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士介绍
◎空 银子 女王·女流玉座
生生年月日 2002年9月9日
出生地 大阪府
师傅 清泷钢介九段
头衔记录
女王 3期(第7期-2013年度~9期)
女流玉座 3期(第4期-2014年度~6期)
登场次数统计 6次
女王:3次(第7期-2013年度~9期)
女流玉座:3次(第4期-2014年度~6期)
获得次数总计 6期
● 前往联盟
「这、这里就是……将棋会馆……!」
抵达关西将棋会馆时,爱深感佩服地说。
「很那个……很好认!」
「因为墙壁上把『将棋会馆』几个字写得很大吧。」
从大阪车站搭乘环状线到距离一站的福岛,再从福岛车站徒步两分钟,就能抵达这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
这里就是日本将棋联盟关西本部的据点,关西将棋会馆——通称『联盟』。
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申请爱的研修会测验,以及我参加正式比赛的对局。
昨天师姐气得回家去了,我和爱则住在师傅家里。在享用过桂香姐准备的热腾腾的早餐后,我们先回到我家稍作准备,然后来到这个地方。
「这、这里真的……谁都能进去吗?」
「一楼是餐厅和商店,二楼是道场,三楼以上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好啦,进去吧。」
「是……是!」在我的催促下,爱雄纠纠地跨出了脚步。
门一打开——
师姐就站在我们面前。
「……」
「……」
「……」
尴尬的气氛在现场弥漫开来。
「……萝莉王。」
经过她身边时,她在我耳边不屑地说,接着打开阳伞匆忙走向某处。这新外号是怎样……
虽然是受师傅的命令收爱当弟子(暂),但《浪速白雪姬》朝我和爱投来的视线仍如冰雪般冷淡,简直是爱与冰雪的女王。
而且由于获得师傅许可,她的态度似乎甚至更加顽固。
看着师姐的背影消失在晨间的喧嚣中,爱显得很纳闷。
「……阿姨来这里做什么?」
「可能是来在签名板或扇子上面签名吧,因为她是很受欢迎的棋士……还有,你在师姐面前绝对不能叫她阿姨。」
不然我的生命恐怕会有危险。
进入建筑物里面后,爱看着走廊右边的商店发出了欢呼声。
「好多喔!这些全部都是将棋的书吗!?」
楼层的其中一个角落设置了商店,里面摆满将棋相关书籍和各种将棋相关商品,甚至连签名书也有。各式商品一应俱全,请务必前来参观选购。
「哇,棋盘和棋子都好豪华……咦!?将棋盘要个、十、百、千、万……一、一百万吗!?」
哇!哇!爱兴奋不已地用额头抵住玻璃展示柜,宛如凝视橱窗里面小号的那个阿尔卑斯山上的男孩。收款机前打工的阿姨瞇着眼睛,像是看着一幅和乐融融的景象。
其中最让爱兴奋的是——
「师傅!师傅!这里有卖扇子欸!」
「当然有啰。」
印有人气棋士签名的扇子是畅销商品,因为只要拿在手上,就感觉好像有超强的实力!
「呜哇……有好多好难的汉字!(> <)」
爱打开样品,确认扇子上面挥毫的文字。扇子上面写满对小学生三年级生来说还有点难的汉字,只见她「唔唔唔?」地歪着头。
「这个字怎么念?」
「『一步千金』,意思是有时候一枚步比干枚的金还要贵重,是将棋的格言。」
「这个呢?飞……?」
「这是『飞跃』,应该是期许自己可以有飞天般的成长吧。」
「这个呢?」
「『混沌』。」
「这是什么意思?」
「唔……乱七八糟……之类的吧?」
「为什么要写这种字在扇子上面?」
「……天晓得?」
挥毫的文字是由棋士自行选择,偶尔上面会写着只有本人才懂的意思。顺带一提,师傅在扇子上面写的是『我的全盛期在明天』,太帅了。
「……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
「你在找什么?」
「所有棋士都有签名的扇子吧?」。
「不是全部,只有人气棋士才有。」
「人气棋士?」
「像是以前的棋士大师,或是A级棋士……另外头衔保持者基本上也会制作签名扇。」
爱的神情霎时亮了起来。
「所以也有师傅的扇子啰!?」
「唿?是、是啊……」
为了不让爱发现,我偷偷把自己的签名扇样品藏到柜子的隙缝里。
因为我的字体实在太有个性。
『废物龙王连写字也很废wwwd』
『这恐怕会丢脸丢到后世子孙……』
『要是我就赶紧归还头衔了。』
网络上造成各种轰动的极品扇子绝对不能让爱看见。
……我也很无奈啊,因为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头衔……要是早知道,我就多练习写字了……
「这……这个嘛~之前还有放在这里的啊。嗯,可能是卖完了吧!」
「不愧是师傅!真受欢迎!!」
「哈哈哈,我们到楼上去吧?」
我干笑着,离开了商店。
之后得记得把扇子摆回原位才行……
〇 新弟子登记
我们沿着楼梯往上爬,走到二楼。
看见眼前出现『将棋道场』这四个字,爱用力拉扯我的袖子。
「那里!!那里!!」她望着我的脸上闪耀着充满期待的光芒。
我苦笑着说: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楼上的事务所申请研修会测验,也得介绍你给其他职员认识。」
「嗯~~~!」
「你马上就能在这里下棋啰。」
我推着像是按捺不住、唔唔呢喃着的爱,从道场前面离开。
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啊……我沉浸在怀念之中,走上三楼。
事务局在这一层楼,有许多将棋联盟的职员聚集在这里。
「打扰了。」
「啊,八一……不对,是九头龙老师,早安。」
熟悉的职员——老实说,我到这里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不认识的职员一个也没有,但还是由其中资历较深的职员出来招呼我。
小时候我常惹他生气,所以在我心中他就像学校老师一样,可是成为职业棋士后,反而是他称呼我『老师』,感觉实在很奇妙。
职员负责联盟营运方面的实务,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棋士还要贵重。棋士少个五人十人也不打紧,可是这些人只要少一个人,就有可能无法对局。
我露出自己最有诚意的笑容,介绍起爱。
「今天我是为了她来的……这里有收到联络吗?」
「有,这件事我听说了。」
职员瞥向缩着身子站在我旁边的爱说:「刚才空老师来过这里一趟,说:『有个试图把小学生监禁在自己家里的变态等一下会到这里来,请你们看见他之后立刻报警。』」
银子那个臭女人……
「师、师姐真爱开玩笑!我监禁小学生?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当然的嘛。」
哈哈哈——我们爽朗大笑着。
「所以呢?这位可爱的小女孩是哪位?」
「我是内弟子!」
我还来不及开口,爱就精神饱满又自信十足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杀得我措手不及。
「「什么?」」这层楼所有人异口同声惊呼。
他们看起来漠不关心,原来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啊……欸欸,居然有人把手伸向电话。这反应是怎么一回事?闹剧吗?
「内……内弟子是吗,九头龙老师?在这种时代?收小学女生当内弟子?」
「不是啦,呃,这个……」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没错就是这样,你们有意见吗?」我摆出这样的态度,悠然点头。
「是,这是我们门下的方针。」
「这、这样啊……清泷一门的……」
我和师姐从小在清泷家以内弟子的身分修业这件事情相当有名,清泷门下的我收小孩子当内弟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完全不是!
「我这里有师傅的信。」
「是……」
「研修会测验结束前,她会暂住在我家。」
我一边确认测验日程,一边解释爱从北陆到这里来、为了成为女流棋士希望进入研修会,以及师傅已经和她的双亲谈妥的这些事情。
「现在不是正好在放春假吗?在大阪集中精神修业对她比较有帮助,等合格之后,她应该会从北陆的家往返这个地方。」
「啊啊,原来是这样——」
职员看起来总算松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我想一直住在师傅家里!」
惊恐的气氛再度在事务局蔓延开来,我焦急不已。
「呃,那个小爱,你先别……」
「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会煮饭!也会打扫还有洗衣服!如、如果师傅希望……要做色色事情也……」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喂——别说那种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我根本没说过那种话!?知道没!?」
「可、可是……您说『也想试试看小女孩』……」
「九头龙老师……」
「不是不是不是!那是师姐故意找碴!!」
我拼了死命,真的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解释。我可不是自愿收这个J 当内弟子!!我是说真的!!
