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灭魔者 第三章 在遥远的异地天边重逢的人

  「你们要离开了吗?」

  在小小的花店门口。

  露碧雅依依不舍地说。

  这时,杰洛士才刚刚消失到虚空中不久。

  「唉,这次好像又被卷入莫名其妙的纠纷。」

  我抓着头,语气尴尬地说:

  「就连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

  「总而言之,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很可能会造成你的麻烦……」

  「怎么会呢?」

  「还有——

  「要是下一次温室出了什么事,能够帮你复原的修理匠未必会适时出现。

  「只有这个——

  我用力握紧拳头说道:

  「只有人类文化的结晶——温室!

  「我绝对不能让它被破坏!」

  「说是人类文化的结晶也太……」

  「总之,我还要到某个地方去办点事。

  「要是太悠哉的话,可是会惹上一大堆麻烦。

  「不管怎么说——

  「能够看到你精神饱满的表情,真是太好了。」

  听到我这句话——

  露碧雅悄悄移开视线说道: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说话声中带着轻微的叹息。

  「现在是遇到了好久不见的莉娜小姐,觉得相当兴奋。

  「不过那件事……

  「我实在没有办法忘记……」

  啊……

  在她向我展露出的笑容中,眼眸深处却隐藏着——

  「不过,我会想办法坚持下去。」

  看似疲累,实为悲伤的神色。

  「请你一路上多加小心。

  「如果还有机会,欢迎再度光临。」

  露碧雅说着,稍稍行了个礼。

  她眼神中刹那闪过的动摇,莫名地让我印象深刻。

  我知道她为什么悲伤。

  她过去会经服侍一位魔导士。

  但是为了阻止失控的他,露碧雅不得已下手取了他的性命。

  她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这并不难想像。

  我实在没办法忘记。

  是我亲手将他——

  露碧雅这么说。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现在的心情。

  但即使如此。

  她仍然会努力过好今日的生活,向着明日的道路前进。

  我只能这么相信了。

  「你在想事情?」

  梅菲从旁边探头望着我说道。

  「呃,啊……

  「我在想今天晚上的住宿和晚餐该怎么解决。」

  我被她一问,随口搪塞过去。

  我们一群人刚刚离开露碧雅的家,回到城市的大街上。

  「嗯……」

  梅菲听我这么说,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虽然我没有打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说什么?」

  「嗯嗯,住宿的事情。」

  梅菲选择装傻如此回答。

  这家伙的直觉在某些奇怪的地方似乎特别灵光啊。

  「的确,不管怎么决定,这时间都有点尴尬。」

  她说着,视线往正在落下的太阳一瞥。

  事实上——

  要前往邻近村庄或城市的话,以太阳的位置来说未免太晚了,而要找间旅舍住下来休息,又还嫌早。

  如果是平常时候,在这座城市慢慢逗留倒也无妨,不过我们刚刚遭受到袭击。

  继续留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令人放心的决定。

  「这件事待会再说。」

  米鲁盖兹亚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脚步。

  然后,高里也停了下来。

  「咦?」

  我和梅菲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

  「——!」

  视线的另一头。

  现在的人潮比正午时分更稀疏,而在人潮的后方。

  有个相貌普通,身材瘦长的高个子青年,眼神看起来没什么霸气。

  布拉杜?!

  这家伙不是应该撤退了吗?!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身体突然一颤。

  全身软弱无力。

  是刚才那种不明的攻击?!

  放眼望去,附近的行人也都浑身不停颤抖,瘫软在地上。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梅菲的铠甲发出号叫。

  我们身体的不适立刻消失。

  然后。

  噜——

  米鲁盖兹亚出声咆哮。

  一道光芒闪现飞向远方,令行道树的树梢为之摇晃。

  噗叽!

  附近响起诡异的哀号声,那只虫状大脑魔族,从树丛深处窜出——不,是落下。

  看样子他直接被光芒击中,中央的大脑上开了一个洞。

  他的脚先是一阵挣扎,没过多久就动也不动,像是风干的沙堡一样崩塌消失。

  路人虽然不明就里,不过也从气氛中察觉大事不妙,大声喊叫着逃跑。

  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和布拉杜。

  不过,那些枯树魔族很可能就躲在不远处。

  「真是白费功夫。」

  米鲁盖兹亚傲然望着布拉杜说道:

