担心,带有不安。
「连哥布林都赢不了的人,哪可能拯救世界。」
所以,希望她等待。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一直。直到永远。
这句话想必是为朋友著想的肺腑之言。从来到城塞都市起。
从留她一个人在酒馆,挑战迷宫的时候起,这份心情就从未改变过。
「不……不是的!」
女主教大喊。
她将被堂姊握住的手放在平坦的胸部前,在斥候的支持下走向前方。
「谁有空管小鬼!区区哥布林不成阻碍!」
将女战士及虫人僧侣所说的话,转化成自己的话语。
「因为我……我要,我们要拯救世界!」
然后拿著天秤剑指向前方,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让开!别妨碍我们……!」
───剎那间。
你感觉到后颈不寒而栗,在大脑转过来前就先朝女主教挥下弯刀。
「……!?」
直盯著前方的她文风不动。金属碰撞声传遍墓室。
闪光及火花于黑暗中迸发。呼啸的风声慢了一拍传入耳中。
你对这种感觉有印象。
墓室四方的影子慢慢浮现,得到实体。
刺在你脚边的,毫无疑问是形状骇人的飞刀。
有两名戴著诡异面具的黑衣男───是忍者。
你当然不知道他们这个团队Party怀著什么样的意志、心情、觉悟。
他们为何会与忍者勾结,你也无从得知。
你知道、你能理解的,唯有至今走过的路程。
你和你的同伴,至今累积的一切。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
───意即,不做这种事,他们就无法拯救世界吗?
「…………只能动手了。」
听见你说的话,年轻魔法战士嘀咕道,拿起红色弯刀。
黑发剑士手拿长剑,沙贼少女握住短剑,女僧侣和黑斗笠男子结起法印。
───呣。
看来你们被选为用来拯救世界的尊贵牺牲品了。
「……鬼话连篇……!」
女战士不屑地说,苍白的小脸表情十分僵硬。
───墓室中的气氛依然沉重,感觉起来还增添了几分杀气。
敌人是七名冒险者,你们有六个人。数量显然占下风。
然而,在彼此之间膨胀的情绪,和踏进墓室与怪物对峙时无异。
女战士拿起长枪,半森人斥候双手握紧蝴蝶短剑。
堂姊举起短杖集中精神,准备施术,虫人僧侣呼唤交易神的名字。
你拿著弯刀,简短询问「可以吗」。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是的。」
女主教的手像在寻求依靠似地抚上天秤剑,沉默了一瞬间,果断回答。
「我们上吧!」
───战斗开始了。
§
「『万物欧姆尼斯……诺笃斯收束……利贝罗解放』。」
「『佩鲁非克堤完全……普拉奇多姆沉默……德努姆命令』!!」
为战争揭开序幕的,是朗诵咒文的嘹亮声音。
黑斗笠男子结了奇怪的法印释放真言,堂姊举起短杖高声歌唱。
改写众神创造的世界法则的话语,于墓室中央剧烈冲突,空气带电。
消去万物的可怕法术,以及强制沉默的绝对宣言,两者势均力敌。
你毫不畏惧,冲进沸腾的大气Ether正中央。
敌人数量为七。纯粹看数量的话,你们以寡敌众。需要慎重,却不必踌躇。
更重要的是,施法者的数量是你们比较多───
「『司掌审判之神啊,请守望吾之剑不会对善人降下制裁』。」
但这个想法轻易被推翻了。
跟你一样冲上前的黑发战士,放声朗诵圣句。
看见他手中的剑缠绕著白色微光,效果显而易见。
───君主Lord吗……!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尚请阻挡寒风,守护我等的双腿免于受冻』!」
面对寄宿神力的刀刃,虫人僧侣立刻祈祷守护的祝福。
你感觉到有股清凉的风环绕地下深处的墓室,笼罩你们的身体。
得到保护的实感弥足珍贵。
「跟我共同行动的时候,还没……!」
后方的女主教敏锐地感觉到神的气息,吆喝道。
───意思是,她的位阶比较高吗?
