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革命性宣传计画之始末与阶级性愤怒

  1

  隔天早上,风纪委员专用的电子信箱收到了身为委托人的女生──上峰寄过来的联络邮件。

  『就和预料的一样,三名学长叫我在文艺类社团发表会之后到体育馆后面去一趟……我希望能够和平地解决这件事,各位风纪委员,拜托你们了。』

  因为旅游气氛而浮躁的心重新绷紧神经。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并播放反恋爱宣传电影,让告白前的他们看见,使他们失去一心一意热衷于谈恋爱的感觉。

  吃完早餐,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分享了这个情报。

  「是吗……被名为『恋爱』的共同幻想侵蚀的他们,果然打算采取告白这个愚蠢的行动……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听好了,各位,希望你们可以回想一下昨天的行动。以我个人来说,老实说我并没有尽到身为革命家的本分。这是因为待在不熟悉的场所,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地点行动。

  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空虚,脆弱,无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聚集起来,团结众人的力量来弥补我们的弱点,获得足以在革命抗争中撑下去的强大!各自分头行动的我们,是不可能成大事的──我们必须引以为鉴,今天就团结一心,投入摄影工作之中吧!」

  众人点头同意领家的这段话,然后马上开始行动。

  这一天,我们非常严肃地专心在摄影工作上。我和领家舍弃了昨天拍摄时造成阻碍的羞耻心,一心投入角色之中,演著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昨晚消除了自二月以来便存在的疙瘩,或许也是帮助我们成功的关键。

  身为导演的神明学姊会在各种地方提出严格的指导。虽然是以消去法挑选出来的导演,却非常适合。即使从那轻飘飘的外表看不出来,包含一般人有点难以理解的各种言行在内,她说不定是属于艺术家性格的人。

  濑崎用职业级的滑雪技术支撑著拍摄的工作。虽然他在休息时也曾经对女童投射视线,但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完全集中精神在工作上。真亏他可以忍住。

  本以为和滑雪场的一幕无关的西堀会很清闲,但没想到却是功劳最大的一个人。女童的玩伴──最辛苦的这份工作就是由西堀负责的。昨天拍摄时也一样,如果被女童妨碍就无法顺利进展了。因此有必要让女童热中在其他的事情上,把她带离现场。西堀活用了自己无法顺利滑雪的弱点,让女童把自己当成笨蛋,靠著这一点,一直不让她在拍摄过程中接近我们。

  女童一开始虽然把西堀当成笨蛋,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性,她开始将昨天学到的技术传授给西堀。虽然她们两人本来似乎是在互相争吵,但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感情很好地一起享受著滑雪的乐趣,非常温馨。

  随著时间的过去,太阳马上就下山了。两天一夜的行程好像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关于两个目的的其中之一「教化享受滑雪乐趣的现充」,除了一开始在升降椅上发表的演说之外,很可惜没有其他特别的行动;不过另一个目的,电影拍摄的部分则是做得还算不错。

  我们想办法阻止神明学姊想要在回程也坐慢车回去的欲望,坐上了新干线。虽然她一开始看起来很不服气,不过一旦坐上车,双层构造的车厢却也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列车开动的同时,我的眼皮就忽然变重,睡得不省人事。

  ○

  在即将进入春假,人心浮躁的学校之中,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非常认真地进行著电影的制作。

  这一点,要准备其他发表的文艺类社团也一样,学校里的社办大楼和教室有著完全不同的氛围。有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失去自制力的人就穿著内衣裤在社办大楼的走廊上游荡,这里有时候还可以听到怒吼与奇怪的叫声。虽然不怎么健康,但无疑是其中一种青春。

  我们也会在假日集合,一起在社办吃晚餐然后工作到晚上,或是在学校过夜,逐步向完成的目标迈进。

  我们拍摄的宣传电影从感情很好的两个女生之间,领家饰演的其中一方交到男朋友之后逐渐疏远的地方开始。

  后续的画面虽然已经顺利拍摄完成,但最初两个女生感情要好的地方却还没拍好。

  我们本来预定使用教室当背景,不过要上课的日子到了放学后还是很多人,在没有人的夜晚拍摄也会让画面变得很不自然。

  因此,在即将举行发表会之前的星期天,我们决定偷偷借用教室来拍摄。地点在我和领家的教室。

  「总觉得……没有要上课的教室有种奇怪的感觉。」

  领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现得有点紧张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忍不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在平常的地方有其他人的桌子,感觉有点恶心呢。」

  神明学姊这么说著,前后摇动桌子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她现在是头戴打猎帽,手拿扩音筒的打扮,和教室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样子有点搞笑。

  「我们快点拍完吧。也许会有在星期天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过来。我参加社团活动时,偶尔也会顺便到教室拿忘记的东西。」

  濑崎的这些话让闲聊告一段落,大家开始集中精神在拍摄工作上。

  「嗯……好像总是拍不出自然的感觉……」

  神明学姊喊出了NG。现在拍的是两个女生在放学后快乐地聊著天的一幕。我身为局外人看著领家和西堀的演技,的确有一种僵硬的感觉。看起来并不像感情很好的样子。

  「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嗯,很难。」

  演戏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我可要先说,我从来没有交过同班的朋友。要光靠想像力来演出这个桥段是非常困难的。」

  领家自信满满地这么说。这种自信真是太悲伤了。

  「咦……国中时也是吗?」「是啊,完全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班上同学总是躲著我。多亏如此,我的学业进展得很顺利。」

