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桜羽@轻之国度
店里已经成为一片战场。
——我可是话说在先,这绝不是我的错喔。
大伙群起揍人、踢人、咬人,宛如一幅惨无人道的地狱景象。
桌子被掀翻,许许多多菜肴连同盘子一起飞到空中。
……真是浪费。
这里是亚特拉斯市的一间小餐厅。厨师的手艺绝对不差,不过客人的水准却是糟透了。(唔,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这种店就是那种佣兵、流氓、无赖之流的家伙自然而然会聚集的地方。屋子正中央的群殴乱斗正在蔓延,完全看不到平息下来的迹象。
……又一个人倒下来了。
——那个,为了避免误会,我要先声明一下,我不是佣兵,更不是流氓、无赖之类的人。
我只不过是听说这家店很好吃,所以慕名而来,又正好撞见一堆人大打群架而已,这可不代表我跟这些惹是生非的家伙有任何瓜葛。
说起来,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
因此之故,我姑且蹲到墙角某张桌子底下,一边啃着鸡肉,一边远远望着混乱的战况。
至于打架的原因嘛……唉,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啦——
「唷,小姐,你一个人吗?」
这个男人过来攀谈的时候,坐在吧台上的我,正好刚解决掉第四盘面。
他一头红发,不是非常英俊,不过长得挺可爱的。
使用的武器是背在背上的巨剑,身上穿着纹理有些粗糙的套头衫、裤子、长靴和皮甲。
以佣兵而言,这是相当寻常的打扮。
我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下,就再度回到空盘子上。
「我有同伴——啊,再来请给我煎鸡排套餐。」
我冷冰冰地回答他,然后继续向老板点菜。
他吹了声口哨,一边摇着指头,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看来他是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招牌动作。
「真是冷淡啊——不过呢,会把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冷落在一旁的家伙,就别理他了吧……」
他嘻皮笑脸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说我是可爱的女孩,这我完全没有异议,不过要是每次有人这么说,就得一个个陪他们应酬聊天,那我有几个身体都不够。
「你叫什么名字啊?」
「……」
「我叫作朗兹。」
「……」
「你也讲讲话嘛……」
咦咦咦……
屁股附近有怪怪的感觉。
有人摸我!
还来不及思考,手就做出了动作。
我一把抓起摆在吧台旁边的空托盘,向下一挥。
想说会在他头上敲出「啪嗒」一声轻微的声响。
——没想到。
匡当!
发出一阵相当宏亮的声音。
啊~~正好打到盘角!
这、这是正当防卫哟!
……应该是吧。
「唔噢噢噢噢噢!」
朗兹夸张地大声哀号,又夸张地向后一仰。
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倒在附近一张桌子上。
那一桌已经有客人了。
「混帐!你他妈的干什么!」
有个人一把抓起朗兹一扔。他被扔出去之后,又倒在另一张桌子上。
想当然耳,又在那里惹出了一场风波。
于是——
一发不可收拾的大战就此展开。
——你看吧,这样从头细细想来,果然全都是那位老兄的错,我只不过是个被害者。嗯,没错,就是这样!
「喂,莉娜,你这个罪魁祸首窝在这里做什么啊?」
忽然有人向我说话。我转过头去。
一个穿着黑色胸甲、佩着长剑的英俊男生蹲在桌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他是我最近因为一些意外事件而认识的同行伙伴,名字叫作高里。
「谁是罪魁祸首啊?」
我一边啃着炸鱼一边说。他伸手拿起我留在盘子里的带骨肉,送进嘴里。
「就是你啊。你该不会是忘了自己拿托盘的角敲那位老兄的头吧。」
「你看到了?」
「我从厕所出来,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我是被害者啊!那家伙跑来跟我搭讪,搞到最后居然摸我屁股!屁股耶!而且还平白的被他摸耶!」
「……那,要是付了钱就可以摸了吗?」
「也不是这个问题啦!」
「你……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当然!」
高里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呃——可是,你要是再多忍耐一下就好了嘛。这样就可以由我来处理,用比较稳当的法子打倒他。」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人生在世,有的事可以忍耐,有的事不能忍耐!就算一秒钟也不行!