问题在于敌人的僧侣,恐怕是专职的圣职者───你在思考之前与敌人接触Engage。
你迅速在头盔底下左顾右盼,决定先专心弥补当下的战力差距。
敌方的前卫有魔法战士、君主、沙贼,以及两名忍者。
───不能让忍者到后面!
「交给咱呗,老大……!」
光这么一句话,半森人斥候就大声回应,拿起双手的短剑迎击黑衣人。
女战士迅速拿起长枪转了圈,不让敌人接近,压低身子。
「那我也负责两个吧……!」
「可恶,少碍事……!」
「别一个人冲出去!」
沙贼少女咂舌飞奔而出,黑发君主追在后头。
女战士拿枪柄挡住短剑及受到祝福的长剑,甩枪弹开攻击。你用眼角余光看著这一幕,调整呼吸。
既然如此,你的对手只有那一个。
「……劝你最好不要。会死喔。」
年轻魔法战士拿著闪耀红光的刀刃。你将弯刀拿在正面,嗤之以鼻。
本来就把剑拔出来了,只有生死两条路可走。
既然要拔刀,必杀就是义务。要不杀敌,要不送命,否则免不了名声扫地。
对你而言,这件事从来到城塞都市的第一天起,就是理所当然的常识。
你将团队Party的命运这个重责大任扛在肩上,悠然立于此地。
───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还在冒险啊。
「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才不能把她交给你……!」
这一剑彷佛伸长了一大段的距离。
明明早有预料,你的动作却怎么看都像情急之下的反应,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刀刃。
擦过脸颊的空气锐利如刀,你一面退向后方,一面挥下弯刀。
───刚才那步是一步坏棋。
师父的嘲讽突然闪过脑海。必须经常抱著要杀死对方的决心,否则连牵制都称不上。
赤刃与你的弯刀交锋,发出尖锐的剑戟声弹开。
你稳稳踩在迷宫的石板路上,调整姿势,仔细观察敌人。
年纪轻轻,目光笔直,紧张的神情甚至可以用年幼形容。
装备没什么使用痕迹,唯有手上的刀绽放异样的寒光。
纯粹是拿到一把名刀的新人。让人有这种感觉。不过───
───有两把刷子。
光是接下刚才那一刀,你的手就残留著些微的麻痹感。
你想起之前对付初学者猎人时,和你互砍过的魁梧男子。
以这个体型,威力及速度竟然能和那家伙相提并论,不简单。
「看招……!」
他吆喝著挥刀,你无畏地抵御攻击。
对手攻势猛烈,精准瞄准你的要害。
喉咙、腋下、手肘。刀柄在掌中转了圈,缠绕旋风的刀刃Wirbelwind袭向头盔底下的颈窝。
全是铠甲没挡住的致命部位,你以弯刀抵御斩击,向后退去,撑过这波攻势。
───唉,当战士Kampfer's geshaft也不轻松啊。
不过他的刀法───你确实有印象。
跟不久前看到的,刻在那群亡者身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是靠实战锻炼出来的吗……!
你发出如同呻吟的咕哝声。很熟练。对于斩杀人类一事。这是那样的刀法。
「论战斗次数,我比你多得多……!」
你在他开口的同时直接拉近距离,挥下高举在头上的弯刀。
他愣了一瞬间,接著以俐落的动作举起刀。
刀刃交锋,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又向前踏出一步,加重力道。
「……可恶……!」
年轻魔法战士的语气,透出些微的焦躁。他的左手迅速采取行动,抓住纸牌。
「『基拉那光……达那赋予……阿格尼点火』!!」
下一刻,刺眼的闪光及冲击袭来。他扔出去的咒符Card是「破裂Gambit」。
在白刃战的途中使用法术的技术固然惊人,你也是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丝毫不比他差。
───沙吉塔箭……赛弩斯弯曲……欧菲罗赋予!
