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北海魔行 下 第三章 夏日祭典

  由于它一直以来总是唐突来访,所以就连早已做好准备的人们也觉得难以置信。

  一面听着等不及的小孩子们推门奔出的脚步声,人们让身体与精神适应风中吹来的暖意,接着总算来到白灿明光中了。

  它是一刹那的美梦,令人战战兢兢,仿佛只消踏出一步便会苏醒。

  然而——若侧耳倾听,响彻苍穹的旋律自森林中高声流泄,空气中飘散满溢夏草香气、还有甜点、葡萄酒的气味;他们才总算知道这并非梦境,脱口说出现在的季节名称。

  夏天。

  正是为期一周的夏天。

  祭典与庆宴的日子就此展开。

  保安官造访D住处——应该说是苏茵的住处时,是在当天早上。

  “府上可是祭典的维安委员喔,不过因为苏茵不再所以没有人哪,又没有能代替的。——假如你是这里请的人,能不能代理出动?”

  D答应了。他已经从苏茵那听说了事情经过,也被她拜托:“设法帮我出勤。”

  900M时他来到村外广场。

  那里是夏日的中心。

  有掺杂魔术师、特技表演人的旅行卖艺人,有包围各色摊贩的孩童,还有热烈跳着排舞的年轻人。

  一旦D行经他们之中,声响与谈话声便中途断去,火热视线集中他全身上下。

  看见这名年轻人后,是绝对无法发出欢呼声的,因为无论是谁都倒抽了一口气。

  “来吧!——各位在场的观众。”

  在四面为树木绿意包围的广场中央,一个气势十足的话声响了起来。

  说话人的服装是黑色大礼帽加上燕尾服、银色紧身裤,一望即知是流浪剑术师。

  腰间皮带上细刃直刀摇晃。

  战士以出卖武艺与性命为业,但这种人完全以门外汉为对象,以实力上来说约为半战士的程度,可说是与生命危险完全无关的轻松行业。

  只是这名男子的武器并非腰间直刀。

  他突然摘下了大礼帽,之后一手深入里面,抽出来的指缝间分别各夹着两支飞镖,共计八支。

  它们的长度连柄有二十公分,宽则不到二公分,磨钝了两旁刃口,前端做成圆形。

  “我一只手拿四支,总共八支。敬请放心,镖刃和尖端都已如各位所见地磨平了,即使射到也只是有些疼而已。对于能全部挡下、或者是躲过小生所射出的这八支飞镖的人,便会如实奉上一佩格司金币喔。”

  大概是最后一句台词的效果,连漫不经心地听着的小女孩们都鼓噪了起来。

  一佩格司金币乃南北边境的最高额货币。若在这村庄,额度足够让五口之家生活半年。

  “我来!”的发喘话声立即响起,并非只有紧张,也充满了自信。

  掌声响起,D亦瞧向声音的主人,不过以数量来说,望着D的女人比较多。

  站在剑术师——不、该说是飞镖师对面的,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

  从短袖衬衫与短裤中露出的肌肉以及架势来看,似乎武艺不弱。

  “好的。那么请放十德米到那边的箱子里,会提供您武器,哪一种合您的意?”

  飞镖师横退半步,露出背后的东西。皮制圆桶中不仅有长矛、短枪、长剑,甚至还露出了铁制的老虎指、吊钩,拿起来的重量大概超过二十公斤。每一把都被彻底磨钝,而且握柄有伤,刃口缺损,显然承受过无数考验。

  把铜币投入指定的箱子后,年轻人选择了短枪。

  他猛一发劲拔出短枪的手法炉火纯青,双脚踏定的位置与下半身的沉稳架势也十分漂亮。

  飞镖师询问道:

  “可以了吗?”

  年轻人回答:

  “来吧。”

  “那就开始了。”

  飞镖师右手按胸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礼,抬起上半身后,银光化为直线消失在年轻人胸口。

  “吓!”

  在一声吆喝的同时,“锵!”的悦耳声音碎散,飞镖在阳光下翻转,回到了男子的右掌中。

  “真厉害。”听到大礼帽男子的赞赏,年轻人大大一耸肩膀。

  “再来。”

  “吓啊!”

  银光二度发出相同声响被弹飞,飞镖再次回到了主人手里。

  “真厉害——再来。”

  “哈!”

  第三支也是一样。

  纵然看到它丝毫不差地落回飞镖师手中,旁观者却已不再拍手。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了那并非是年轻人的功夫所致,而是飞镖师故意让它这样的。

  宛如傀儡与傀儡的主人一般。

  年轻人终于大喊:

  “给我尽全力!”

  因为他领悟了自己的立场,已经无法再忍受被当作小丑了。

  “这话真是让人意外呀。”

  飞镖师微笑说着。

  “小生总是全力以赴的。不过、好吧。——就尽力一试好了。”

  “来啊!”

  年轻人龇牙咧嘴地摆好架式。

  银光往他喉咙呼啸迸射。年轻人随着刺耳冲击声仰天倒地,三支飞镖从他的喉咙掉落地面。

  隔了数秒的空挡,低声惊叹才充满了四周。

  名副其实的快得肉眼难见。

  谁都没有看到飞镖本身,而且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一支。

  几个人奔了出来,抱起翻倒在地的年轻人,看来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十分疼痛。

  “接着,下一位是?”