「你就是从来没遇过奇怪的男生摸你屁股,才会说出这种话!」
「呃……我的确没遇过这种事……」
高里一脸为难地抓了抓头。
「不过,看他们闹成这样,你不打算想想办法吗?」
他望着这场越演越烈的混战。
「……你觉得我出面事情就能解决吗?」
当然,要是我站出来击出一发火炎球,所有的人应该都会乖乖倒地,再也不吵了……不过这法子有一点小问题,那就是我不想变成通缉犯。
「不,我觉得那只会火上加油。」
「那我们也只好乖乖待在旁边看着啰?」
「嗯……」
高里无话可答。
「嗯,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得赶快让这场纠纷平息下来才行……啊,对了!」
我竖起一根手指。
「你觉得这样如何!我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你把剑拔出来单手拿着,站在我旁边讲:『哼,不堪一击的家伙……』之类的话。这样,其他人一定都会停下打斗来看好戏。」
他听了我的点子之后,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你啊……唉,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收拾这场面?」
「这个嘛……到时候再想办法……」
「再想什么办法?!弄得不好,我会变成通缉犯耶!」
「唉呀,漫长的人生中,偶尔被通缉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事谁受得了啊!」
「真是任性的家伙……嗯,不然……」
正当我要发表下一个意见的时候——
店里吹进了一阵风。
打斗如同波浪退去一般平息了下来。
众人的喧嚣化作一阵窃窃私语。
「——喔喔。」
起身向门口张望的高里,发出轻声的赞叹。
我不知不觉也跟着站起身来,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偷偷望着门口。
那里,站了一个男人。
仿佛被黑暗缠身的男人。
黑色的长发,材质看不太出来的黑色套头衫;嘴角隐藏在围巾之后,背上还背了一把形状罕见的单刃长剑。
年龄大概二十出头吧,和高里相距不远。不过,他不像高里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微感寒意的阴森气质。
店里的客人们之所以会一下子全部停手,也是震慑于这股杀气。
一望即知,这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
厉害到让高里也不禁赞叹。
——归根究柢,虽然他确实英俊,不过如果可以,我是绝对不想跟这一型的人打交道。
「我在找保镖。」
他说话的声音和我想像的一样冷冽澄澈,要比喻的话……对了,就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子。
「想要钱的家伙、对自己的本领有自信的家伙,报个名站出来吧。出钱的是塔利姆先生,报酬不坏。」
话讲得单刀直入。不太和善,不过的确简单明了。
然而,店里却一片静悄悄,有如无风的沙漠。
亚特拉斯市这个地方,此刻正陷入一阵小风波之中。
距今大约半年前,这个城市的魔导士协会评议长「白色荷西佛姆」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两个副评议长——「紫色塔利姆」和「蓝色戴米亚」,似乎为空下来的评议长宝座,展开了一场抗争。
这个男人,大概是要替塔利姆那边物色人手。
当然,我一点都不想变成权力斗争的工具,不过——
「能不能讲得清楚一点?」
我说着,同时站起身来。
「呃啊,你这混蛋,这……」
这个话讲到一半忽然住口的家伙,就是一开始摸我屁股的那个泯灭人性的朗兹。他后来大概是被人家痛扁了好几顿,一张脸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哎呀呀,真是可怜啊(嘿嘿嘿)。
他之所以会住口,是因为那个男人瞪了他一眼。
「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男人说道。看来他和朗兹认识吧。交友要谨慎啊……你们两个都是……
「罗……罗德……」
朗兹吞吞吐吐地说。
「没有……塔利姆先生交代我出来办一点事,然后……」
「事情办完就回去。」
罗德丝毫不假辞色,话讲完也不多看他一眼,迳自往我的方向走来。
黑色的眼神从正前方直直盯住我的眼睛。我的背脊瞬间感到一阵寒意。
「魔导士吗?」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衣服是在这个城市新订做的,乳白色的套头衫,披上深蓝色的袍子和同色的长裤;头上绑着黑色的头带,腰上挂着剑,还有巨龟的壳削薄做成的肩甲,和垂在肩甲之下的漆黑斗篷。要害之处都嵌上了宝石的护符。
不管怎么看都是标准的魔导士装扮。
不过,以前曾经有过一个笨蛋,说他以为我是服务生还是卖鱼的……
「眼神不错。叫什么名字?」
「问的人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我虽然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壮着胆子这样说。
当然,我心里觉得毛毛的,这可是个什么时候拔剑砍人都不令我意外的家伙。
不过,可不能在这里就矮了对方一截。
「我叫罗德。」
他回答得比我预期的还要干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累人的家伙。
「我叫莉娜。」
「喔……」
他轻轻地赞叹着。
「原来就是你啊。我听过你的传闻。」
反正都是不好的传说。盗贼杀手啦,破坏帝王啦……
「好吧,你跟我来。」
罗德说完转过身去。
唉,姑且就……
「那——高里,我们走吧。」
「……啊,我也得去吗?」
他回答,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
罗德忽地一跃!