  虽然领家说得很乾脆,发问的神明学姊眼眶却有些湿润。

  从旁人的眼里看来,领家的确很容易看起来像是散发著一股「不要靠近我」的氛围。她毕竟也不是会主动积极地和别人说话的类型,所以或许很难交到朋友。

  「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

  神明学姊这么大喊,抱住了领家的腰部。因为领家好像不怎么在意没有朋友这件事,所以露出了很疑惑的表情。

  「对了,不需要特别去演……表现出平常的感觉就好了吧。」

  我从旁这么插嘴说道。

  「你到底都听了什么?而且,你不也知道吗?我在班上根本就没有朋友。如果是『平常的感觉』就会变成一直坐在椅子上读书了,难道这样可以吗!」

  领家盛气凌人地这么反驳。这实在不是值得张扬的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要像平常一样,表现出在地下社办休息的样子就好了。你们平常都可以很自然地对话吧。」

  神明学姊用扩音筒敲了桌子。

  「对!就是那样!」

  「我们平常……都很自然地对话吗?」

  领家用有点呆滞的虚弱声音这么说,西堀便点点头。

  「嗯。没什么奇怪的,我想。」

  在这之后,领家和西堀便开始聊一些不重要的话题。两人最初虽然有点在意摄影机的存在,但是在逐渐开始投入话题以后,就变成像平常一样自然的态度了。

  「……好!刚才的画面应该拍得很完美。」

  神明学姊跑到这么说的濑崎身边,进行简单的确认。随后她露出满脸笑容,用OK的手势回应我们。

  ○

  文艺类社团发表会两天前的深夜,我和濑崎关在社办里进行作业。照这个份量看来,明天也要留下来做事,最糟的情况下还有可能要通宵。

  「濑崎,我要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吗?」

  面对笔记型电脑进行著剪接作业的濑崎抬起头来。

  「我想想……我实在是有点想睡了,帮我买咖啡……还有……」

  他露出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用食指搔了搔太阳穴。

  「一些甜的东西,啊,如果你不好意思买的话就算了。」

  「什么嘛,原来你喜欢吃甜食啊。」

  听到我的问题,濑崎摆出一个含糊的微笑。

  「我也一样,我帮你买。」「这样啊……看不出来呢。」「你也是啊,看起来不太像是喜欢甜食的人。」

  我们互相这么说,两个人都笑了。

  从便利商店回来的途中,我无意中仰望社办大楼,发现有很多教室都还开著灯。他,大概都跟我们一样,正在为了发表会做最后冲刺吧。

  我发现电影研究社的社办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有点在意,我决定在回去之前,顺道过去一趟。

  我一敲门,里面「请进~」的模糊回应传了过来。我虽然有点退缩,还是转动门把走了进去。

  上峰正坐在电脑桌前进行著作业──她的上半身是体育服,下半身只有穿著一件内裤。她让转椅转过来,面对著我。

  「……呃……高……高……」

  「我是高砂。学姊,请先穿个什么来遮住下半身吧。」

  「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是最放松的……呵呵。」

  上峰发出了有点诡异的笑声。疲劳让她变得很奇怪。

  「……原来那三个学长没有留下来啊。」

  「要是有那些人在,我就不可能用这种打扮做事了。」

  一提到关于他们的话题,上峰的脸色就一下子变得很冷酷。气氛开始沉重起来。

  我放弃继续追问这件事,寻找起其他的话题。

  我的视线落在桌上,发现上面摆放著人偶。是个软质塑胶制的特摄英雄人偶。

  「……这个东西,我家也有呢。」「我家也是,几乎每个家庭都会有。」

  上峰也许是因为累了,回答的语气有点冷淡。

  虽然我忍不住有些胆怯,还是刻意继续深入聊下去。关于她本质上的部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欠缺了某种理解。

  「……这个造型的,屁股的线条……那个,非常漂亮对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当我挑选著词汇说话的时候,上峰就用惊人的气势逼近我,猛力抓住我的肩膀。令人不敢相信那副纤细的身体能使出这么强的握力。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说了奇怪的话……」

  「你!」

  上峰大声地这么说,然后阵阵摇晃著我的肩膀。她的脸──明明应该很疲惫,却挂著一张非常灿烂的笑容。

  「你懂吗!我第一次见到能够理解的人!这种事根本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对吧!很漂亮吧?很美丽吧?」

  「是……是啊……呜……好痛。」「……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上峰这么说,简单整理好我乱掉的衣服,然后坐到椅子上。

  「我家的人偶因为从小的时候就经常触摸,所以只有那条线变得特别亮晶晶的。」

  「我懂,我因为总是紧抱著这个人偶,所以就被妈妈没收了……好怀念。」

  她用遥望远方的眼神静静地如此诉说著。虽然还满疯狂的,我却也没资格说别人。上峰拿起放在桌上的软质塑胶人偶,用力伸直拿著人偶的那只手,然后闭上一只眼睛看著它。

  「我很喜欢特摄片。我还小的时候,大人就会给我看这个打发时间。所以我才会迷上……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没什么兴趣,我和她们实在聊不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不喜欢。这就是我对影像产生兴趣的契机。我在小学的时候拿到爸爸的旧数位相机,里面有录制影片的功能,然后我才开始拍影片。后来,我对所有的电影都开始产生兴趣……上了国中之后,我开始会特别去看人家说是『名作』的电影。也许算是一种中二病吧。