  「藉由摩擦无数的脚,发出人类听不到的音波,当作震动波攻击——

  「人类不知道攻击来自何处,不过以我和梅菲的听觉绝对能辨认得出来。」

  原来如此,这是虫状大脑魔族的能力。

  梅菲发现这一点,所以才利用铠甲抵消对方的声音。

  只要知道原理,就不愁没有对策。

  布拉杜以为人类的耳朵听不见,手法不会穿帮。

  但这是在对手只有人类的情况下。

  事实上,要是没有米鲁盖兹亚先生和梅菲在场,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没什么,我才不会放在心上。」

  但布拉杜却轻佻地摆摆手说道:

  「打从知道你们那边有龙和精灵,就可以确定泛达斯派不上用场。

  「不过我想姑且试试看,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是被识破了呀。

  「唉,反正这家伙根本可有可无,用他的死当作宣战也是无关痛痒。」

  「他不是你珍惜的好朋友吗?」

  「是啊。

  「他生前的确是我珍惜的好朋友。」

  我从旁插口,布拉杜却用戏谵的语气回答:

  「朋友死后,将悲伤转为愤怒,克敌致胜——

  「你们应该也很喜欢这样的故事。」

  「其实我更喜欢看着同伴送死的二流反派,被人毫不留情地反击的故事。

  「这样比较好笑。」

  「真遗憾,我的喜好似乎和你不太一样。

  「不过,你搞错一件事。

  「在我眼里看来,我们这一方才是主角。

  「至于反派当然就是你们。」

  「这主角还真不称头。

  「杰洛士对你微笑一下,你就闷不吭声地撤退了!」

  「嗯,那是当时。

  「而现在,我又卷土重来。

  「虽然快了一点。」

  「你的『朋友』一瞬间就被打倒。

  「如果你是主角的话——

  「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定是不幸的结局。」

  「是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要不要确认一下?」

  「就算我说不要,你也打算这么做吧?」

  「当然。」

  在他回答的瞬间。

  砰!

  大街路面的石板由下而上被穿破,枯树魔族出现了。

  一共三只。

  「很遗憾,我已经知道你的诡计了!」

  呜喔喔!

  米鲁盖兹亚大吼,三颗光球应声出现。

  分别飞向三只枯树魔族。

  「你以为知道我的手法就可以打倒我?」

  布拉杜出言嘲笑,变出了光球——

  啪!

  米鲁盖兹亚击出的光球中,有一颗在虚空中被打破。

  刹那间。

  轰!

  三只枯树魔族同时炸成碎片。

  「当然可以。」

  梅菲语气从容地说。

  她趁布拉杜分神应付米鲁盖兹亚时,从其他方向发动攻击。

  然后,同时击碎了三只魔族。

  可是。

  「我认为不可能。」

  布拉杜说话的瞬间。

  「……?!」

  我们急忙退开。

  脚下的石板迸裂开来,飞出让肌肉魔族丧命的木枪。

  它们贯穿我们刚才所在的空间,变化成四只枯树魔族。

  啊,变多了!

  「看吧。」

  四只枯树魔族朝向分散开来的我们,一一捉对进攻。

  我闪开飞来的木箭,口中念诵咒语。

  米鲁盖兹亚大吼,梅菲展开铠甲。

  高里把剑挥出——

  咚咚咚!

  四只中瞬间倒下了三只。

  但是我负责的那一只,却碍于咒语的念诵时间而没能及时打倒。

  那个剩下的家伙随意射出了木箭——

  由此再生出三只枯树魔族。

  「真是的,搞什么啊!」

  梅菲出言抗议。

  不要强人所难!人类念诵咒语总是需要一段时间!

  我好不容易念完咒语,打量时机——

  「烈闪枪!」

  咻啪!

  朝向面前的枯树魔族击出。

  米鲁盖兹亚和梅菲也释放魔力弹,高里挥剑攻击。

  「喔喔,真遗憾。」

  布拉杜若无其事地发射光弹,在空中接住梅菲的攻击,使其消灭。

  另外三只虽然倒下,魔族却又轻轻松松地藉由发射的箭再生。

  和刚才的情况一模一样。

  可恶,这些家伙单独来看根本就不怎么样。

  虽然他们打倒了肌肉魔族,可见应该具有一定的攻击力,不过攻击模式相当单调,防御力也不高。

  老实说,这些对手实在蹩脚到不够格称为纯魔族。

  不过问题在于他们的再生能力。

  这些家伙到底一共有多少只啊?