  无人回应飞镖师邀请的话声。

  细长脸孔一边露出“唉呀、做得太过火了”的苦笑,一边环视四周,恰好发现了目标。

  他的正前面站着D。

  “噢——尽管失礼,但这位先生还真是和这村庄格格不入哪。而且,这……”

  飞镖师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他似乎至少拥有看出眼前对手的力量。

  “稍微发挥出了不符身份的能力,所以暂时不会有下一位客人了,就当作是打发时间如何?费用免费。”

  所有人静止不动,没有出声也没有拍手。因为全员皆领悟到,倘若这名美青年答应的话,不仅不会是单纯的打发时间,甚至不会以游戏收场。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D走上前去。

  飞镖师的邀请当然并非挑战,只是这名年轻人也不可能参加单纯的游戏。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

  “承蒙您爽快协力,真是过意不去。”

  飞镖师行了一礼。

  “选择的武器用那个就可以了。只要闪过我的飞镖,便奉上金币。——这就开始了。”

  距离五公尺。

  对飞镖师的本领来说等于是零。

  “承让了。”

  D静立,未拔出长剑。

  在短暂造访的夏季里,这一块地方上出现了其他季节。

  灼亮空气迸射飞出的银光看似一道实为四支。

  自黑衣青年肩头横闪流曳的虹线不着痕迹地一斩后,将它们打落地面;此时观众才得以知道这件事。

  D一气奔过惊叫声尚未响起的空间。

  飞镖师脸色惨白往后跳开,最后四支飞镖从左手卷动暗影射出。

  人们看到了十字光芒。

  横闪一斩打落飞镖,纵砍一闪将后跳男子的头部从大礼帽到下巴一分为二。

  然而当场毙命的男子却未跌落地面。

  其他东西掉了下来——

  是个穿着大礼帽与燕尾服的人偶。

  黑影自D的四面八方跃下——有烧烤鸡肉的厨师、有糖果屋的老板、还有在路上下将棋的人。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人类的动作,却也都是人类办不到的动作。

  由上往下劈的利刃全数落空。

  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身躯被斩为两段的男人们就变成了小人偶落至草上。

  D剑刃稍稍下垂。杂草贴伏地面。

  能自由激发重力变化的能力者,D只认识一个人。

  “又见面了哪——D啊。”

  自大地某处随嘲笑声一同涌现的话语是辛的声音。

  “告诉你,拜访你的保安官也是我的傀儡。这次可不只我一个人。你应该也认得出来吧——这是艾伯特的‘王国’。”

  D的剑尖抬起——又落下。无论半吸血鬼的臂力如何远胜常人,在身负五倍重力后,这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的结果。

  若一对一便能让他们全军覆没。但遇上联手的敌人——

  “艾伯特的‘王国’占领了这个森林一带。对了、大概长宽各一公里,这里面的一切都会顺从他的意志,只不过居民全是我的傀儡,不妨试着全力逃跑看看。”

  至此,辛的话中途断去,隔了一会,

  “不过你在和飞镖师动手之前,似乎就已经看穿我的傀儡了。告诉我那个原因吧。”

  D勉勉强强将剑举至水平,用毫无痛苦的语调说:

  “必须要向古连道谢哪。”

  在渡轮上古连砍下了辛的一臂。尽管那重伤令他露出破绽,但若非是这名年轻人,终也无法看穿。

  气息突然一动——不只一个,而是重重叠叠、挨肩擦背的一整群从四面八方往这前进。

  说不定D早已看穿了。这群人有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的年轻人们、有在咂嘴吃着西瓜的母子、有在比赛射鱼叉功夫的男人们。

  这座森林——不、照辛的话来说,存在这一平方公里内的人,皆为活生生的傀儡,而且与D不同,他们不受艾伯特王国的影响。

  每个人手上的白刃不住熠熠生辉,人墙淹没了D。

  交错白光与骨头断裂声一齐出现,先头数人随即消失。

  “再上,那家伙也是生物,早晚都会累的!”

  以辛的大吼为信号,诡异的进军络绎不绝;然后当他们的数量减至一半时,呐喊声再度响起。

  “让人难以置信——让人难以置信的家伙。这可是十倍的重力!——再继续的话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退开、退开!拉开距离干掉他!”

  人潮退去,留在后方的数人拿着状似火药枪的武器。

  但别说是发射,就连举都还没举起,头颅便已飞入空中变成了人偶头。

  因为D比退开的人墙早一步前进,挥出了剑刃。至今为止他之所以不移动,是为了避免胡乱行动落入敌人陷阱。

  “噢哦!?”

  像硬挤出来的惊愕呼声响起,右手边的森林深处有气息一动。

  D连身也不转,间不容发地射出白木针。

  阳光下灿烂一闪后,它消失的那一边传出了痛苦呻吟声。

  与D互搏的村人停下了动作,D俯瞰脚下。

  草丛间留有无数维持变形前一刻姿势的人偶。

  同时D指导重力束缚也被破除了。

  “佩服啊。真不愧——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

  艾伯特的声音传入耳中。即使D拥有超人知觉,仍不知这声音自何而来,听来既像来自天上,又似发自地下。

  D淡淡问道:

  “不来吗?”