你在交易神唤来的风的保护下,连续结出三个法印,使劲蹬地。
炸裂的纸牌轨道偏移,你踩著它,像猴子一样跳向空中。
「啧……!」
敌人当然没弱到高高一跃用力挥刀就能打倒。
他以只能用「卯足了劲」来形容,却快得惊人的速度及力道挥下赤刃。
刀刃与你的弯刀互击,文风不动,挡开那一击。
你因冲击跳向后方,在著地时刻意顺势于地板上滚动,拉开距离。
否则他的刀肯定会在那一瞬间砍向你的脖子。
「无机可乘……!」
───未必。你有好几次都差点送命。
你故作无知,迅速确认同伴的状态。战况如何?
「老大,你怎么有办法一次对付两个这种家伙!?」
率先哀号的是负责阻挡两名忍者的半森人斥候。
他用双手的短剑持续挡掉攻击Parry,却完全不占优势。
他闪过毒蛇般的拳头,躲开天马般的飞踢。
若想趁机偷袭对方,又会被跟漩涡一样旋转的体术缠住。
「唉唷……!?」
斥候虽然全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脸颊及手臂却有一道道明显的伤痕。
从这方面来说───
「嘿……!」
挥舞长枪保持距离,不让两名敌人靠近的女战士,状况也差不多。
除非技术有极大的差距,否则短剑及长剑很难与长枪正面交锋。
「该死!太卑鄙了,竟然用长兵器Pole Weapon……!」
「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
沙贼少女怒吼道,女战士挥下枪尖砸向她。
她表面看来不慌不乱,却神情凝重,还看得见脸上的汗水。
「得手了……!」
毕竟,这场战斗不是一对一。
沙贼少女往后跳,枪尖打中石地板的瞬间,黑发君主冲上前。
肉眼无法辨识的高速突刺,据说是那位传说中的骑士的拿手好戏。
女战士收回长枪,用石突撑住身体,像在跳舞似的,上半身大幅度地向后仰,避开剑刃。
剑尖擦过她的胸甲,掠过鼻尖,在她的额头留下一道伤痕。
「唉唷,讨厌……!」
她发出近似哭喊的叫声,铁靴强硬地踹向前。
胡乱使出的踢击,对黑发君主来说想必构不成威胁。
「哇!?」
他虽然惊呼了一声,却在脚尖命中前跳开,喘了口气。
沙贼少女见状,激动地大喊:
「你在干么啊!?」
「抱歉。」他对沙贼少女道歉。「下次我会解决她!」
女战士───没有回答。
她气喘吁吁,勉强用长枪撑住身体。
粗鲁地用袖子擦拭流下来的鲜血及眼角渗出的液体,彷佛要驱散刚才跟自己擦身而过的「死」。
「我还能……继续打……」
从喉间挤出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声。
那不是对敌人说的,而是对你,或者对自己说的吧。
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称不上理想,在前卫之中,也算缺乏体力的。
斥候也并非专职的前卫,仅仅是「现在还撑得住」罢了。
一进一退。缺少关键的一步。而照这情况,数量比不过对方的你们迟早会败退。
不过───
…………
你对于现在的战斗,产生一股异样感。微不足道的疑惑,连漏洞都称不上。
要在这上面赌一把,根本不理智。
但不管选择哪一条路,等待于前方的结果都无从得知。
不对……至少在是赢是输、是生是死这一点上,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用不著想那么多。做好觉悟前进便是。(注3)
假如会跟这群人一起战死,那也是无可奈何。
即使有更强、更聪明,或者更优秀的同伴,你也没打算选择。
你不后悔,感觉十分愉悦───而且,你完全没打算输。
抓住一丝的胜算,于一条道路上奔跑,与挑战「死」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样很好。
「你在笑什么……!」
魔法剑士咆哮著挥下红刃,你使出浑身解数迎击。
钢铁与钢铁的冲突声响起的同时,你的手传来剧烈的冲击。千万不可以把弯刀弄掉。
实际上,你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不迫。不扭转战局,你的冒险就会在此划下句点。
「───给我一回合!」
传入耳中的是女主教干劲十足的声音。当然没问题。
───这样的话,果然该请斥候专心开宝箱比较好?