  不论我们解决再多,他们都会像竹笋一样,轻而易举地冒出来……

  ……

  呃,该不会……

  我一边闪躲敌人单调的攻击,一边用身上配戴的魔血玉咒符增幅魔力,口中念诵咒语。

  「兽王牙操弹!」

  我击出的光带,直接朝向面前的枯树魔族前进。

  然后在即将命中之际轨迹一变,朝向打定主意要隔山观虎斗的布拉杜而去。

  「什么?!」

  布拉杜躲开继续追击的光带。

  一瞬间。

  光带和布拉杜的中间,出现了第五只枯树魔族。

  砰!

  光带果然无法完全闪开,随着这只枯树魔族一起消灭。

  「你打算用这招偷袭?!」

  布拉杜嘲弄地说,可是我却微笑着回答道:

  「不,我是在确认。

  「大家听着。

  「这些家伙的本体就是这个布拉杜!只要打倒他,其他就会跟着一起消失!」

  「什么?!」

  布拉杜惊讶地大叫。

  果然被我猜中了。

  由于一开始出现的只有枯树魔族,让我们将他们视为和布拉杜完全不同的个体,但其实这就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

  原本我认为这些枯树魔族间的关系,和我们之前见过的红色和灰色魔族一样,不过——

  不是这么回事。

  布拉杜和枯树魔族的关系,是类似我们过去的交战对手——霸王将军雪拉和魔剑杜鲁戈法。

  也就是本体和分生出来的末端,既是一体又是个别的存在。

  只要本体还在,枯树魔族就可以无限地再生,一旦本体消失,末端也会跟着消失。

  看到枯树魔族轻而易举地冒出来,让我瞬间联想到竹笋。

  拥有从延伸的根部四处冒芽的生命力——

  那么,他的「根」又在哪里呢?

  答案很简单,就近在眼前。

  布拉杜用名字称呼骨头魔族和虫状大脑魔族,又说「这两个都是我珍惜的好朋友」。

  而对枯树魔族,他既没有以名字相称,又没有把他们算进「朋友」之中。

  这是为什么呢?

  不就是因为枯树魔族正是布拉杜自己的一部分吗?

  还有杰洛士。

  他在和布拉杜说话的时候,还特地把手放在枯树魔族身上。

  那应该是在宣告「你的把戏对我不管用」。

  这是我的想法。

  至于布拉杜好几次让我们看到他掩护枯树魔族,则是作为掩饰的障眼法。这么一想,枯树魔族毫无原则的增殖与再生就说得通了。

  「是吗?那我就相信你吧,人类!」

  米鲁盖兹亚击出十几发——不,几十发光球,一起涌向布拉杜。

  「唔!」

  布拉杜的身影瞬间摇晃了一下——

  嗡嗡嗡——

  梅菲的铠甲发出振翅的声响,布拉杜随即停止摇晃。

  大概是他想要穿越空间躲进去的地方消失了吧。

  然后。

  哆隆隆隆隆隆!

  命中!

  无数的光芒爆发开来之后,只剩下焦黑、扭曲、纠结在一起的枯树魔族——应该说是布拉杜的末端。

  原来如此。这分生兼具有盾牌和攻击的效果吗?

  不过。

  高里这时冲上前去。

  唰唰唰唰!

  空中划过无数道剑光,然后高里直接向后方跃开。

  就在被砍开的「盾牌」即将散落下来的瞬间。

  「霸王雷击阵!」

  啪叽啪叽啪叽!

  我的法术——魔力的雷击,在「盾牌」的内侧肆虐。

  哇啊啊啊!

  布拉杜发出惨叫。

  「盾牌」零零落落地飞散,露出他躲藏在其中的模样。

  攻击虽然有效,不过他还没有毁灭。

  呜喔喔喔喔喔!

  米鲁盖兹亚咆哮着,手中出现蓝白色的光芒。

  「等、等一下!」

  布拉杜难为情地大喊。

  听到这种话谁会住手等你啊?

  「你们知不知道赛拉格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

  ——?!

  米鲁盖兹亚果然停下动作。

  原来如此,这件事倒是令人有点兴趣。

  「请不要多嘴喔。」

  声音突然响起。

  「——!」

  布拉杜还来不及有任何行动。

  咚!