  假使他会邀人喝茶,大概依然也是用这种语气。对休息的邀请跟对死亡的询问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只见他肩膀肌肉裂开、鲜血流溢,背上胸口开着形如柳叶的伤口。一口气与数十人为敌,而且是在十倍重力下动手,却仅受这种程度的伤便结束实在堪称奇迹。

  艾伯特乾脆地说:

  “不了。”

  语气神清气爽,像是消去了什么负担似地。

  “我一开始就反对联手。虽然在和你动手负伤的状况下不得不一起动手,但果然还是提不起劲。——下次我会和你单挑——以国王艾伯特的身份。后会有期。”

  话声结束的同时,D紧接着往木针射去的方向走去。

  摊贩和卖艺人已不见踪影,全都变成了埋在草中的傀儡,连馥郁芬芳的树木也消失不见,包围着D的乃是弯弯曲曲的海滨灌木。

  显然在前往保安官指定的广场途中,便已被骗入了艾伯特的“王国”。但尽管如此,竟能让如D这般厉害的人的距离感、时间、方向感发生错乱,实在是骇人至极的妖术。

  弯曲树木的阴影中,有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仰躺在地瞪视虚空。细木针刺穿了他的气管,露出脖子外。

  这大概是辛本人。

  或许D认为放着屍体不管让人看到会影响夏日。

  他右手握剑,蹲下身子,用左手抓住老人没有胳膊的肩膀。

  旁边轰然雷鸣。

  宛如遭巨响本身轰碎一般,D的左手自腕部碎断,被弹到了数公尺外的地面上。

  “别动!”

  轰然作响的方位——另一处树荫传来话声,这是在D转向那边之后的事。

  巨大枪械上开有粗若拇指的枪口——是对火龙来福枪,举着枪出现在那的身影,是和地上屍体如出一辙的老人。

  “中计了吧。我不是只能给予傀儡生命。——那是屍体的傀儡。”

  在D脚畔,老者尸首化为插着木针的人偶。

  “老实说,原本今天预计只要能夺走你的左手就行了。因为从艾伯特嘴里听说过破掉他的王国的是那只能说善道的手哪。不过我不满足。就算你是吸血鬼猎人‘D’,在这种距离也不可能躲过射击武器,而且心脏被射穿的话就无法复活了。要是不想这样的话就回答我。——珠子在哪?”

  D沉默不语。

  不愧是半吸血鬼,肩膀与其他处的出血早已停住;但从被轰断的左腕,如蛇血柱正扭蠕流出,他却丝毫没有想要止血的模样。

  老人——辛边舔舌头边说:

  “另一只手跟脸都不准动。”

  尽管只用一只手拿着,大枪的枪口却文风不动。

  “我也从艾伯特那听说了如果你嚐到血的话会变得怎样。那王八蛋、认为我会输之后就跑了,会对敌人施予无聊同情心的家伙。也正因为这样,嘿嘿、丧失了知道珠子底细的机会。”

  D眉头一动,问:

  “你知道它的来历?”

  辛仿佛要驱散血腥味似地抽动了鼻子,同时说:

  “另一个人知道,是个叫做教授的老头子。虽然这个教授只是叫好玩的,不过他的知识真的很丰富。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为了胜利,竟然必须喝下自己的血,真是让人不晓得该怎么说的宿命,真是个被诅咒的家伙呦。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会是像你一样的混血儿,会成为真正的贵族给你看的!——珠子在哪里!?”

  他连耀武扬威的态度都消失了,最后一句只是充满低劣慾望的吼叫而已。

  充溢周遭的火热空气与血味摇晃荡漾。

  “在那里。”

  D只将脸微微偏向右边地面说了。

  “在那只能说善道的手里。”

  辛楞了一下,随即扭动丑陋的老脸点点头。

  “是吗、原来如此,的确是没有比那更安全稳当的地方了。那么我就收下了。——别动。话是这样说,但爱怎么动就怎么动吧,因为你已经没用了。”

  话声未落他便扣动了扳机,犹如爆炸的枪声响起,足有五公克重的铅弹头往D头部射去。

  说不定此时辛已经想见了自己的下场。

  在按下扳机的前一刹那他看到了——

  看到D的双眼绽放血光!

  当辛的手指做出索命的一按时,D就已经动了。

  “王国”的重力早已消灭,D的全身机能化为贵族水准。辛完全看不到他的动作。辛的身体从左颈至右肺上叶同来福枪枪身一齐被劈开,猛然往后摔开;此时子弹才击碎了远方的灌木。

  D反射性地摀住鼻子与嘴巴。

  辛说过他是吸了自己的血才战胜敌人的被诅咒存在。但即使是说了这种话的他,大概也万万没想到,在由于自己的枪击所流出的血液,和夏日瘴气一同气化,将浓郁血腥味送入D鼻中后,便已给予了他恶魔之力。