「唉唷……!」
他很快对你的话做出反应,敌人不可能理解那个意思。
半森人斥候将双手握著的蝴蝶短剑拿在掌心旋转,往上挡开从左右飞来的手刀。
与此同时,他朝旁边滚动,让开一条路,放其中一人跑到队伍后列。
「没办法,其中一个交给你!」
「有趣……!」
一名忍者几乎在虫人僧侣回答的同一时间,扑向他的喉咙。
紧接著传来的冲击声,却低沉得无法想像潜藏在体术底下的致命招式有多么锐利。
「看过一次的招式,虫人就不会忘。」
虫人僧侣用覆盖住脖子的甲壳挡住手刀,张开大嘴───笑道。
瞬间,虫人的爪子牢牢抓住无声无息企图踢飞他的忍者的手臂。
虽然他戴著老虎面具,看不见脸孔───还是瞬间流露出恐惧之情。
「『沙吉塔箭……印夫拉玛拉耶点火……拉迪乌斯射出』!!」
堂姊用短杖的前端指向他的腹部,毫不留情射出火箭。
血肉炸开,蒸发,忍者连承认败北的时间都没有就四分五裂,倒在地上。
「……可怕。」
虫人僧侣说。堂姊带著柔和的微笑,得意洋洋地挺起丰满的胸部。
「呵呵,吃我这招……!」
───施法者的任务不只射出火焰或闪电,不过真的让他们用出来,还真是恐怖。
然而,一对一的话,你们的斥候可不会落于人后。
「得手了……!」
蝴蝶短剑张开翅膀,缠上宛如一只老虎,自暴自弃地迎面扑来的踢击。
交叉的剑刃扣住脚踝,忍者瞪大眼睛的瞬间,斥候的手放开短剑,抓住虚空。
「喝啊!!」
伴随气势汹汹的吆喝声刺出的手刀,在下一刻贯穿忍者的喉咙。
鲜血飞溅,从喉间发出的尖锐声响,听起来像北风的呼啸声。
可是,坠落于地面的那名忍者,头部仍然和身体连接在一起,绝不致命。
「啊……!果然没那么好模仿……!」
半森人斥候甩动右手,抓住弹了开来、于空中飞舞的蝴蝶短剑,冲向敌人。
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无法呼吸,倒在地上挣扎的忍者的性命。
───这样就剩五个。
前卫的数量虽然一样,战力差距已经逆转。我方在上,敌方在下。
「啧!」理解战况的沙贼少女大吼。「只要干掉这女人就没差了!」
少女以如同凶猛肉食野兽的动作扑过来,女战士叫著「走开!」驱赶她。
接著,君主手拿长剑猛冲而来。
「你该认输了吧……!」
「你才是───太慢了……!」
该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形容吗?女战士步伐不稳,用长枪挡住剑刃。
咆哮著的那把剑,是出自古代名工之手的名剑。女战士的长枪显然不利。
枪尖立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哀号著出现裂痕。
「看我的……!!」
女战士却使出全力双手甩动枪柄,弹飞君主的身体。
她拉开距离,吐出一口长气。被黑发挡住的脸庞汗水淋漓,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是少女的表情。
她的眼神微微动摇。该怎么做?她瞄向你。你点头。
「还有空看其他地方……!」
你们当然没空沟通。仅仅是嘴唇在剎那间稍微动了下。
然而,对你们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能不能陪我过一招?