「再说,我喜欢的是像桂香姐那种成熟的女性,对小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也知道吧!?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
「…………我知道了,我相信老师。」
职员似乎终于愿意相信我的话,用十年以上的时间累积的信用终究获得了胜利。棋士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了。
之后我们开心笑着,一边闲聊一边办理弟子的登记手续,以及申请研修会测验。职员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尽可能不对上我的眼睛,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我正打算离开事务局的时候,职员露出非常严肃——而且是这十年来我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对着我说:
「九头龙老师。」
「有什么事吗?」
「……真的没问题吧?」
他根本不相信我嘛——
● 联盟道场
离开事务局后,爱深深吁了口气:「呼……好紧张喔。」
「我也是……」
万一走错一步,就有可能毁掉社会上的地位,害我紧张得要命,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跨错步的感觉。
在奇怪的谣言传开来前先出手反制,这一手接下来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算了,反正烦恼也无济于事。
棋士是读出棋路走向的工作,可是职业棋士的对局常读错棋路,到最后甚至生出『等对方下定后再来思考』的想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对了,师傅。」
「嗯?」
「研修会是什么?」
我险些没踩空楼梯。
「我、我说你啊……昨天我解释过很多、很多次了吧!」
「那、那个…………因为大阪烧太好吃,所以……所以…………」
爱用指头磨蹭着楼梯扶手,讲起这种借口。桂香姐做的大阪烧的确好吃,这小女孩一个人就吃了三片。她以为是松饼啊。
「……研修会就像培育女流棋士的学校,在那里和同样以成为棋士为目标的人下将棋,赢棋就能提升等级。」
「赢棋就能提升等级……好像玩游戏喔!」
「将棋本身就是一种游戏啊。」
发源自千年以上,世上最高难度的桌上游戏,那就是SHOGI。
「一开始进入的时候是F级,接着是E2、E1、D2、D1、C2,等升上C1之后,就能获得成为女流棋士的权利。」
「成为女流棋士之后,就能和师傅一样把将棋当成工作吗?」
「虽然对局没有职业棋士多,但简单来说是这样没错。」
「职业棋士和女流棋士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说来话长,改天再向你解释吧。」
我用拇指指向二楼的道场入口说:「你现在最在意的应该是这个地方吧?」
「是!!」
我打开道场的门,和弟子(暂)一起踏了进去。
道场里面到处都是小孩子。
平常这个时间出没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家,可是因为昨天公立学校开始放春假,平日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热爱将棋的少年少女,精神奕奕的下棋声听来格外悦耳。
放眼望去都是小学生,难道是儿童教室的学生吗?
「我想帮她申请一张『对局记录卡』——」
我正想向坐在道场柜台的职员介绍爱时,一群小孩先发现了我。他们不约而同看着我说:
「D。」
D?
「「Dragon King来了——————!」」
这种叫法未免太直译了吧,小鬼头们。
「签名!」「请帮我签名!」「签名签名!」「Drage Kin,一起来下将棋。」
小孩子蜂拥而上,没有一个人称呼我龙王。他们又是拉扯,又是撞击,又是戳我推我踢我。这些小孩子对待我的态度没有一点顾虑或是尊敬,只是尽情蹂躏着我,用毫不客气的语气提出各种要求。
因为爱太乖巧,让我忘记小学生的本性是这个样子。但别乱叫什么?Drage Kin!(编注:日本乐团SEKAI NO OWARI的Dragon Night曲中,Dragon Night听起来很像Drage nai。作者运用此梗,将Dragon King写成Drage Kin。 )
「我知道了,大家排好!在这里排成一排……不,排成三排!!」
我让那些孩子整队排成三排,接着把桌子对面的爱拉到自己旁边。桌上摆着三个将棋盘。
一个人应付三个对手——三方将棋。
「只要你们赢过她,就可以得到我的签名。」
「谁?」「那个女孩子是谁?」
「她是我的弟子(暂)。」
「弟子?」「小龙!」「小龙很强吗?」
「超强的喔。」
「赢了小龙就可以拿到签名吗?」「要怎么下?」
「怎么下啊?嗯,我想想……所有人都不让子。」
我搬来附有滚轮的椅子,让爱坐下。
「爱,我要你同时和三个人下棋,做得到吗?」
「没、没问题!」
爱像是受到惊吓,不过随即说句「看我的!」,卷起袖子,马上进入备战状态。
第一批的三个人急忙排起棋子,爱一个人得排好三张棋盘的棋子,看起来非常忙碌。
「「请多指教!」」
棋子排好后,对局立刻开始。
我确认着孩子们放在棋盘和棋台中间的对局记录卡。类似道场的会员卡,是一张上面记录名字、道场段位与最近对战结果的绿色卡片。
「上有二段,下有级位者啊……不晓得能赢几场?」
同时对局因为无法集中精神对付同一个对手,就算有相当的实力差距也很难胜过所有人。
然而,爱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般小孩子几乎是想到什么棋步就马上下,结果错误百出,一手致死的情形也很多。
另一方面,爱今天也是用右手握紧裙襬,比任何人都更深入且快速地读出棋步,尤其是她非常小心谨慎,简直是天生的棋士。
和这里的孩子们相比,她的才能属于另一个次元。
「小龙好强!」「根本赢不了……」
四十分钟内,她共虐杀了十二人。
本来以为她会输个一、两场,没想到居然能大获全胜…一
「呼……呼…………谢、谢谢指教……!」
爱赢过最后一个人后,气喘吁吁地向对方低头致意。她汗流浃背,因为高速左右转动着椅子与人对局,似乎消耗了她不少体力,说起来这么做就像一边反复横跳一边下将棋。
「老、老师,她的段位是……?」
道场课的职员拿着空白的对局记录卡跑来问我,脸色不免显得铁青。
「二……不,麻烦登记初段。啊,这是使用费,今天她会在这里下一天的棋。」
凭她的实力,登记二或三段也不是问题,不过我希望她可以尽情品尝战胜后升段的喜悦,登记这样的段位也是我父母心的表现。
虽然就一般的角度看来,开始下将棋三个月就有业余初段的实力,也是非常不寻常。
「爱!」
从职员那里拿到记录卡后,我把卡片交给没注意到白色小裤裤露了出来,翻飞着裙襬跑过来的爱。
「这是你的对局记录卡,你可要让上面填满白星喔。」
「……是!!」
初段,雏鹤爱——我的第一个弟子(暂)把写下这些文字的绿色卡片当宝物一样用双手高举起来,露出兴奋的笑容。
〇 登场!白银圣骑士
「来,喝吧。」
「是!我不客气了♡」
我在道场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盒纸盒装的柳橙汁,爱道完谢后马上用吸管大喝特喝了起来。下将棋特别容易口渴呢。
「噗哈……师傅今天有对局吧?几点开始呢?」
「开始时间是十点。」
「咦!?您还在这里闲晃好吗!?」
「什么闲晃不闲晃的……还有十五分钟吧?」
对局前几乎没有需要事先准备的事情,太早坐在棋盘前又很尴尬。再说今天是持棋时间四小时的帝位战循环赛,是必须一路比到晚上才会结束的持久赛。要是一开始就卯足全力应战,恐怕中途就累倒了。
「对局场在这上面,等时间快到的时候再过去就行了。」
「不、不行啦!要在五分钟前抵达!」
爱使力推着我的背,想把我赶到楼上去。我就说还有十五分钟啊。
「啊,不然你要参观对局场吗?」
「可以吗!?」
「和我一起就可以啰。」
四楼以上的对局室原则上不对外公开……不过,关西将棋会馆提供道场利用者参观正式比 赛的服务,并未严禁参观。而且只要提前预约,不管是谁都能借用对局室(需收费)。
「这是『对局板』,上面用名牌磁铁贴着对局室的名称,还有当天对局棋士的名字。」
我们走到五楼,我在门口向爱解释各种事项。
「对局结束后,输的人要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名牌移到下面一点的位置,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对局结果。」
「喔……」
原本畏畏缩缩的爱果然对这些事很有兴趣,看得出她的双眼闪闪发亮。
「师傅您今天在……玉上段之间对局吗?」
「是『御上段之间』。」
「对手是……神、神……唔,这个名字要怎么念?」
「神锅步梦六段,是关东的年轻棋士。」
就在我为了带她参观对局室,正要脱下鞋子的时候——
「呵呵呵……那是我为藏身在这世上的假名,并非我真正的名字……!」
「你、你是——!」
转过头后,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纯白人物。他刻意用手遮住贵族般端正的脸庞,装模作样地摆出架式。手指缝间稍微露出戴着彩色隐形眼镜的右眼,他不可一世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既是棋士也是骑士!我正是《白银圣骑士》——GOD CAULDRON步梦!」
这时正好有联盟职员路过,向他打了声招呼。
「啊,神锅老师早。」
「我是GOD CAULDRON!!」
他疑似非常坚持这个名字,简直称得上震怒的GOD CAULDRON八段(18)。
职员像是习以为常,完全没放在心上。要是没办法和这种程度的怪人来往,很难担任将棋联盟的职员。
「真是的……关西人(Western)就是这么伤脑筋,一点也不优雅……」
步梦说着,擅自把板子上的名牌从『神锅』换成『GOD CAULDRON』。他自己制作带来的吗,这家伙手真巧……
看见步梦这个样子,爱(只有她)顿时变了脸色。
「师傅!那、那个人……他身上穿着披风欸!?」
「……嗯,的确是披风。」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穿披风!」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将棋的正式比赛上穿着披风……
「呵……小女孩!你会注意到这件披风,可见你有相当优异的棋才(品味),我也不是不能答应让你加入我们关东骑士团的军门。」
GOD CAULDRON步梦优雅地举起右臂,敞开纯白披风。
那副模样——简直就是贵族!