  或许辛的话所言不虚。

  散放绚烂血光的双眼凝视辛本人,接着D的表情微微一变。

  辛突然变成了人偶的形状。

  然后,在他转身瞧去的地面上,D的左手业已消失无踪。

  从D展开血战的幻影森林往内陆前进数百公尺,这里同样是在森林里。

  此处连海浪声都听不到。

  相对的,有被蒸暑郁热所诱生的交相竞鸣昆虫叫声,那热浪让昨夜为止的冷气如梦远逝。

  虫鸣忽然中断——因为夏草被大力践踏得东倒西歪,枯瘦如针的老者飞奔而入。

  自覆盖青苔的横倒巨木上站起了另一个人影。

  是脱下了注册商标的斗篷,穿着似麻质料、略微脏污的两件式衣裤的库罗洛古教授。

  望见奔来的独臂老人后,他一改怅然若失的表情问道:

  “得手了吗?”

  “嗯嗯。”

  老人——辛表示肯定。

  “正是如此,看吧。”

  瞧见拿出来的东西后,教授的表情揪成一团。辛立即说道:

  “是那家伙的左手,珠子在这里面。”

  边境不论发生何种事皆不足为奇,人们也不会感到诧异。

  “你要怎么办?——在这之后?”

  听到教授的问题,辛一面将糊碎的左手腕按于胸口一面全身颤抖,此乃由于难以遏抑的喜悦之故。

  “那还用说,当然是尽早离开这村子。虽然夺得了珠子,那家伙却还活着。那家伙真可怕,能抢得到只能说是侥幸,下次遇到的话我一定会送命。那血色的眼睛——就算我本人没被看到,却觉得仿佛连骨髓都被看穿了哪。嘿嘿、只是,下次碰面时我便已经成为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了。”

  辛手中D的手掌剧烈抖动;教授冷然眺望这幅光怪陆离的光景,问:

  “确认过珠子在了吗?”

  坚信不移的欢欣表情猛然被怀疑神色吹散。

  “还没。可是——”

  “说不定只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会!”

  辛将秀美手掌举至眼前。

  “就算我和你回去城里,没有珠子的话也无计可施。先试着确认看看如何?”

  教授的话中有让辛觉得应当如此的说服力。

  辛摇动手中的东西问道:

  “好了、回答我。你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此时,库罗洛古教授迅速抬头望了天空,但激动已极的辛并未注意到。

  由于所有虫鸣声皆尽止息。

  难以言喻的笑声流现——彷如要为这静谧增添凄凉一般。

  手掌笑了起来,发现这点后辛愕然将它翻过来。因他眼前的部分乃是手背。

  在圆睁的眼睛前,手掌表面沙沙作响起伏不定后,浮出了某样东西——一张人脸。

  有眼睛,有鼻子,也长有嘴巴。

  那是张有着清楚意识的人脸,但纵使如此,模样却颇为诡异,宛如欠缺了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呼呼呼”地笑了。

  “别担心,还活着,而且还活了很久,比你多活了一百倍以上的漫长岁月哪。”

  “这样的话就直接说了。”

  不知一开始时的惊讶跑到哪去了,辛用充满黑沉自信和威严感的语气说着。

  “你身体里面应该收着一颗珠子。那珠子怎样了?”

  “听你这么一说,嘿嘿、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曾经吞下那种东西过哪。——大概有三千年了吧。”

  “你在唬弄我?”

  辛的头部往胸口垂下,短剑剑尖刺到了小小眼珠前面。他将事先藏在胸前口袋的利刃以口衔住后拔了出来。

  “先试着刺到你的眼睛和嘴里一次看看,刺的深度会足够把它们剜出来的。”

  “顺便取出珠子如何?”

  “好。”

  “等会等会!”

  怪异人脸连忙制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让我现在挑个合适的出来。嗯——”

  接着显然是脸颊的部分忽然膨胀了起来。

  “这一颗的话怎么样?”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

  “飕!”地呼啸作响后,口中喷出的银灰色珠子避无可避地半没入辛右眼里。

  他发出野兽的惨叫声后退后,手想按到眼睛上但另一只手已经先按在那里了。辛将它扭下扔开。手掌下珠子已不见,在眼睛的位置只剩下鲜血淋漓的大洞。

  哄笑声自地面响起。

  手掌站了起来,睁着两眼,珠子从小嘴中露出一半,不知他是如何发出笑声的。

  “等一下!”

  教授大叫的同时扑了过去,手掌被他轻而易举地紧紧抓在了手中。

  “嘿嘿嘿、就算抓到我也没用的啦,因为也抢不到这东西呀。”

  话说到一半,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珠子画出银色弧线后往靠近海边的方向飞了出去。

  就在教授注意那方向的空档,他的手闪过剧痛,接着他扔掉了怪异手掌。

  教授冲入树丛寻找珠子,最后徒劳无功地走回原地,之后才发现自己是被咬了。

  看着深凿右手拇指根部的齿痕,教授咋了一下舌头。

  双眼随即泛出憎恨色彩,俯瞰依然在地上挣扎的辛。

  “果然是空欢喜一场啊。”

  语毕,教授拔出腰间匕首,刺入辛的颈部直至没柄。

  “你……你……”

  吼出令人想摀起双耳的怨毒话声后,老人仰望教授,鲜血猛然自他口腔溢出,但他仍旧说着话。

  “蠢货……你脖子上……有我的毒虫……一起下地狱吧。”

  “你是说这玩意儿?”