  然后我进了高中……其实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加入影研。当时三年级的学长有个很厉害的人。啊,高砂学弟也见过他吧?是因为他,我才会加入。」

  上峰有些哀伤地眯起双眼。

  「……自己憧憬的事物逐渐变质成其他某种东西的感觉很讨厌,令人讨厌得受不了。我想我应该有顺利隐瞒住。因为那个人很迟钝,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没有发现……真是的,我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说出来了呢?」

  她搔搔头,涨红了脸。

  「你应该是希望某个人能够倾听这些话吧。」

  「……也许吧。我会把这次的事委托给你们处理,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与其说是希望你们解决问题……我还真是自我中心。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所做的事,大概也是那种性质的活动。」

  「什么大概……原来你也不懂啊。」「是啊。」

  上峰笑了。

  「虽然很自我中心……但是,我可以稍微抱有期待吗?我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做。」

  「请不要期待太大。」

  我苦笑著说道,上峰就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很期待喔。我对你们所做的事,单纯地很有兴趣。」

  上峰这么说著的脸庞和我一开始对她抱有的柔弱印象相距甚远,那是充满活力地在自己的道路上笔直迈进的人,会拥有的坚强表情。

  ○

  明天终于就要正式上映了,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决定住在学校进行作业。这对我和濑崎来说则是第二晚。

  在社办大楼的三楼,我们把瓦斯炉带到风纪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煮火锅当晚餐吃。这里本来是严禁烟火的,但是根本没有一个社团会遵守这种规矩。

  「结果关于露脸的问题,还是没有想到解决方案。」

  我这么一说,领家就呼著气慌忙地吃掉鱼丸,然后回应:

  「大概只能作好觉悟了吧──一直保留到现在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与学生会,也就是大性欲赞会的正面冲突。可是如果不能在这场战斗中获胜,我们终究无法让革命运动真正扩展开来。差别只在于要留待以后还是现在就开始……我说高砂,不要只吃肉。」

  只盛著鸡肉和鱼丸的我的碟子被强制放上红萝卜和茼蒿。

  「身为一名革命战士,想要在抗争中撑到最后,首先最重要的是打造强韧的肉体。因此不可以挑食,也必须好好地摄取蔬菜的营养。」

  我憋气并皱著眉头吃掉不喜欢的茼蒿,就在这个时候。

  装在门上的铃铛发出叮铃的声响。

  所有人都同时回头望向入口的方向。虽然因为这里是表面上的活动场所,所以没有放著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但如果被学生会发现我们在严禁烟火的地方煮火锅,肯定会被骂个臭头。

  不过走进来的人,身高明显很矮。

  「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家!」

  是女童。她演出泫然欲泣的样子,跑过来抱住我。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于哥哥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是你妹妹嘛!」

  虽然我搞不清楚她的逻辑,但不知道是不是坚强的妹妹想著哥哥的态度感动了濑崎,他开始眼泛泪光。

  「高砂,你……没有和家里的人联络吗?」

  「……是啊,因为很麻烦。」

  我没有联络是因为「家里的人」就是人类的起源兼大性欲赞会的老大,但我可不能这么说。

  「你家也……那个,有很多苦衷吗?」「嗯,算是吧。」

  我上个月突然多出一个妹妹,父母还被洗脑,实在是太多苦衷了,但这也不能说出来。

  「小薰姊姊!」

  她这次换抱住领家开始撒娇。她偷偷瞄著我的目光莫名地锐利。

  「真……真是的……这么爱撒娇。」

  领家果然很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正在烦恼该怎么和她相处才好。

  「因为哥哥都不理我嘛……你还是快点和哥哥结婚,变成我真正的姊姊嘛。」

  「我……我之前就说过了,这……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人家不是在开玩笑,人家是认真的嘛。」

  当女童任性地这么要求时,神明学姊张开双手温柔地对她说:

  「吶,你可以尽情跟我撒娇没关系喔。来,过来这边。」

  听到这句话,女童突然变得很不高兴。

  「不要!」

  女童的手从旁边啪的一声弹开神明学姊的胸部。正在摇晃。好厉害。

  「我讨厌大奶妖怪!」

  「大……大奶……妖……」

  神明学姊大受打击,瘫坐在地上。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小鬼。」

  西堀不屑地对女童这么说,把神明学姊扶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

  「小鬼根本不懂女孩子的魅力。」

  对于西堀瞧不起人的口气,女童表现出愤怒。

  「小优的体型还不是跟我差不多!」「就算身体不成熟,我的心也是大人。」「好奸诈!我也要那样!」「才不奸诈,你是不可能的。」

  趁著小孩子的吵架还在进行的时候,我赶快把火锅料夹起来吃掉。

  大吵大闹之后吃了一点火锅,女童马上就在折叠椅组成的床上睡著了。

  「高砂,怎么办……你要背著她暂时回家一趟吗?」

  领家一边看著女童的睡脸,一边这么说道。在她旁边的神明学姊正在用食指轻轻戳著女童的脸颊。因为女童醒著的时候不愿意让神明学姊接近,所以才只能把握睡著的时机触摸她。面对著笔记型电脑的濑崎有时候会朝这里投射目光,看起来很羡慕的样子。西堀靠在墙壁上流著口水,差一点就要睡著了。