在适合比划的距离外站定,手落在长剑的剑柄上。
要拔剑了。
——大家都这么想。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预料下一瞬间就是血腥火爆的画面。
只有一个人——
高里除外。
不知道是搞不清楚状况,还是故意装傻——罗德来势汹汹摆好架式的同时,他咻地一声,整个人蹲了下去。
从那个我预留食物的盘子里,抓起一片切好的肉卷,张口吞下。
罗德旺盛的杀气消散了——不过,比起一般剑士还是强烈得多。
「你很有本事嘛,小子。」
「哪里。不过呢,我的确觉得自己比一般人厉害一点。」
高里回答得极其爽快。
别看高里他毫无知识、常识、智力和理解力,他使剑的本事可是一等一。我的剑术虽说也在一般战士之上,但却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罗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能耐。
「我想和你交手一次看看。」
「先谈工作的事吧。」
高里轻轻避开话锋。
「是啊是啊,你们两个想要打打杀杀的话,等到工作结束之后也不迟。」
我说。
「……不要讲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话。」
高里戳了戳我的头。
这里是亚特拉斯市。
一处依附着利德罕公爵的法依尔堡兴起的城下町,因位居交通要津而得以繁荣。
白天的时候,街道上的小贩和地摊一个挨着一个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争端四起;不时出现扒手和小偷,又不时有人抓了他们围殴,是个相当快乐的城市。
不过到了这个时刻,城市里仿佛退潮一般,失去了喧哗的声音。
摊贩们赶忙开始打包收拾。
少女得意地插着美丽的发簪,踩着轻快的步子踏上归途——
雄据山丘上,居高临下俯瞰城市的城堡,映照着夕阳紫红色的余晖,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图画。
一行人往城堡的方向走去。
大型建筑物明显地越来越多。这里也不脱城下町的惯例,离城堡越近,公共设施就越多,居住者的地位和生活水准也越高。
魔导士协会的建筑,就在城堡外不远处。
像这么大的城市,大概都会有教会和魔导士协会、战士仲介所等,这种在行政上拥有一定发言权的组织,不过……
这里的魔导士协会,虽然不及白魔法都市赛伦的僧侣联盟,但是影响力似乎也不弱——有些时候,甚至凌驾于领主利得罕公爵之上。
的确,此地魔导士协会的评议长权力之大,就算有人为它抢破头也不足为奇。
只是,原本应该是「真理探究者」的魔导士,却沉迷在权力斗争当中,同为魔导士的我无法苟同。
——唉啊,你就先别管我是不是真的有在探究真理啦。
暮色渐渐降临这座城市。
利德罕公爵雇用的魔导士们,来回替各个路灯施「光明术」的魔法。
……嗯,不过话虽这么说,我们是中午过了许久以后才进那家餐厅,光是吃饭和斗殴,算算就去掉了将近半天的时间。
真的不能说是什么很有收获的日子啊……
「可是啊,莉娜……」
高里用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说着,正好是我听得见,但是走在前面的罗德听不见的音量。
「为什么你会想要跟塔利姆谈工作的事?原本说在这里不要接任何工作的人,不是你吗?」
没错。
我本来是打算在亚特拉斯市好好休息一下。
稍早之前,我因为一些小事,而被卷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整个人有一点透支了。告诫他说「在这里不要接任何工作」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但是——
「当时要不是那么回答,就不可能轻易地从那里脱身了吧。」
我也小声地回答他。
「而且我只是说『要跟他谈谈』而已。只要把话听完,然后说『果然还是不行』,不就好了吗?」
「可是……」
高里抓了抓头。
「从听到的传闻来看,我觉得这个叫塔利姆的家伙,不太可能只说一句『不行的话也没有办法,请好好保重,后会有期』,就放过我们了吧……」
「那就只能使用武力了。啊,如果要打的话,请你好好加油喔,高里。」
他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不过,我觉得……要是跟你一起旅行,我好像会活不久……」
「我也这样觉得。」
我向他微微一笑——
笑容却不由得在一阵奇异的感觉下僵住。
我急忙环顾四周。
眼中看到的,却只有来往路过的人潮而已。
「怎么了,莉娜?」
高里问我。
「呃,我觉得刚刚有一道视线——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怎么,你也感觉到啦?」
他立刻接口说道。喂……
「那我们走小路吧。」
罗德低声说道。
腐败的臭味直冲鼻腔。
不知道哪里传来狗吠的声音。
这里污秽的砖造高楼租屋一栋接着一栋,把夕阳的光芒全都挡在外面。
只不过从大马路走到另一条街上,城市的风貌就完全变了样。
——唉,这在这样的大都市里是不足为奇的。
闷塞潮湿的空气中,只有我们这一行人。
我大概知道罗德为什么特地选这条路走了。
他也注意到那道视线,所以故意走进人少的街道,以便迎战注视我们的人。
——血气过剩的家伙。
罗德突然停下脚步。
「够了吧。」
我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各位杀手们,这个人说,别再玩下去了。」
我大声地喊着。
对方有了动静。
建筑物背后稀稀落落地跑出几个男人,挡住我们前进的方向。
回头一看,后面果然也有几个男人逼近。这批家伙的服装打扮,如果说是盗贼团,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咦……刚才我感觉到的视线不只一个人。
可是那视线中,却有让人汗毛直竖的感觉。
而现在我们眼前的这批家伙里,无论如何应该没有任何人拥有这般令人胆寒的视线。
这到底是——
应该不是我想太多才对……
「你们是塔利姆的保镖吧。」 一个男人说道。
我的心思暂且回到眼前的现实上。
「啊,这个嘛,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高里傻傻地向他们解释。
「不管你是不是,他们都会砍你吧。」
罗德冷冷地说。
那群男人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那么,既然演变成这个局面,就只有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了。」
黑色剑士对着我们——应该说,对着高里这样讲。
——什么叫作「既然演变成这个局面」!是谁故意搞出这个局面的!
「很抱歉,不关我的事喔。」
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还没决定要接下这份工作,要是在这里就跟这些家伙打了起来,就糊里糊涂地把这件差事揽下来了——很抱歉,不过我可不打算称了你的如意算盘。」
「我的如意算盘?」
罗德冰冷的视线往我这边看来。
「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们不要接受这份工作。」
「……咦?」
「彼此是同伴就不能战斗了。」
他专注地望着我——身后的高里。
……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批家伙的确是要由我来宰。」
他毫不顾忌地说道。
刺客们群情激动了起来。
一个人要打倒将近十名的对手——这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若非有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不过罗德应该有胜过这批男人的本事。
对我来说,想知道对手大概有多少本领,只要打量他的举手投足,就可以看出十之八九。
简单地说,这些刺客太弱了!