  教授由上衣的胸前口袋取出毒蜘蛛在辛眼前摇摆。

  “虽然我看不到,但别的东西可以看到。我拜托留守旅馆的人帮我组合了两枚镜子,先用背后的镜子照着颈部,再把它反射到垂在脸上方的镜子——之后再画画就行了。”

  大概用尽了力气,辛带着骇人面容倒在地面,教授将化成小片橡胶的蜘蛛扔到他背上,露出头一遭出现的惊人恶相望着海洋方向。

  “要去找,无论如何都会找出来给你看的。解开人类与贵族之血的唯一至宝啊,来到我手中吧。”

  之后他按着一只手,同时再度往珠子消失的方位迈步走去。

  这是海潮声远远传来的悬崖上。

  从贵族之道转入前往村子的道路后,这里是最靠近海洋的场所。

  由漆黑岩石边缘往下一看的话,会看到碎散磊磊岩石上的凶猛浪头飞沫,以及简直像在等待自杀者,龇牙咧嘴,体长四、五十公分的成群怪鱼。之后会突然有股想要跳下去的奇怪冲动。

  怪鱼是肉食性的,但并非一直巢居此地。

  这是个遗迹——往昔,在这一带仍受贵族支配时,为了对抵抗者杀鸡儆猴,或者为了半游戏的心态,会从崖上把人类扔下去。

  由于数量众多及历时长久,结果让鱼类拥有了一种反射条件,即使经过了将近十世纪,只消崖上一有人的气息,它们便会为本能所驱自海底浮出、划水游近、咬牙作响乞求饵食。

  过午之时有两名饵食在此。

  妖艳欲滴的牝兽——莎蒙,以及身材颀长的“修行者”——古连。

  不知他们是相互憎恶,还是彼此吸引,恐怕连两名当事人也不清不楚,两人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不可思议的男女关系。但如今莎蒙双眼中却闪动阴郁的热情;古连脸上则有着凄惨的落败暗影。

  他挑战D失败是在这几天的事。尽管用了秘剑“罗蕾莱”让D身负重伤,但那却是受了意想不到的第三者援助而成的侥幸,而遭D反砍的一剑,若是没那人帮助便会形成致命伤,这件事和那股烧燎全身的败北痛恨,古连自身比谁都来得清楚。

  这体认变为无处可泄的怒火,如今,他甚至想撕碎缠包右肩伤口的绷带,重新砍断没有用的手臂,如此程度的激怒正充斥心中。

  我仍旧还是赶不上。

  本以为迟早能看见“修行者”这条道路的终点——然后,是这句看不到终点的命运语句。

  秀丽面容上愤怒与绝望如万花筒般变幻摇摆,莎蒙也凝视着这张脸,目光中泛动不知是嘲笑还是怜悯的感情颜色。

  告诉了古连同伴们好像先行动了,唆使他前去找D的人是她。

  结果古连落败,为了怕被村人看见,将负伤的他藏匿废寺、加以照料的人也还是她自己。

  这可恨男子拯救中了教授妖术的自己、加以侵犯,还不停嘲笑。也正因如此,在敦促他向D挑战,而他当衆落败后,莎蒙内心残酷地暗自窃笑过。之所以加以照料,亦是为了保住他性命后,再次让他尝试有勇无谋的挑战,好令自己一行人能便于得到珠子。

  纵使这样,妖女凝望立于崖上年轻修行者的双眼,却不知为何飘荡着简直像看着爱人一般的哀愁之色。

  “接下来要放弃了?”

  询问语气乃是嘲讽。

  “那也好。敌人是吸血鬼猎人‘D’——闻名边境的名剑手,一介修行者终究是比不过的。抛弃无聊的固执,赶快离开这村庄吧。之后只要忘记就行了。”

  不知是否听入了这仅能以狠毒形容的侮蔑话语,古连右手持剑,默然望着北海,

  “赢不了啊。”

  短短一语乘着吹来的风飘送。

  “的确是无法赢过他。地上爬的毛毛虫无论如何修行都是比不上巨龙的。不过——还有一个办法,还是有的哪,让吸血鬼猎人‘D’屈服在这样的我的脚下的方法。”

  莎蒙眯起眼睛。

  因为强风突然来袭。

  睁开眼睛后,古连已面向这边。

  他疯了——莎蒙心想。

  古连的表情只会让人觉得他疯了。

  “有的呀。唯一的一个!”