  黑色的锥体突然从虚空中出现,上下贯穿布拉杜的身体。

  「这是?!」

  在米鲁盖兹亚惊讶的叫声中。

  布拉杜的身体瞬间变成白色的灰烬,被风吹散而消失。

  不久之后,盾牌的碎片和仍在活动的几只「末端」,也都面临同样的结局。

  这时毁灭布拉杜的黑色锥体已经不见了。

  「你果然就在附近,杰洛士。」

  「哎呀,你好像不怎么惊讶,莉娜小姐。」

  说话声感觉就在附近,不过杰洛士仍旧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

  我曾经见过刚才的黑色锥体一次,那似乎是杰洛士本体的一部分。

  「是啊。

  「你不是说你『保持中立』吗?

  「不过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应该不是指你『不对任何一方出手或帮忙』,而是指你『事不关己地在一旁观赏稀奇有趣的玩意』吧。」

  「你还真是一语中的。」

  他的说话声中夹杂着苦笑。

  「当时你虽然说,因为担心魔族数量减少才会插手阻止……

  「不过对你这个想要寻找乐趣的家伙来说,要是好不容易安排的计划被搞砸了,可是会令你更加不悦。

  「所以你隐藏住气息,躲在附近悄悄地察看情况。

  「要是布拉杜乖乖退场,或是安安静静地被打倒,那就罢了。

  「可是一旦出现计划被搞砸的迹象——

  「你就会这么做。

  「对吗?」

  「猜得不错,莉娜小姐,你猜得真不错。」

  杰洛士满意地说道。

  这家伙这样说话的时候,绝对没什么好事。

  「总之——

  「二流演员已经清除干净。

  「这下子我真的要告辞了。

  「那么,莉娜小姐,高里先生。

  「祝你们前往赛拉格的旅途愉快——」

  「喂,杰洛士?!」

  我连忙出声喊他。

  但是,我的呼喊却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赵前往赛拉格的旅途——勉勉强强算是顺利。

  当然恶魔的出现和袭击事件仍然继续发生。

  我们也好几次与野生恶魔狭路相逢,而将他们打倒。

  另外还有一次碰巧遇上纯魔族而引发战斗,不过米鲁盖兹亚先生三两下就解决了。

  从一般人的观点看来,这样已经算是惊险万分,不过比起被布拉杜这种等级的魔族盯上,我觉得,呃,应该也不能说是不顺利吧……(愈说愈小声)

  总而言之。

  我们一行人从亚特拉斯出发之后,并没有遇上什么特别重大的事。

  神秘的神官杰洛士也没有再次现身。

  以他的个性来看,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除非又遇到像布拉杜那样的家伙,打算揭露魔族策划的事情。

  另外,我的那个「分身」——八成是魔族化身的家伙,自从我们开始往赛拉格前进之后,也没有再出现。

  大致上都很顺利——

  不过,这只是目前为止。

  接下来的事,可是谁都没办法保证。

  毕竟我们现在即将抵达赛拉格。

  正在苍郁的森林中沿着道路前进。

  这片森林环绕着赛拉格的外围,过去被称为「瘴气之森」。

  一路上并没有其他人影。

  「人类,你们要小心。」

  突然间。

  米鲁盖兹亚如此喃喃说道,语气显得有些紧张。

  过去这座森林里到处散布着诡异的瘴气,但如今也已经消失了。

  现在这里弥漫着不同于以往的奇特气息。

  并不是袭击者的气息。

  这气氛该怎么说呢……不能说令人不快,但也不能说让人感觉很舒服。

  总觉得空气中夹杂着某种浓烈的东西。

  如果你问我那个「某种东西」是什么,我可就伤脑筋了。

  硬是要用语言描违,也就只能这么形容吧。

  无论如何,米鲁盖兹亚先生凭着不同于人类的五感——不,应该说是超感觉,似乎察觉到异样空气背后的原因。

  「这气氛,或者说是空气,的确有些奇怪……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喂。

  原来你没有发觉啊。

  「虽然不知道,不过有些异状。

  「不,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们小心。」

  「呃,这个……

  「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要怎么小心……」

  「就是叫你提高警觉。」

  「这我早就知道了。」

  在这种状况下,我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虽然不知道魔族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到这种地方,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总不会拿出饼干、蛋糕和菜肴来招待我们。

  虽然这座森林还没进入城市,但已经可以算是赛拉格的范围。

  所以任何时候有人前来「欢迎」我们,也都不足为奇。

  「前面有人。」

  就在我们如此交谈的时候,高里这么说道。

  「——?」

  我一眼望去,在林木间弯曲的道路上没看见任何人影。

  但是继续往前走没多远。

  之前看不到的树荫背后,去路上站着两个人。

  ……?