  「不,就这样让她睡吧。反正也有毛毯……我会和爸妈联络的。」

  「是吗……总觉得最近好像经常和这孩子一起行动呢。有一种多了第六个社员的感觉。高砂,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实施英才教育,把她培养成反恋爱的战士?」

  「不,这就有点……」「这样啊,毕竟也要看她本人的意愿。」

  应该说她就是我们必须打倒的敌人本身,根本不可能成为伙伴。

  领家用稍微冷静下来的口气继续说道:

  「你就婉转地问问看本人吧,如果她对反恋爱有兴趣,就说我们会竭诚欢迎她。」「嗯,我会试著告诉她的。」

  这段时间,神明学姊一直忘我地戳弄著女童的脸颊。她好像累积了不少压力。

  我们的工作几乎都完成了。接下来只要大家集合起来试播,再找出可以简单修正的地方就好。

  重复这个作业两三次以后,我们便一个接一个遭到睡魔袭击。撑到最后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意识──

  等我注意到,朝阳早就已经升起了。

  2

  「高砂!几点轮到我们?」

  「呃……好早,十点半就开始了。」「只剩下十分钟了啊!」

  我们完全睡过头了。

  到了这个时间都没有任何人醒来,恐怕是昨天工作到太晚所造成的后果。虽然我有设定闹钟,但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因为没电而停止运作。

  「快点!」

  听著领家的呼喊,所有人都朝著礼堂拔腿狂奔。

  ──好像是总算勉强赶上了。现在礼堂正在上演现代落语研究社发表的新作落语标题「快速滋生反应炉文殊好恐怖」。和包子不一样,未免太严肃了吧(注:日文的「文殊」与「包子」发音接近)。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差一点就要开天窗了!」

  被执行委员会的女生斥责,我们再三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请用这台电脑,档案在……」

  「我知道了,接下来交给我们,请回到位子上。」

  我们五人再次深深一鞠躬并道歉。

  「那个……真的要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名义发表吗?」

  委员会的女生一脸不安地向我们确认。我们身上没有装备安全帽或手巾。与其说是因为没有时间,不如说是因为一旦电影上映,我和领家、西堀正在为反恋爱而战的事实就会曝光。现在才隐瞒也太迟了。

  「对,没错。我们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

  领家正气凛然地这么说道。

  虽然这句话说得沉静,却是为即将到来的激烈抗争埋下导火线的瞬间。

  我浑身颤抖。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斗志高昂。

  我一坐上位子,就看见了熟悉的脸庞。首先是身为委托人的女生,上峰。以及她的三个学长。还有我在大学里见到的,比上峰大两届的学长──和他的女朋友。

  另外,学生会的成员,特别是宫前学生会长也在场。情况是一触即发。这里甚至有可能在上映后马上开始一场血腥抗争。

  ──台上表演的落语已经接近尾声。因为我没有从头开始听所以不太懂,好像是因为把「黄橙色的点心」误说成「黄色蛋糕」而使问题愈滚愈大,结果变成把文殊送到了主角的枕边。因为题材太前卫,我完全看不懂,但观众里有人甚至感动到落泪。

  「那么有请下一位。」

  演员说完后站起身,随即有热烈的鼓掌声响起。虽然我没有看懂,但还是跟著大家一起拍手。

  我看向旁边,发现只有神明学姊一边用力点头一边热情地拍著手。看来他们之间果然有什么可以互相理解的地方。

  掌声平息下来以后,主持人开始宣布:

  「呃~接下来……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同学带来的影像作品。」

  周围开始吵杂起来。这也难怪,大家都不觉得我们是会以社团名义在这种场合进行发表的团体。

  坐在前方的学生会成员们都绷紧身体。宫前简短地给出指示以后,就有几个人离席并往入口附近走去──他们恐怕是打算在那里抓住可能待在会场里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成员吧。除了强行突破,我们已经没有其他手段可以如愿离开这个礼堂了。

  我作好觉悟。我扫视其他四个人,大家也各自对彼此使了眼色。我们共同拥有战斗的意志。

  ──缺少了某种东西。这股模糊的异样感经过回想昨晚的过程,马上就清晰地现形了。

  是女童。昨晚应该在那间办公室里过夜的女童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是比我们更早起,自己回家了吗?一定是这样的。可是──

  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预兆让我的心开始騒动。可是我怎么样就是搞不清楚真相。

  放映开始了。

  这个瞬间,我终于领悟到是什么不对劲。

  最初应该要先从西堀和领家在教室相处和乐的一幕开始。然后是表现出领家交到男朋友的画面,接著是我和领家只顾著玩乐,西堀努力不懈,最后则描绘出现充那一方考试失败,恋爱关系也崩溃的模样。故事流程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一开始播放出来的是我和领家正在对话的一幕。领家有时候脸红,有时候反过来对我开玩笑──我不记得我们有拍过这种画面……

  因为摄影机摇晃得特别严重,我知道了。这是去买完东西之后要道别时,被神明学姊偷拍到的画面。

  ──某个人窜改了故事。

  某个人……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家伙就只有一个。

  是女童。

  接下来持续播放的是本片也有用到的,我和领家卿卿我我的画面。因为拍摄目标是浅显易懂,所以看起来甜蜜到会让人消化不良。

  其中虽然也夹杂了领家考试失败的画面,但是因为后面接续的是和我一起快乐相处的画面,所以故事的感觉变得好像是「恋爱的力量疗愈了失败的伤口」。

  我现在浑身是汗。就算要阻止上映,我也因为脱力而站不起来。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望向身旁的领家──发现她完全失了魂。

  影像还在继续播放──

  我和领家一起去滑雪。看起来幸福到我想要痛揍自己一顿。

  然后──然后是旅馆和温泉。

  是露天温泉。那个设在房间里面的露天温泉。

  我和领家泡在浴池里。画面只能看到我们的背影。

  我和领家感情亲密地互相牵著手。天空高挂著月亮。

  为什么会有这段影像?