  修行者嘶吼,全身震动。

  “那就是你去买饭时所得到的消息。我只相信神这一次。啊啊、在我失败、濒临绝望之际,这样的拯救者竟出现了——”

  莎蒙脸上一切表情消失。

  因为即使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也要严阵以待的厉害妖女,全身正笼罩在从未想见过的根源性恐惧中。

  “难道说……”

  颤抖丹唇吐出话语。

  “难道说……你……”

  “我要成为贵族。”

  断然宣言的语气雄壮威武,杀气彩饰他的双眼。

  “不过,若是被贵族吸血的话就会成为他的仆人,会遵从吸血者的命令,变成徘徊索求人类同类的热血的恶魔。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只要能在那家伙——吸血鬼猎人‘D’之上的话就行了,哈哈哈!仔细想想,没有比这更明确的战斗动机了——猎人和贵族的仆人。”

  由于太过超乎寻常的执念,莎蒙只能茫然呆立,古连走到她面前,伸出负伤右手一把抓住白皙粉颈。

  他将脸贴近“呜!”地退开的女子樱唇,

  “从今晚开始我要外出——去找那个家伙,你去从村民那打听出那家伙常出现的场所,要两个人一起找。”

  “怎么会——那样的事——你觉得我会去做?”

  莎蒙的声音颤抖。因为对认真命令她去做这种事的男人的执着感到害怕。莎蒙感觉股间转为湿润。

  “不要?不要的话现在就把你从这悬崖扔下去。只会裹伤和陪我睡觉这种事的女人——也只有填饱下面聚集鱼群的胃袋的价值而已。”

  抓着白皙喉咙,古连将女子拉了过来。

  莎蒙没有反抗,不仅如此,双手还抱住了古连的头,将自己的嘴唇叠了上去。

  经过一段漫长时间,剧烈呼吸颤动唾液丝线,莎蒙注视着男子,喘息似地说了:

  “随你高兴吧。呼呼、直到贵族的獠牙咬入你的喉咙为止。”

  古连粗鲁推开因情欲而扭动的女体。

  莎蒙浮露出难以形容的淫猥笑容,

  “那么,我要回去了。因为必须要和同伴们商量,决定今后的作战方式。呼呼、今晚也会到你床上去的。”

  莎蒙走开后,古连独自再度转向大海。

  在这之后,对着他的背影,

  “死不足惜的麻烦。”

  这出人意表的话语扔了过去。

  古连不慌不忙地转了过来,一名虎背熊腰的巨汉叉开双腿站在他面前,间隔五公尺左右的距离。

  “我的名字是艾伯特。——你应该从莎蒙那听说过了哪。”

  在猛然伸来的铁棒前,古连微微一笑。

  “老早就躲在岩石阴影里了吧。——这名字的确有听过。那么、有何贵干?”

  “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村庄。——就算这样讲,从刚才说的话来看,你也不会乖乖照办的。我要代替莎蒙,让你成为鱼的饲料。”

  艾伯特垂下铁棒,接触崖面的棒端开始在岩盘上缓缓刻出粗线。

  而古连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情。

  古连站立的悬崖突出部宽约七公尺,横划完这个长度的线条后,艾伯特笑了起来。

  “在这线的前面——你所在的地方乃我的王国。奉国王艾伯特之名,现在我将要讨伐侵略者。”

  古连一瞥再度举起的铁棒,冷冷发笑。

  “要凭这种功夫杀我是吗?——很好。不过想不到会有这种愚蠢的战士,为了沉迷于无聊女子的美色而舍弃生命。虽然不能用右手,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力量的差异倒是没有问题。——来吧。”

  艾伯特沉毅庄重的面容上怒火中烧。

  在与辛一同偷袭D失败后,他没有回去藏身处而是在村中走动。

  因为一方面晓鬼和茨在进行各自的任务,莎蒙从昨晚就不在,所以在找了个“即使回去也没有用”的藉口同时,艾伯特为了找到她而彷徨徘徊着。

  在五名战士中,最富人性的便是艾伯特。因此,他被拥有完全相反特性的莎蒙所吸引。之所以没有挑明,大概是因为考量到了自己与莎蒙的诸多相异点。在前天晚上,从跟踪悄悄离开藏身处的她,之后又转回来的辛那里得知古连的存在后,他不禁妒火中烧。

  由于“为了利用古连而抛出莎蒙的肉体”一事得到了所有人同意,他也因为自身性格之故所以未公然反对;但却把“早晚必须作个了断”的想法铭记在心。

  当在村外悬崖上发现对手及莎蒙之际他欣喜若狂。接着,在辛毙命、莎蒙离去的现在,他无须再顾虑谁,与情敌正面相对。

  “吓啊!”

  发出宛如裂帛的尖声吆喝后,艾伯特将力道集中下半身一蹬地面。

  朝徒劳高跃的巨大身躯投以轻蔑与哀怜的视线后,古连正欲自左挥出一剑却大吃一惊。

  剑身移动时重量变重了五倍,速度也与之相应。

  古连之所以勉勉强强挡住了下砸的数十公斤铁棒,并非由于奇迹,而是他武艺高超。

  剑身粉碎。

  躲过横扫袭来的铁棒同时,古连被逼至悬崖边。

  纵使敌人速度不变,这一边却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糟糕——在他如此想的刹那,猛烈一击击中胴体,古连被打了出去。