雇用他们的人应该错不了,就是传闻中和塔利姆敌对的戴米亚,只是……
这水准也太低落了些。
这群人的本事,充其量只比菜鸟新兵稍微好上一点点。
我心知如此,于是指着罗德,大剌剌地对他们说:
「你们都听到了,各位!如果真的想要砍我们的话,就先打倒他再说!」
「你……这话很呛喔……」
高里苦笑着说。看他这么冷静,一定也知道这些人不是罗德的对手吧。
「混帐!竟敢小看找!」
其中一个人,讲了句既没个性也没有新意的台词之后,就往罗德冲过去。其余的人也跟着他拔剑。
罗德冷冷地直视,手扶背后长剑的剑柄,向前疾冲。
就在与黑色旋风交会的瞬间,那刺客的头高高地飞到半空中。
跟在后面的人总算了解到对手的实力,一个停步不及,又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了几步。
不过,太迟了。
就在罗德掠过他身边的那一刹那,他的人生划下了句点。
刺客们很快就失去了斗志。
「啊!撤退!」
某个从后头追上来的家伙大喊。完全看不出有半点骨气,但却也是最明智的判断。
只是——
他们转过身,却发现有个人挡在面前。
那人手里握着出鞘的巨剑。
脸上青一块肿一块。
就是刚才在餐厅里遇到的朗兹。
「唔……」
这些家伙的动作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向他扑了过去,不过双方的剑交锋不过一两回合,他就被朗兹轻松撂倒了。
咦,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强啊。
罗德把前方的敌人清光之后又往这边追来。
一面倒的屠杀,在眨眼间就结束了。
我和高里连出言责难的时间都没有。
罗德很顺手地把剑上的鲜血用围巾抹去,将视线转到朗兹的方向。
「你们走了之后,有一批家伙也从店里出去,好像要跟踪你们……」
朗兹不等罗德开口,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
「所以我忍不住就跟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知道我是不是多管闲事……」
「你是多管闲事没错。」
罗德冷淡地说道。朗兹一时为之语塞,似乎想要换个话题。
他向我和高里看了一会,眼中满是反感。
「……可是,罗德,像这样矮不隆咚的女孩和傻呼呼的老兄,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矮……矮……矮不隆咚?!
「——朗兹。」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罗德就轻声打断他的话。
朗兹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们是我找来的人。」
也就是说,怀疑我们的力量,就是怀疑罗德的眼光。
朗兹领悟到这话中之意,脸色一青。
「对、对不起,罗德……」
「嗯,算了。」
罗德仍旧用有些阴沉的语气应着,他无视于朗兹,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们两个跟了上去。
朗兹走在后面,舌头在嘴里不安分地吱咂作响,让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把手往腰上一叉,转过身去。
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直说好了!
这话正要出口的前一瞬间——
我忽然感到地面一软……
脚下的大地变了个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朗兹叫着。他的小腿以下都已经陷了下去。
陷入突然之间化为泥海的路面。
「莉娜,这家伙要靠你来解决了。」
高里双脚陷在泥泞中,还能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知道啦。」
我说。
顺道一提,罗德虽然双脚陷在地里不得自由,却一副平心静气、冷眼旁观事件发展的样子。
我望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
「喔……魔导士吗……」
说话的是一个飘浮在昏暗天空中的男人。
他身穿黑色斗篷,拉上了兜帽,颈子上垂吊着宝石护符;他的左右两侧各戴着一片肩甲,造型仿造邪妖精的头部,做得维妙维肖。
——另外,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健康。
简直就是图画里会看到的魔导士形象。
「……这么说,刚才那些家伙,是你为了测试我们的实力才派来的吧。」
「正是如此。这件事他们倒是做得不错。」
那魔导士不怀好意地一笑。
「干预大地的精灵,把地面变成泥土,封住对手的行动然后从上方攻击,相当不错的作战计划嘛……不过很可惜,这里还有我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着他。
身子保持在泥泞之上。
这是「浮游」。
就在鞋底传来地面触感生变的那一刹那,我立刻用了这个法术,以免身体陷下去。
「像你这样的家伙有没有都没差。违抗戴米亚大人的家伙,就由我魔导士卡尔亚斯来解决。」
「老兄,做不到的事可别说出口啊。」
我轻轻地离开地面,途中变换了使用的魔法。
「『翔封界』!」
才一瞬间,就飞到魔导士身旁。
「什么!」
卡尔亚斯惊讶地大喊。
这是让风的结界围绕住施法者周围,并随着施法者一起高速飞行的魔法,由于比「浮游」更难以控制,使用上也不够简便,所以现在相当少人使用,不过要是运用得法,其实相当管用。
眼前这位魔导士,现在正使用着把地面变成一片泥泞的法术,以及「浮游」这两个魔法。
不管再怎么厉害的魔导士,同一时间最多也只能使用两个法术。
当然,其中不可能包含杀伤力太强的招数。
我现在控制着「翔封界」,如果要使用「光明术」之类的魔法还算马马虎虎,但若要使用攻击魔法可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对方应该也不能再使用其他魔法了吧。
那魔导士面向我。
「接招!小丫头!」
卡尔亚斯身前,出现了几支「炎之矢」!
这怎么可能?!