「──────!」
女战士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瞬间,她的铁靴Sabaton轻轻踢击墓室的地面,像要整个人跳过去似的,使出突刺。
───对著你。
「什么……!」
你无视瞪大眼睛的年轻魔法战士,一口气拉近跟枪尖的距离。
你的弯刀在短短一瞬间与她的长柄交错,彷佛在接吻。
女战士白皙的脸庞近在眼前,上头因为无数刀伤的关系染成红色。
长枪细小的碎片,在战斗期间刺中了脸。虽然以战士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
你们擦身而过───你感觉到女战士露出腼腆的微笑。
你也微微扬起嘴角。脸上的伤隐隐作痛。
分开来的枪与刀宛如弹开来的弹簧,加快速度刺向前。
你牢牢抓住如流星般加速的弯刀,左手拔出腰间的短剑,低声念出三句话。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唔!?」
「呜啊啊!?」
左手射出的短剑贯穿君主的同时,急遽伸长的刀刃从沙贼少女的肩膀斜砍下去。虽说隔著防具,砍断女人的肉的触感实在不舒服,飞溅的鲜血也带有些微的甜味。在你身后───
「呃啊……!?」
「……成功了!」
女战士因红刃而粉碎的枪尖,敲在年轻魔法战士的额头上。
他的身体大幅后仰,额头喷血,却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切换Switch。
斥候与僧侣───你与女战士,仅仅是交换了位置而已。
然而,那个团队Party似乎万万没想到。
───没错,这些人完全没把同伴放在眼里。
你在战斗途中发现了。
身为头目Leader的魔法战士,半个指示都没下。
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攻击自己视为猎物的敌人上,没有互相支援。
没错,他们的确是强者,你不知道他们以那群亡者为对象,训练了多久。一对一的话,应该比你们更加强大。
但他们并非团队Party,没有做为一个团队Party战斗。
他们对付的,是源源不绝的亡者群。
他们所做的不是冒险,仅仅是工作。
他们肯定从来没想过。只要变得比眼前的敌人,比任何人都强即可。
所以没那个必要,能打倒眼前的敌人就够了。
───意即,想拯救世界,却连这种事都不去做。
这样───跟徘徊于迷宫内的怪物有何差异?
墓室里有区区六、七只强大的怪物,仅此而已。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就不足为惧。
「怎么会……!?」
敌阵的后卫───现在变成前卫的女僧侣哀号时,锐利的话语自女主教口中传出。
「『温图斯风』!」
骇人的疾风在与天秤剑一同举起的手中打转。
不属于这个世界,堪称魔风的尖锐低吼声,类似某种生物的咆哮。
堂姊发现她在念什么咒文,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司掌审判、执剑之君,天秤之人───」
「『流明光』!!」
强而有力的第二句,盖过女僧侣慢半拍的祈祷。在乱战中无法掌握施法时机的少女,和看准时机做好准备的少女,速度截然不同。
异样的银白色光芒照亮墓室,不详迷宫的心脏部位于黑暗中浮现。
准备与下一个敌人对峙的人、趴在地上试图起身的人,通通看见了。
从异界的───魔界之核Demon Core引出的,压倒性的原初之力。
女主教藉由过量咏唱Over Cast,控制这股一名少女不可能驾驭得了的力量奔流。
她的指尖烧得焦黑,为了忍受痛苦,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不是因为大意。不是为了炫耀胜利,也不是为了展现实力。
纯粹是───她觉悟到自己现在必须竭尽全力吧。
被她隔著眼带直盯著看的女僧侣亦然。
自己重要的朋友,恐怕从来没吵过架的她,正在向她宣战。
不与之相对,全力迎击,哪还称得上朋友?哪还称得上同伴?