  ──是女童。回到房间之后,我曾带她到厕所。女童当时是醒著的。为什么呢──为了要拍摄我和领家的这一幕……?

  我的胃好痛。感觉就好像快要呕吐了。有观众吹口哨的声音传了过来,拜托别这样。

  然后接下来的一幕是──牛奶洒出来,浸到萩之……「越后之明月」的画面慢速播放。我记得这是濑崎凑巧拍到的东西。

  可是,配上这种画面有什么意义?

  这个疑问在下一幕就得到了解答。

  画面转暗一段稍长的时间之后,出现了滑雪场的景象。

  我和领家中间站著女童。女童左右两边各牵著两人的手,看起来非常快乐。

  我们的──小孩,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映照著感情亲密的赤裸男女之后出现的刚才那一幕其实是隐喻。

  我的脑浆沸腾起来。我认真地想要就此消失。

  在这之后,影片中夹杂了几次濑崎频繁拍摄的女童的画面,又进入一段比较长的转暗。出场的人是西堀。从刚才的演出手法看来,她应该代表了女童经过几年以后长大的模样。西堀非常专心地念书,考上大学──这就和我们拍摄的一样。但是因为没有对比,所以看不出西堀有没有谈恋爱。

  最后的一幕是本来应该在开头播放的,领家与西堀相处和乐的画面。因为有加上一点模糊的特效,所以冲淡了现实感──母亲与女儿,继承下来的血脉,自己没能做到的事在跨越了世代后达成,让这件事化为可能的爱──「恋爱」。

  这就是电影的最后一幕。

  观众很正常地开始鼓掌。

  「看起来好快乐……原来恋爱是这么美好的东西。」「超级甜蜜的……我也想要谈这种恋爱。」「那个女生好可爱。」「真是的……现充爆炸吧!」

  这些声音传进我们的耳里。

  主持人宣布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礼堂的灯光亮了起来。

  画面的排列被更改顺序,还插入了预定之外的影像,让意思反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被彻底击垮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过一个晚上,一切就被翻转过来。

  我太小看她了。她最近突然变得经常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这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放松戒心的布局。

  「在我们睡觉的期间……内容被窜改了吗?」

  对于神明学姊这句话,濑崎点头同意。

  「应该是吧……这么说来,我在大家睡著之前锁起来的门,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

  「持有钥匙的某人入侵办公室……然后窜改了电影。」

  西堀应该是很生气自己被别人擅自当成女童长大后的模样,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说不定学生会也有钥匙……在让出教室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复制备用钥匙……可恶!」

  领家咬牙切齿地这么说道。

  「他们故意纵容我们。然后在可以给予最大打击的这个时机将我们……难怪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他们会把教室交给我们,还提供那间旅馆的房间……都是为了要像这样反过来利用我们吗!」

  领家无力地垂下头来──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影站到她的面前。

  是宫前。领家抬起头,不甘心地瞪著她。

  可是宫前的表情不带有嘲弄或是轻蔑的神色──而是因为纯粹的喜悦而散发光芒。

  「领家学妹,你太厉害了!原来你和风纪委员们一起制作了赞扬恋爱和家人的影片!而且还假冒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名义上映──我想不出比这更能对他们造成打击的方法了!你巧妙地利用了他们偷偷摸摸且无法在公众面前辩白的性质呢!」

  领家整个人呆住了。这也难怪。因为自己认为是犯人的人不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夸奖自己。

  「你果然拥有和『反恋爱』的鼠辈战斗下去的才智。请务必……」

  「我……我……那种……」

  领家正在阵阵发抖。

  在这里表明一切并开始战斗很明显是下策。

  我在领家快要脱口说出什么以前出言打断她们:

  「会长能够了解真是太好了。」

  「高砂学弟,你也很厉害呢。你们身为恋人的深厚羁绊表现在影像上,非常具有说服力喔。」

  「能得到会长的赞赏,我很荣幸。」

  我拚命压抑住快要开始发抖的声音,低下头这么说道。

  宫前后来又开心地说了一些话。为了不要让她察觉我们内心的动摇,我们费了不少工夫忍耐。

  「……哎呀,休息时间就快要结束了。好吗?领家学妹,你考虑看看吧。」

  被她握住手的领家无力地点点头。她应该还搞不清楚宫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吧。

  宫前笑著挥挥手,走回原本的座位。

  ……结果,我们就是「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事情虽然没有曝光,但不要说是完成原来的目的了,甚至还造成完全相反的效果。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去见上峰。

  「那么接下来是电影研究社的发表。」

  主持人宣布的同时,礼堂内再次暗了下来。

  影像开始播放。

  因为内心的动摇让我无法专心在内容上──才刚这么想,望著萤幕的我就马上被剧情吸引住了。

  这和我们动员所有临时抱佛脚的简陋知识所拍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因为我们好歹也算是尝试过影像制作,所以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即使有些学生特有的笨拙之处,但却到处都点缀著充满才气的精心安排,不会让观众感到无趣。其中可以感觉到非常彻底的讲究,让我受到强烈的震撼。