  不知不觉间。

  我们站定了脚步。

  前方的两个人只是静静站立,注视着我们。

  她们绝对是特地在这条路上等我们。

  双方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

  这两人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留着金色短发,发色有如太阳,鲜明耀眼。

  她的眼神并不凶恶,服装也像是普通的旅人,身上没有配戴武器、护具之类的东西,却不知为何给人尖锐的印象。

  相对的,另外那位则是纤细的女性,垂着一头流泻的漆黑长发,身上穿着青色的洋装,高贵的质料一目了然,另外还配戴着许多并不特别华丽,但是设计考究的饰品。

  金发那个也就罢了,不过黑色头发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旅人。打扮成这副模样出门旅行,一定立刻会被盗贼盯上。

  就算能好运躲过盗贼,洋装的裙摆也会因为被路旁杂草摩擦,不到两天就变得破破烂烂。

  「我们在等你们。」

  黑发女子平静地开口说道。

  她的语气不带敌意,没有恶意,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打从心底欢迎我们。

  彷佛只是职业性的礼貌招呼。

  「你们是谁?唉,应该不用问了吧。」

  我说到一半,自己苦笑起来。

  眼前这两个人,外表和气息的确都像是人类。

  但我们是受魔族的邀请而来,这两个人又在等我们——只要稍微用点脑筋,马上就能知道她们的真正身分。

  「你们是谁啊?」

  在我身旁的高里问道。

  你稍微用点脑筋好吗?

  不,他可是高里,就算动了脑筋也想不出来。

  「就当我们是接待小姐吧。」

  黑发女子说道,不知道是在回答我,还是回答高里。

  接待小姐?

  这回答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抱歉,龙王先生和精灵小姐,虽然你们远道而来,不过请在这里等候。」

  这回说话的是金发女子,她用莫名正式的语气这么说。

  哦,看出梅菲是精灵没什么,但是她居然一眼就看穿米鲁盖兹亚,是由拥有「龙王」之称的黄金龙变身而成。

  这证明了她在魔族之中,实力应该相当高明。

  「因为受邀继续往前走的人,只有莉娜·因巴斯小姐和高里·加布列夫先生这两位。」

  哼……

  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我说啊……

  「你以为说『请在这里分散战力』,我们就会乖乖听话吗?

  「这样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们要找的人,只有莉娜小姐和高里先生。

  「只要龙王先生和精灵小姐乖乖在这里等待,我们就不会伤害他们。」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

  「我才不听你的。」

  原本位置在我们稍微后面一点的米鲁盖兹亚和梅菲,口中这么说着,挺身往前面一站。

  他们像是要保护我和高里一样,拦在黑发和金发两人面前。

  「你说不会伤害我和梅菲——

  「这话要是反过来说,也就代表你们要加害这两个人类。」

  「我不知道你找这两个家伙有什么事,或是对他们有什么怨恨,不过我可不能让你就这样把他们带走。」

  喂,梅菲,你说我们是「这两个家伙」?

  金发女子至少还称呼我们先生、小姐,你可是比她还要失礼喔!

  「嗯……」

  金发女子好像很为难,无话可说的样子:

  「解释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相形之下。

  黑发女子一脸愉快地说:

  「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得了吗?」

  她说着将白皙的手指一弹。

  刹那间。

  站在我面前的米鲁盖兹亚和梅菲背影愈来愈远。

  不,不只他们两个,连前方的两名魔族和附近的景色也都愈来愈远。

  「什么?!」

  身旁的高里发出惊讶的叫声。

  我和高里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当然,这可不是因为我和高里一起向后奔跑的缘故。

  这种异常的现象是什么——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干涉空间?!」

  米鲁盖兹亚的背影虽然逐渐远离,但说话的音量却和刚才一样。

  没错。

  过去我在因为家庭纠纷而陷入动荡的赛伦,会经遭遇过类似的情况。

  虽然变化没有这么剧烈,不过同样是走在前面的人离我远去,再怎么加快脚步也追不上。

  就像是梦中常见的场景。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被抛进某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异空间。

  现在发生的现象,就和当时一模一样。

  事实上,高里为了回到米鲁盖兹亚他们身边,一直不停的奔跑,但是他的位置却依旧停在站立不动的我旁边。

  「别想得逞!」

  看起来很遥远的梅菲,展开身上所穿的白色铠甲,升起六枚白色的羽翼。

  嗡嗡嗡嗡嗡嗡!