损耗灵魂的祈祷无疑传达到了天上,天秤剑寄宿著神的威光。
神鸣之雷、疾风与光───
「显现万般神力……!」
「───『利贝罗解放』!!!」
───同时解放。
§
所谓的震耳欲聋的巨响,指的是带来疼痛的静寂。
灼烧肌肤的热风吹过,你的视野被抹成一片纯白,眼球痛得跟被刺中一样。
你不晓得花了多久才掌握状况。
你连自己是站著还是倒在地上都分不清,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手撑在地上。
弯刀───还在,右手还牢牢握著它。那就好。
「唉……真是的!」
第一个传入耳中的,是堂姊的咳嗽声。
「竟然使用还没彻底理解的法术,太乱来了!」
她一面生气───一面责备她,率先跑到女主教身边。
然后牵起因为使用超出极限的法术而瘫坐在地,不停喘气的她的手。
不知为何,看到跟之前正好相反的这一幕,你脸上浮现笑容。
女主教在对堂姊说些什么,光从她双唇的细微动作来看,你无法判读。
───不过,应该没问题。
你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来。神奇的是,现在闻得到味道了。
沸腾的大气明明没有臭味,味道却令人不快。
你望向周遭,半森人斥候倒在地上,虫人僧侣正在拉他起来。
他们看来都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但没有生命危险。
确认过这个事实,你立刻将手伸向瘫坐在旁边的女战士。
「…………」
她茫然地看了下你的脸,又看了下你的手,战战兢兢把手放上去。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你抓住她的手,将腿软的她拉起来。
女战士脚步踉跄,拿自己的长枪做为支撑才勉强站稳。
接著,她的视线落在枪尖───曾经是枪尖的位置,笑了出来。
「断掉了……」
───哎,也会有这种事。
你仔细观察撑过这场激战的爱刀,好好将它收进腰间的刀鞘。
尽管是无铭的弯刀,却是愿意回应主人期待的好武器。
从这方面来说,她的长枪也是撑到最后一刻的好武器。
「……嗯,说得也是。」
女战士以轻柔的声音高兴地呢喃,手掌慈祥地抚摸枪柄。
你看出她的嘴唇做出「姊姊」的形状,看似十分怀念。
你没有过问,因为你的耳朵还在痛。
「啊啊……输掉了……」
因此,你的注意力放在呈大字形躺在地上,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的女僧侣身上。她闷闷不乐地鼓著脸颊,头发烧焦,噘起嘴巴抱怨道:
「……那什么东西啊,会不会太犯规了?」
「才不会。」
扶著堂姊才总算站起来的女主教,露出淘气的笑容。
虽然她没有受伤,想必很累吧。不由堂姊搀扶就走不动的样子,但她仍然努力试著用自己的双腿走路,前往重要的朋友身边。然后微笑著说:
「我只是,很努力。」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说我们不够努力耶?」
「没有那个意思喔?」
女主教面不改色地说,语气完全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诚恳,接著再度轻笑出声。
呣。女僧侣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咕哝了声,揉乱自己的头发。
她现在的状态跟之前判若两人,却不影响她的开朗及可爱。
「哎,没办法……毕竟都输了。」
女僧侣深深叹息,用无精打采的声音随口呼唤同伴。
「死了吗───?」
「……没死。」
少年的语气相当不满,像在生闷气。
这句话出自按住额头呻吟,仰躺在地上的年轻魔法战士口中。
红色弯刀从他手中滑落,不晓得掉在墓室的哪个角落。
他反而更担心血流不止的额头,板著脸咕哝道。
「……现在还没。」
不会死的。你开口安慰他。额头受伤本来就会流很多血。
「嗯……可是我敲得很用力,难说喔?」
女战士却在旁边窃笑,所以你的安慰可能没什么用。
年轻魔法战士低声碎碎念了几句后,无奈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其他人呢……?」
这个嘛───你环顾墓室及烧成焦黑的祭坛周围。
黑斗笠魔术师坐在墙边,肩膀摇晃,看起来笑得很开心───显然活著。