  内容描述的是身为主角的少女心中动摇的情感,也许可以说是自叙体小说式的作品,大概是类似那样的性质。电影里没有动作场面,最后也没有达到什么目的,就只是映照著真实的少女。

  她模糊地谈了一段算不上是恋爱的恋爱,然后又经历了算不上是失恋的失恋。这样暧昧不清的日子,暧昧不清的感伤非常令人动容。

  可是少女迈出了一步。自己不能贪心地要求得到一切──她下定决心。她了结了以暧昧告终的恋情,将这段感情封进回忆里,专心在自己现在所追求的目标上。

  燃烧自我并挑战新事物的少女,根本没有空闲谈恋爱。

  ……如果我的解释没有错,内容就是这样。饰演少女的演员应该是上峰的朋友之类的人吧。其他的登场人物只有拍到背影或是手的一部分等地方。

  落幕后,会场有一瞬间鸦雀无声。然后某个人开始拍手,掌声才逐渐愈变愈大,最后,如雷的大声喝采填满了礼堂。

  坐在前面的上峰左顾右盼地环视四周,看起来很高兴。

  「很棒,真的。」

  坐在我身旁的领家拍著手,用直率的言词说出了感想。

  「……原来我们根本没有制作电影的必要。」

  关于决心投入恋爱以外的事物,上峰已经很了不起地描绘出她的意志。领家表情有些落寞地这么说,我则对她笑了。

  「是啊,就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

  听到我说的话,领家再次笑了出来,混杂著叹息。

  上峰站起来鞠躬,会场便以更加热烈的掌声回应了她。

  ○

  文艺类社团发表会结束,学生们都陆续走出礼堂。

  我和领家在人群中找到上峰的身影,向她跑过去。

  「……啊,高砂学弟,还有风纪委员长。」

  上峰露出一个完全放松的笑容。虽然表情相当疲劳,但同时也可看出达成目标的满足感。

  「那个……关于告白那件事,目前情况如何?」

  「他们刚才又重新提醒我要记得去校舍后方了。虽然我做了各种努力……」

  我一发问,上峰就用混合了系闷和放弃的神情叹著气,露出苦笑。

  「对不起……没能帮上你的忙。」

  「不会,说不定其实做什么都没有用吧。」

  上峰讽刺地这么笑道,然后转头面向领家。

  「不说这个了,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呢。连我都以为你是真的喜欢高砂学弟了。还有那个……越后之明月被牛奶洒到的镜头,那个构想真的很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上峰不是说「萩之……」而是说对了真正的商品名称。她的眼光果然很精准。

  「下次要拍片的时候就找领家学妹来帮忙好了。」

  笑著这么说完以后,上峰的表情缓缓变得僵硬,用沉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那么我要过去了,去作个了结。如果可以……能请你们在背后看著我吗?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毕竟我这边只有一个人。」

  「如果这么做可以稍微帮助到你。」

  我用稍嫌生硬的语气这么说,上峰就维持僵硬的表情笨拙地摆出一张笑脸,跨出步伐。

  三名学长已经在校舍后方等待了。

  他们明明是彼此的情敌,气氛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和乐融融。

  「……那我走了。」

  上峰这么说道,朝学长们那里走了过去。我们五个人躲在阴暗处仔细盯著事情的发展。

  「喔,上峰。你来啦。」「等你好久了~」

  对于这些话,她只是简短地说了「不好意思」回应。

  「我说~你拍的电影真不错耶。」「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高尚。」「虽然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但以二年级来说算是及格了吧。」「对啊对啊,这时候就要说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吧。」「哈哈。」

  上峰完全面无表情,听著这些话。

  「我们这次故意不出手,在旁边看著你的成长……感觉你应该可以顺利继续下去吧。」「可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觉得吃力的时候,我们也会来帮你的。」「怎么说呢,反正我们全部都要重考嘛。」

  三个人哈哈大笑。上峰还是没有表情。

  「谢谢学长的激励。然后……请问你们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在平淡的口气中,隐藏著她冰冷的怒气。但是他们三个人却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继续说道:

  「哈哈,你还是一样这么急性子啊……嗯,其实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怎么说呢,我们觉得你差不多也该得到回报了。只专注在电影制作上,一件开心的事情都不懂就结束青春时代,总觉得有点可怜。」「对啊对啊,说到『青春』就会想到恋爱嘛。只要了解恋爱的妙处,我觉得你的电影也会更有深度。」「毕竟电影都伴随著罗曼史嘛。」

  「……请问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上峰尖锐地这么说道。

  「你还是这么迟钝。」「不过这种地方也算是上峰的优点之一啦。」

  学长们暂时面对面讨论了一下。他们开始猜拳,猜输的一个人露出不甘心的神情以后,转身面向上峰。

  「呃,该怎么说呢,你身边的男生,不就只有我们三个吗?没招到什么新社员的事情也让我们觉得有点内疚。所以啊,怎么说咧,呃,你就从我们三个之中选一个人交往吧,我们是这么想的啦。」

  这是一场游戏,我心想。有个女人,然后要跟男人交往。这对他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规则,所有人都遵守这个规则来玩游戏。距离相近的两个人容易产生连结,距离差不多相同的人会作出某种选择,然后结合。他们就是这种游戏的玩家。