「哇啊~~」
我闪掉飞过来的炎之矢。其实只要控制好风的结界的强度,应该就可以把这种软弱无力的箭轻松挡下,只是我在惊吓之余,下意识地闪躲。
「呼……怎么啦,小丫头?你好像又吓了一大跳呢。」
卡尔亚斯说着,朗声大笑。他双肩上的肩甲也跟着笑了起来。
……肩甲?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应该不会笑吧?这么说……
「没错。」
卡尔亚斯挺着胸脯说道。
「它们不是普通的肩甲,它们是活的。」
活的?那两个附在他肩膀上的邪妖精是活的?
的确,邪妖精会使用层次不太高的攻击魔法。头部大小也和卡尔亚斯肩膀上的那玩意差不多。
可是——它们的身体呢?
邪妖精的身体虽然比普通人类小上很多,但也没有小到可以整个藏在魔导士的斗篷里。
「它们可不是普通的邪妖精,而是戴米亚大人制作出来,赐给我的合成兽,是我可爱的仆人。所以,我可以同时使用三个魔法!」
卡尔亚斯详细地为我解说。
……你在得意什么。
总而言之,他就是靠那两只邪妖精帮他的忙。
维持并控制着把地面变成烂泥的魔法、「浮游」,还有攻击魔法。
这三件事,那两只邪妖精合成兽和卡尔亚斯,各自负责一样。
不过他似乎误以为这全都是自己的实力……
这种家伙我看了就生气。
「光啊!」
我向卡尔亚斯击出「光明术」的魔法。「浮游」的灵活度不够,躲不过这一招。
「啊!」
魔导士大叫。
我放出的光球扎扎实实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小丫头!你……你在哪里!」
卡尔亚斯嚷着。
呦叽!
他右肩的邪妖精一喊。
「上面?!」
他大概是听得懂它的话吧,视力虽然没有复原,仍旧抬头往上看。
啪!
我全身的力量都踩在他的脸上。
就在放出令他暂时失明的「光明术」之后,我用翔封界飞到魔导士的正上方,然后解除法术。
噗!
魔导士一头栽进自己制造出来的泥海中。
整个上半身都埋下去了。
我咚地一声,站在他露在地面外的屁股上。
下一个咒语。我在落下的途中就念完了。
「『冰之矢』!」
我放出的寒气之箭刺入地面,满地的泥泞瞬间冻结。
魔导士的身体抽了一抽,就再也不动了。
他身上的邪妖精大概也被一并解决了,法术失效,地表又恢复了原有的坚硬。
这家伙和他出场时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比起来,实在是不怎么样。
以为只要能同时使用好几个魔法就代表自己很强,这正是卡尔亚斯最大的败因。
法术这东西,最重要的是使用的方法。
「轻松解决!」
我转身面向他们三个——
啊!
「别管这些啦!赶快想个法子……」
朗兹说。
他和另外两个人一样,下半身埋在冻结的地面下发抖。
包裹起来蒸熟的罗亚尼亚羊肉,真是好吃!
还有用香料腌得恰到好处的嫩煎肉排与青蔬,以及顺口又带着淡淡芬芳气味的掺水蜂蜜酒。炸穆尔小虾也是极品!
招待我们的晚餐菜色十分豪华。要是不谈工作,要是罗德和塔利姆不在场,那就真的没得挑剔了。
这个被人通称为「紫色塔利姆」的家伙,是个略显老态的肥胖男人。
——所谓的「紫色」、「蓝色」,其实是魔导士协会连同该色的袍子和斗篷,一起授予在协会中担任要职,或是从事特别工作之人的……嗯,可以算是称号的东西吧。不过颜色不代表阶级,并没有说哪种颜色比较伟大。
讲一些题外话,其实我曾经在故乡的魔导士协会担任特别客座,因此也得到了颜色的称号。参加协会的正式活动时,都要穿那时拿到的斗篷和袍子出席……
所以协会办的活动我从来都没出现过。
那种礼服能穿吗!
粉红色!
拿回家的时候,哪可能不被姐姐讥笑。
「『红粉莉娜』!听起来好像特种营业啊!」
烦死人了!这本来就是选颜色的家伙的错嘛!
「你是女孩子,那就用可爱的粉红色……」
世界上哪里会有穿粉红色衣服的黑魔法魔导士!
当时我也不能大大发飙,吼着「谁要这种东西啊!」只能挤出生硬的笑容把衣服收下……
不过,虽然我的粉红色很糟,但塔利姆的紫色也不遑多让。
紫色本身没什么不好,无奈的是这颜色会挑人。
如果是个略带神秘气息、身材清瘦的英俊男子,这颜色的确很合适,然而——
一个胖嘟嘟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鲜艳的紫色,坐在摆满菜肴杯盘的桌子前面,一个劲地把食物往肚子里塞……
唉,实在不是让人很有食欲的画面。
他的头发秃得精光,一对小眼睛始终眨个不停。或许他是打算以烟代酒,明明饭还没吃完,居然就抽了一堆雪茄,这一点我绝不能容许!