  下面已无岩地。

  “修行者”古连静静地从近五十公尺的悬崖边,往海浪、怪鱼盘旋涡卷的海面一头摔了下去。

  凉风吹乱秀发,苏茵不得不用手指将遮覆脸部的头发拨开了无数次。

  充溢风中的冷气乃是海里的冰块所造成。气候调整装置的怪异选择在此处依然有效,已造访村庄的夏季并未及至远方海洋。

  北风运来的冷气在经过海洋途中转暖,成了夏日难见的凉风,吹往海滨村落。

  这是夏日的风。

  苏茵站在岬角上。

  此时刚过正午——是艾伯特同古连进行死战的时刻。

  眼下的大海湛蓝靛青得刺痛眼睛,它本应在中间处就转为冰冻的灰色;但在这里看到的海洋,却是宛若烧烙于天青草绿上的夏日颜色。

  在浪线断缺的海面上有白冰漂浮,浮冰前方不远——离岸约一公里处,数艘中型动力渔船白森森地切碎波浪,追逐鱼群。

  若是那位置的话,应该是狂暴旗鱼吧。

  这是距离藏身处徒步二十分钟的地方。

  名为“贵族之岬”。

  孩提时代她曾造访过无数次。当时留下的记号现在依然残存在附近的岩石与树木上。

  以前看着海,便会觉得自己是要生活在这里的。

  但如今不同了。

  她想——要生活在这里吗?

  疲惫积压双肩上。

  过去有支撑着这双肩膀的手臂——在这几天内,苏茵经由奇特的失落感,察觉到葳玲跟祖父乃是对自己而言极其重要的存在。

  她曾有过有自信能活下去的想法。而所谓的自信,是对独自一人也能生活下去一事的自信。

  之后妹妹与祖父去世了。

  苏茵注意到自己想前往遥远地方的念头。

  就在夏季结束之后。

  她已经无法熬过下一个冬天了。

  脑海中浮起了一张脸孔,苏茵在夏日空气中浑身颤抖。

  是在隧道中遇见的那名男子——昨晚也梦见他了。

  她绝对没有见过那张脸。可尽管如此,无法形容的沉重晦暗却充塞胸臆。

  他是谁?

  这虽然是最大的疑问,但还尚且能够理解。

  而连同恐惧一并涌现的疑问却是——

  对我而言,他是什么人?

  苏茵一面摇头一面决定回想另一个人的脸。

  回想遥远而美丽、冰冷严峻的年轻人的面容。

  即使什么都没问,也能知道他一路走过了自己难以想像的凄惨严冷道路。光是想起他,苏茵便心中一宽,变得安心了。

  然而,他是迟早都会离开的人。或许是为了不想和那男人分开,才想要保住珠子的。自己心中的想法让苏茵十分害怕。

  茫然将天空及海洋收入视界内的双眼,突然凝聚焦点。

  因为于冰块附近拖曳着渔网的一艘动力船忽然倾斜了。

  “——!?”

  在忍不住眨了两、三下眼睛的时间内,船首猛然抬起,将船上的男人们抛往水中后,船只一下子便整个沉入海里。

  发觉状况的僚船切离渔网后调头来救。

  苏茵“啊!”地叫了一声。

  由于在那艘船的右舷前方海面猛地冒出了黑色物体的关系。远远看来只看出那是细长棒状物。苏茵联想起螃蟹的脚。

  奔去救援的船主也发现到了,猛力转动舵轮,彼此距离只有两公尺而已,而死命的转弯,反而给了海中物体绝佳角度。

  苏茵瞧见突出海面的蟹脚刺入船腹。

  渔船本身的速度也增加了切割时的力道,将船腹如纸般划开的剪子,和开在船身中央处的切口一同没入海中。

  船只不到两秒便往左方倾倒。

  发现海中危险的另一艘船转而逃跑。

  却在离开现场还不到十公尺时开始发生异状。

  渔船没有倾斜,速度亦未减缓,但船缘与水面的距离却在迅速缩短。当变为潜水艇的船身沉入水中后,船主往水中跳去。

  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状况下,苏茵对自远方接近的其他船团的船影大叫出:“不要去!”,但打从在冷水中奄奄一息的男人们被拉上船,直到船只往港口疾驶而去为止,未再发生任何事情。

  除了这件事以外,在进行救助的正当中,有个仿佛水魔之王从海底深处发出的钝重声音响起,说了以下的话:

  “之后若是还想出海捕鱼的话,便会遭到同样命运。海洋是你们的敌人。若是对这样感到害怕,就把你们村庄里名叫苏茵的女孩——她手上的一颗珠子,在什么时间都可以,在三天以内放到海里。那时,海洋便会还给你们。”

  而苏茵并没听到这些声音。

  救难船全速赶回村里,将遇难者送往医院,同时有数人赶往村长处通知这件大事。

  村长严格命令绝对不可以扰乱到夏日祭典后,随即召集了保安官和村议会的委员群。

  使者造访了苏茵家,当留守的D如黑风般现身村公所时,众人阴郁的脸上恍惚与战栗相互交错。

  在村长讲述事情经过,要求立即说明珠子的事并把它交出来的期间内,D默默倚墙而立,当村长话一说完便从容不迫地开口告诉他:

  “没有珠子。”

  “什么——”

  村长说不出话,在场全员面面相觑,无人驳斥D。他们觉得好像海中的威胁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还有三天的时间。”

  D用不变如故的钢铁语调说了。

  “在这段时间内我会找到珠子,或者收拾海里的东西。——这样就行了。”

  委员们再度彼此对望,但也只有点头同意。

  村长用非先问出这点不可的口气问:

  “那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苏茵手上?”