  「不过,我们也是很重视你的啦。」「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

  「请容我拒绝。」

  上峰只是非常俐落且简短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掉头就走。

  「喂……喂,等一下啦。」其中一个学长抓住了上峰的手。「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怎么说呢,你这个人实在太严肃了啦。你到底干嘛要那么认真?再开心一点有什么关系,青春只有一次而已啊。」

  上峰甩开他的手,然后重新转身面对他们。

  「不要闹了!」

  她的吶喊被澄澈的蓝天吸收。三名学长吓了一跳,但上峰还是继续破口大骂:

  「你们又懂我什么了!你们怎么可能懂!『学长』?你们又做了什么?不管是校庆还是这一次,你们三个人就只会闲聊,偶尔自以为是地批评我做的东西……这样就敢自称是学长,真让我想吐。我的学长只有一个人而已。

  就只是什么都不做,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在意世人的目光,盲目地跟流行,毫无批判地接受『常识』……这算什么青春啊!

  我绝对不要那样──如果要变成那种像空气一样存不存在都没有差别的人,我宁可去死!

  我以后要拍出很厉害的电影。虽然我现在的能力还完全不够……所以我才要努力。我要努力拍出好电影。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电影导演。管它是什么奖,我都要拿到。那样的话……学长说不定也会夸奖我。

  所以,我根本没有空去管那种事。不好意思,

  再见了。」

  上峰这么说道后跑离现场。

  她那年轻和近乎洁癖的青涩,就连只是在一旁观看的我们都受到震撼。

  被留在原地的学长们只是一脸茫然。

  ○

  我们请上峰到风纪委员的办公室,为了没能帮上她的事情向她低头谢罪,她就用莫名神清气爽的表情说道:

  「我还是……很庆幸自己能说出口。我已经作好了结了。那些话也算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像这样坚持到什么时候……但是我希望可以尽自己的力量去尝试。」

  听到这些话,领家有些眼泛泪光,紧紧抓住上峰的肩膀。

  「我很感动!你对被动接受『恋爱』这种一成不变的公式而随波逐流的他们说出那番话来──不管这个世界有什么改变,那番话也会是永远闪耀光芒的不灭真理!我的同志啊!」

  「……虽然和风纪委员会所做的事可能是刚好相反的,但能听到这个夸奖,我很高兴。总觉得你的口吻和『反恋爱』的那些人很像呢。」

  领家可能是真的不小心弄错,额头上微微冒著汗对她露出微笑。

  「接下来你就要一个人继续社团活动了吧。」

  我这么一说,上峰就摇了摇头。

  「马上就要到欢迎新生的时期了,我希望到时候可以想办法找到对制作电影有兴趣的人。」

  欢迎新生啊。这么说来,已经快要四月了,我们会往上升一个年级,迎接新生到来。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也能够获得新加入的社员吗?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会请高砂学弟来帮忙的。」

  「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们的兴趣有点接近。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会很老实地工作。」

  上峰这么一说,领家就插嘴说道:

  「……那可不行。因……因为高砂必须要在这里帮忙新年度蜂拥而来的忙碌工作。」

  真的会有工作蜂拥而来吗?当我因为这件事而一脸消沉的时候,上峰就笑著补充说道: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因为高砂学弟完全没有把我当成异性看待。他一定有其他喜欢的人。这是最不会造成麻烦的,所以才好。」

  上峰展现出开朗的笑容,然后留下一句「就这样」便走出办公室。因为她最后丢在这里的一颗炸弹,让我暂时没有办法看往领家的方向。

  ○

  虽然事情的结局看似圆满收场,但是我,只有我,最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去做。

  我必须想办法处理女童的事。

  因为她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碍事的行为,所以我才会等闲视之,但这就是这次酿成灾祸的主因。她不只是进入我们的办公室,最后还窜改了影像的内容,这一切正是我的责任。

  我的心里涌现战斗的意志,紧握的手心冒出汗水,脑中有一半作好了赴死的觉悟,走进应该有女童在的自己家房间。

  女童在里面──睡著了。

  她露出鼓鼓的半边肚子,正在睡觉。在日落的阳光已经从窗户照进房间的这个时间,她正睡得香甜。

  一定是因为熬夜进行更改影片的工作,她才会这么想睡觉吧。

  我事前想好的该说的话和该做的事,全部都从头脑中消失了。我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气势。

  我把女童的上衣拉好,遮住她露出来的肚脐,再帮忙盖上毛毯免得她感冒。

  ○

  后来我出去散步时买了罐装咖啡,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我连自己该思考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望著染成暗红色的天空。虽然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这一次,我也很快乐。

  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只是剎那间的感情。不过,世界上又有多少事物不是短暂的呢?虽然像是强辩,但现在的我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这种剎那间的感情了。

  总而言之──就先维持现状吧。我心想。能够用一句「总而言之」就保留住现在,说不定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幸福,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高砂,原来你在这里啊。」

  从公园的入口处传来的这个声音向我搭话。我看过去,发现领家伫立在那里。

  「……怎么了,领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摆出一张可怕的脸回去……我才会因为担心而过来看看你。我到你家按了电铃也没有人来应门。」