虽然很想向他大吼:「喂~~吃饭的时候不要吞云吐雾的抽什么烟好不好!」顺便用「青魔烈弹波」给他个迎头痛击,不过我还是死命地克制住这股冲动。
——我真是成熟了不少啊。
他对评议长失踪之后,自己与戴米亚之间的对立情势的说法,和我们在城里听到的大同小异。
唯一不同的是,按照塔利姆的说法,他们两个并不是「互相对抗」,而是戴米亚单方面地采取攻势,他自己之所以会雇用佣兵,完全只是为了自卫。
「无论如何啊,小姑娘,希望你们可以来当我的跑镳。」
他讲话稍微有点口齿不清,高亢的声音跟外表不太搭调。
保镳不会发音真是一大特色。
「虽然戴米亚三番两次派刺客来暗算我,不过我可不会就这样跟他一般见识,做出这种卑鄙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等我当上评议长之后,我会给他适当的处分——啊,这样讲会让人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会取消他的权力就是了。」
「可是,要是戴米亚当上评议长的话怎么办呢?」
他摆了摆手,笑着回答我的质疑。
「呵呵,他是不成的。下一任评议长非我莫属——说是这么说,但他的法力还真有两下子,说不定比我高出两段还不止。再说,他是贵族家的次子,多少还有点背景。不过,那家伙——」
他顿了一顿,指指自己的脑袋,把声音压低。
「这里有点问题。」
「……喔。」
我含糊地回答。
高里好像一开始就完全不想理这些事,他不发一语地,专心进行着把青椒从炒青菜中挑出来的工作。
这也好啦……唉……
罗德就站在塔利姆身旁,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高里。
当然,还是向四周散布杀气。
……这也是个累人的家伙。
「照道理说,探究钻研本来就是身为魔导士应尽的本分,可是戴米亚那家伙却把这当成儿戏。」
「你听了不会觉得刺耳吗?」
高里忽然从旁插进一句。
不要只听到这种话好不好!我在桌子底下往他脚上狠狠一踩。
可是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着他剔除青椒的工作。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家伙。
塔利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段插曲。
「他声称自己在做『不死的研究』,制造一些人造人啊、合成兽啊,自己一个人乐在其中。像这种把玩弄生命当成是兴趣的家伙,真是魔导士中最大的败类……实在是……」
他说得相当愤慨。
「不死啊……」
我轻声喃喃自语。
对永恒的生命怀抱着热情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五百年前,雷提迪斯公国曾经盛极一时,无奈当时的公王萌生了贪图永生不死的非分之想,拿出一笔庞大的奖金,向国内外征求「不死」的方法。
结果——
在「研究不死」的名义下,虐杀、掠夺公然横行,国内外都陷入疯狂,大家想的只是:「这方法也行不通吗!好,再接再厉!」
最后,在内乱外患交迫之下,公国灭亡,公王遭到斩首。
据说这距离寻求不死的命令颁布,只有短短的两年左右。
直到现在,魔导士之间还将这段时期称为「黑暗时代」。
例子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不过当时可是明目张胆地进行了不少残忍的实验。
想一想就知道了。让对方喝下自己开发的「不死之药」以后,如果想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最迅速省事的方法是什么——
他们做了各式各样的实验,但全部都失败了。
虽然没有留下明确的纪录,但是似乎曾有魔导士活到两百岁以上。
甚至有魔导士和魔族定下不死的契约。
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他们得到的,都只是短暂的不死——
只要是「存在」,就绝对无法避免「毁灭」。
想用魔法来解决这件事,也许本身就是个不合理的构想。
——无论如何,从刚才那些话听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叫什么戴米亚副评议长的,不会是我想要主动结交的人物。
「身为评议会选举委员的那些人也很清楚这件事。再怎么说,他们应该不至于会让他当上评议长吧。」
「喔……」
我继续单调的回应。不然还能说什么呢。
「讲到这个,我现在正在研究魔法中所使用的语言。」
塔利姆副评议长突然岔题,说起完全无关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吹自擂!
世界上,就是有些一提到某件事就会得意起来的家伙!只要讲到这件事,他们就会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又一遍,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让听的人痛苦得要死。
「魔法这个东西,当然也经常需要利用道具和仪式,但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要素,还是规范因果的语言——『咒语』了。可是,为什么语言这东西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让自然状态下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顺利发生了呢?嗯,这就是我正在做的研究。」
不行。这似乎是相当标准的长篇大论。我扯开了话题。
「那,失踪的荷西佛姆评议长,做的是什么样的研究呢?」
塔利姆听了我硬是插进来的一句话,身子微微一颤。
……嗯?
看起来不像是因为话题被我打断而感到不愉快。很明显地,他正感到不安。
「呃……评议长……唔……」
讲句话都结巴得这么厉害。
「这个嘛——生命,没错没错,他在做关于『生命』方面的研究……」
他的口吻极不自然。谁都看得出来,他显然在隐瞒什么事。
「不过,你把协会的内幕告诉我,没有问题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塔利姆。
「我们也还没答应要接下这件工作……」
「啊啊……」
副评议长轻轻地摆摆手。
「当然,要是小姑娘说不要,这件事就算了吧。」
「……咦?」
我忍不住用听起来有点笨的声音反问回去。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我威迫利诱地强迫你去做,也很难期待得到什么成果。这终究得看你本人的意思。」
嗯,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事情会更复杂的。
我甚至都已经做好交战的心理准备了。
但是,姑且不论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对方这么讲理,反而让我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管怎样,我虽然年纪不小了,不过可还不想死。我的确想找些有本事的护卫,希望你们能有让我满意的答覆。」
他口中说着,隔着桌上的烛台向我笨拙地眨了眨眼。
噗!