忍者虽然没命了……另外两人应该都没事。
你回想起刚才的战斗,检查倒在地上的君主及沙贼少女的呼吸。
「力箭Magic Missile」精准命中要害以外的部位,弯刀的斩击也砍得不够深。
「……那就好。」
「对呀。」女僧侣轻描淡写地说。「……大家都还活著,下次再加油吧。」
下次,下次吗?年轻魔法战士再三呢喃,接著点了下头。
「嗯……说得也是。我们现在虽然输了……下次会赢。」
是吗?你回答。不过,先抵达迷宫最深处的,是你和她们。
「对啊。」少年闻言,苦笑著说。「要是你敢害那孩子哭,我绝不原谅你。」
───哪有什么原不原谅,是你们赢了,所以要怎么对待她是你们的自由吧。
女主教听了,慌得满脸通红,女僧侣尖声叫道:「咦───!」
「你够了喔!」
堂姊又生气了,女战士猛烈的肘击袭向你。看著你痛得呻吟,半森人斥候「唉唷」一声笑出来,虫人僧侣则一脸置身事外的模样。
───啊啊,真是。害我没面子。
听见你的抱怨,年轻魔法剑士带著神清气爽的表情哈哈大笑。
你们本来就没过节。虽然这个状况并不寻常───既然战斗结束,结果明瞭,那就到此为止了。少年笑了一会儿,吁出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液体,轻声说道。
「欸,老师,再跟我们一起训练吧。然后下次───」
§
「───可惜!你们的冒险到此结束了!」
§
变化突如其来。
「咦……」
发出错愕声音的,不晓得是女主教,还是女僧侣。搞不好是你。
然而,接下来的声音无疑是出自年轻魔法战士口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讶得令人发笑的表情、身体、四肢───萎缩、衰弱、崩解,化为灰烬。
他扭动身躯想要移动,衣服却静静凹陷,灰烬从袖口溢出。
「哎呀,失策,失策。没想到各位的等级提升得如此之高……」
墓室深处的影子笑著站起来。
彷佛缠绕著充斥迷宫的瘴气,彷佛膨胀的黑暗。
存在于此的正是化成人形的黑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后───你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黑斗笠魔术师手中握著绽放光芒的赤刃。妖刀。
「老师!救我,老师!为什么───怎么会……我……!!」
「哎呀,那个,该怎么说呢。我的确认为你们是前途有望的年轻人,没有骗你们的意思。」
男子如同上课时不小心教错的老师,毫不愧疚地搔著脸颊道歉。
那时,你察觉到了男子的异状───不得不承认。
这名男子受到刚才的乾坤一掷,女主教拿出浑身解数投射的法术───依然毫发无伤。
「可是,跟传说故事不熟要扣分喔……我不是说过吗?」
───别随便把捡到的戒指戴在身上。
随著这句话,一切终于崩溃。
首先是武器与甲冑的碰撞声,倒在地上的君主化为灰烬消失。
接著是沙贼少女的身体及魂魄消失。灰烬散落,盖过血泊。
然后是衣服、铠甲,刺在其上的你的短剑。古代的名剑和短剑。
以及掉在地上───两个颜色黯淡的戒指。
「老师……!老师───」
混乱的年轻魔法战士,已经发不出声音。
与你们对峙、敌对,说不定能成为朋友的年轻人,就这样崩解了。
他的下场是如此无趣,令人扫兴。
「啊,怎么会……啊、啊啊……!?」
女主教控制不住情绪,唤著女僧侣的名字握住她的手───试图握住她的手。
倘若女僧侣的手没有从和她接触的指尖开始瓦解,化为灰烬散落一地,她应该就能如愿。
「啊、啊啊,啊啊……!!」
可惜留在女主教手中的,只有一缕灰烬,曾经是朋友的物体。
剩下就是装满灰的僧服及掉在地上的戒指,还有她系在身上的蓝色缎带。
女主教拚命收集灰烬,那些灰却逐渐被迷宫的瘴气带走。
最后,她抱紧空荡荡的衣服,手握缎带,蜷缩起来。
必须承认。
她的朋友───彻底消失Los了。
「这是……被诅咒的戒指,会吸收活力的那种……」
少女旁边,堂姊身为魔法师的眼光依然冷静……勉强维持冷静。
她温柔地轻轻捡起从女僧侣崩解的手中掉出来的一枚戒指。
平凡无奇的金色戒指,瞬间浮现红黑色光芒的图案,然后消失不见。
「……你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抢走这些孩子的力量吗!?」