将棋界分为步梦所属的『关东』,以及我们所属的『关西』。
关东的将棋会馆位于年轻人的天堂·原宿附近,所属棋士也是关西的三倍以上。头衔保持者几乎都是关东的棋士,因此新手和定迹也大多是发自关东。
相较于时髦且华丽的关东,喜欢跳脱定迹、采取力战型的关西将棋被评为粗鄙又难缠,得到山贼般的对待。
「我们关东棋士的将棋风格既纤细又鲜明!小女孩,你如果要修业,最好选择我们以研究之名再三磨练的关东棋风!」
「我、我是九豆龙龙王的弟子!绝对不会屈服你这种人!」
弟子连我的名字都说不好。
「呵呵呵……哈哈哈!那位龙王的命就到今晚为止!趁现在好好享受你们短暂的师徒关系吧!」
「你说什么!?」
GOD CAULDRON老师瞬间就与九岁儿童意气相投,实在是推广儿童将棋的最佳人选。和那些小鬼们把Drage Kin这个称号传开来的人,原来就是你这家伙啊。
我与陷入对决气氛的两人在物理与感情层面上稍微保持距离,开口问道:
「步梦,你那件披风在哪里买的?」
「Blue Mountain啊。」
拜托你直接说*青山就可以了,又不是咖啡。话说回来,东京真的什么都有卖啊……(编注:青山洋服,日本西装专卖店。)
「另外还有同款的黑色披风,我也可以帮你买一件。」
「师傅!有黑色披风欸!?」
「谢谢不用麻烦了。」
我一表达出「No,Thank you.」的意思,步梦便看上去有些落寞地道「不用啊……」,爱也很消沉。难不成他们想要我穿上披风吗……
「哼……算了。」
步梦用力掀起完全没有必要翻动的披风。
「我在玉座之间等你!」
「是『御上段之间』。」
哇哈哈哈……等装腔作势的大笑声消失后,爱看向我。
「师傅!您和那个怪人很熟吗!?」
「该说熟吗……我们从以前就常遇到。」
将棋界非常狭小。其中以职业棋士为目标的人从小就常在大会对局,等正式修业开始后,更是经常在东西的将棋会馆见到对方。
一旦成为职业棋士,一辈子都必须与相同的对手奋战,这是身为棋士的宿命。
「步梦在学年上比我大两届,不过因为我们以职业棋士为目标展开修业的时间差不多,所以感觉上就像同学一样。」
「我懂了!是宿敌吧!?」
「宿敌啊,这种想法是我的荣幸……」
步梦在关东,我在关西,据点虽然不同,但我们确实从小就强烈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也常有人提及前世的宿缘之类的设定。
步梦的对抗心在我成为龙王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让同世代的宿敌超前了一步…………原因并非如此。
自称圣骑士的步梦认为『龙王』是邪恶的象征,是必须打倒的魔王。也就是说——
龙王 = 魔物 = 我
骑士 = 圣人 = 自己 → 我要打倒他!
这就是他的定义,实在非常了不起。
「原本他就是个有不知道该说贵族倾向还是中二病的家伙,在成为职业棋士,手边多了笔闲钱可以花用之后,他好像变本加厉了。」
「所以买了那件披风吗?」
「最近他连战连胜,钱也不停进入口袋里面。今年的连胜赏和胜率第一位赏已经笃定由他获得,只要拿下今天这一战,挑战头衔的机率也会大增……十一连败中的我实在不敢说是他的宿敌……龙王要被打倒啦……」
「没这回事!师傅是最强的!!」
——最强的是吗?
每个棋士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无法在职业棋士的世界持续奋战下去。由于连战连败、在网络遭到挞伐,我内心的自信正在动摇。
然而,被这个小女孩誉为『最强』,让我心中竟莫名涌起自信,棋士实在很单纯。
「师傅!祝您旗开得胜!!」
「哈哈……我会努力的。」
受到弟子(暂)的激励,我不禁苦笑,走向《白银圣骑士》等待的对局场。
● 对局开始
关西将棋会馆五楼——『御黑书院』里有三间对局场。
这一层楼仿制江户城的黑书院(据说是实际存在的地方),共分为『御上段之间』、『御下段之间』与『芙蓉之间』。其中『御上段之间』的地位较其他对局场高,是只有上位者可以使用、关西将棋会馆中最神圣的场所,也是我的师傅从窗户洒尿的地方。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壁龛上摆着三幅历代永世名人的书法,在『御上段之间』里唯一一个将棋盘*下座,步梦竖起披风领口跪坐在那里,正举着茶杯与盘子优雅啜饮着红茶。不愧是贵族。(编注:和室分上下座,在将棋中通常是头衔保持者、段位较高之人等坐上座;反之则坐下座。)
「呵……不怕死的家伙来了。」
「当然要来,这可是对局。」
我走到上座,在薄薄的座垫上跪坐,一边确认坐起来的舒适度,一边脱下手表,放在榻榻米上面,接着从包包里拿出扇子、手帕、眼镜和水。
如果是那种松松软软的昂贵坐垫,坐起来脚容易麻,很不舒服。像这种老旧的坐垫坐起来反而舒适,也有棋士在其他地方对局的时候,特地请人送来联盟的坐垫。
至于对局前的准备,每个棋士各有各的习惯。
有人擦拭眼镜,有人闭目养神,也有人像步梦这样带来自己钟爱的茶具组和茶叶冲泡红茶。啊,还有棋士带来自己专用的空气清净机(具负离子生成功能),基本上只要别发出太大噪音,就不会遭到警告。
将棋盘旁边摆着一张长桌,『记录员』负责在那里计时,以及抄写对局的棋谱。棋组与坐垫也是由记录员准备。
眼见时间快到了,我说:
「来排吧。」
「嗯。」
戴上对局用的眼镜后,我把手伸向放在棋盘上面的棋盒,取出绢绸里的棋子。拿出棋子和分发棋子是上位者的工作。
之后,我们依照排法排列棋子。
排列棋子的排法大致上分为『*伊藤流』与『*大桥流』两种,主流是大桥流。顺带一提,我是大桥流,步梦当然是自我风格的独特排法。(编注:伊藤流为——从玉开始,接着摆放金银桂,步从左至右排放,最后是香、角行、飞车—大桥流——从玉开始,接着摆放金银桂香、角行、飞车,最后摆放步,但步的排法为第一个置于中央,其他则照先左后右顺序。)
看见我们排完棋子后,记录员这么告知:
「先手神锅老师。」
「请叫我GOD CAULDRON。」
他与记录员进行着熟悉的对话(理所当然遭到无视),在对局开始前的数分钟,我们合上双眼调整呼吸,脑中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十点整,对局开始。」
「「请多指教!」」
对局者朝对方低头致意,由步梦下第一手。他慢吞吞地脱下披风,在下第一手前没有脱下披风,表示这样的打扮在步梦心中是正式装扮,藉此表现对对手的敬意。老实说,真希望他别这么做,害我内心都动摇了。