  四周响起有如昆虫振翅的声音。

  唔喔喔喔喔喔!

  然后米鲁盖兹亚也发出声音——不,他是在念诵人类绝对无法发音的咒语。

  景色远离的速度减缓了。

  但效果也仅止于此。

  我们远离的速度的确变慢了一些。

  不过,事情并没有好转。

  「……什么?!」

  米鲁盖兹亚发出惊讶的叫声。

  这么一来——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黑发女子干涉空间,想要把我和高里送到某个异空间去。

  米鲁盖兹亚和梅菲两人出手干预,试图破坏她的计划。

  这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硬是创造出来的异空间,原本就不是很稳定。

  其实我在赛伦被关进异空间时,最后是藉由召唤一只鸽子从中逃脱出来。

  也就是藉由和原本的世界,建立起一点点微小的连结,好破坏有如肥皂泡泡般不稳定的异空间,回到现实世界中。

  可是——

  米鲁盖兹亚和梅菲两个人,穿戴着龙和精灵制作的魔法强化装备——咒灵铠和魔律装甲,又一起联手进行干预,却依然无法打破照理说应该很不稳定的空间。

  更别说现在使用「力量」的,只有那个黑发女子而已。

  金发女子只是一脸讶异地望着她说:

  「你还真是乱来。

  「我可是先提醒你,不要对龙和精灵出手。」

  「哎呀。

  「说起来的确是有这道命令。」

  我听到黑发和金发女子的说话声。

  「要不是你提醒的话……」

  突然间。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天空延伸开来,森林的绿意愈来愈远。

  我们脚下裸露的土地急速扩大——

  一刹那之后。

  我和高里两个人,就置身在除了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的大地正中央。

  「……唔?!」

  高里踏出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原地跑个不停,现在终于可以前进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搞不清状况的高里吃惊地说:

  「就连艾尔梅基亚帝国,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没错。这附近别说是森林或城镇,就连山丘也看不到。

  但这里也不是沙漠,只是一片平坦的地面,地上没有一根杂草,丝毫不具生命的气息。

  抬头一看,彷佛透明般的苍穹看不见任何云彩。

  然后。

  充塞在附近的氛围,彷佛刚才弥漫在森林里那种无法描述的异样空气,再进一步地浓缩。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念诵咒语,召唤出一只鸽子,不过它却只是拍拍翅膀,飞向空无一物的天边。

  果然没有用……

  既然如此,比起赛伦当时的异空间,建立起这个世界的人力量应该更强大,不然就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个异世界变得更加安定。

  「你在做什么,莉娜!现在可不是变出鸽子的时候!

  「你应该要惊讶,要慌张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冷静点,高里。

  「这里是异空间。」

  「异空间?!」

  高里一听惊讶地张望四周,问道:

  「异空间又是在哪里?」

  「呃,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这里是赛拉格。不用怀疑。」

  回答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

  我和高里同时转头过去。

  那里直到刚才还没有任何气息,现在却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虽然颜色不同,但他身上的斗篷和兜帽令人联想到死神,而脸上则戴着一张平坦的白色面具。

  面具上没有嘴巴也没有鼻子,而相当于眼睛的位置上——

  有两颗闪闪发亮的红色宝珠。

  难道说?!

  连我自己都知道此时脸颊上渗出了汗水。

  「可是。

  「这里虽然和赛拉格位置相同,却是有如隔了薄薄一张纸的另一个世界。

  「是我为了达成目的而短暂产生的世界。」

  你该不会……

  我想要问的话冻结在喉咙深处。

  因为我不希望想法得到证实。

  对方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不是因为他隐藏气息。

  而是因为他的气息,自然而然地融入四周异样的空气之中。

  「这里是——

  「充满魔力的世界。

  「所谓的魔,是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里因为和原本的世界间存在着一纸之隔,所以和其他世界之间的界线也模糊了一些。

  「整个大气中充满了魔力。

  「你们刚才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这股充斥着这个世界的魔力。」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从刚才就感觉到的异样氛围,是浓密的魔力所造成的吗?