  “不清楚。”

  “水中的家伙是什么人?”

  “不晓得。”

  “苏茵在哪里?”

  一名委员下定决心发问了。

  “说有东西要买,出门去格劳司村了。不知何时回来。”

  那是一个船只停靠的港口城镇。

  “还有一件事。”

  委员追问不放。

  “你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请告诉我你的身份。”

  “你太过份了吧。”

  发出异议的乃是杜瓦特,因身为青年团的首领,所以他也参加了村议会。

  “我知道这一位的身份,他是旅行的保镖,早晚会离开村子的。不询问旅行者的过去不是边境的规矩吗?”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找到好的攻击对象后,委员将矛头转向了杜瓦特。

  “不管问他什么都只是一昧地说不知道,还轻轻松松地说什么只要最后收拾掉敌人就好了。我希望他能告诉我要怎么处理才好。而且就算收拾掉海里的家伙了,只要那个珠子什么的还在村里,你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威胁的人出现吗?我是在担心这些事。好吧,这次的事件就委托这个男的处理。可是,在妥善处理之后,可别忘记苏茵能不能留在村里全都和在这之后的说明有关系。”

  “你这顽固无情的臭老头在说什么鬼话!”

  杜瓦特愤然起身。

  “你这混蛋有对苏茵一家说三道四的资格吗?王八蛋!噢、当你那个败家子在贵族的土地上迷路,风雪正大的时候,一面冻个半死一面把他找出来的是谁?是你这家伙吗?是在这里凑人数的委员先生们吗?是苏茵和葳玲吧?你还真敢说啊,在你在修理现在住的家的时候,借给你改建费用的是哪位先生?是这样提到他对他失礼的村长先生吗?是巡回银行吗?是苏茵的祖父大人吧!?”

  委员转开了苍白的脸。

  从道理上来说他是正确的。然而,在这个除去为期一周的夏季外,宛如以寒风为食、豪雪为寝的村庄里,比起合理精神,将人情道义视为重要的人际关系才是第一优先。因为边境的严苛生活导致不得不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比起小偷或杀人犯更受忌讳。

  “可是哪、杜瓦特——”

  其他委员插话了。

  “多尔松说的也没有错。正是因为有大海在我们才能够生存。就算收拾了这次的家伙,要是有第二、第三个奇怪的家伙使用相同手法的话那该怎么办?苏茵的确也必须负起相对的责任。和那个贵族一样,把危险事物带到我们一个礼拜的夏天里的罪是很重的。”

  “妈的——你是想说住在同个村庄里的人是有罪的什么的屁话是吗!?”

  杜瓦特站到椅子上,全身因愤怒而颤抖。

  “好、很好!”

  青年团代表朝着沉郁的委员脸部伸出拳头大声咆哮。

  “同伴的罪还是什么的都由我来负责。我把那怪物宰掉的话就没话说了吧!”

  “我们没说过那样的话。”

  “罗唆!别鬼扯藉口!”

  一只漆黑手臂无声伸至正要扑过去的杜瓦特胸前。

  未看向表情瞬间变得像被扔到隆冬之中的青年,D面对咽着唾液的人们,

  “你们提到了贵族。”

  他如此说着,宛若一抹美丽幽影。

  “听说是从海里来的。假使我一起收拾了海里的威胁者和那个贵族,就别再追究苏茵和珠子的事。我不会留下后顾之忧的。”

  无声喧闹充满室内。因为所有人皆在心想——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鬼话,但同时却又直觉认为若是这秀丽年轻人的话定能办到。

  “你要怎么杀掉贵族——而且还是不可能会有的自海里来的贵族?”

  保安官的语气中恐惧与期待交混。

  “我是吸血鬼猎人。”

  此时众人才真正被吓得睁大了双眼。

  村长马上说道:

  “这个——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合了我们的心意。不过,不论你是多厉害的吸血鬼猎人,敌人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呦。”

  “没问题的啦!”

  自敞开的窗外,一个低厚话声嘲笑似地说了。

  “那家伙可是半吸血鬼——贵族的同伴啊。”

  全员寒毛直竖,就连杜瓦特也圆睁双眼,发不出声音。

  D将目光往院子尽头一瞥,但大概因为话声在说完那些话后便已停息,连气息亦已消失无踪,他随即对所有人淡然无比地讲:

  “就是这样。在三天之内请不要妨碍我。”

  接着不发一响离开房间。

  在所有人茫然若失,失魂落魄似地靠在椅子上的会议室里,不久后,杜瓦特的苦恼声音呻吟道:

  “天啊、苏茵——你竟然干下了这种事。”

  在D离去前的前一刻,快速离开村公所的教授正在通往村中主要干道的小路上走着,同时说:

  “这样一来,就能充分牵制D的行动了。接着就是要尽早找出珠子,不过要去哪找呢?——再去那附近找一次看看好了。”

  他在搜索珠子的途中,发现赶赴村公所的D,便隔着好长一段距离进行跟踪,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教授没有想要停下笑得开心已极的表情的模样,往流泄华尔滋舞曲的森林方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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