我马上下了第二手。
今天的对局因为是事先决定先手和后手,因此我在家里拟定了作战计划。我们下得飞快,盘面上直接演变成某种战型。
接着,这战型终于出现在盘面上。
步梦移动棋子,看着我露出狂妄的笑容。
「呵呵呵……我的铁壁『城塞』,你有办法攻破吗!?」
这只是*矢仓围而已吧。(编注:通常是用二金一银将玉将围起,保护玉。)
「神锅六段,战型为矢仓……」
相对于情绪沸腾到最高点的步梦,坐在记录员旁边的观战记者平静地记录,那幅景象看来实在很不真实。
没错,观战记者。
本局是循环赛中决定七大头衔之一——『帝位』挑战者的重要一局。不只是专门报导将棋的报章杂志,主办报社也会刊载观战记。报纸上有个将棋专栏对吧?就是刊载在那个地方。
步梦到目前为止每战皆胜,只要赢了这场对局,就能为他开启前往挑战者决定战的道路。
相对的,我到目前为止每战皆败,已经确定无法参加下一期的循环赛,也就是说,我只是来把规定的赛程比完而已。
但在将棋界里,『只要对方视作重要的一局,即使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也要尽全力打倒对方!』——有这样至尊的哲学存在。
如果我赢了,步梦的头衔挑战就成了大阪梦一场,现在正是需要遵从这样的哲学击垮他的局面。再说——
「……我不想再让人说是废物龙王了。」
我喃喃说道,同样让自玉进入矢仓。
〇 鬼手!种锅流1五香
对局开始三十分钟,我们已经下了四十六手。
相矢仓(『双方都是矢仓』的意思)战型在定迹整理得很详细,对局因此进行非常快速。没有用上持棋时间下个二十手左右是家常便饭,也可以依循定迹下到九十一手左右。真是深啊,矢仓。
「看我的——————! 守势从『矢仓』升级成『穴熊』!防御力十2000!!」
步梦宛如*先导●般用手指夹住棋子,让防御阵型进一步强化,将玉固守在棋盘左侧。这是称为『矢仓穴熊』的阵型,防御力是不是十2000不知道,总之阵仗非常坚固。(编注:《卡片斗争!!先导者》卡牌对战游戏。)
当然,我也不是单纯只有挨打的份。
双方阵营各自巩固防御与攻击阵仗,接着展开盛大的战斗场面,是相矢仓这个战型的特征。巩固再巩固,然后一口气爆发开来!就像这样的感觉。
「那么……那么、那么、那么……」
敞开的扇子遮住嘴边,我咕哝着。阵型基本上呈现饱和状态,我一边注意别让阵型瓦解,一边把可远距离攻击的角推上最前线,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
「呵!耍这种小手段!」
步梦随即做出反应,让步兵前进,压制角的行动。
我配合他的步调撤回角,这些行动当然全在我的计划之中。引诱步梦攻击,在最佳时机承受攻击是我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诱敌。
「很好……」
步梦再次宛如先导●般拿起棋子。(难道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吗?)
「听从我的召唤,跳跃吧,天马!」
诱敌奏效,他让右侧的桂马跳跃到最前线,双方正式宣告开战。
理想的局势让我不自觉笑了出来。
「『桂马三级跳,牺牲步脚下』……有句话这么说喔。」
「请正名『天马的跳跃』可以吗?」
攻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步梦的步兵如海啸蜂拥而至,我也同样发动步兵迎击。人称『将棋皮肤』的步剥落,曝露在外的肉与肉激烈碰撞。
「白银之剑!这就让你尝尝我的刀锋有多锐利!」
步梦发动银将斩了过来。
我以刃攻刃——用银斩了上去,将他的银将变成自己的棋子。我得到银将啦!
一般来说,步梦同样会用飞车拿下我的银将,但是——
「呼………………………………!!」
步梦吁了口气,接着拿起来的棋子是……香车!!
「睁大你的眼睛吧!!这就是我的奥义——『Rightwing Holylance』!!」
「唔!?这、这是……!」
看见从棋盘右侧如长枪猛烈进攻的香车,我不禁战栗。
不惜牺牲银发动猛攻!在白银之剑后使出锐利长枪的自杀式连环攻击!
「即使牺牲棋子也要从角落攻破吗……」
步梦会使出这一手,在事前研究的时候我就料想到了。
可是!实际遭到这样的攻击,实在让人备感压力!
「这、这就是……『神锅流1五香』……!」
「是『Rightwing Holylance』 !」!
步梦否定得非常激动,名称是什么都好啦。
「神锅六段,备受关注的下一手是神锅流l五香……」
观战记者也完全无视步梦的抗议,但笔触中明显流露出满腔热血。
神锅流1五香这一手正如同棋步名称,是步梦思考出来『新手』。以这一招为动力,步梦一路冲上帝位之路,和全败的我简直是天壤之别!(哭)
由于自称骑士,步梦使用香的方式相当独特。这家伙出动香的时候需要严加戒备。此外,香车在英文里面是Lance,所以他并不是随便命名——我想应该不是吧。
「嗯……」
要拿下这个香车很简单,虽然简单……
这一手出现在正式比赛的瞬间,我们关西棋士便立即开始研究对策。诱导出现这样的局面,也是出于对研究的自信。
关西将棋粗鄙难缠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论研究量绝不输给关东!
不过,步梦所属的关东理应有更深入的研究。除非有十足的自信,否则他不可能在正式比赛上一再采用相同的招式。
对策有是有……但在这里有必要深入判读棋路,再一次确认准备的棋步没有破绽。
「呼…………………………好,那么……」
我大吁一口气,松开跪坐的姿势,摘下眼镜后倚在肘垫上,进入长考的状态。
扇子一张一合,响起啪哒啪哒的声响,为判读制造出一定的步调。
读。
读。
读、读、读……
「…………好。」
我恢复跪坐姿势,接着下了一手。记录员与观战记者纷纷惊呼出声,把身体往前探。
我——没有拿下步梦的香车。
尖锐的长枪刺中腹侧,我没有理会,没试着拔出来。
相反的,我拿下了步梦一开始跳跃的天马——桂马。这想必是相当出人意表的一手。
如何啊,步梦!?我抬起视线看向对手——
「呼……不论颜色或是香气都高雅迷人,红茶真不愧是英国贵族的嗜好……」
你这家伙是路边豆腐店的儿子吧。
看见对方优雅啜饮着红茶,惹人厌地自称贵族,不安霎时袭来。是故作镇定吗?还是早料想到这样的局面……?
算了,不管是哪种情形都无所谓。我很期待看见他看出这一手真正的目的时,脸色铁青的模样!