  红色的死神继续说道:

  「若是在这个世界里——

  「女孩啊,你的虚无之刃应该不会一下子消失。

  「也不需要念诵咒语,可以只靠意志的力量和『力量语言』发动法术。

  「男人啊,你手中的剑——那把以周围的魔力为食,转换成锐利锋刃的剑,也能伤得了我。

  「也就是说——

  「你们已经得到了毁灭我的力量。」

  「你……想要做什么?!」

  「这是仪式!」

  红色的影子被高里一问,张开双手朗声宣告。

  他在斗篷之下,穿着深红色的袍子。

  「在过去被你们毁灭的时候。

  「我曾经说过——」

  果然……

  我听到自己无意识咬紧牙关所发出的小小声响。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

  「但是时代安排我们再次会面。

  「既然如此——

  「我就只能打倒你们!

  「这是让世界回归于无的步骤之一。

  「如果只是要打倒你们很简单。

  「但是这样没有意义。

  「一定要让你们拥有打倒我的力量,我再将你们打倒,这样我才有资格成为毁灭世界的王。

  「所以我引诱你们。

  「来到这里,这个地方。

  「我利用古老魔兽留下的瘴气。

  「冥王留下的邪气,金色之母留下的扰动。

  「组合成这个世界。」

  「原来如此……」

  我说道。

  这次终于勉强发出声音。

  「可是……

  「你这个魔族之王,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还真固执啊。」

  「就因为我是王。」

  红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向前跨了一步。

  我和高里不禁跟着后退一步。

  「这种事我可不想奉陪。

  「而且,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不。

  「请你们务必配合我。」

  他慢慢地。

  从斗篷下伸出右手。

  沿着红色袍子的袖口望去,可以看见他黑色的手中握着一根类似棍子的东西。

  「你们并不是没有好处。

  「这里是由我产生的世界。

  「如果你们赢了,这里就会崩塌,你们也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

  「如果你们赢得了我——

  「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的话。」

  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

  那是在远古时代。

  以这个世界的存亡为赌注,与赤龙神希菲德交战,身体被分成七份,遭到封印的传说魔王。

  可是。

  我和高里知道,这并不只是个传说。

  距今两年多前。

  沉眠在人类身体中的魔王碎片之一,就在我们面前苏醒。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

  知道魔王当时说过这句话的人,除了我和高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此刻不知在何处游历。

  剩下的那个——

  不用说,就是赤眼魔王夏布拉尼古德自己。

  既然如此,现在我们面前的应该就是——

  「怎么样都好……

  「但不要像这样没头没脑地突然跑出来好吗?」

  我好不容易说出这句玩笑话。

  虽然声音中多少带有一点嘶哑。

  「你也得看看我们方不方便,有没有心理准备。」

  「我才不想管这种事。」

  魔王说着,又往前跨出一步。

  这就是——

  战斗的开端。

  我和高里承受不了这股压力,两人同时往左右跳开。

  「烈闪枪!」

  我释放「力量语言」。

  没有念诵咒语。

  这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确认魔王的说法是否正确。

  然后——法术发动了。

  浮现在虚空中的光之枪,夹带的光芒比我平常使用时还要明亮许多。

  「上吧!」

  释放出的魔力光芒,随着我的声音朝向魔王前进。

  不过——

  喀。

  魔王将手中的棍子前端在地面上一敲。

  棍子一端出现了相当于婴儿头部大小的红色圆珠。

  「呼。」

  魔王轻轻呼气,把棍子一端的圆珠振臂高举起来——

  那颗圆珠释放着淡淡的光芒,我击出的光之枪就像薄雾一般散开,消失了。

  这样啊,那根棍子——不,手杖。

  拔出剑的高里,趁魔王做出这个动作时。

  无声无息地。

  向红色的影子逼近。

  好快!

  可是。

  铿!

  原本应该连魔也能斩开的剑击,还没攻击到红色身影,就被魔王手中的手杖挡下、弹开。

  那把手杖果然是——

  魔王的武器,饿骨杖。

  传说中只知道名字的魔性之杖。

  它恐怕和霸王将军雪拉的魔剑一样,其实是魔王自身的一部分。

  高里利用剑被弹开后的去势,改变方向立刻挥出下一击。可是魔王在把剑弹开后,没有消化反弹的力道,直接用手杖击向高里。

  即使外表只是手杖,但既然是魔王的武器,其中蕴含的破坏力一定非比寻常。

  人类的身体要是被这种东西打中的话——

  高里似乎也发现了,进一步改变挥击的轨道,顺应手杖的动向,往后一跃拉开距离。

  一瞬间的攻防。

  双方都快得不像话。

  我要不是会经接受高里的基础剑术指导,现在应该只能看见剑和手杖交锋后分开而已。

  不过,能够隔着一段距离看清楚剑的走势,和具有实际交手过招的能力,可是天差地远的两回事。

  如果是我用剑和魔王对战,大概撑不了几回合就会被打倒。

  魔王追赶着退后的高里,也前进了同样的距离。

  他向高里猛力一挥。

  当然,这样的攻击,高里只要往后跳开,就可以轻轻松松地——

  就在我认为他已经躲过的刹那。

  矗!