我差点把嘴里的炖猪肉全部喷出来。
黑暗已经笼罩住整座城市。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我和高里两个人走着。
要是稍微靠近闹区一点,像是为旅人开设的旅舍和酒吧、妓院之类的地方,应该都还是灯火通明吧。只是这一带是住宅区,一户户并排着的人家大半都睡了,难得有几扇窗子还透着光。
街道十分昏暗。
当然,这附近也竖着施了「光明术」的路灯,但它们的光线强度为了延长有效时间而被压低,比较起来,天空中的满月还显得亮一点。
在留下「我们先考虑一下」这种毫无创意的暧昧答覆之后,我们离开了塔利姆家,可是我对这份工作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让我不高兴的,就是他在我报上名字时的反应——「喔,是喔。」
倒不是嫌他反应太小。
虽然没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我的知名度相当高。
——尤其是在坏的方面。
说我毫无节制地用龙破斩到处乱炸,努力不懈地破坏自然啦;说我借「魔法实验」之名,在海岸线上制造出一个生物绝迹的大缺口啦……
更让我生气的是,这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这么大的城市的魔导士协会副评议长,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样的传闻吧。
尽管如此,他听到我的名字却完全不为所动,这代表着——
恐怕,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反正,她应该是冒充名人的假货吧,不管怎样,可以成为战力就好。
他大概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吧。
谈到荷西佛姆评议长时,他很明显地表现出慌乱,然后开始语焉不详地回答些不痛不痒的话,这怎么看都像是另有隐情。我之所以没有追问下去,是因为这工作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接。
我专注在思索当中,突然间领子被人往后一拉。
「怎……」
是高里。
「回去的路是这条。」
他用一副拿我没办法的口吻说道。
「就算配合小孩的口味掺了水,酒也还是酒。喝起来顺口你就喝个没完,当然会喝醉。」
我才没有喝醉咧。
「里梭随喝醉啦?」我说。
啊,这个嘛,我的口齿的确是不太清楚,不过意识可还是清醒得很!刚才会走错路,只不过是稍微想点事情而已。
……可是高里他应该喝了不少不掺水的酒,脚步和口齿竟然都丝毫不显醉态。
「总之,你好好跟着我走。」
「唔……」
我盯住他的背,跟在后面走。
才走没几步,就咚地一声撞在他背上。
「……不要忽蓝停下来啦!」
在我说话的瞬间——
原本应该已经熟悉了的夜色,突然有了极大的改变。
我朝高里注视的方向看去。
月亮变暗了。
不是被云挡住。
是伫立在屋顶上的两道黑影,遮住了月光。
吹送的妖气,刹那间让我从微微的醉意中醒了过来。
我不禁喃喃自语。
「辣个是……」
不过,咬字果然还是变不回来。
话说在先,我可没有喝醉。
至少,出现在某户人家屋顶上的那两道黑影,既不是梦也不是酒精让我看见的幻觉。还有这妖气——
要怎么形容,才能让没见过妖魔的人了解这种感受呢?对了,这就像是充满了寒冷和异味的感觉。
「是魔族吗——?」
高里低声说。
那魔族傲然而立,斗篷被风激烈地撕扯着,脸上戴着石头做的白色假面——就像是把假面剧里用的恶魔面具涂成白色,眼睛以外的部分用漆黑的头巾裹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对着月光,除了假面上眼睛的部分以外,他全身都是一片黑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斗篷飘动的黑色剪影。
站在他身旁的,则是一个仿佛在塑成人形时做坏了的黑色团块;在光溜溜的黑色假面上,还覆着一张像是由拼贴石砖制成,只有左半边的白色假面。
没错——我终于明白了。
今天早上,和戴米亚雇的刺客们同时注视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两个!
飒——
双假面——那个蹲着的黑色团块,发丝迎风一扬。
他用异常修长的手指着我们。
「塔利姆的客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只能用黏滞来形容。
白色那半边的假面上,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珠,珠子上瞬间闪过滑溜的光芒。
那大概是双假面的「眼睛」吧。
「你们该不会已经接受那家伙的工作了吧……如果还想活久一点,就把它辞掉……」
「听我们的话也好,不听我们的话也好,只要那是你们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
白假面用称得上庄严肃穆的语调说着,声音与双假面截然不同。
相当沉稳的声音,要是让他去教会当神父,女性的信徒应该会增加吧。我不屑地哼道:
「里们在梭什么!里们才没理由对我们缩三到四。」
两只魔族(大概是)慑于我话中的魄力,向后退了一步。
「她是说:『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才没有理由对我们说三道四。』」
高里一本正经地翻译着。
双假面哼了一声。
「怎么办,塞格拉姆大人……这些家伙醉成这样,看来他们不把我们说的话当一回事……」
「别管了,吉欧。我们的任务只有警告他们而已。只要做到这件事就够了。」
白假面——被称作塞格拉姆的魔族语气苦涩地说。
双假面吉欧轻轻叹了口气,向我们说道:
「不管怎样——不要插手这件事。懂了吧。」
「那家伙说:『扑管怎样——扑要擦手勒件四。拢了吧。』」
高里一本正经地向我翻译。
这种东西不用翻译!你脑袋有问题吗!