「……请给我棋谱。」
「在这里。」
一确认记录员递来的棋谱,因这一手居然用了四十分钟而脸色铁青的人是我。
「呃!」
我感觉自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看来时间在我深入判读的时候迅速消逝,怪不得步梦会喝起红茶。
帝位循环赛的持棋时间是四小时,能用在这一手的时间顶多只有二十分钟,四十分钟明显太长,在持棋时间上与对方拉大了差距……
「打扰了。」
因为接近中午休息时间,负责职员从对局者开始询问午餐要用什么餐点,之后会帮忙叫外送过来。
「神锅老师,请问您午餐要点什么?」
「嗯……这个嘛,就『凤凰与圣蛋的混沌』吧。」
「亲子井对吧。」
步梦的午餐大多点一样的东西,就算是这样的名称职员也听得懂。
「九头龙老师您呢?」
「啊,我不用了。」
步梦一脸意外。
「你不吃吗?」
「我到外面吃。」
「这样啊……」
步梦看着我,眼神就像宠物店里没人要的吉娃娃。在客场的关西将棋会馆一个人用餐,说不定他其实很不安。
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抛下弟子(暂)。抱歉啦,步梦。
● 午憩
一走到二楼道场,爱正精神十足地在下将棋。
「喔!在下棋啊。」
对局记录卡放在棋盘与棋台之间,棋盘旁边放着一个棋钟。看来是有人在她下棋的时候把棋钟拿过来,教她记住用法了吧。
她的对手是道场里常见到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和棕色的短发让人印象深刻,看起来是个很不服输的孩子。年龄与爱差不多,由于同龄的缘故,两个人都很认真。
「我来看看……」
为了不妨碍两位对局者集中精神,我悄悄走了过去,观察盘面。
对局接近终盘,盘上局势混乱,道出这是一场激烈热战。
「……啊,搞不懂了啦!喝!」
对手的女孩子因为时间不够,决定不再判读,下了一手,看来是个干脆的女孩子。接着轮到爱。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她低吟着制造出自己的节奏,试图高速读出能让自己战胜的棋步,全身轻微晃动。
——……虽然手数多,但有可以即诘对方玉的棋步。
职业棋士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对局中有时候也会疏忽可以迅速即诘的棋步。
实战中的爱有办法看出正确的棋步吗?
「……这里!!」
爱伸出拿着棋子的手,一边利落地吁一口气,一边把棋子按在棋盘上,发动王手攻势。
「咦!?……呃……」
对方因为意料之外的这一手惊慌失措,在持棋时间将结束时,犹疑不决地把玉移动到旁边
可惜这个王已经回天乏术了。
爱读出这一手,没有花费持棋时间继续前进。下到再三手就要赢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大势已去,宣告认输。
「……我输了。」
「谢、谢谢指教!」
深深一呼吸后,女孩子露出开朗的笑容向爱搭话。
「你的名字是雏鹤爱吗?你很强呢,从哪里来的?不加入研修会吗?」
「那个……我、我接下来要接受测验……」
「真的吗!?那么以后我们就能一起下棋了!」
对局一结束,她们马上从小选手变回普通的小学生。这种快速转变可真是小孩子的特技。
「爱。」
「啊,师傅!」
女孩子聊起天来兴高采烈,看起来很欢乐,不过要是再等下去,我的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
「辛苦了,真亏你能看出刚才的诘。」
我把手放在弟子(暂)头上,称赞着她,结果她的模样像只小狗一样,「呵呵呵♡」看起来很开心。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好!」
「记得请人在对局记录卡上登记,还有那个女孩子的——」
胜者必须带着败者的记录卡请人登记对局结果,是这间道场的规矩。我看向爱的对局对手——
「……!!」
女孩子紧握着绿色的对局记录卡,全身僵硬地看着我。
「那个,你的对局记录卡——」
「请……请问您是九豆龙龙龙王……吗?」
难道小学生念不出我的名字吗?
「对,我就是九头龙。」
「!!」
小女孩摔下椅子,接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我走过来。
「我、我我我……我是那个,我的名字是水欸林。」
水欸林啊……
我收下对局记录卡,找到她的名字。
「……水越澪妹妹吗?嗯,你下得很好。」
我像个老师称赞着她。「哇噢!」结果小澪发出怪声,发着抖伸出小小的手。
「可、可以和您握手吗!!」
「好,加油喔。」
「是哇哇……哇哇哇哇……」
宛如体温急远升高,小澪整张脸瞬间变得红通通的。
成为龙王后,我遇过不少次要求握手的情形,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感动。好高兴……
不过也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其他客人都在笑了。
「我、我……我决定这一辈子不洗手了!」
「这、这样啊……」
「我等下要去上厕所,可是我绝对不洗手!!」
「上厕所最好还是洗一下手吧。」
我把做上记号的对局记录卡还给频频向我恭敬点头的小澪。「和爱要好好相处喔。」这么拜托她之后,我们离开了道场。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将棋的资质也不错,说不定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
「嗯?怎么啦,爱?」
刚才还开心摇着尾巴的弟子(暂)不知不觉间噘起了嘴,嘴里念念有词。
「……爱连师傅的手都没牵过……明明我才是弟子……太奸诈了……」
「奇怪?呃……小爱?」
「师傅!」
「什、什么事?」
「那个……那个………………………嘿!!」
爱忽然用双手抓住我的右手,接着用拇指在我的掌心按来按去。
这孩子在做什么?
「呃……你满意了吗?」
「嗯♪」
小学生真难捉摸啊……
走出幽暗的建筑物后,春天的阳光简直是耀眼夺目。「嗯~!」我伸了个懒腰,问向一旁的弟子(暂)。
「好啦,你想吃什么?」
「那个……师傅您有想吃的东西吗?」
「嗯,这附近的店我大多都吃过了。」
「那、那么……那么……」
「怎么啦?」
「便、便当!我做便当……带来了……」
「咦?也有我的吗?」
「当然有¨这是我为了师傅特地早起准备的便当呢¨」
「噢噢……!」
贴心弟子(暂)的用心让师傅感激涕零。冢
小学三年级的小孩子居然设想得这么周到……不像师姐只会叫我去联盟对面的便利店(全家)买午餐,现在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我们就在外面吃吧,反正天气也很好。」
「好!」
就这样,我们手牵着手,走到附近的公园。
稍远处的上福岛东公园一片绿意盎然……正确来说,是隔壁的出租车公司种的树木侵占了大半个公园,很有大阪人随意风格的一个独具特色的小公园。
我们并肩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打开爱做的便当。
「饭团还有煎蛋啊。」
「您不喜欢吗……?」
「不会,我很高兴。我在对局中吃得不多。」
「太好了!」
爱双手捧着饭团,「啊嗯」大口咬了下去。虽然嘴巴张得很大,不过她的嘴巴本来就小,一颗饭团吃再久也没有减少的迹象,看上去和啮齿类动物一样可爱,真的很可爱。
爱一口口咬着饭团,一会儿过后她抬起头看着我,战战兢兢地问我说:
「师傅,那个…………形、形势如何……?」
「嗯,还不算太差。」
我轮流吃着煎蛋和饭团,回答她的问题。不论是煎蛋还是饭团都很好吃,饭团里面的馅是我最喜欢的鲑鱼。难道她问过桂香姐吗?
「我是矢仓,步梦是矢仓穴熊……啊,你知道矢仓跟穴熊是什么吗?」
「不知道(> <)」
「我想也是。」
比起战型名称,用谱号解释说不定她比较容易理解。可是虽然是小学生,要是描述出具体的盘面,彼此交换意见,也有可能构成『求助行为』,遭到斩首。
「总之就是坚固的阵型对上超坚固阵型,超坚固阵型十分坚固,还试图展开攻击,就是这样的状况。」
「师傅是超坚固那一边吧?」
「不,我是坚固的那一边。」
「咦?」
爱的表情超级僵硬,饭团馅料(鲑鱼)掉到了地上。
她显然认为盘势『对步梦有利』,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对方是超坚固阵型。
「确实玉是步梦的比较坚固,况且也是由他发动攻击。」
「那样下起来比较有意思呢……」
「可是步梦为了强行发动攻击,损失了不少棋子。一旦攻势停下来,形势将一口气逆转。」
「会停下来吗?」
「依照我们的研究,应该会。」
「研究?」
我大口咬着饭团,一边向爱解释起职业将棋。
「说到棋士没有对局的时候在做些什么,那就是为了应付下一场对局,研究对方的弱点和战术。天才棋士灵光一闪,使出一记妙招获得胜利!在现在的将棋界,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话说回来,也是有像神一样实际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像是现在的名人。那个人简直是神的化身。
「接下来的那一手是我和其他同伴研究发现的答案。这一手将阻挡步梦的攻势……不过这不算凭实力获胜,其实是赢在研究的精准度。」
「……」
爱默默低下了头。
难不成是理想破灭了吗?我这么以为,但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
「好帅喔!!」
「帅……吗?」
「这是师傅您的必杀技对!?经过严格的修行后,想出一手扭转劣势的秘密必杀技……不愧是师傅!最强的DFag……龙王!」
她差点说出Dragon King对吧?