  领家这么说,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她的脖子上戴著我送给她的围脖。

  「那个围脖,你有在用啊。」「把可用的东西作最大限度的利用是我的原则。」

  她小声地这么说,然后把围脖拉起来遮住嘴唇。

  「……发生什么事了吗,高砂?」「不,我决定……当作没发生什么事。」

  领家歪著头对我的说法表示疑惑。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是那些更改……到底是谁做出来的呢?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恐怕是大性欲赞会之中权力比宫前更大的高层人士将我们视为威胁,认为不能够交给她处理,所以才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行动。对方大概是认为大性欲赞会的情报已经透过宫前泄漏给我们了吧。这实在是非常慎重而狡猾的作战计画。不过,这也代表我们已经被他们评价为拥有强大影响力的团体,或许也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这看似夸张的阴谋论,但却有一半是正确的。因为实际上下手的人是最高干部。

  「嗯……或许你说得没错。」

  我这么说著随便敷衍过去,然后看向领家。

  结果发现她的脸上挂著带有疲惫感的阴影,从她平常自信满满的样子根本想像不出来。

  「虽然不能确定是谁的介入所造成的,但结果……我提出的电影宣传作战已经被完全粉碎了。这个责任应该全部由身为提案者兼议长的我来承担。」

  「喂,领家……我觉得你不需要这么自责。当时在场的人全部都没有发现。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你的错……」

  「高砂,这种话不值得对我说。所有的失败都是从我开始的。

  ──而且,这次我连自己有没有真的以无私的心努力进行反恋爱活动都很难说。虽然我列举了各种理由来掩饰,但是就拿滑雪的时候来举例,如果我说自己没有享受其中乐趣,那恐怕是在说谎。我的意志实在是太薄弱了。而且,我还对你……那个……表现了那样的软弱之处。

  继二月十四日的失败以后,又是这种丑态──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领导这场反恋爱运动了。」

  领家断断续续地编织出来的言语,到了最后已经开始顕抖。

  「高砂……也许你比我还要适任。大家对你的信赖都很深厚,你也能好好看清大局。我就只会强硬地拉著大家跑,被眼前的事物蒙蔽双眼……所以,我已经……」

  不过,她软弱的话在这里停止。

  不,是我阻止了她。我根本不想听。在思考以前,我从长椅上站起来用力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过来靠近自己。

  「领家同志!」

  听到我大叫,没有意料到的领家吓得颤抖了一下。

  「别让我一再强调,比你更适任的人根本不存在!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承受相继到来的失败,才会变得精神衰弱罢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这种心灵上的软弱就是不行。情人节那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从那时候开始,我终究还是没有成长。」

  领家这么说道,突然别开脸。这个瞬间,累积在她眼里的泪水流下来滑过了脸颊。

  可是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人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变得坚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聚集起来。你应该也这么说过才对,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们会支撑你的软弱。

  不,就算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做,我也一定──会给你依靠。」

  我这么说完以后,暂时陷入沉默。

  然后,领家别开的脸有点犹豫地转回来看著我。她的大眼睛里溢著泪水,在夕阳下闪耀著。

  我静静地用拇指擦去在她的脸颊旁流下的泪痕。领家像是有点痒似的眯起眼睛。

  「丧气话就像这样对我说就好。所以──以后,你愿意继续当我们的议长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领家哽噎著这么说,然后温柔地把我抓著衣领的手拿开,整理好乱掉的衣服,在长椅上坐下。她从我看不到的角度擦掉剩下的眼泪,好像很不好意思地小声发出乾咳。

  我热血的头脑也冷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尴尬……

  「……对了,你要不要也买些咖啡之类的饮料来喝?」

  我为了掩饰尴尬而岔开话题,把放在长椅上的罐子拿起来给她看。

  「我就不用了。」「钱就由我来出吧。因为你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嘛,就这样让你回去也不好意思。」「不……」

  我们各执己见,最后领家把围脖拉下来,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地说:

  「那就一口……给我喝一口那罐咖啡就好。」

  说著,领家从我手上拿走罐装咖啡,咕噜一声喝下一口。

  「我要回去了。」

  领家红了脸,从长椅上站起来。

  比她站著时的头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有从后面的大树延伸出来的树枝。

  「啊……」「怎么了,高砂,发生什……」

  领家这么说著,顺著我的视线看过去。

  漆黑的树木枝头上,可以看见有颜色非常淡的五枚花瓣绽放著。

  「是樱花。」「……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啊。」

  现在还没有其他已经开了的花,无数的花苞正膨账著等待开花的时机。

  「……天气变暖以后,现充们就会开始发情。我们也必须开始绷紧神经了。首先就以『赏花中止抗争』在本年度的一开始展示我们的存在感吧!」

  虽然声音还是有一点颤抖,领家却也已经渐渐变回平常的状态。

  我的脑海中浮现领家在飞舞的樱花中演说的模样。

  「对了,现在就赶快把东京内的赏花景点彻底调查出来吧。」

  「对于假借赏花的名义,看也不看樱花一眼而只是沉浸在酒意中,而且还企图发展恋爱关系的现充们,我们必须彻底击垮他们!」

  「我们就把他们的尸骸埋在樱花树下吧,这么一来,明年的樱花肯定可以开得更漂亮。」

  严寒的冬天结束,春天已经近在眼前。面对将其本领发挥到烦人地步的夏天,我们的敌人──现充的活动也会变得愈来愈频繁。

  我们的革命运动应该也会比过去更加忙碌。

  可是,我相信著一件事。接下来一定也会很快乐。

  只要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成员们一起,更重要的是和领家一起的话,肯定──绝对会。

  沐浴在深红色的落日余晖之中,我和领家彼此畅谈著往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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