……搞不好这家伙其实也喝醉了。
「话已经传到了。」
两只魔族才刚说完——
身体轻飘飘地浮到空中,瞬间溶入黑暗当中。
盘踞的瘴气消失了。
眼中所见的,仍是和原先一样明亮灿烂的满月。
「……呵呵,懒向我莉辣辣人早茶,懒子不小嘛……」
「她说:『呵呵,敢向我莉娜大人找碴,胆子不小嘛。』」
高里朝着错误的方向,把我的自言自语翻译出来。
——醉了!这家伙,一定是醉了!
翌晨醒来,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我硬是叫醒睡在隔壁房间的高里,两个人一边在旅舍一楼的餐厅吃些简单的早餐,一边谈论今后的事。
「但是,你觉得他们到底是谁啊?应该是戴米亚豢养的魔族,对吧?」
「他们?」
高里停下正要送到嘴边的叉子,一脸疑惑的表情。
——有机可乘!
我的右手迅速展开攻击。
他盘子上的一块炖鸡肉被我的刀子贯穿,下一瞬间立刻就在我的口中消失了。
「啊!你——!」
从呆滞状态回复过来的高里,大惊小怪地叫着。
「什么啊,是你不该让人有机可乘的。」
「呵呵,这样啊,要是你打着这种主意,那我也有我的办法……嘿!」
「啊啊啊啊啊啊!你把我可爱的荷包蛋!」
混帐,我不原谅你!
我不禁在雷鸣的背景下竖起中指。(哎呀~好低级哟~)
「可恶!就算你是和我一起旅行的同伴,只要敢向我莉娜·因巴斯的荷包蛋出手,即使世界、天地、众人都原谅你,我也绝对不会饶恕!」
「这个一般来说只是叫作『小气』而已,你知道吗?」
「吵死了!既然你这么做,那我就这样!这样!」
「啊!我的香肠!那我就这样!这样如何啊!」
「那个,两位客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简直不是人!既然你那样我就这样!」
「耶耶耶耶!鬼一般无情的攻击!那这个怎么样啊!惊异的二段攻击——假动作!」
「呀~~鬼!恶魔!好,既然这样!」
「那个,两位客人……」
「接招!看我的秘奥义!哈哈!」
「混帐!最后的鸡肉,我才不会让给你!嘿嘿嘿!」
「两位客人!」
我们突然回过神来,僵硬的身体在桌子上维持着刀叉相抵的姿势。
旅舍老板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说道:
「用餐的时候请保持安静……」
一个不小心,鸡肉从卡在一起的叉子上落下。
「——那,你觉得他们到底是谁呢?」
谈话的场所移到了高里的房间,我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高里在小桌子的对面坐下来,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两只魔族啊!」
「魔族——?」
……喂喂。
「喏,就是从塔利姆家回来的路上出现的魔族啊。」
「啊啊!」
高里两手砰地一拍。
「这么一说,我不记得了。」
叩咚!
我连人带椅往旁边摔倒在地。
「哎呀,我这个人啊,只要喝超过某个限度,之后的事就完全记不住了。虽然从别人口中听起来,他们好像完全看不出来我喝醉了……
「我昨天的记忆就停在塔利姆家,之后的事就一片空白了。」
「这……这种事不应该抬头挺胸地讲吧!真是的……」
我无可奈何地把昨晚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果然这家伙当时已经醉了。
「……哎呀,有这种事啊?」
「有啊。」
「嗯,果然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喝到什么都不记得,意识还可以保持清醒……这连我自己都觉得满了不起的呢。」
「不要赞叹这种无聊的事,这下子又离题了。」
「唔——」
高里用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
「嗯,最合理的猜测应该是,那些魔族是戴米亚的刺客,对吧?」
「是啊,虽然老套了点。」
「这么说,你应该是要……」高里苦笑着说。
「当然。」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本来我也不想接下这份工作的,不过要是在这时候走人,就变成因为怕魔族而逃跑。
「——我们就接受这份工作吧!」
城市里热闹非凡。
市场开张,商店里、街道上,全都挤满了人、人、人。
唔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这么多的人到底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路好难走,挤得要命!烦死啦!
离开大街,走到人比较少的街道上,我终于喘了口气。
不过,所谓的「人比较少」,只是比大街上少而已,众集在这附近的人还是相当多。要是在这里和同伴走散了,找起人来大概也不是简单的事吧。
「唉,这么多人在这种地方挤成一团有什么好玩的……」
我小声地嘀咕。
「可是啊……」高里说。
「我们也是你说的『挤成一团的人』其中两个喔。」
「我知道。我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
我口中应着,还一边喃喃地抱怨不止,跟在高里的右侧,和他并肩走过街道。
这时——
我感觉到有个人走在我的右手边。
明显是向着我来的,但却没有敌意也没有杀气。
「我有个请求——」
那是女性的声音。
我将视线转向说话的人。
一位身穿白色衣服,发色有如夕阳的女性。她的视线仍朝着前方,只有语句从唇间传来。
「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咦?」
我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了,莉娜?」高里问我。
「啊——刚才?!」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住那里了。
我连忙四处张望。
——找到了。
她在一小段距离外,隔着人潮,朝我的方向低头行了个礼。
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深为某事所苦。
「啊!」
我想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的身影早已没入人群之中。
只留我在原地出神地伫立。
咚。
有个人撞到我。
「混帐,不要站在马路中央发呆!你这矮子!」
——矮子?!
啪!
我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撞上我、恶形恶状的大叔两腿间踢去,然后继续出神地伫立在原处。
当我沉浸在某种情境的时候,敢打扰我的就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