「可是……这样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
为了不让弟子(暂)发现,我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在将近九十手的定迹走完后,以仅有一手的研究决定胜负,这种职业将棋常遭到将棋迷责备是研究发表会,或是制式将棋,网络上也会引来严厉的批评声浪。他们说得也没错,我也不是自愿这么下棋,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不靠研究,就能取得胜利的那种轻松下棋的时代了。
现在几乎每个棋士都会组成『研究会』,运用计算机展开研究战。依战型不同,甚至有的会研究到最后一手。
出现在正式比赛上的一手。
支持这一手的,是成千上万没有出现在盘上的一手……
「所以说,师傅,下一手就能让对手投降啰!?」
「没有,顶多只是平分秋色,或是让局势变得稍微对我方有利一点。」
「什么嘛!不是必杀技吗!?」
这世界可没那么顺遂。
「不过对手是步梦,我又是后手,能平分秋色也算是骁勇善战了吧?」
「那个人叫做Go……神锅老师对吧?他有那么强吗?」
「因为他是棋士啊。」
「……总觉得那个老师是个怪人呢。」
「因为他是棋士啰。」
大多数情形用这句话都能解释得通。
「如果问其他棋士步梦的实力如何,十个里面有十个会这么回答——『神锅?很强啊,从序盘、中盘到终盘,完全找不到破绽。』」
「没有破绽吗?」
「虽然也不是没有弱点……但现在的我还没办法攻击。」
「唔?」
「好啦!差不多该回去了。」
讲得太多了。我舔了舔黏着饭粒的指头,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便当,很好吃喔。」
「嘿嘿。」
我摸了摸爱的头顶,她又开心地瞇起了眼睛,嘻嘻笑着。好可爱。
「傍晚桂香姐会来接你,今天你就住在师傅家,明天我再去接你回来。」
「……好!」
虽然稍微迟疑了一下,但爱最后还是乖巧地点头答应。
〇 失算
「再补一刀————————!!」
对局重新开始后,步梦将刺中我侧腹的香车又更深地刺了进去。
「接着变身!从Normal Lance升级成Golden Lance!!」
成香……他是这个意思吧?他把棋子翻了过来,应该没错。
背部遭长枪刺穿,让敌军在玉的背后制造出攻击据点。对局重新开始没多久,我就面临了相当险峻的局面。
「呵……逮到你了!龙王!!」
「谁逮到谁还不知道。」
「唔!?」
我看穿这波攻击只是虚张声势,特地不理会玉背后的成香,从棋台拿起我手中的步,下在盘面上攻击另一个棋子。至于遭到攻击的棋子,那就是——
「飞车……吗!?」
「没错!」
香车从角落发动的攻击只是牵制,也就是※刺拳。(编注:拳击运动中,用以牵制、刺探对手的拳术。
「步梦!你真正的目的在用刺拳动摇盘势,趁我展开防御的时候挥出直拳攻击!你的直拳攻击就是这个飞车!也就是说,只要封住飞车,你就没办法出击!」
「呵呵,原来如此,不愧是龙王,观察力果然敏锐!不过!你那薄弱的战力有办法封住我最强的棋子吗!?」
「你忘记了吗,步梦?我在中午休息前拿下的棋子——」
「!?啊……啊啊————!!」
「出来吧,天马!从*棋台召唤出桂马,目标飞车!!」 (编注:将棋中,可将对手被吃掉之棋子,重新放回棋面,此动作称为打入。)
由于盘面上占有优势,因此我的情绪也很亢奋,完全不把记录员的冷眼放在心上!
「怎么样,贵族?优雅的表情都垮下来啰?」
「唔唔唔……!!」
不消说,飞车是最强的棋子。飞车遭到夺取,不但己方的攻击力大幅削弱,同时也等于将最强的武器拱手让给敌人。
终盘姑且不论,在中盘将飞车让给敌人,这一局也就大势已去,所以步梦应该会选择让飞车逃走。
我认为他应该会这么做。
「呵……呵呵呵…………哇哈哈哈哈!!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唔!?…………你说…………什么……?」
步梦移动的不是飞车,是另一个重要的棋子——『角』。
「角!?」
抛弃飞车!?他是认真的吗!?
我不由自主盯着步梦的脸。
自爆……感觉不是那样。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而且他还在喝红茶。
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要在这一手拿下飞车。
只要拿下飞车,步梦就没办法继续进攻,我应该勉强撑得过去。我的棋台上剩下步和银各
一枚,防守不成问题!
为了确认我的直觉没错,我用右手紧握住长裤膝盖的地方,进行判读。
读、读、读……
「…………嗯!」
经过一个小时以上的长考,我终于下了结论,决定用桂马拿下飞车。这一手如何,步梦!
「不出我所料!!」
「什么!?」
「看看你脸色铁青的『马』吧……!」
步梦再次以先导●姿势拿起角然后翻过来,下在盘面。
「骑在那匹马上的人,他的名字是——死!」
步梦的角*升变为『龙马』逼近,试图践踏我的防御阵营。不过!(编注:将棋中有升变制度,除王、玉、金,与已升变棋子外均可升级。当可升变棋子移进或移出敌营时,棋手可以选择将旗子翻面升变。若棋子刚打入敌营,则须再移动一步,才可升变。已升变棋子不可再翻回。)
「太天真了,步梦!我早就看穿你的攻势了!」
我让玉往旁边移动,轻巧避开马的攻击。
将棋格言『王速逃,可保无后顾之忧』发动!使攻击失效!!
「如何!?这下你没办法再进攻了吧?」
原本我以为会再度回到双方整理盘面的中盘战——
步梦的手伸向棋台,而不是棋盘。看见他那动作的瞬间,我感觉全身窜起寒意,宛如冰柱刺上背脊。
「接我这招!我隐藏的另一根长枪!!」
钢琴家般的指部动作拿起放在棋台的香车,投入盘面。啊啊!?
「龙杀!Georgi——————os!」
「糟糕……!!」
在各种意义上让我打起寒颤的一手使了出来。
在我为了攻击飞车使出步时,步梦从后方派出香。这下会形成*二步(犯规)的局面,我不能用步接下这一击!防御不能……!!(编注:将两个未升变的步至于同一纵路。)
「神锅六段,在这里使出惊愕的新手『神锅流3六香』……」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是『龙杀!Georgios』!!」
步梦这么纠正观战记者,然后用扇子指着我说:
「如何啊,龙王陛下?我的新奥义『龙杀!Georgios』的滋味?」
「呃……!!」
我紧咬着唇,观察起局面。
我想要情报。步梦接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形势有多恶劣?*入玉的话逃掉的机率有多高?接下来还有反击的可能性吗——(编注:让己方的玉或王进入敌阵。)
「顺便解释一下,这个招式的名称由来,是以屠龙的殉道者闻名的圣骑士Georgios,他往吐出毒气的龙嘴里刺出长枪,用公主赐与的腰带系住龙的脖子,像条狗一样拖行着龙,最后把龙杀死。」
我不需要这种情报……
步梦向观战记者要求:「不对!『龙杀』的后面要加入惊叹号!」让观战记者烦不胜烦。
大概就像『极速!●3七银战法』这种感觉吧?
明显是锁定攻击目标的战术组合。明显是苦思许久的中二战法名称。
换句话说……十三手前,在我打出步的时候,他就在等这一刻了吗?