  手杖一挥产生的瘴气——不,魔力之风打中了高里!

  「唔?!」

  高里向后被吹开,魔王朝他追奔过去。

  他大概打算趁高里着地后,姿势不稳的瞬间给他一击,不过——

  别想得逞!

  现在高里和魔王拉开了距离,我要掩护他可是轻而易举。

  我把手按在地上。

  「魔皇灵斩!」

  我对着地面施展强化武器的咒语—不,是法术。

  这原本是施展在剑上,以提高武器威力,使其连魔族都能够伤害的法术。

  而现在我把这个法术施展在附近的地面上。

  ——?!

  魔王猜不透我想做什么,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我身上。

  然后——

  啪!

  我把另一只手也按在地上。

  「大地啊,顺从我的意志!

  「地击冲雷!」

  砰!

  我一喊,大地应声隆起无数土锥,朝向魔王伸去。

  当然,平常这些泥土并没有伤害魔族的能力。

  但是现在,土锥上带有我刚才施展的魔皇灵斩的力量。

  「啧!」

  魔王停下脚步,举起饿骨杖。杖上的圆珠再度发出淡淡的光芒,含有魔力的大地之枪,瞬间化为无数土块。

  这时。

  啪啦!

  高里冲破土块,再度上前。

  铿铿铿铿!

  银光亮起。迎击的是一道白色轨迹。

  魔王大概被攻击得出其不意,稍微有点落居下风。

  可是。

  砰!

  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以魔王为中心扩散开来,占据四周。

  高里心存戒备,不禁往后退开。

  而在此同时。

  深红色的影子却突破这团黑色物质,一跃而出。

  高里的剑被伸出的手杖前端抓住,然后被某种压力弹开,飞了出去。

  「——?!」

  他脸上闪过惊慌的神色。

  但是他藉由剑被弹开的力道,惊险地闪开手杖的攻击。

  接着又继续跃了好几步,回到我身边。

  然后慢慢地。

  夏布拉尼古德转向我们。

  高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悄声对我说:

  「莉娜,我想冲到他面前。」

  「好!」

  我这么回答,把手按在地上。

  「地击冲雷!」

  魔王和我们之间的地面上,再度出现无数土锥刺向红色身影。

  赤眼魔王举起手杖,作势迎击。

  彼此的视野被土锥遮蔽住了。

  然后我再来一发!

  「地击冲雷!」

  咕呜!

  附近的地面隆起,就像巨大的海啸一般,涌向魔王的方向。

  高里就站在土锥形成的波浪上。

  或许是魔王发动了手杖的咒力,土石海啸被看不见的球形击毁。

  高里在土石上疾奔,一蹬跃起。

  「搞什么!」

  高里在空中大喊。

  你这么一喊,他不就注意到了吗?!

  果然。魔王在把我的土锥和波浪变回普通土块之后,仰望上方,朝高里举起手杖。

  而高里却毫不在乎地怒吼:

  「你在做什么?!」

  一瞬间。

  被他这么一喊,赤眼魔王不知为何显得慌乱。

  嚓!

  魔王微微退开,高里的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残影。

  砍中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刀。

  魔王左手按着面具,高里仍然一动也不动。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

  高里问话的声音中甚至带着怒意,不过魔王却没有动作,也不回答。

  他继续说道:

  「战斗的习惯很难改变。

  「你的刀法就和以前一样。

  「以黑暗当作障眼法,还有用风缠绕武器的战斗方式,也和过去一样!」

  唉……

  魔王垂下肩膀。

  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用非常疲倦、疲倦至极的声音说:

  「被发现了吗?我还以为不会被识破。

  「没想到被你看出来……」

  「……?!」

  我轻轻屏息。

  那不是魔王的说话声。

  但这声音我很熟悉。

  高里也是。

  他放开按住脸的左手。

  喀啦。

  被高里的剑砍成两半的白色面具落在地上。

  「路克?」

  我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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