这句质问像在颤抖,像是努力发出来的,勉强抑制住情绪的平静语气。
暗黑───黑衣男没有回答。仅仅是无声地嘲笑。
无须多言───是这个意思吧。
做为回答的替代,男子以十分轻浮的态度鼓掌说道:
「哎呀,干得漂亮Congratulations,各位勇敢的冒险者Brave Adventures!」
───你这家伙。
「喂喂,别这样瞪我。该更高兴一点啊……」
缓缓地。男子有如古老传说中的黑色幽鬼Nazgul,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明明是个跟黑暗一样的男人,嘴角的微笑却异常鲜红。
那张嘴恍若浮现于无光之夜的染血孤月,以非人类的动作开合。
「此时此刻,你们不是如自己所愿,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吗?」
黑衣男子单手提著红刃,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们变强了。得到了自己渴望的力量,不是吗?」
这……你无言以对。打倒敌人,变强。这确实是你的愿望。
然而,绝对───不是只有这样。
「你就是……」虫人僧侣谨慎地摆好架势,开口说道。「……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吗?」
「什么……!?」
半森人斥候吓得惊呼出声,在他握住蝴蝶短剑前───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战士挤出所剩无几的力气,直线飞奔而出。
她高高举起碎掉的枪尖,企图用钢铁长柄攻击黑衣男。
动作连你都看得出神,是蕴含必杀意志的一击。
倾注她目前拥有的一切,浑身的、痛恨的、直指要害的一击。
「咦…………?」
男人却没有闪躲。
不对,是看起来没有闪躲。
仅仅半步,微微侧身。这么一个动作,黑衣男就完美闪开这一击。
与此同时,他轻轻用手中的刀柄,往女战士的心窝撞了下。
「啊、呜!?咳、恶……!?」
仅此而已,女战士的身体就像枯掉的落叶般飞出去。
一次、两次,她伴随沉闷的声响于地面弹跳,撞上墓室深处的墙壁。
身体抽搐,口吐混杂血液的呕吐物,或许是内脏受到强烈的冲击。
「呜、咿……呜呃……啊……啊……」
───还活著。
听著她像在挣扎的凄厉叫声,你咬紧下唇。
你踩稳想要冲到倒在地上的女战士身边的双脚,与男子对峙。
此刻,在同伴之中离敌人最近的,就是你。
不能离开岗位。在这赏他一刀───不……
───砍不中。
你不认为自己砍得中他。黑衣男毫无破绽。
单手提著赤刃,悠悠站著。就这么简单。可是───
───从哪个方向挥刀,被砍的都会是自己。
怎么看都只有这种结果。
即使如此,你仍然抓住刀柄。蹲低身子,站起来。
体力不足,胜负无法判断,伙伴在背后,但不能逃避。
───你是个高手。对方也是高手。
怀念的声音忽然于脑内重现。再也听不见的声音。
───对方有把好剑,你手中只有钝刀。
因酒意而迷蒙,却不带笑意的虎眼,视线笔直刺在你身上。
───那么,你怎么做?
「哎呀,不过……还有得学呢。」
你还没想到答案,男子就像玩球玩腻似的,扔出一句话。
黑衣男子用赤刃敲著自己的肩膀,彷佛在按摩,缓缓移动。
不是朝著你们,而是一步步走向墓室深处的厚重门扉。
男子一伸出手,那扇门就静静开启。
紧接著,彷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刺骨寒风吹进墓室。
「我会等你们……」
男子将手放在奈落的边缘,跟要去散步一样,回头望向你。
「随时可以,过来。不过,要快。否则……」
───世界会灭亡喔?
黑衣男的语气愉悦至极,轻盈跳进黑暗深渊中,消失不见。
没有关上的双开式门扉后面,是不晓得会通往何处的黑暗。
不……这座奈落的底部通往何处、有什么在等待你们,显而易见。
───「死亡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
魔力与杀戮的迷宫界,在邀请你们……
注2:哥杀TRPG里也有用到「はじめの冒険者」、「辉ける锁帷子の勇者」这些梗,疑似是指勇者斗恶龙3的主角一行人。
注3:出自山本常朝的《叶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