不对,更早以前……七十手前开始组成矢仓的瞬间,他就料想到盘势变化,诱使我走向这个局面。
如果是这样——步梦已经研究到了最后一手。
● 力挽颓势
「九头龙老师,因为持棋时间结束,接下来必须进行『一分将棋』。」
记录员以平淡的语气告知冷酷的事实。
「……是。」
回答『是』的嗓音变得嘶哑。
接下来每一手必须在一分钟内下完,否则便视为超过持棋时间,以犯规结束比赛。
「三十秒…………四十秒…………」
记录员读着秒数,发音中带有独特的抑扬顿挫。
时间是晚上九点。
从早上十点开始的对局,包括约一个小时的中午休息时间在内,已经进行将近十一个钟头。
步梦剩下的持棋时间有一个小时。
我剩下的时间是——零。
「五十秒,一、二、三——」
「……!」
记录员读到『七』的时候,我出手了。
在甚至没有多余时间上厕所的危急状态中,我咬紧牙关,战到遍体鳞伤还是继续下着棋。
我陷在单方面防御的苦战中,没有希望的消耗战不停耗损我的神经。
相对的,步梦仍顺利地持续进攻。「看我的攻击!」
形势从步梦的优势转变为胜势。
「呵呵,是时候该截断你的命脉,前往赴晚宴了……」
帝位循环赛没有晚餐的休息时间,我们不眠不休持续思考了八个小时以上。
紧绷的神经到达极限,在必须进行一分将棋的时候,精神却逐渐无法集中。
——哪一手下错了?
——那时候不该拿下飞车吗?
——不,真要说起来,当初不应该让步梦使出矢仓吗……?
在记录员读秒的催促声中,我只是不停懊悔。
我也可以就这么拖拖拉拉地下到最后,只是……身为头衔保持者,身为龙王,我不想做出这种难堪的举动。
——这样继续下下去真的好吗?
——可是如果在这时候投降,网络上又要骂我太快放弃了……
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事,比起判读盘面,我更专心在思考『如何输得漂亮』这种事情。
在这个时间点,我完全丧失战意——胜负已定。
这一点看在其他人眼里似乎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原本待在休息室的观战记者不知何时
又回到棋盘旁边,打算记录我投降的瞬间。
——……至少要留下完美的棋谱……
对棋士来说,棋谱是唯一能向后世展示自己存在的东西,如同乐谱对音乐家的重要性。
输也无所谓,我忍受得住。
可是万一得永远让后世嘲笑「程度真差」,这种事情我绝对忍耐不了。
尤其这一局将在报纸上注销观战记,也就是得让差劲的棋谱流传到全国各地。
输棋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局面,如果避免不了成为败者,在众人面前丢脸……至少我还可以留下稍微象样的棋谱。
『力挽颓势』这种行为,和武士的*介错是相同的意义。(编注:日本古时,为切腹自杀者砍头。)
配合对手的步调,形成最后犹如仅有一手之差的激战。
这不是耍诈。爽快投降是职业棋士的美学,漂亮落幕也是职业棋士的技巧之一。
我下定决心后,朝步梦的玉展开王手攻势。
「唔?」
剎那间,步梦露出意外的表情。
「呵……这样啊,你已经有觉悟了吗……」
他有些落寞地咕哝着,接下我的攻势。
透过将棋联盟网络转播收看这场赛局的网络界将棋迷们,恐怕这一瞬间正兴高采烈大喊着:「美好回忆的王手出现啦!」
没错,这正是回忆之王手。
这么做就能留下『发动王手的惊险胜负』的棋谱,制造出力挽颓势的假象。
接下来只要把头献上去就结束了。我只需要回到自己的阵营,尽可能选择以漂亮且迅速结束的手法移动棋子。步梦应该可以痛快结束这一局。
——别让我死得太痛苦。拜托你了,步梦……
就在我这么想,要献上自己头颅的时候——
「嗯?」
我在拿起棋子的同时稍微抬起头,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窜进我的视线。
「……唔欸?」
我不自觉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忍不住发出怪声。
我看见了爱。
应该让桂香姐带回师傅家里的弟子(暂)出现在对局室里,与记录员以及观战记者一同在棋盘旁关注盘势变化。
奇怪?对局室里面冒出了一个JS?
是因为盯着将棋盘看太久,看到眼花了吗?
「五十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喝!」
记录员的读秒声让我回过神来,急忙下了一手。
我原本想制造出力挽颓势的假象,却因为慌张下了另一手。『还要继续下啊?』记录员与观战记者纷纷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爱在这里?
我确认了一下时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后。她早该回师傅家里,准备刷牙睡觉了。
然而,爱在对局室里面。小小的脚踏进御上段之间,乖巧地坐在记录员与观战记者中间的小学生正双眼闪闪发亮,从长桌探出身体,凝视着盘面。
「什么……咦咦咦?欸、欸……」
我看向爱。欸,我说你啊,看我这里。
爱没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的双眼紧盯着别的地方。
爱的视线——正凝视着步梦的玉。
看见那轻微摇晃的身体,我马上察觉她的脑中在想些什么。
她正在判读盘面。
用上她的全身,还有她的全副注意力。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只是鼓起脸颊,连耳朵也红通通的,聚精会神地持续寻找着什么东西。
她在找什么东西?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我能获胜的棋步。
她全绅贯注判读,只希望能从这绝望的盘面找出致胜的手法。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不行!不然……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太慢了!要再更……再更快一点的棋步——————」
爱没有看向我的理由很单纯。
我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玉,甚至没有考虑过发动攻击。我只是低着头,像只乌龟一样缩着身体,一味防御,满脑子只想要守住龙王的尊严与颜面。沉重的地位把我压垮,让我只会垂着头不停后悔。
然而,爱不一样。
她高抬着头,笔直看向步梦的玉。她的脑中只有攻击,没有防守。
她坚信有获胜的机会,坚信师傅会获得胜利。
「……我想也是。」
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从遥远的北陆孤身一人离家出走,跑来毛遂自荐要当我的弟子。在她心目中,我是最强最厉害也是世界上最帅气无敌龙王(Dragom King),如同清拢师傅当初在我心中的地位。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低下头来!我不能认输!!
「好啦……来为你演奏一曲镇魂曲吧?」
步梦以钢琴家般的手指动作拿起棋子,发出格外响亮的棋声,下了犹如催我赶快投降的一手。『现在我还可以配合你的棋步』——这一手带有这样的意思。
「……抱歉,步梦,我的心情变了。」
「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的质疑,判读局势到计时结束的前一刻,下出让盘面陷入胶着的一手,形成国王抛下手下独自一个人逃出去,死缠烂打的局面。
职业棋士死也不会走的一手,必定会遭到其他棋士轻蔑,可耻到了极点的一手——我选择了这样的下法,选择继续死缠烂打下去。
不出我所料,记录员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写着棋谱的模样看起来很厌烦。观战记者也因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轻叹着气,像是我给他们找麻烦似的。
至于坐在棋盘对面的步梦——
「你打算抵抗命运吗……愚蠢的家伙…………呵!」
他用手使力按住戴着彩色隐形眼镜的右眼。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很好!太好了!这样才配当我永世最强的敌人!这样才称得上是邪恶的化身,Drage Kin!!」
《白银圣骑士》GOD CAULDRON步梦大笑着,以响亮的棋声下出他所能想到最具攻击性的一手。接着他用发夹夹起长浏海,往棋盘探出身体。
他应该有更安全获胜的方法,可是他放弃那样的权利,直接往我杀了过来。太帅气了吧,
你这个贵族!
「来吧!让我们继续这场从前世延续至今,圣与魔的永恒之战!!」
「会不会持续到永恒我不知道——」
我立刻回敬他一手,同样露出最有自信的笑容说:
「不过我会陪你下到天亮。」
第60期
帝位战
红白循环赛 先●六 段 神锅 步梦(3胜)
〇龙 王 九头龙八一(3败)
赛前有谁料想得到这竟会是如此激烈的一场对战?
御上段之间——在关西将棋界最神圣的场所,两人的手始终没有停下。如同心跳加速,他们走的每一手愈来愈快,也愈来愈火热而且激烈。
一旦九头龙没有用持棋时间,神锅也不使用持棋时间反击。无法用道理解释,同世代的棋士绝不肯退让的自尊,夺去了他们的理智。
「好激烈。」
负责记录的奖励会员不由自主地这么呢喃,这场激战在最终盘神锅焦急中下的一手成为战败关键,迎向了终局。
「……老实说,本来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时候投降。」
赛局结束后,九头龙嘶哑的嗓音这么告诉我们。他这句话应该不是谎言。
那么后来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我原本想挣扎到最后,身为头衔保持者……身为龙王,我不想留下差劲的棋谱。所以就算破坏形势,我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在寻求投降的机会。可是……」
九头龙抬起低垂的头,面向前方,斩钉截铁地宣告:
「就算留下死缠烂打的棋谱,也比输棋来得好。我不想再输了,就是这样的想法改变了我的心情。」
据说在对局前,九头龙收了一个弟子。
本局进行时,在棋盘旁边观战的这位弟子是个就读小学的女生。
或许就是她一直跪坐到最后,始终相信师傅会赢得胜利的身影改变了九头龙的心意。
「也许是这样吧,我不想让弟子看见自己输棋的样子。」
年仅十六岁的龙王如此宣称,朝九岁的弟子露出了木讷的微笑。
只凭这一局做出判断也许言之过早,但记者还是要在这里大胆断言。
年轻龙王完全复活,不对,他今后还会成长得更茁壮,而且更强大。
(鹄)
〇 归途
「哇啊!好冷!」
走出联盟的时候,我忍不住这么大叫,身体打了个哆嗦。白天里人潮汹涌的难波筋上空无一人,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过后,几乎可以说是隔天早上了。
终局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八分,总手数为目四〇二手。
在为了投降低下头的瞬间,步梦身子一瘫,一头撞在棋盘上。于是我只好和记录员两个人抬起步梦,搬到三楼的留宿室,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后我再回去接受观战记者的访问,结果就拖到了这个时间。
「……真是个到最后都要麻烦人的贵族啊。」
「师傅,您辛苦了!」
跟着我走出联盟的爱恭敬地朝我敬了个礼。
这小家伙的情绪真亢奋,简直是生龙活虎。
「爱……你不困吗?」
「平常我都是九点睡!可是今天很清醒!」
「在头脑因为对局高速运转后,身体虽然累,但还是会兴奋得睡不着呢。」.
我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我也莫名多话了起来。
「所以有人在下到深夜的对局结束后会去喝杯酒镇定心情,或是跑去打麻将发泄。」
「师傅,您还不能喝酒吧?」
「而且我也不懂麻将的规则。」
「那么您要怎么镇定情绪呢?」
「就像……这个样子,在夜晚的难波筋街道上走来走去……」
「这样看起来更像危险分子!」
她说得确实没错。
我们一路走着,我问起爱为什么留在联盟。
情形大致上和我料想得一样。爱向桂香姐要求希望可以看完我的对局,桂香姐和清泷师傅商量后,师傅答应了爱的要求,甚至非常赞赏爱的热忱。让爱在棋盘旁观战,当然也是师傅的安排。
我没有生气。
因为多亏爱在场,我才能获得胜利。
「怎么样?职业棋士的对局有让你学到什么吗?」
「实在太厉害了!在那样的状况下逆转……不愧是师傅!!」
「哈哈哈,虽然是一场超级☆缠斗!」
一般一局只会用上一张棋谱专用纸,这一局却用了高达三张。相信从这件事也可以理解, 我是多么死缠烂打地坚持到最后一刻。听说这是二战结束后,正式比赛中手数最多的一局。
「将棋是随时有可能逆转的赛局,在最后走错棋步的就是输家。」
「可是在那里走错……对方有很多获胜的机会吧。」
「就是这样才会走错步。」
「唔……?为、为什么?」
「如果只有一种获胜的可能,而且双方胜负差距很小的话,下的时候不会迟疑。但是假如双方胜负差距很大,又有很多种获胜的可能,就容易为了要用哪一种方式获胜犹豫不决。」
「啊……!」
「只要一犹豫,攸关胜负的『转折』或『变动』就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所以我故意出坏棋,将一个破绽增加到两个。是故意的喔!」
「好、好厉害,师傅!!制造破绽,引诱敌人出错……真的很像竞赛选手呢!!」
「冷静想想,要是两个破绽都让对方攻破就没救了(笑)。」
「这样不行啦(>_<)」
「反正我最后还是赢了,就别计较那么多。还是赢了!」
若是平常的步梦,这种小花招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他。
所以我用上封印的另一个战术,攻击步梦的弱点,让他容易犯下错误。
「不过职业棋士的对局真的好厉害喔!一局居然可以花上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这一局从早上开始一直下到隔天嘛。下得这么久,你应该很惊讶吧?」
「是!而且忽然大叫起来,互相讲一些帅气的台词也很厉害!」
「呃,平常是不会讲那么多话的喔?」
都是因为步梦大呼小叫的,那家伙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是要在对局中激励对手吗?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对了,师傅。」
「嗯?」
「您中午提到GOD老师的弱点,那是什么?」
还GOD老师哩。
「……他家在葛饰开豆腐店,一直到上个月都是高中生,现在已经毕业了。」
「所以呢?」
「豆腐店早上要很早起吧?因为要上学,生活步调也必须调整得很规律。」
「嗯?」
「所以只要时间一晚,他就会想睡觉。若能让棋局持续到半夜,他犯错的机会也会大增。」
「那……那就是他的弱点吗!?」
「他的确是犯下错误,让局势逆转了吧?」
不只是步梦,学生棋士大多有这样的弱点。
顺带一提,我因为国中毕业加上独居,生活作息不正常,早就克服这个弱点了!
「棋士在成为职业棋士之后,通常会调整为夜行性生活。以前师傅甚至用通宵打麻将的方式,训练成为职业棋士的弟子。」
有一说认为这只是表面话,其实目的只是要凑满一桌的人数。
不过为了攻击这个弱点,刻意让棋局持续到半夜,老实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行为。
『他想赢想疯了吗?』
『头衔保持者耍这种贱招真是太差劲了,果真是废物。』
网络上想必是批评声浪四起,实际上我也觉得这是一场很差劲的棋局……
「………我不敢看*2ch名人』了……我也不敢看『*棒银君』了……」 (编注:日本交流将棋信息的网站。)
「师傅?您在发抖呢,很冷吗?」
「没、没事……我没事……」
明知道看了之后又会胃痛,我还是按捺不住开启手机电源,搜寻起自己的名字。难道这是一种病吗?
不出所料,网络上讨论得非常热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现对我的各种嘲讽辱骂。
出现是出现了——————可是……
『今天的这一局满有意思的。』
出乎意料的文字让我往下滑到一半停了下来。
『一直到结束都很刺激。』『很有趣。』『终于能洗澡啦w』『两边都辛苦了!』
……我明明下得比平常还要差劲啊。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比平常还要温暖的留言?
不会让头衔保持者……让龙王丢脸的将棋是什么样的将棋,我还不知道。我没办法下连自己也搞不懂的将棋。
我决定停止烦恼,以死缠烂打的方式下属于我自己的将棋。只要持续获胜下去,相信总有一天会出现认同我的人,就像今天这样。一定会的。
我停下脚步,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师傅!」
先走到马路对面的爱如展翅敞开双臂,转过头唤着我。
「我也想快点下那样的将棋!」
「……就是啊。」
看见她那天使般纯洁的模样,我记起了遗忘许久的心情。
父亲教我下将棋的那一天。
师傅第一次和我进行指导对局的那一天。
在师傅家遇见师姐,下棋下到指甲裂开的那一天。
让师傅牵着手,进入关西将棋会馆的那一天。
因为想继续在道场下棋,和师姐两个人耍赖着说「不想回家!」的那一天。
因为连胜欢笑的那一天。
因为连败哭泣的那一天。
因为总是下棋下得忘记时间,我和师姐也曾牵着手走在夜晚的回家路上。
这些单纯喜欢将棋的日子,从爱的身影接连涌了出来。
如果能重新唤起这样的心情——
「……收弟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转过头,手抵在耳朵旁边。
「师傅?您说什么?」
「没事!」
我把手盘放在脖子后面,仰望着逐渐明亮的天际。
公寓就快到了。
自从成为职业棋士,一个人搬出来住后,每次对局结束,我常不想回到那间空旷又冷清的屋子。
屡战屡败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这么融入夜晚的黑暗里,害怕迎接天明,害怕迎接下一场对局,也曾经因为不想看见屋里的将棋盘,把棋盘藏到壁橱里面。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我只想早点回家。
回家后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睡觉。
接着再继续下将棋。